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映……”
“我的女兒……”
“商紀周,我要你死!”
原本氣氛沉重的追悼會上,突然爆發了争執,一位年長的老者,在情緒激動之下,突然提起手裏的拐杖朝着商紀周狠狠砸過去。
商紀周沒躲,站在那硬生生挨了這一棍。
拐杖砸中了商紀周的額頭,沒流血,但額角那塊眼可見紅腫了起來。
“老太爺您消消氣,我知道您喪女心痛,可也不能全怪在紀周一人身上。”
“是啊老太爺,紀周他在外地,湘映走得突然,你讓紀周怎麽辦?”
老太爺情緒激動,顫抖的手指着商紀周:“若不是你疏于對湘映的陪伴,她又怎會抑郁成疾?我把女兒嫁給你那天,你是怎麽跟我保證的?”
沉默許久的商紀周忽然擡起頭,他一字一句說道:“我永遠記得娶湘映那天,我向您和母親承諾,我會一生一世待湘映好。”
“這就是你說的一生一世?”老太爺氣急攻心,怒吼出這句話後,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對不起。”商紀周除了這聲對不起,再無其他可言。
衆人擔心老太爺的身體,心驚膽戰安撫。
誰料這時,老太爺忽然又問道:“說,你們什麽時候離的婚?”
這話一出,衆人紛紛看過來。
因爲在來參加追悼會前,沒人知道韓湘映已經與商紀周離婚的事。
他們曾經高調結婚,盛大的婚禮轟動整個白市,現如今低調秘密離婚,卻無人知曉。
就連老太爺,也是才知道。
商紀周見事情已經被老太爺說穿,心知沒有再瞞的必要,便如實回答:“已有四年了。”
話落,衆人唏噓不已。
本以爲最多離了隻幾個月餘,沒想到竟然已經有了四年之久!!
“四年,四年……”老太爺聽到是四年後,神色變得有些恍惚。
商紀周不爲自己辯解,但他眉目間的哀傷,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溫織站在人群裏靜靜旁觀着這一幕。
她知道這場夢境是跨時間轉換的,每次她身臨的都是幾年後的一場夢境。
四年……那四年前,應該就是韓湘映被商明述侵犯之後,與此同時重婉英也懷了孕,是商紀周出軌了。
兩人協商秘密離婚。
沒有将此事公開。
從此韓湘映與商紀周開始分居,也因爲沒有公開,并瞞着所有親人和商鶴行,往後的正式場合兩人還是會一起出行,維持琴瑟和鳴的恩愛假象。
這四年裏,商紀周跟重婉英生下一個兒子。
可韓湘映的這四年并不好過,離婚的時候她就病了。
溫織手背傳來溫熱,她低頭看,原來是自己的眼淚。
她看着靈堂上的黑白遺像,滿是心疼,這個時候商鶴行應該已經是少年了吧?那他人呢?
剛想着,她就聽到身後傳來小女孩稚嫩的詢問聲——
“爸爸,他爲什麽不哭?”
溫織渾身一怔,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她慢慢轉身,看見兩道一大一小的背影。
是一個年輕男子牽着一個隻有幾歲大的小女孩。
溫織注意到,小女孩說話的那個方向似乎還有一個人,可她這個視覺看過去,剛好被擋住了視線,看不見那邊的人。
溫織鬼使神差走了過去。
離得越近,她心跳越快。
咚咚咚的,很緊張。
“爸爸,他爲什麽不哭啊?”這時,小女孩揚起腦袋,将剛才沒有得到回應的話又問了一遍。
當溫織看到小女孩側臉的那一刻,她呼吸一滞。
那個小女孩的眉眼……爲何會跟自己特别相似?
小女孩是誰?
還沒等溫織想明白,便看到男人側目低頭,回答小女孩的問題:“因爲他不能哭。”
小女孩似乎還是不太懂。
失去了母親,爲什麽不能哭?
男人松開了女兒的手,朝前面走去,影綽的身影裏間,溫織也看見地上坐着一個人。
還沒待她看清楚,就見男人高大的身形忽然蹲了下去,而此刻男人面前的那個少年,正抱膝坐在地上。
這場追悼會上,似乎沒有人在意這個少年的存在,少年從頭到尾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靜靜坐在那許久,一雙眼睛早已熬得通紅,他應該已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了。
溫織認出少年,他是商鶴行。
她沒想到自己不僅見到了商鶴行的年輕父母,還見到了少年時期的商鶴行。
他全程沉默地參加自己母親的追悼會,此刻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他,看起來好像要碎掉了一樣。
溫織一步一步走到商鶴行面前,蹲下,試圖伸手去觸碰他、抱抱他、安慰他。
可她什麽也觸及不到,隻能幹着急。
“商鶴行,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商鶴行,你要好好的,今後我會陪着你,我會一直在……”
顯然無論她說什麽,亦或是做什麽,都是徒勞。
溫織心疼得心都要碎掉了。
誰能替她抱抱他呢……
可就在這時,讓溫織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身後的小女孩走來,徑直穿過溫織的身體,然後蹲下來,伸出那雙短短的小手去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一瞬間,溫織呆住。
小女孩抱住商鶴行後,還不忘用掌心輕輕地拍着他,試圖起到安撫的作用。
“哥哥,你要好好的。”
少年商鶴行僵硬許久的身體,在這一刻終于有了些微松懈。
隻見少年緩緩擡起頭,他的眸光落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沒說話,隻靜靜凝視她。
透過這個眼神,溫織也在與商鶴行凝視。
許久許久。
直到身邊男人輕聲喊道:“織織。”
小女孩和溫織一起轉過頭。
也是在這一刻,溫織終于明白了,原來這個小女孩就是小時候的自己,旁邊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而她,早在很多年前就曾擁抱過幾近破碎的商鶴行。
“好了,我們該回家了。”穆延舟朝小織織伸出手。
小織織沒急着将手搭過去,她又看向面前的商鶴行,然後再一次抱了抱他。
商鶴行任由她抱着,自始至終一句話沒說,但也沒推開她。
不過這次小織織隻抱了一下就松開,站起身後,小女孩說:“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商鶴行擡眸看向小織織,雖沒回答,卻還是點了下頭。
小織織這才安心去拉住穆延舟的手說:“爸爸,我們回去吧。”
穆延舟點頭:“好。”
穆延舟牽着小織織離開,小織織似乎還有些不太放心,走幾步,便回頭看看,每次她回頭的時候,商鶴行都看着她。
直到走遠,小織織沒有再回頭,商鶴行也收回了目光。
溫織捂嘴哭哽咽,這一刻她多麽慶幸小時候的自己,曾給身處黑暗裏的商鶴行一個擁抱。
雖然此刻她還想再陪一陪商鶴行,可身體就像一陣風似突然飄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又會出現在哪裏,在這場夢境裏的來去都不由她自己。
這次等她回過神來,耳邊是爆發的争吵聲——
“都是你!你這個賤人,你下去陪湘映。”
“商明述你瘋了,你放開我。”
“我是瘋了,我是被你逼瘋的,如果不是你想的這個法子,湘映他怎麽會死?是你害死了她。”
“……呵,我?商明述你搞清楚,到底是誰害死她的?這一切不都是你默認的嗎?最初是你先強占了她,悲劇的根源是你造成的。”
“你閉嘴,你給我閉嘴……”
溫織睜開眼就看到商明述死死掐着重婉英脖子。
男女力量懸殊,重婉英已經被掐得臉漲成了豬肝色,呼吸越發微弱。
商明述已經處于魔怔的狀态,一雙眼眸猩紅無比。
眼看重婉英就要命喪于此時,及時出現的商紀周阻止了這一切。
“老三你瘋了!”
商紀周一把推開已經失去理智的商明述,然後将昏迷過去的重婉英抱起送醫。
商明述回過神來,一把上前拉住商紀周:“大哥!”
商紀周冷着一張臉回頭:“老三,我警告你給我清醒點。”
“大哥,你知不知道……”話在嘴邊,商明述卻欲言又止。
商紀周冷聲問:“知道什麽?我隻親眼看到你要将婉英活生生掐死。”
“是她該死!”商明述吼道。
商紀周勃然大怒:“你給我閉嘴!”
商明述瞬間啞然無聲,他一雙眼睛通紅,似欲滲血:“大哥,你會後悔的。”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冷冷撂下這話後,商紀周便抱着昏迷過去的重婉英離開了。
眼看着他們離開,商明述腳下趔趄着跌坐在地上,他雙手抱頭,發出悲鳴的痛苦聲:“湘映,是我害了你,是我對不起你……”
溫織在旁邊看着這一幕。
她看着商明述發了瘋一樣掐着重婉英,她看着商紀周在緊要關頭趕來,她看着商紀周斥責商明述後将重婉英抱走送醫,她看着商明述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忏悔……
她目睹了這一切。
韓湘映的突然離世,驚動了整個白市的上流名門,誰也沒有想到,本該一生繁華女人,會以那樣匆忙又慘淡的方式收場。
老太爺參加完葬禮後,因悲痛欲絕,卧病在床近兩月。
不久後,商紀周正式将重婉英娶進門,商荊有了名正言順的二少身份!
“溫織……”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溫織?”
耳畔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喊聲,溫織頭疼欲裂,她敲打頭部試圖擺脫這種痛苦,可頭就像被錐子釘住仿佛下一秒就會爆炸。
就在這一刻,所有從前的、過去的全部記憶,通通都回到了溫織腦海裏。
她的父母,她的親人朋友,她的愛人,她所經曆的一切,此刻她全都想起來了。
溫織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失重,她苦苦掙紮想要自救,最後關頭奮力往上一躍,倏然間,她終于睜開了眼。
頭頂的燈光有些刺眼,溫織下意識擡手擋住。
可很快她就被樓了起來,蜷進一個溫暖又結實的懷抱裏。
“你總算醒來了。”
“我怎麽了?”她很茫然。
頭頂上落下商鶴行的聲音:“這一覺你睡得很沉很沉,我怎麽都無法叫醒你。”
明明昨晚他離開時,她還是好好的,還答應他會早睡。
他深夜回來,見到她手腕上戴着兩串佛珠,便替她收了起來,沒有吵醒她,等着等白天再解釋。
可今天早上,他卻怎麽也叫不醒她,醫生也來了,查不出任何問題,這時他便隐隐猜到什麽,于是将兩串佛珠重新戴回了她手上,平安福也壓了回去。
終于,她醒來了。
溫織剛經曆大夢一場,心境猶如失而複得,她伸手去摸商鶴行的臉,可一通亂抓的手一直在商鶴行領口處徘徊。
商鶴行騰出手來,摁住溫織的手,問她:“想摸哪?”
“你的臉。”她的聲音甕聲甕氣的。
“好。”商鶴行拿着她的手,摁在自己臉上說:“臉在這裏。”
溫織如願摸到了他的臉,心裏終于踏實了,随後她從商鶴行懷裏擡起頭,認真端詳他在眼前的樣子。
“你跟年少時期的變化好大。”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商鶴行呼吸都輕了幾秒,他問:“你都想起來了?”
溫織紅了眼眶。
商鶴行低頭湊近,壓低了聲音又問一遍:“真的都想起來了?”
溫織這才點頭,眼淚奪眶而出:“我都想起來了,也看到了……”
她的話沒說完,商鶴行緊緊将她摟在懷裏,明明千言萬語在心頭,此刻卻一句話也沒說。
……
午後。
已經調整好身體狀态的溫織,出現在庭院裏喂孔雀。
她身旁是叽叽喳喳在說話的孟繁。
關于今天早上溫織沒醒來這事,這裏所有都知道了。
但除了商鶴行,沒人知道溫織已經恢複了記憶這事。
此刻孟繁在旁邊說着話,溫織沒認真聽,因爲滿腦子裏想着的都是夢裏所見到的那些真相。
韓湘映的死,商紀周出軌,重婉英和商明述聯合造成的那一切……
這些,商鶴行應該是知道的。
她回想起剛住進商家那會兒,正好是商鶴行扳倒商明述的時候,原本連同商荊他也沒打算放過,可後來又還是放過了商荊,至于重婉英,如果後來她不動手,想必商鶴行也會把重婉英送進監獄……
“織織?織織?”
“織織你在想什麽嗎?快起來,老太爺過來了。”孟繁喊了好幾聲。
溫織終于有了反應,她趕緊擦擦手站起來轉過身。
“聽說你今早身體不适?”老太爺走過來後,闆着一張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