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年浔将溫織的反應看在眼裏,他不急着說第二遍,隻是不動聲色拿過茶杯,低頭呷茶。
直到眼前突然晃過虛影,他擡頭,便看見溫織已經站起身。她沒有氣急敗壞,沒有歇斯底裏反駁,反倒很……木讷!
年浔把茶杯放回桌上,身體微微往後傾,修長的指尖交握、摩挲着,慢條斯理開口:“我跟他們不一樣,不認爲親人離世就該瞞着其親屬,家屬再崩潰,再難過,也得接受這個事實。”
溫織眼裏遍布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年浔微笑,語氣是那樣笃定。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溫織:“他們隻想瞞着你,但在我看來,真的能瞞一輩子麽?我認爲不能,而且我認爲……”
溫織垂在身側的手蓦地攥緊,聲腔顫了又顫:“認爲什麽?”
年浔目光變得溫和起來:“我認爲你應該以最快的速度趕去臨市,去見穆延舟的屍體最後一面,以他女兒的身份體面舉行告别儀式。你要是去晚了,見到的恐怕隻有一抔灰,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說完後,年浔自己都忍不住感慨一聲:“他也算英年早逝,好友一場,可惜了。”
年浔感慨的話音方落下,便聽到溫織一聲冷冷的質問——
“年浔你瘋了嗎?”
年浔眉心緊鎖,他最讨厭别人罵他,女人也不行。但當他對上溫織的目光後,心中發出一聲歎息,幽幽道:“算了,不跟你這個小孩子計較。”
另外,再看在她是穆延舟遺孤的份上。
溫織現在十分煩躁,語氣也沒有來時那樣客氣禮貌,甚至有些重:“你不跟我計較,我還要跟你計較呢,好歹你跟我爸爸朋友一場,就算他有哪裏得罪你的地方,也不至于要咒他死,他欠你什麽了嗎?”
年浔挑眉,忽然輕笑一聲:“你不僅沒有信我的話立刻趕去臨市,還認爲我在咒穆延舟?”
溫織心頭一緊,隐隐不安。
一種莫名的恐懼悄無聲息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失态,也不能輕易相信年浔的話。
她爸爸好好的,怎麽會說沒就沒了呢,一定是年浔在跟她開一個惡毒的玩笑!
越是這樣想,溫織的心裏越能得到安慰。
可是很快,她心裏的這一抹安慰就被年浔一句話無情擊潰。
“臨市,無峰山,一個爲母複仇的計劃……”年浔言笑晏晏看着溫織:“我說得對嗎小織織?”
話落下,頃刻間,溫織臉色仿佛失了血色那般變得極其蒼白。
年浔的話還沒說完,他緩緩道:“自作聰明想殺那個女人給溫引溪報仇,不過最後還是被攔了下來。穆延舟給你鋪了這麽長一條大道,又怎麽會允許自己女兒成爲殺人犯呢,他當然要阻攔。”
越聽到後面,溫織手腳越是冰涼。
她身體仿佛失去平衡,在搖搖欲墜,險些沒站穩。
年浔偏頭示意身後的人。
那人會意,即刻上前去扶住溫織:“溫小姐,你還好嗎?”
溫織擺手:“我沒事。”
年浔:“可我瞧着你不太好的樣子。”
溫織慢慢看向年浔,輕聲問道他:“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年浔神色淡然:“我知道的可就多了,我還知道你被接走後,穆延舟留下來跟那個女人談心許久,最後車子失控,唰的一下,沖下山崖了,呵…”
溫織忽然怒喝:“你閉嘴!”
年浔偏了偏頭,晃着手指着溫織:“我告訴你這麽重要的事情,你不感激我就算了還讓我閉嘴,小織織你可真讓人心寒。”
“我讓你閉嘴!”話落的同時,溫織揮手将面前桌上的茶水,全部推翻在地上。
叮裏當啷的聲音哐哐響。
瓷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散得到處都是。
旁邊那人第一時間護着年浔,以免年浔被誤傷。片刻後,臉色陰沉的年浔将面前人撥開,怒視溫織:“要哭就去外面哭,要鬧就去外面鬧,要走就趕快,别在我面前發瘋,我可沒那好心縱容你在我面前鬧。”
别看年浔面上總是一副和顔悅色,誰都能跟他相處的樣子,事實上他的脾氣特别差。
不過是皮相将真實的他僞裝得極好。
一旦有人觸怒他,必定翻臉。
即使是他一口一句喊得極親熱的溫織,也不例外。
此刻溫織雙眼通紅,她啞着聲音質問年浔:“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年浔臉色緩和了些,實在是溫織這可憐的樣子讓他起了幾分憐憫,他點頭回她:“自然是真的。”
溫織:“我爸爸他跟重婉英,同歸于盡了?”
年浔點頭:“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溫織擡手擦掉眼淚,挺直背脊,隻是再開口時的聲腔已經變得破碎不堪:“……多謝你告知。”
說完,溫織轉身離開。
她走得很急,但腳下步伐踉踉跄跄,好幾次在年浔看來,她下一步就會摔倒。
“派一輛車跟着她,務必保證她順利去機場,等她上飛機後就給顧讓打電話,做好接機的準備。”年浔淡淡的聲音交代道。
身後人連忙應下,然後立即去安排下去。
幾分鍾後,那人回來:“先生,都安排好了。”
年浔點頭,想伸手拿茶杯,卻發現桌上什麽都沒有,他煩躁閉眼:“換套新茶具來。”
“是。”
“小小年紀就敗家,得虧你爹給你留了萬貫家财,不然哪夠你揮霍!”年浔喃喃自語。
今天告訴溫織這些,自然不是他臨時起意,亦沒揣壞心思,隻是誰都不想做這個惡人罷了。
既然都不想做惡人,那就隻好他來做這個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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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織開車離開山莊的這一段路,差點出了車禍。
她情緒不穩定,即使停車休息過幾分鍾緩解,還是很糟糕。
她沒有回溫家,也沒有聯系任何人,随身攜帶的包包裏有身份證和手機,她直接買了去臨市最快起飛的那趟航班。
下飛機後,她走出來,仰頭望着航站樓外面的天空,神色茫然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