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紛飛之中,不時有流矢飛濺,炮火轟鳴,然而都被朱顔設置的無形結界給擋住了——這廢墟裏的小小一隅,似乎被隔離出了這個烈火焚城的修羅場。
朱顔看着申屠大夫拿着尖刀走過來,俯下身扯開了孩子身上的衣服,不由得頭皮一麻,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腕,厲聲道:“喂!你想做什麽?”
“救這個孩子啊!”申屠大夫的腕骨一陣劇痛,不由得怪眼一翻,怒視着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娃,“你懂什麽?再不把這個禍害除掉,這個孩子就要沒命了!”
“什麽禍害?”朱顔愣了一下,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
孩子的全身瘦骨嶙峋,唯獨肚子卻微微隆起,看上去有一種古怪的突兀。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黑夜的火光裏,竟感覺肚腹之中似有什麽在蠕動,而申屠大夫雪亮的刀尖正好對準了臍下的氣海。
朱顔恍然道:“你說的難道是那……那個死胎?”
“是。”申屠大夫用力把手腕從她手裏抽出,已經有了一圈烏青。他瞪了她一眼:“别愣着了!快上去替我按住這個小家夥!等一會兒破腹的時候會極痛,光靠這些銀針,可未必能封得住!”
“要……要在這裏?”她卻還是有略微猶豫,看了一圈周圍兵荒馬亂的景象,“就不能等一會兒再換個地方?”
“我倒也想換個像樣點的地方……要在這種破地方動這麽大的刀子,手頭什麽都沒有,你以爲容易?”申屠大夫沒好氣地回答,“可是救人如救火,哪兒還能挑三揀四算時辰?你看看!這是什麽?”
他用尖刀戳了戳蘇摩的肚子,那一瞬間,皮膚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劇烈地蠕動了一下,仿佛在躲避着刀鋒,飛快地在身體裏滑行。
那樣詭異的景象,令朱顔失聲驚呼。
“那個家夥趁着孩子衰弱,正在由内而外地吞噬他!”申屠大夫擡起頭,厲聲對她道,“不能等了,不然這孩子救回來也是個殘廢!他的小命在你手上,你想好了,要不要現在就動這個刀子?”
朱顔倒吸了一口冷氣,想了一瞬,斷然點頭:“好!”
既然如此,當斷則斷。若是耽誤了時間,害死了這個孩子的性命,又如何是好?
她俯下身去,按照申屠大夫的吩咐重新按住了孩子的手腳。她本來是個膽氣過人的女子,然而看到那一把亮晃晃的剔骨尖刀對着孩子落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别過頭,閉上了眼睛。
雪亮的尖刀“唰”地插入腹部的氣海,破開血肉,急速劃過,将整個腹部破開來。朱顔根本不敢看,隻覺得地上的孩子猛然一震,發出了極痛的叫喊,被封住的身體動了起來,猛烈地抽搐。
“阿娘……姐姐!”昏迷中的孩子喃喃道,聲音嘶啞,“救救我!”
“乖,忍一忍!”她不敢轉過頭去看,隻能咬着牙,不住地低聲安慰,“沒事的,很快就好了!”
開膛破肚的劇痛讓孩子拼命地掙紮,竟然将眼睛睜開了一線,恍恍惚惚中,似乎看到了她的影子,忽然喃喃道:“姐……姐?是你?”孩子隻是愣了一會兒,又在劇痛下抽搐着,不停掙紮,“痛……好痛!放開我……放開我!”
“不要動!别怕……很快就好了!别怕!”她拼命地按住孩子的手腳,不讓他扭動着逃脫。蘇摩在極痛之中大呼,喊着她,求她放手,求她不要殺自己。然而她隻能含淚咬着牙,死死抓住他,不敢放松分毫。
她以爲申屠大夫會很快結束,然而,不知道過了多久,申屠大夫那邊居然還沒弄好,甚至連動刀的聲音都沒有了。
“姐姐……你、你要殺我嗎?”掙紮中,蘇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湛碧色的眸子裏充滿了震驚和恐懼,“痛……放開……放開我!姐姐!痛!”
“不要動!”朱顔咬着牙按住孩子的手腳,死死地不讓他動彈分毫,生怕會影響了大夫的手術,“忍一下!”
孩子在極度的恐懼和痛苦之中抽搐,發着抖,用嘶啞的聲音苦苦哀求。她看到孩童眸子裏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正在惡狠狠地咬着牙按住他的手腳,在烈火和廢墟的背景下,看上去竟然隐約有幾分猙獰。她不敢再看,扭過了頭。
到後來,孩子的掙紮越來越微弱,聲音也從尖厲漸漸變得微弱,奄奄一息——連原本灼熱的皮膚都在她的手底下飛快地冰冷了下去。
然而,那種涼,是沒有生氣的涼,如同死人。
“爲、爲什麽……殺我,姐姐?”終于,蘇摩的瞳孔失去了神采,漸漸渙散,最終合上了,“痛……好痛啊……姐姐!”
她終于忍不住,轉過頭大喊:“怎麽還沒好!”
而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慘景震驚了。
申屠大夫正彎下腰,用尖刀破開了蘇摩的小腹,血流成河,然而,他僵在了那裏,再也沒有動——大夫的手握着尖刀,不住劇烈地發抖,看到朱顔終于轉過頭來,他死死看着她,喉嚨裏發出“喀喀”的聲音。
那一瞬間,朱顔失聲驚呼起來。
那……那是什麽?火光明滅之中,她竟然看到有一雙細小的手,從蘇摩血肉模糊的身體裏伸出來,死死地扼住了大夫的咽喉!
申屠大夫被扼得雙眼凸出,不能說話,手裏的尖刀顫抖着,幾次試圖去割斷那一雙忽然伸出來襲擊自己的小手,卻怎麽也無法如願。他的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恐懼,似乎行醫畢生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
孩子被切開的身體裏,露出了另一個血淋淋的嬰兒,它霍然睜開了眼睛,伸出手,扼住了大夫的咽喉!
因爲預測到藏在蘇摩腹中的那個嬰兒可能是一個怪物,所以他在事先已經布置了銀針,其中有一根正正穿透蘇摩的腹部,準确地釘入了那個肉團心髒的位置,将那個隻有一尺高的嬰兒定住。然而,那一個肉團雖然看上去似已經死了,卻在他湊近去查看的一瞬間,猝不及防地伸出了手!
那雙細小的血手破體而出,死死抓住了他。那小小的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力量竟然大得詭異,申屠大夫說不出話,甚至連求救都來不及。刹那間,他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力量飛快地侵蝕而入,身體一晃,眼前便全然黑了下來。
太詭異了……這、這是什麽東西?這個在母胎裏就被吞噬、一直待在這個孩子身體裏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從一開始,自己似乎是太小看它了!
“申屠大夫!”朱顔失聲驚呼,直跳了起來。
眼看申屠大夫雙眼翻白,手裏的尖刀已經掉落地面,她想都來不及想,反手一抓,那把九環金背大砍刀“唰”地躍入她的掌心,大喝一聲,一個箭步上前,對着那一雙詭異的小手斷然一揮!
“咔嚓”一聲,是刀鋒割斷朽木的聲音,毫無血肉的感覺。
雖然是在情急之下,但她的控制還是妙到毫巅。巨大的刀鋒将那一雙小手齊腕割斷,卻沒有傷到申屠大夫分毫。同一個刹那,地上的蘇摩發出了一聲痛極的呼喊,身體一震,十二支封住他身體的銀針齊齊反彈而出!
老人在瞬間往後癱倒,摸着咽喉,拼命地大口呼吸。朱顔跳過去,一把将還死死嵌在他脖子上的枯瘦小手扯下來,卻聽申屠大夫發出了一聲嘶啞的驚呼,撐起身體,奮力地撲了過去,一把将那個血淋淋的嬰兒抓了起來!
那個被斬斷了手臂的肉團隻有巴掌大,血肉模糊,居然還在扭動,發出奇怪的嘤嘤聲,如同枭鳥夜啼,令人毛骨悚然,雖然沒有了雙手,當被人一把抓起時,它便伸出頭,張嘴一口咬住了大夫的手,死死不放。
這……這是什麽東西?!朱顔隻看得目瞪口呆。
“快!”申屠大夫忍住疼痛,大喝,“斬斷它的頭!”
朱顔握着刀,看着那咬着大夫手、懸空吊在那裏的血肉模糊的嬰兒,手指忍不住微微發抖——然而隻是瞬間的猶豫,申屠大夫被咬住的手背已經開始變了顔色,有奇怪的污黑迅速朝着虎口蔓延過去。
她不敢再想,咬着牙提起刀,“唰”地一下就砍了下去!
刀鋒如電,一掠而過,斬開了空氣。“咔嚓”一聲,她聽到了刀鋒切斷什麽東西的聲音,手腕卻猛然一震,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襲來,擊在她的刀鋒上!轉頭一看,那個嬰兒居然還是死死地咬着申屠大夫的手,脖子完好無損,隻有雙腿齊膝而斷。
那一刻,朱顔忍不住失聲驚呼!
——是的,剛才那一瞬,那個詭異的嬰兒居然是用腿踢開了她的刀!這……這怎麽可能?不可思議!
“斬……斬斷它的頭!快!”申屠大夫竭力大喊,然而短短的瞬間,聲音已經迅速地衰弱下去,“它……它想寄生在我身上!”
朱顔在那一聲裏迅速回過神來,再不猶豫,一咬牙,雙手握刀,平持,“唰”地一刀便是橫着掃過。
那一刻,似乎知道再也避無可避,那個東西忽然間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讓她心裏忽然起了一陣奇特的不舒服之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忽然按住了後頸,刀鋒竟然是如同砍入了黏稠的泥淖之中,情不自禁地緩了一緩——然而下一個瞬間,她又猛然清醒過來,爲自己刹那間的失神感到了詫異:這個東西帶着極其強烈的邪氣,竟然是比她有生以來看過的所有妖物都要詭異!
當她的那一刀斬落時,手腳俱斷的嬰兒忽然間松開了咬着申屠大夫的嘴,“唰”的一聲墜落在地,朱顔的一刀便落了空,收勢不住,差點就傷到了申屠大夫。
“快!快!”然而,掙脫危險的老人臉色依舊蒼白,指着她的身後,微弱地大喊,“阻止它!”
朱顔回頭看去,隻見那血肉模糊的一團“唰”地重新掉進了蘇摩的身體裏,竟然在一個勁地往裏鑽去!她心知不妙,瞬地回過頭,刀鋒下指,一把将那個小肉團用刀尖挑了起來,用力甩落在一邊!
沒有手腳的肉團發出了尖厲的叫聲,在地上蠕動,似乎想要做最後的掙紮,竭力從這滅頂之難裏逃離。然而朱顔哪裏肯讓這禍害逃走?她一步踏上前,“唰”一刀就将那個肉團斬爲兩段!
那個詭異的叫聲戛然而止,她不敢喘息,仿佛瘋了一樣地迅速揮刀,将那個肉團大卸八塊。同一瞬間,地上的蘇摩猛然掙紮了一下,喉嚨裏發出瀕臨死亡的微弱喊叫,再也不動。
朱顔剛剛緩了一口氣,看到這邊的情景,卻不由得呆住了——蘇摩躺在廢墟裏,全身上下忽然湧出了鮮血:雙手,雙腳,脖子……看上去,他受傷的位置、傷口的情況,簡直和剛才那個被一刀刀斬斷的肉團一模一樣!
“這是怎麽了?”她驚得目瞪口呆,一把拉起了申屠大夫,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蘇摩,“他的身上……爲什麽忽然出血?”
申屠大夫正在用尖刀割開自己右手的手腕,将已經變成黑色的血放掉,聽到她的責問,看了一眼地上變成了血人的蘇摩,神色卻是淡定:“沒事,這是‘孿生鏡像’所導緻……我已經事先護住了這孩子的心脈,不會出人命。”
朱顔愣了愣:“什麽叫孿生鏡像?”
“就是他和他的孿生兄弟之間,會存在一種奇特的感應……喏——”申屠大夫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團血肉,喘着粗氣,“你落在這個東西身上的每一刀,相應地,也都會落在那個孩子身上。”
她顫了一下,看了一眼蘇摩,不敢想象剛才這個孩子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外面的戰争還在繼續,喊殺聲如潮,然而那一瞬間,她竟然是來不及去想淵怎麽了,隻是走過去,将奄奄一息的孩子從地上抱起,将他小小的腦袋擱在自己的懷裏,連聲道:“别怕……沒事了。沒事了!”
昏迷的蘇摩仿佛感覺到了她的觸摸,卻隻是恐懼地瑟縮了一下,模模糊糊地喊了一聲:“别殺我……姐姐……别殺我!”
她不由得眼眶一熱:在瀕死的劇痛裏,這個孩子竟然以爲是自己要殺他?在這個孩子最後模糊的視線裏,看到的一定是她緊張扭曲的臉吧。
“你好了嗎?”朱顔看了一眼申屠大夫,忍不住催促,“快給他用藥啊!手上受傷不方便的話讓我來喂好了,告訴我藥在哪裏。”
申屠大夫看了她一眼,道:“就在你身上。”
“什麽?”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在我身上?”
申屠大夫将尖刀從自己手腕上拔出,将污血擠幹淨,用破布條草草包紮了一下,頭也不擡地問:“止淵他是不是給過你一枚環形古玉?”
“啊?”朱顔怔了怔,脫口,“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是止大人在出發之前親口告訴我的。”申屠大夫怪眼一翻,沒好氣地道,“沒這個東西,我怎麽敢接這趟差事?”
她怔住了:“他……他讓你來找我?”
“是啊。”申屠大夫包紮好了自己的手,走了過來,将手一攤,“給我。”
朱顔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按住了脖子裏的古玉,搖頭:“爲……爲什麽要拿這個玉環?這是淵送給我的!”
“你還要不要他活命了?”申屠大夫卻是不耐煩起來,大喝,“别啰唆!快給我!再磨蹭,這娃兒的命就沒了!”
她在大夫淩人的氣勢裏顫了一下,咬了咬牙,一把扯下了脖子上那塊古玉,交到了申屠大夫的手裏:“拿去!”頓了頓,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蘇摩,瞪了他一眼,“快救他!救不回來,我就把你殺了陪葬!”
申屠大夫冷笑了一聲,也不說話,拿過那塊龍血古玉,在手裏一用力,居然就捏成了碎片!
“啊?!”不等朱顔驚呼出來,隻見那塊古玉碎裂之後,裏面那一縷紅色居然流動了起來——就像是被封印住的血一樣,“唰”地凝結,滴落了下來!申屠大夫俯下身,手腕一轉,讓那滴血直接滴進了孩子被破開的小腹裏。
那一刻,血肉交融,忽然有一道光淩空而起!
那道光是如此奇特,仿佛旋渦一樣轟然綻放,在半空中擴散,竟然在夜空裏幻化成了一條遊弋的、巨大的蛟龍!
“天啊!”朱顔情不自禁地脫口驚呼,仰起了頭,“這……這是蒼梧之淵裏的龍神啊!十三歲那年……我曾經看到過!”
仿佛聽到了她的話,虛空裏的蛟龍微微低下頭來,對着她點了點頭,似乎遙遙緻意。
“火焰般的小女孩……我們又見面了。”隐約中,有一個聲音在她心底響起,雄渾深遠,如同從蒼梧之淵深處傳來,“五年過去了……到了今天,才是星宿相逢的日子啊……”
龍神從半空裏俯下身,用巨大如同日輪一樣的眼睛凝視着她。朱顔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從龍神的身體裏對穿而過。
“隻是個幻影嗎?”那一刻,朱顔恍然大悟——是的,真正的龍神,在七千年前就已經被星尊帝封在了蒼梧之淵的最深處,那個封印何其強大,生生世世無人能解開,龍神又怎能脫之而出?
“龍神……龍神!”遠處的戰火裏傳來了驚喜交加的呼喊,“看啊!龍神出現了!它是來庇佑海國的!我們有救了!”
那是被圍困的複國軍戰士的呼喊,虛弱卻振奮,仿佛絕境裏的人們忽然看到了曙光,重新振作了鬥志——那裏面,會有淵的聲音嗎?朱顔隻聽得心裏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飛奔而去,然而看到躺在地上的蘇摩,又不能馬上離開。
“龍神……真的是龍神啊!”申屠大夫擡頭看着那道在虛空中變幻的光,眼裏也流露出一絲激動,“當它感應到了血脈的呼喚之後,便會綻放出力量!”
她不由得愕然:“什……什麽的呼喚?”
申屠大夫不說話,隻是将蘇摩從地上抱了起來,朝着龍神的幻影高高舉起,仿佛祭獻——那一瞬,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麽,盤旋在戰場上空的那一道光忽然呼嘯而至!如同閃電,“唰”地從高空射下,直接鑽入了孩子赤裸的背部!
昏迷的蘇摩猛然顫抖了一下,嘴裏發出一聲低呼,那一刻,孩子的整個身體仿佛被注入了閃電,竟然内外通透,如同水晶!那道光在他的身體裏飛快地流轉,仿佛一隻梭子,在修複着這一具殘破的身體,瞬間所有緻命的傷口全部複原,再也沒有一絲血流出!
朱顔隻看得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當最後一個傷口也消失之後——那道光在蘇摩的背部停了下來,瞬間凝聚,然後又瞬間暗淡。當一切都消失之後,地上隻有一個昏迷的孩子,背後蒼白的肌膚上有着一片黑色,完好無損。
那道光,就是熄滅于此處。
“蘇摩!”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沖了過去,一把将孩子抱了起來,将蘇摩抱在懷裏看了又看。孩子還活着,氣息平穩了許多,看上去和之前并無二樣。她心裏又驚又喜又納悶,沒想到淵的這個古玉居然還有療傷的奇效。
“現在怎麽辦?”朱顔回頭想找申屠大夫,卻發現那個老人正躬身從地上一塊一塊地撿起了什麽東西,不由得一怔——這個大夫,竟然把那一團四分五裂的血肉重新撿了起來!
“喂,你要做什麽?”她愕然,“那是……”
“拿回去研究一下。”申屠大夫用破布包起了那團血肉,呵呵笑了一聲,“這種怪胎可是極其罕見的病例,一百年也難得看到一個。”
朱顔不能理解這個奇怪的大夫,隻覺得不舒服,便道:“好了,現在那邊的關卡也撤掉了,沒人攔着,你先帶着蘇摩回赤王府行宮去吧!讓盛嬷嬷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什麽?”申屠大夫愣了一下,“你不回去嗎?”
“我不回去。”她騰出一隻手,從地上拔起了那把九環金背大砍刀,道,“我要去找淵!你帶着這小兔崽子先回去吧。”
“郡主,你還是不要去了。”申屠大夫沉默了一瞬,道,“在出來的時候,止淵大人對我說過,讓你帶着蘇摩撤到安全的地方等着他,等戰火平息,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真的?”她怔了怔,“他是這麽對你說的?”
“當然。”申屠大夫翻了翻白眼,“難不成是我騙你?”
“說謊!”朱顔隻想了一瞬,忽地擡起眼,瞪着這個老人,“淵怎麽會知道蘇摩?他可從來沒見到過這孩子!”
申屠大夫一時間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麽好。
“别浪費唇舌了,我不會扔下淵不管。”她擡起頭,看着不遠處的火海,将懷裏的蘇摩遞給了大夫,“你反正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替我把這孩子帶回行宮去吧!”
重傷初愈的孩子在大夫的懷裏,瘦小得如同一隻貓,申屠大夫抱着蘇摩,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似乎是托着什麽價值連城的珍寶。他看了看赤之一族的郡主,忽然問了一句:“你就那麽喜歡止大人嗎?”
朱顔愣了一下,卻是坦然:“是啊!”
“爲什麽?”申屠大夫眯起了眼睛,看着這個錦衣玉食的小郡主,“因爲止大人長得帥?”
“也不隻是這樣。淵很溫柔很親切啊……他一直對我很好,比父王、師父都好呢。”她歪着頭想了一下,想不出什麽來,便道,“反正我從小就很喜歡他就是啦!”
“可是,止淵大人不見得同樣喜歡你啊。”那個大夫居然破例地話多了起來,反問了她一句,“不然爲什麽總是你去找他,他卻從來沒有來找你呢?”
朱顔震了一震,竟然說不出話來,在那一瞬,隻覺痛得發抖。朱顔站在廢墟裏,慢慢松開了捏着孩子臉蛋的手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裏的光亮也迅速黯淡下來,隐約有淚光。
沉默了片刻,當申屠大夫松了口氣,以爲可以帶她一起離開戰場時,朱顔卻忽地白了他一眼:“你這家夥,哪來那麽多話?快,帶這個小家夥離開這裏!有什麽差池,我回頭可饒不了你!”
她一邊說着,一邊重新将大刀從地上撿了起來,“唰”的一聲背到了背上,回頭就往戰火裏奔了過去。剛走幾步,她又站住了腳步,回頭對着申屠大夫笑了笑:“哎,他當然不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
那個十九歲的空桑貴族少女背着比她自己還高的九環金背大砍刀,站在烈火熊熊的戰場裏,赤紅色的長發獵獵如旗飛揚,回眸而笑,眼裏的淚痕卻尚未消散——那樣明亮、烈豔而無所畏懼,如同此刻燃燒的火焰。
“可是,他喜不喜歡我,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喜歡他,那就夠了!”她在戰火中大聲道,足尖一點,瞬地從廢墟裏掠出,如同一支呼嘯響箭射入了戰火,一去再不回頭,“我現在就要去救他,誰也攔不住我!”
申屠大夫站在廢墟裏,懷裏抱着剛剛死裏逃生的小病人,怔怔地看着這個背影,一時間也沒有說話。
“唉,這丫頭!”許久,老人歎了口氣,搖着頭嘀咕,“我就和止淵大人說過,估計是怎麽也沒辦法攔住她的……我盡力了,隻能由她去。”
“姐姐……姐姐……”懷裏的孩子還在劇痛裏戰栗,不停地喃喃,昏迷中說着語無倫次的話,“不要殺掉我!姐姐……姐姐!”
“居然叫他姐姐?”申屠大夫愕然,低下頭,看着懷裏的孩子,喃喃道,“叫一個空桑人姐姐,會令長老們失望吧?”
他将孩子抱在懷裏,審視似的看了片刻,神色漸漸變得有一絲捉摸不透:“來,跟我去見長老們吧……他們爲了你的到來,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他抱起了蘇摩,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然而,他去往的,卻不是赤王府行宮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