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佑手抖接過哭得弱聲弱氣的二寶。
老先生繼續說:
“這孩子從娘胎出來悶了一口氣一直沒上來,就吸取不了這個世界上自然賦予的能力和能量。”
“現在氣兒吐出來就好了,以後好好養着,也是好人一個,不比别人差些什麽。”
有個看護的同志推了老先生一把,呵斥道:
“錢老頭,現在忌牛鬼蛇神,你少胡咧咧說得那麽玄乎!”
老先生臉上變了變,連忙說對不起。
傅璟佑神情黯淡,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
這個老先生跟從前的他,是一類人。
病房裏一直備着麥乳精之類的營養品,就想着陸淼醒來能喝一口補充能量。
唐梅快速沖了一杯麥乳精,用小勺吹涼喂給二寶。
那一口氣兒通了,二寶的情況真的好了不少。
一開始喂給二寶麥乳精,還嗆了幾口。
後面漸漸會吞咽了,勺子一貼上去,二寶小嘴就尋着方向蠕動嘬食。
這陣子沒咽下多少東西,小家夥兒餓慘了。
傅璟佑指節碰碰二寶吃飽喝足睡熟的小臉,心裏忽然踏實許多。
那兩個看護錢老先生的人,時常插手插嘴,煩人得很。
陸遠征剛才施壓已經讓他們先出去了。
把二寶遞給唐梅幫忙看着,傅璟佑走近角落的錢老先生。
他唇瓣幹澀,膝蓋一沉,沉悶的一聲“咚”,直接在錢老先生跟前跪下。
别說錢老先生吓一跳,唐梅和陸遠征也吓了一跳。
錢老先生目前還敏感着,哪敢弄這一套?
趕緊站起來扶傅璟佑:
“哎喲小同志!男兒膝下有黃金,現在講究人人平等,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起來!”
傅璟佑固執沒起身,悶頭“咚”的一下,額頭貼地叩了一個響頭。
傅璟佑沒有其他的軟肋,陸淼和孩子是他全部。
除了陸淼和孩子,其他的沒有什麽是他不能舍棄的。
“您本事大,能救孩子,肯定也能救大人。”
心裏騰起希望,傅璟佑語調哽咽,落下與先前情感截然不同的淚:
“求求您,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吧!救救她,救救她……”
他字字出自肺腑,字字凄切,唐梅不忍心看。
陸遠征眉心壓低,心情略有些惆怅,看了兩眼,人背着手走近窗戶邊,也不吱聲了。
是,現在講究人人平等了。
可不管什麽時候,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永遠都是不錯的。
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這個姓傅的小子會爲了他女兒跪西北農場的錢老頭。
陸遠征确實沒有想到,也沒預料到。
所以驚訝,也惆怅,更動容……
錢老先生沒了辦法,隻能如實說道:
“醫者仁心,有一線生機我就不會袖手旁觀,可眼下還差一些東西,怕不好弄……”
唐梅激靈了一下,抱着二寶靠近。
窗邊陸遠征也轉過身來。
話說到這裏,明顯還有希望。
傅璟佑也不僵持了,趕緊起身追問:
“還差什麽東西?還需要什麽?我去弄!”
隻要還有希望,不管前面有什麽阻擋,他都能弄來!
錢老先生要的東西并不特殊,說起來甚至是平庸。
隻是一些中藥材而已。
諸如熟地黃、當歸等補血養血的藥材。
這床上的人看着是要完,但始終有一口氣撐着。
剛才看診的時候,錢老先生就跟唐梅了解過,得知這陣子一直勉強給陸淼喂了些參湯。
錢老先生看過參渣,那參至少足三十年,是支好參。
有這樣一支好參抓在手裏,能吊住一口氣也不足爲奇。
可光吊氣沒用,産婦出事在于胎位不正、生産艱難的大出血。
養血本就艱難,耗去了那麽多血,補血是重中之重。
再者……
産婦昏迷沒有意識,體内惡露排不出來。
身體不能活動,這些大抵都需要掐穴、推拿、走針來輔助調理。
那些污穢的東西長期存在身體裏,對病者的身體也是一種傷害。
錢老先生身上背着擔子,在這裏待不久,掐穴之類的好說,他可以教。
就是好參要配好藥。
這些年破4舊,鄉裏赤腳大夫倒是不少,可正經本分侍弄中醫的,怕是一個也難得找。
想要找到炮制精巧的佳品草藥,不是簡單的事。
錢老先生娓娓道來,最後道:
“中醫講究緣分,也看重體質,往往都是一人一方……”
“這是目前針對情況,我唯一能想到最優的方子,但……但也不保證必然生效。”
多少是份希望就是了。
産婦耗空了氣血,元氣大傷,内裏虧空得厲害。
這個時候隻能補型補氣補血。
盡可能把這個裏子撐起來,再往後……
人能不能撐住,隻能聽天由命看自身。
錢老先生右手微微握拳,指關節略顯憂慮敲敲桌面。
他會想出這個法子,完全因爲那根人參能吊住一口氣,所以才鬥膽試一試。
實則心裏也沒有多少把握。
“言盡于此,你們做家屬的,也考量考量吧。”
考量?
考慮什麽?
這還需要考慮什麽?
“要熟地黃,要當歸,要黃芪,要茯苓,我去找,我去找!”
正經的中草藥不好弄,但傅璟佑畢竟是本地人,難保他不會有法子。
“其他的是次要,優先熟地黃,沒有熟地黃,生地黃也行……”
錢老先生想了一會兒,拉着傅璟佑囑咐:
“實在不行,哪家有鴿子,換一兩隻鴿子回來也行。”
傅璟佑連連點頭,頂着一張滄桑憔悴的臉,卻是滿身的幹勁。
他急着要走,餘光掃見陸淼手側咿咿呀呀蹬腿叫喚的大寶,目光倏地柔和下來。
傅璟佑捏捏了唐梅懷裏二寶的小手。
轉瞬走近床邊,碰碰大寶,又握着陸淼的手貼近臉側蹭了蹭,最後才毅然決然走出病房。
鴿子,地黃……
他會帶回來的!
正統中醫現在确是比較敏感。
但大概敏感的人自成一個圈子。
作爲曾經敏感人群的一部分,傅璟佑還真就知道那麽一戶侍弄中醫人家。
據說往上數兩代,人家都是清末宮内數得上名号的宮廷醫師。
傅璟佑騎着自行車往回趕,路上遇到陳桂芬。
陳桂芬攔着他問話:
“娃呢?娃呢!你把娃弄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