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四收了煙杆,也過來倒水喝,聽說傅璟佑要打棗兒,他思忖說:
“這個點兒打棗兒啊?黑燈瞎火地什麽也看不見,小六啊,你是好心,可也别糟蹋了東西,不行等明兒天亮了再說吧。”
傅璟佑薄唇張了張,琢磨說點什麽,竹床邊兩個嬸子放下碗,道:
“這怕什麽?提一盞馬燈過去不就行了。”
說完,其中一人已經輕車熟路地走到打谷場邊緣,從臨時釘好的架子上摘下馬燈。
看得出兩個嬸子對打棗這件事十分熱衷,省去找借口的時間,這個結果倒也附合傅璟佑的心意。
陸淼對這事期待已久,隻藏在心裏不好明說,傅璟佑去找竹竿,兩個嬸子提着馬燈閑唠着率先往傅家門前走,她彎起唇瓣,步伐雀躍小聲偷笑跟随其後。
顧瑩她們湊熱鬧,也在後面慢慢走着。
隻有賀老四,竹床空蕩下來,他佝偻着背跷起二郎腿坐在竹床上,又開始抽起心頭好的旱煙。
黑暗中,他煙杆一端星火明明滅滅,而另一邊,傅家門口,傅璟佑仰頭,對着棗樹已經麻溜地打下一竹竿,登時周圍“嗖嗖笃笃”的,傳來密密麻麻棗子落地的聲音。
陸淼沒有防備,還被幾顆棗子砸到了頭。
她“哎喲”一聲顧着摸頭,反應過來想去撿棗子時,那兩個嬸子動作迅速,快得簡直不像是她們那個年齡該有的,一會兒起身一會兒蹲身,胸前衣服很快兜了一小兜,陸淼愣是一個都搶不着。
“哼。”
她小聲哼哼,懊惱噘嘴。
傅璟佑留意到她這邊的動靜,揮杆動作慢下半拍。
打谷場那邊賀老四嗑了幾聲,聲音粗啞說:
“你這兩個老婆子怎麽跟小孩一樣,還跟幾個娃娃搶起食兒了?也不怕說出去丢人。”
其中一個嬸子笑:“我哪好這口?這不是尋思撿點回去給孫子吃嗎?”
賀老四又嗑了兩聲,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另一個嬸子也笑着說:
“他四爺,你呀也不用點我的名兒了,我屋裏雖然沒有孫子,但是還有兒媳婦呢!這棗子好,不光大,我剛才吃了一個還甜得很呢,我拿點回去給我兒媳婦吃。”
賀老四吐了一口氣,笑着打趣:“是,整個生産隊你是最疼兒媳婦的。”
“呵呵——”
夜空下響起一陣樸素小聲。
地上棗子很快撿完,那兩個嬸子擡起頭來,見傅璟佑沒了揮杆的動作,催促說:
“小六啊,你别舍不得。白天我們過來幹活,見着你家門口這幾棵棗樹樹杈子都壓彎了,你快趕緊地,再敲幾杆。”
确實。
傅家門口的幾棵棗樹今年均是碩果累累,而且一點棗子也不值當什麽,傅璟佑收回心神,臂膀筋線鼓起,用力敲了幾杆,周圍登時再度響起一陣棗子綿密落地的聲音。
陸淼不願意去搶,衆人躬身找棗子時,傅璟佑提着竹竿走近她身側,“等等的,等她們走了,我再給你打。”
陸淼清亮眸子微微閃爍,噘起的唇瓣顫了顫,最終克制不住彎起甜甜弧度,“嗯!”
兩個嬸子很快各自撿滿一大兜棗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任冰心她們也都塞滿了口袋,以爲這就結束了,她們幾人紛紛摸着口袋裏的棗子,準備吆喝陸淼一起回去分享。
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嗖嗖笃笃”再度響起棗子落地的聲音,猝不及防,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挨了棗子幾下。
棗子“雨”持續了好一會兒,等傅璟佑停下揮杆,地上早已積了密密麻麻的好大一層。
“哇!快撿!”
任冰心跳腳尖叫,比陸淼還激動。
傅璟佑這次是循着棗樹平時光照最充足的地方打的,棗子甜度會更高一些。
陸淼她們忙着撿棗,他放下竹竿站在一側看,想到什麽,忽然又轉身摸黑去了後院,再出來時,一桶水被他輕手輕腳放在門口屋檐下。
“啊,傅璟佑,你真是太貼心了吧!”
陸淼眼尖注意到,笑眯眯跑了過去。
拖着衣擺的手小心松開,她把衣兜裏的棗子一股腦都倒進桶裏,喜悅吆喝,“這裏有水,你們撿完了到這裏來洗!”
任冰心應聲:“诶!”
耿小雲和顧瑩緊随其後,“呵,這整的真夠齊全的。”
耿小雲替代了顧瑩的位置,一行人中,她成了女知青裏忠厚扛事的大姐,陸淼幾個撒歡時,她中肯向傅璟佑道謝,“多了謝了傅同志。”
馬燈朦胧的光暈下,傅璟佑一半側臉陷進陰影裏,視線落在蹲身攪水的陸淼身上,從未離開過。
嬌氣的姑娘連生水都不喝,雜面窩窩都覺得難以下面,風吹日曬、又落地滾了無數圈的棗子,她怎麽可能會像其他人一樣,草草擦了就往嘴裏送?
她呀……
是頂頂愛幹淨的。
傅璟佑輕薄淩唇微微勾起,搖搖頭示意耿小雲不用謝。
雖然很擔心陸淼,但人前不好表現得太熟絡,傅璟佑默了默,眉尾揚起,忽然偏頭喊住耿小雲:
“等一下耿知青。”
“嗯?”
“我有點東西拿給你們。”
耿小雲納悶,有些摸不着頭腦,“什麽東西?”
傅璟佑沒明說,直接轉身進了屋裏,再次從屋裏出來時,他手裏多了一個小壇子。
沒什麽解釋的話,他直接把小壇子交給耿小雲,耿小雲一看,瞬間明了,登時又連連道謝好幾回。
陸淼聽着動靜擡頭,“你們謝來謝去的,幹什麽呢?”
耿小雲擺手笑:“沒什麽,洗好了沒?洗好了回去了。”
棗子是洗好了,就是太多了,口袋根本裝不了那麽多,晚上又是在打谷場這邊睡覺,用衣服兜着也不是個事。
任冰心糾結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都動了回去拿東西來裝的念頭,陸淼哪會讓她費那勁?直接跟傅璟佑借了個葫蘆瓢裝。
在傅家門口洗了棗子,臨了顧瑩和耿小雲又用洗棗子的水洗胳膊和腿,一行人這才重新回到打谷場。
簡陋的“稻草屋”裏,耿小雲鋪床單,目光止不住往角落小壇子上瞟,“這還得是南方小夥兒,我們那兒别說是小夥兒了,就算是大姑娘小媳婦兒的都不一定能有這麽細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