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陪着老人聊了一會天。
把這些年發生的事跟他講了一遍，從如何參軍入伍講起，講到如何轉業、如何進軋鋼廠上班，又是如何一步步爬到副廠長的位置。
老人聽後，兩眼放光，一直叫‘好’。
“不愧是我楊家的子孫，要是你大還在就好了。”
一提到楊貴，爺爺的眼淚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楊軍也是一陣唏噓，他坐過去，緊緊地抱着爺爺的肩膀。
爺爺吃完飯後，掏出煙槍在煙包裏挖了一下，然後又頹然的插回腰間。
“來，爺爺，抽我的。”
楊軍把剛開包的煙遞了過去。
“你這玩意抽的沒勁。”
爺爺看了一眼，推了回去，然後又指了指挂在牆上的一個看不出顔色的布袋道：“把那個給我拿下來。”
楊軍幫他取下，打開一看，裏面竟然是半袋子的煙絲。
他用手抓了一把，聞了聞。
啧啧，還别說挺好聞的，就是味有點沖。
楊軍幫老人把煙包裝滿，然後再把布袋紮緊，重新挂回牆上。
随後，楊軍就和老人侃大山。
聊了一會兒，他就發現伊秋水站在門口向他招手。
楊軍跟老人告罪一聲，然後就出去了。
“咋的了，吃壞肚子了？”
兩人來到無人處，楊軍看她捂着肚子擔憂道。
“不是，你帶我找個沒人的地方……那裏太味了。”
伊秋水紅着臉，指了指院子邊上土牆圍成的旱廁道。
楊軍頓時明白了，連忙回去向楊安國借了個手電筒。
楊軍對村子裏的路不熟，生怕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蹦出一個人，到時候别提多尴尬了。
于是他準備開車出村準備找個僻靜的地方。
插鑰匙，啓動，踩油門……
車子開了五分鍾，看着遠處燈光閃閃的村子，楊軍把車子停在路邊。
“手電伱拿着吧，記住，不要走太遠。”
一下車，楊軍就把手電遞給伊秋水。
伊秋水二話不說，接過手電就往草叢裏鑽。
楊軍看着她往路邊草地走去，大約走了二十米的樣子，然後就停下了，再然後手電就滅了。
于是，他趁這個時間把車子調頭。
車子調好頭後，他坐在車裏抽着煙。
抽煙的時候，他看見草叢中的燈光一亮一滅的。
他知道，伊秋水在向他報平安呢，同時他也知道，伊秋水肯定是害怕了，故意開燈給自己壯膽呢。
“老公，你和我說說話呗。”
哈哈，伊秋水果然害怕了，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
“老婆，我在呢，你不用怕，嗯……說什麽呢……”
楊軍口裏應着，腦子裏想着要說些什麽呢？
“咕咕！”這時他聽見自己的肚子唱空城計了，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問道，
“老婆，你餓了嗎？”
“滾……”
伊秋水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沉悶，似乎正憋氣醞釀呢，卻突然被楊軍破防了。
“我是認真的……”
楊軍似乎意識到此刻提吃的有些不合時宜，但奈何他肚子也餓的厲害，于是他口中念念有詞。
“大肉包子、紅燒肉、油條、豆漿、花卷、麻團、肉夾馍、叉燒包、生煎包子、驢肉火燒……”
“老婆，你要吃哪個？”楊軍數了半天，然後大聲問道。
“滾……”。
遠處傳來伊秋水哭笑不得的聲音，她被氣哭了，似乎在自言自語，隐隐的能聽到‘驢肉火燒’這四個字。
楊軍聞言，偷偷的笑了。
他意念一動，手中立馬多了兩個驢肉火燒。
香氣撲鼻，讓人口齒生津。
楊軍立馬抓起一個，把外面的那層油紙往下撸了撸，一口下去，四分之一的驢肉火燒就沒了。
“老婆，真香啊，你确定不吃嗎？”楊軍口中嚼着驢肉火燒，并不停的和伊秋水說話。
“你要死啊……”
隻見草叢中燈光一閃一閃的，緊接着一陣沙沙的聲音傳來，伊秋水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了過來。
“你……”伊秋水揮舞着小粉拳頭做狀要捶他。
“天哪！你哪來的驢肉火燒？”伊秋水一臉震驚的看着他滿嘴流油的吃着驢肉少燒。
“這不是你剛剛點的嗎？”楊軍笑嘻嘻的把另外一個驢肉火燒遞給她。
伊秋水欣喜的接過驢肉火燒，放在瓊鼻子下聞了聞，嬌嗔道，
“老公，告訴我嘛，哪來的驢肉火燒？”
楊軍眼珠子一轉，笑道：“這是我早上路過鎮子的時候買的，我就知道你吃不慣老家的飯菜，所以特意給你留的。”
“騙人。”伊秋水翻了翻白眼，櫻桃小嘴咬了一口驢肉火燒，發出沙沙的聲音。
驢肉火燒就像剛出爐一樣，酥脆。
而且還燙嘴，根本就不像早上買的。
“真的是早上買的，我一直放懷裏焐着呢。”
楊軍三兩口就把剩下的驢肉火燒塞進嘴巴裏，口中含糊不清的說道，
“我懷裏還有兩個，留給你明天吃呢。”
“我不信。”伊秋水撇撇嘴道。
“不信你摸。”
“摸就摸。”
“沒有啊？”
“再往下摸，對，一直往下摸……”
……
回到村子後。
王玉英和秦秀芝他們已經把靈堂收拾好了，靈床的周圍鋪滿了麥稭稈，從今晚開始，就開始在這裏守靈了。
這是楊家人有史以來，聚的最齊的一次，大家熱熱鬧鬧的擠在一起聊天。
除了爺爺楊文厚早早睡覺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到齊了。
二叔一家人對城裏的生活很向往，他們不停地問城裏人吃什麽，穿什麽衣服，工資多少等等。
這些問題不用楊軍他們回答，楊安國在那裏就開始炫耀起來。
他把自己進城後，所見所聞全都一字不漏的講了出來，甚至把每頓飯吃的是什麽都記得一清二楚。
每頓飯不光能吃飽，而且全是玉米窩窩頭，并且三天兩頭的能吃到一頓肉。
這些話，讓二叔一家人非常羨慕，個個眼中冒着精光，嘴裏流着哈喇子，似乎就像他們吃了一樣。
“安邦，你要是想來城裏上班？我可以給你安排。”
楊軍見楊安邦眼中那股火熱，知道他心裏想着什麽，但是他性格内向，再加上二叔管教的嚴。
所以，這話隻能楊軍主動提出來。
他能幫助别人，沒有理由不幫自己的家人。
“我……”
楊安邦聞言一愣，随後，眸子裏閃過炙熱的眼神，他激動的回頭看了看楊棟叫道，
“大……”
楊安邦的媳婦趙紅梅由于激動，臉色變得通紅，雙手緊張的撕扯着衣角，乞求的眼神看向楊棟。
上次，楊安國回來，帶了兩個工作名額，一個是楊安國的，另外一個本來是留給楊安邦的，但是二叔楊棟考慮到不能給楊軍添太大的麻煩，所以，就把另外一個工作名額退了回去。
現如今，楊軍再次主動提出來，要把楊安邦安排進廠子工作。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改變他楊安邦一生命運的轉折點，隻要進廠工作，就能吃上商品糧了，以後，全家人都不用再餓肚子了，也不用在這黃土地裏抓撓一輩子了。
二叔楊棟因爲臉色緊張，嘴巴幾次微微張合，但腦子裏似乎考慮着什麽，遲遲不敢下決定。
二媽秦秀芝在旁邊偷偷地掐了他幾下，不停地給他遞眼色，想要楊棟把這事應下來。
“他大，你倒是說句話啊。”秦秀芝催促道。
旁邊坐着的楊安邦見楊棟遲遲不開口，他有些急了，他梗着脖子道，
“大，這次說什麽你都不能再攔着了，俺一定跟軍子哥一塊回城，你不能攔着俺……”
楊安邦說着說着就哭了。
這麽大的人了，又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此時，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的。
“你這慫娃，長能耐了……”楊棟兩眼一瞪，脫下腳下的鞋作勢就要抽他。
王玉英見狀，站起來把楊安邦護在身後，一把奪下楊棟手中的鞋子扔在地上。
“行了，跟孩子較勁算什麽能耐？這事我做主了，安邦這次就跟我們回去，再說了，沒有弟弟吃肉，他這個做哥哥的連湯都喝不到的道理。”
長嫂如母，這話不是說說而已。
楊棟見王玉英發火，他隻能悻悻的蹲回地上。
其實，他何嘗不想讓大兒子過上好日子，他也知道一個進城上班的工作名額是多麽的來之不易，他總想着不要給别人添麻煩，尤其是楊軍已經幫忙解決楊安國和馬香秀的工作了，他總不能再厚着臉皮讓人家解決另一個兒子吃飯的問題吧。
其實，他剛才隻是做做樣子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打楊安邦，如今見王玉英發話了，他隻好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他吧唧吧唧的抽着旱煙袋，然後擡頭問道，
“軍子，跟叔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事好安排嗎？要是不好安排，千萬别勉強。”
楊軍笑了笑道：“二叔，不勉強，不是我跟你吹，别說是安排安邦了，就是把你和二媽我都能給安置的妥妥的，你信不信？”
“嘿嘿，我信。”
楊棟聞言，臉上露出笑容，撓了撓頭道：“我和你二媽就算了，畢竟家裏這一攤爛包子的，俺也走不開。”
楊棟知道楊軍有這個本事，他曾經親眼目睹了，楊軍給劉光齊安排工作的事。
他不懷疑楊軍的能力，也相信他能把楊安邦安排好，至于他們老兩口子，還是算了吧。
其實楊軍也知道，即使楊棟和秦秀芝日子過得再苦再累，他也不會離開家鄉的，更何況，爺爺還健在，誰也甭想勸動他。
“謝謝軍子哥。”楊安邦和趙紅梅激動的連聲道謝。
“客氣個啥，上次我就想讓你們過來的，要不然現在早就掙兩個月的錢了。”
“那還不是俺大……”
見楊棟瞪了他一眼，楊安邦吓得連忙閉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