當天晚上。
劉峰連夜趕回去了。
他要把廠子裏的産能預估一下,然後聯合後勤把生産材料歸納一下,以全新的狀态迎接這次的挑戰。
這次的事件前前後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所以,軋鋼廠這次必須抓住這次機遇,如果順利的話,這個訂單還能生産好幾個月。
這次的訂單下得急,資金又充足,如果全力生産的話,估計能賺上一大筆,畢竟軍工訂單從不拖欠。
所以,楊軍提前讓劉峰回去,就是要做好一切準備,全力以赴。
當然,要想接訂單也不是那麽容易了。
鋼廠有沒有生産資格,還得要兵工廠審核。
這不第二天一早,兵工廠副廠長關漢東就來通知大家在招待所樓下集合,統一參觀生産車間。
還别說,兵工廠的待遇挺好的。
一大早就吃豬肉大蔥包子,喝大米粥,來兵工廠考察的人個個撐得嘴歪眼斜的,一點都沒有領導幹部的形象。
甭說别的鋼廠幹部吃相不雅觀了,就是楊軍帶來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尤其是馬駒子,一個人頂五個,那三兩重的包子幾口一個,連吃二十多個,可把同桌的人吓壞了。
好好的一頓早餐,硬是變成了吃貨直播。
“你小子餓死鬼托生啊?趕緊下去了。”
眼見着馬駒子又要拿包子,楊軍用手捅了他一下,讓他趕緊下去。
他可不想來這一趟出名了,而且還是因爲軋鋼廠出了一個吃貨而出名。
“來了,來了。”
馬駒子臉堂紅紅的,兩個腮幫撐得鼓鼓的,臨起身之際,順手抓了兩個包子揣在兜裏。
能進車間參觀的,除了廠裏的幾個高層領導外,還有就是工程師和八級技工,像馬駒子這樣的司機和跟來的幾個普通幹部是沒有資格進去的。
當衆人下去的時候,門口的空地上已經占滿了人,各個鋼廠的人早就下來了。
台階上站着一個身穿軍裝的,他是兵工廠廠長陳山河。
此人是現役軍人,五十歲左右的年齡,國字臉,臉堂黑黑的,表情嚴肅,一看就是個行事雷厲風行的人。
陳山河掃視一下衆人,覺得人到了差不多了,于是身體挺得筆直,臉色一肅,道,
“立——正!”
随着一聲令下,鬧哄哄的人群頓時安靜許多,但是很多人都沒把命令但回事,依舊松松散散的站在那兒。
而楊軍就不一樣了。
就好像骨子裏有個靈魂在召喚他,聽到口令後,他立馬身子蹦得筆直,雙手夾着褲縫,兩腿一并,站得跟标槍一樣。
陳山河是個軍人,平時說話做事大多是命令式的,如今見衆人松松垮垮,一點沒把軍令當回事,頓時臉色沉如水。
他掃視衆人一眼,看到楊軍時,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
不過,兩人目光一接觸,就立馬閃過一邊。
雖然陳山河很生氣,但是他又不能把人家怎麽樣。
各個鋼廠來的領導幹部,很多都是和他一個級别的,他的命令管不到人家頭上,人家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不聽,大不了訂單不接罷了。
“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直奔主題。”
陳山河話音一落,衆人頓時安靜了。
“這次訂單的量非常大,你們任何一家鋼廠都不能單獨吃下,必須通力合作才能完成,但是……”
說到這兒的時候,陳山河停頓了一下,兩眼掃視衆人一眼,接着道,
“要想接我們兵工廠的訂單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必須通過我們的考核才能獲得資格,這次考核公平、公正、公開,隻有合格者才能獲得訂單。”
“廢話不多說了,時間緊、任務重,抓緊時間進車間考核。”
陳山河說完之後,給站在身邊的副廠長關漢東使了個眼色,然後就轉身先走了。
走的時候,他還看了一眼依舊站得筆直的楊軍一眼。
他向前又走了幾步,等回頭再看時,楊軍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
于是,他轉身立正,命令道,
“稍息,解散!”
說完後,轉身就走。
楊軍聞言,先是稍息,然後才身體放松。
陳山河這個命令看似是對所有人的,但是隻有他和楊軍知道,這個命令是專對楊軍的。
有些人退伍不退裝,退裝不褪色。
一日是軍人,一輩子就是軍子,那種刻在骨子裏的信仰,是永遠磨滅不了的。
尊重是相互的。
大家都有同一種信仰,骨子裏都有同一種靈魂。
所以,兩人雖然素不相識,卻像極了并肩作戰幾十年的老戰友。
“這人有病吧,一驚一乍的。”
“就是,真以爲我們是他的兵了,對我們吆三喝四的。”
“行了,小點聲吧,畢竟這是人家地盤。”
人群中頓時有人不滿。
這些人平時在自己廠子裏早就習慣高高在上,猛地被人命令,心裏肯定不爽,他們一時接受不了這種說話方式,于是忍不住就發發牢騷了。
并不是每個鋼廠都想接這個訂單,要不是上面通知他們過來,他們才不會大老遠的坐幾天幾夜火車跑到這個大山裏。
現在是計劃經濟年代,每個廠子都有固定的訂單,兵工廠訂單對于他們來說可有可無,所以,他們一行人根本就不重視這個訂單,再加上陳山河令人反感的說話方式,他們更不想接這個訂單了。
但是軋鋼廠就不同了,現在正是需要錢改善配套設施建設的時候,如果接下這個訂單,可以說這次建商場和招待所的錢就不愁了。
陳山河走後,副廠長關漢東就帶着衆人去參觀生産車間。
“老楊,這次你們廠有什麽打算,要不要接這個訂單?”
走路的途中,毛化和高冬至追上他,小聲的問道。
“接啊,爲什麽不接?”楊軍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道。
“我說老楊,伱吃肉好歹也給我們喝口湯吧,上次的軍工訂單就被你們廠子搶走了,如果這次再接單子,你們有那麽多的産能嗎?”
毛化一聽,頓時不高興了。
“有啊,我們廠什麽都不缺,就缺訂單,别說一個訂單了,就是再來十個我們廠照樣能玩得轉。”
楊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在其位謀其政,隻要他當一天軋鋼廠廠長,就要爲全廠的職工着想。
有了這筆訂單,廠子裏的日子就能好過一點。
廠子的日子好過了,那麽逢年過節的職工們就能分到幾斤豬肉。
要是廠子的效益不好,你覺得職工的日子能好過嗎?
再說了,他也不擔心産能。
現在工廠雖然不能搞多勞多得、按件記工的制度,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對于生産工件多的車間和個人,他也不發獎金,直接發豬肉,美名其曰是獎勵的,誰也挑不出刺來。
這個政策實行後,職工們幹勁十足,産能足足提高了最少五成,現在廠子裏的産能過剩,正愁找不到訂單呢。
“老楊,商量一下,這次你們能不能退出,把這個單子讓給我們。”高冬至商量道。
楊軍停下腳步,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倆道,
“呵呵,老高,你這話就不對了吧,男人之間怎能說讓呢?再說了,即使我們廠願意讓了,這不還有其他十幾家鋼廠呢。”
“其他廠家你就不要管了,我們可以和他們一個一個的談,你就說讓不讓吧?”毛化追問道。
楊軍一聽,頓時不高興了。
這倆貨平時跟自己争也就罷了,現在當着十幾家鋼廠的面,單獨讓他退出,這是完全把自己當競争對手了啊。
不管怎麽說,咱們三家都屬于紅星軋鋼廠的,本應該報團取暖,團結合作、一緻對外的,怎麽到頭來,反而先朝自己人動手呢。
“不讓!”
楊軍一臉肅容道:“我說兩位老哥哥,這是大領導交給我的任務,你們非但不幫我,還勸我放棄任務,你們這是何居心?”
一句話把他們兩人頂的臉色通紅。
他們兩人見楊軍生氣了,并且把問題上升到思想覺悟上,頓時慌了。
“不讓就不讓呗,幹嘛生這麽大的氣,大家都是一個鍋裏吃飯,沒必要生這麽大的氣。”
毛化率先賠禮道歉。
“對對對,老毛說得對,生意不成仁義在,以後還得靠楊老弟幫襯呢。”
高冬至附和道。
“行了,我說兩位老哥哥,咱們在這裏商量有什麽用,能不能通過他們的考核還不知道呢?”
楊軍也不想把關系弄得太僵,大家都是面子人,任何時候都要給對方留個台階,不要把路子堵死。
“是,老楊說得對,你看看咱們商量的火熱,還不知道能不能通過他們的考核呢。”
毛化連忙順着台階下來。
随後,衆人說說笑笑就來到了生産車間。
一進車間,就見幾百個工人在那裏忙活着,他們穿着藍灰色的工服,套着袖套正在不停地忙碌着。
這是個流水生産線,他們分工明确,每個人都做同一種工作。
有的人分揀工件,有的人打磨工件,好友的人在車間裏不停地搬運工件。
楊軍看了一眼正在生産的工件,一看就是生産槍栓的。
而這種槍栓特别眼熟,一看就是六七通機上的配件。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還是自己廠生産的呢。
“老楊,這不是咱們廠生産的工件嗎?”
袁凱宗拿了一個工件,左看看右看看,一副不确定的語氣問道。
“老袁,你沒記錯,這正是咱們廠生産的工件。”楊軍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乖乖,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看到咱們廠生産的工件。”袁凱宗興奮的說道。
一聽說這個工件是自己廠生産的,跟着楊軍一起來的人紛紛湊了過來圍觀。
要說工人最大的自豪是什麽,那就是在異地能見到自己生産的産品。
産品被人認可,這是對他們工作最大的認定。
“同志,請問一下,這個工件好用嗎?合格率高嗎?”
楊軍向一個正在分揀工件的女工問道。
那名女工三十多歲的年紀,一看就是個老工人。
她一邊分揀工件,一邊頭也不擡的回答道,
“我隻是個分揀工,好不好用我不知道,但是合格率大約在98%吧。”
“哦,謝謝。”
這個女工說得沒錯,她隻是個分揀工,工件好不好用,隻能組裝好才能知道,但是她說的98%的合格率,楊軍對此非常不滿意。
雖然98%的合格率算是很高了,但是這些工件出廠之前都是檢驗過的,按理說合格率在100%才對,可到了兵工廠,合格率就變成了98%,這讓他接受不了。
楊軍回頭,想找劉峰說幾句産品合格率的問題。
突然想起,劉峰昨晚被他派回廠子裏了,于是他就把袁凱宗叫到跟前道,
“老袁,回去後,要狠狠抓一下生産,合格率太低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不光要抓生産,工人的思想教育也要抓起來。”
袁凱宗點頭附和道。
楊軍和那女工聊天的時候,他在旁邊也聽到了。
他覺得是時候該把生産工作抓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