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蘇折桑蹙着的眉梢都是壓抑不住的開心,心裏不由覺得她過于好哄,好哄不是壞事,但是有點乏味。
折桑面上這麽演着,心卻沉了下去。
她并不認爲皇帝重視後宮的規矩,早在納蘇瓊安入後宮,讓蘇瓊安入住養心殿時,後宮的規矩就是一個笑話。
她也不認爲皇帝坐在這是爲了陪自己喝茶,隻怕心裏不知打的什麽算盤,好爲他的安夫人鋪路。
皇帝給蘇瓊安換身份計劃失敗了,肯定不會就這樣罷休。
暮色四起,宮人們輕手輕腳的進來點燈,橙紅的殘陽斜照進室内,将人影拉的很長。
“什麽時辰了?”折桑看向重青。
“酉時,禦膳房送膳食過來了。”重青回答。
折桑見皇帝坐的穩穩當當,絲毫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過去皇帝每次來永安宮,不管是否用過膳,折桑都會早早讓宮人備下他愛吃的菜肴,她看着日輝一寸寸挪移,心懷忐忑的期許。
她曾盼望他披着餘晖來,就像出門歸家的夫君,裹挾着彼此的眷念;她也死死守着,盼望夜幕快降臨,把他困在永安宮。
隻是次次都落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讓他離開。折桑隻能送他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獨自收拾殘碎的期許,她告訴自己來日方長,何必急于這一朝一暮。卻沒想過,若他也有期待,若他也有想念,怎麽會讓自己一直等待,又一直落空,離去從不回頭。
而今夜幕降臨,當初的欣喜不複存在,蘇折桑看着皇帝她隻恨不能當面捅他一刀,還有與他虛與委蛇。
他怎麽能做到一面算計,又一面扮演深情?
折桑默默看向皇帝,沒有開口挽留他用膳,希望他能想起他的安夫人,早點離開,還自己一個清淨。
皇帝起先并沒有留下用膳的想法,但是蘇折桑的拒絕卻讓他有些不爽,故意說,“朕倒是很久沒有與皇後一起用膳。”
他含笑,和過往每一次留夜永安宮一樣,溫情脈脈的看着折桑,好像他心裏真的有蘇折桑似的。
“這,隻怕聖上吃不慣。”折桑爲難道,顯然是不願意他留下。
“又不是第一次,有什麽吃不慣?隻怕是皇後想趕朕走吧。”他說着邁腿就往布置膳食的偏殿走,折桑見狀,隻能跟在他身後。
偏廳候着的宮人見了皇帝,都驚恐的跪下。
皇帝目光觸及桌上的菜肴,面色沉了下來,“怎麽回事?”
偌大的桌案兩碟菜顯得很是刺眼,一個豆角,一個茄子,一點肉沫都沒有。
就是下等宮人也不吃這樣的菜,卻出現在尊貴的皇後的餐桌上,若是傳了出去,隻怕普天之下都要嘲笑,他是不是窮的養不起一個皇後。
氣壓驟冷,跪着的宮人被吓的隻顧着磕頭求饒,不敢開口。
皇帝回頭看向蘇折桑,冷聲道:“皇後你說說。”
“聖上别怪他們,是臣妾要求這麽做的。”
“爲什麽?”
“聖上還記得我們在北荒的日子嗎?”折桑垂頭,帶着難過與懷念追憶過往。
那是他們最危險的一次,傅戎刺殺太子失敗,在流放的途中逃脫,被一路追殺又不敢貿然聯系舊部。
因爲一路逃亡,身上并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連衣服也爲了不起眼換的尋常百姓穿的布衣。他們到北荒的時候,十兩銀子就是兩個人的所有家當。
傅戎覺得無力東山再起,就用那些錢買了假戶籍和一所農舍。爲了維持生計,他去附近的山上打獵,蘇折桑一個大家閨秀也學着動手去做那些農活。
那段日子,很苦,但是折桑一直記得。
她那時候還沒有喜歡上傅戎,隻是迫于蘇府的威脅嫁給他,然後又被迫跟着流放逃亡,一路上根本來不及思考。當擺脫危險時,她是想趁着傅戎不在偷偷離開的,她知道傅戎有心上人,也不想卷入王權紛争。
在她決定離開的前一天,傅戎給了她一份戶籍,他說:“我們就在這住下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吧。謝謝你一路幫我,先前對你兇了些,是我的不對,但我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
折桑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沒有答應。
傅戎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難過,“爲什麽你們都要離開我?我辦戶籍的時候就想好了,我以後不去争那個位置了,就這樣和你在鄉野過平淡安穩的日子也很好,我會打獵也可以做些買賣,我不會讓你吃半點苦的。”
他見折桑依舊沉默,有些着急。
“知道你喜歡看遊記,等閑暇時我們便一起去領略高山瀑布,親自去看書上所寫的奇珍異景。你因爲庶出的身份受了很多委屈。在這裏我答應你,我絕不納妾隻守着你一個人,這樣你永遠不會再被冷落。我們生的孩子,也會被一直呵護寵愛。”
如今想來,傅戎實在是太清楚蘇折桑想要什麽了。
所以,當時折桑猶豫了。
“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他誠懇的說。
折桑爲他描繪的未來心動,又想着自己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又無錢财傍身,去到外界也不知是如何的艱難。
他們雖是被硬生生湊到一起的,但是一路下來,也有了幾分患難與共的交情,至少,她覺得傅戎是安全的,可以相信的朋友。
見折桑遲遲沒有回答,傅戎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不是自願嫁給我的,我也不勉強你,我們沒有肌膚之親,這裏也沒有人知道你我的關系,你不想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當你的哥哥,隻是請你不要離開我。”
蘇折桑想,離開這裏還不知會遇見怎樣的人,若不是壞境所迫,她一個小姑娘對外面是恐懼的。自己所求也不過是傅戎許諾的那些,既然有更好的選擇擺在面前,爲什麽不試試,而非要去冒險呢?所以她留下來了。
他們在那裏生活了一年,那一年裏傅戎對她也确實挺好,事事體貼周到。
可是現在想來,事情并不是傅戎說的那樣,他許下的承諾一句都沒有做到。
或許,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實現,隻是迫切的想要折桑留下來。
他剛經曆那樣的人生失敗和幾乎緻命的危險,身上的傷口也還沒有愈合,舊部也聯系不上。
那樣的處境下,他需要折桑的幫助。隻怕是換作任何一個人,他都可以許下那些承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