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沒事,剛才孫廳長的槍走火了,放心,沒傷着人。”
我說話的時候,熊所長已經到了戲船的下面,聽見我的這個解釋,他咕哝了一句:“走火?連走五六槍的火?你們的配槍是全自動連發的?”
看到那些扛着包袱下船的戲伶,熊所長好心過去搭把手,沒想到那些人躲躲閃閃的,盡量避免熊所長觸碰包袱裏的東西。此地無銀三百兩,這樣熊所長心裏越發起疑了。
等看見有人背着戲班老闆下來,熊跋上前搭了把手,問道:“他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戲班老闆剛才在船上滑了一跤,頭碰到戲台上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在後面一直沒有說話的蕭老道說道。
這時候就該發生點什麽事情。在蕭老道後面下來的是戲班子裏的文醜,他手裏拿着兩個包袱,一個是他自己的,另外一個是正在昏迷的戲班老闆的。下船時,他手提的兩個包袱墜得厲害,他一腳踩空,人從踏闆上摔了下來。
熊所長眼尖,在他落地的時候扶了他一把。這個文醜雖然沒有摔着,可手中的包袱沒有抓住,包袱掉在地上散開,金銀元寶落了一地。
熊所長和我們村長的眼當時就直了,唱戲這麽好賺?
“都别走了!”熊所長大喝一聲,走到我和孫胖子的面前,指着滿地的金銀元寶說道,“兩位領導,這些東西,你們不解釋一下嗎?”
看走眼了!和昨天被孫胖子教訓得一愣一愣的熊所長相比,現在的熊跋還是有幾分擔當的,竟敢對着廳長這麽說話。
熊所長看到我和孫胖子都沒有說話,就将那個文醜抓住:“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文醜傻了眼,剛才船上的事已經夠讓他心驚膽戰了,現在又被熊所長這麽一吓,直接将他的心理防線沖垮,一五一十地将剛才船上發生的事講了出來。邊說還邊比畫,加上他的想象,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熊跋和村長聽了,反應各自不一。熊所長瞪了文醜一眼,說:“你就算編故事也編一個好一點的吧?你自己說,你編鬼故事,我能信嗎?”
“老熊,你先等等。”村長攔住了他,回頭對我說道,“沈處長,你是領導,還是當事人之一,還是你說說吧。”
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說的你信?”
村長把熊所長也拉了過來,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是大領導,不會騙自己的老鄉親的,隻要是你說的,我和老熊都信!”
熊跋也是一點頭,說道:“沈處長,你就說吧,沒有你的話我們很難辦。”
我點了點頭,指着那個倒黴的文醜說道:“他說的也差不多,把四海龍王和太上老君下凡的那段掐了就差不多了。信不信由你們了。”
熊所長真的接受不了,臉一沉,說:“沈處……”他還沒說完,被村長一把攔住,村長說道:“我信。”
看熊所長一臉詫異的樣子,村長扭過頭對他說道:“以前村裏有人在河裏打魚的時候,撈出過這種元寶,成色和地上的差不多。”
頓了一下,村長才說到正題:“地上的東西不管是怎麽來的,都是我們小清河村的,你們就這麽拿走,不合适吧?”
正在争吵的時候,爺爺帶着三叔和我親爹他們一幫人也趕過來了。看見滿地的元寶,所有人的眼睛都冒出了火。這元寶的歸屬,衆人各執一詞。甚至,蕭老道還說這批元寶是羅刹骨,是惡鬼用來迷惑世人的手段,他要把所有的元寶都封印在淩雲觀的地宮中,以道家的正氣來壓制元寶上的邪靈之氣。
“蕭老道,你可拉倒吧。”老沈家沒有傻子,說話的是我親爹,“淩雲觀?是淩雲觀影視娛樂公司吧?把元寶封印在地宮?是封在你們公司的菜窖吧?”
最後,還是我爺爺說了句話,這一晚上心驚膽戰的也不容易,這批元寶大刀切白菜,一家一半。一半也比沒有強,這時,戲班老闆還沒有醒,就由一個唱武生的最後做主了。一家一半就一家一半,不過分完之後,戲班馬上就走,剩下的戲不唱了。
唱不唱戲的這時也沒人在乎了,爺爺看了一眼一時有點不知所措的熊所長,和村長耳語了幾句。村長點點頭,走到熊跋的身前,将他拉到了河邊的樹林裏,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再回來時就隻有村長一個人了,要不是遠遠地看見熊跋往回走的身影,還真以爲他是被村長滅口了。
戲班的人不敢回村裏,打電話把自己的人叫到河邊。當着我爺爺的面,分好了元寶,他們不敢久留,帶上自己的那份兒,坐上車(他們自己的,一輛黃河大客)離開了小清河村的地界。
戲班的人走了,孫胖子眯縫着眼睛看着蕭老道說道:“老道,他們都分完走了,你呢?别裝糊塗了,裝不過去的,快點點金子吧。”
蕭老道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跟你說,出家人眼裏不分什麽廳長不廳長的,你這套對我沒用。再說了,你一個外地人,這是我們小清河的家務事,有你什麽事?”
“别那麽說啊,他是外地人,蕭老道你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說話的還是我親爹,他和蕭老道一直就不對付。自打小時候,蕭老道要收我當徒弟,我爹就認定了他是人販子,礙着我爺爺的面子,沒有敢和他翻臉。現在,半是給孫廳長出頭,半是給自己出氣,他對蕭老道開炮了,“我記得你不是本地人,粉碎‘四人幫’那年你才進的淩雲觀吧?當時淩雲觀的老道姓魏,他死了之後,你才接的淩雲觀。”
蕭老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要反駁我爹的話,又找不到理由。最後,我爺爺說道:“老蕭,你也别磨蹭了,戲班子的人把元寶都分了,你不分就真說不過去了。這樣吧,你觀裏也不容易,就把銀的拿出來,你多留一點金的吧。”
爺爺是好意,可蕭老道聽了差點沒哭出來,他包袱裏裝的全都是金元寶,當初就爲了搶這點東西,差點沒和戲班老闆打起來,這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啊。
将這些元寶搬到了村委會的路上,爺爺不知怎麽講的,村長竟然同意了再分出三成元寶給沈氏宗族作爲公費,而且還給得極爲豪爽:“老沈大叔,你這麽說就是見外了,你又不是往自己家搬,反正現在也沒入賬,就給你們老沈家族三成,要是不夠,您老再說話。”
在我的記憶中,沒見過村長這麽大方過啊,這位村長以前是大隊會計,有名的鐵算盤,特長就是雁過拔毛,現在能這麽大方,難不成是看我旁邊這個“廳長”的面子?
我正在琢磨,那邊村長自己已經給了答案:“老沈大叔,有個事兒和你合計一下。你說這麽多的元寶是從哪裏來的?沈廳長,你别誤會,我沒有别的意思。相反的,你剛才說的話我是百分之一百相信。”
“你到底什麽意思?說吧,别繞圈子了,再把自己繞進去。”沒等我說話,爺爺已經接上了他的話茬兒。
孫胖子也走到我的身邊,小聲嘀咕道:“小心點,你們這村長說話眼珠子直轉,沒好屁,現在他八成是在下套。”
我哼了一聲,說實話,不管我是不是“處長”,這位村長都不太敢給我下套。在小清河村這一畝三分地裏,說了算的就一個,就是我這位當年一把火點了長途車站的爺爺。我們小清河村的村長曆來都是擺設,真正能做主的是我們沈氏宗族的族長。要不是老輩傳下來的規矩,凡是沈氏宗族族人不得入村爲保(保正),村長的位子說什麽也輪不到他做。就是這樣,每到村裏換屆改選的時候,幾個村長候選人都要連番提着點心匣子到我爺爺家,爲的就是要聽到一句話:“好好幹,選舉的時候我投你的票。”爺爺的一句話,就代表了村裏人口超過八成的沈姓人都會投給他一票。
村長看了孫胖子一眼,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我一會兒到您家說去?”
“你就别吊胃口了,在這兒說吧,小孫廳長他是我孫子的老戰友,不是外人。”爺爺看着村長有點不耐煩了,他也着急要去清點一下我們沈氏宗族能分到多少元寶,偏巧村長一個勁兒在他耳邊磨叽。事後爺爺跟我說,早知道他這麽磨叽,當初就不應該選他當村長。
村長賠了個笑臉,說道:“老沈大叔,我以前看過咱們村的村志,自從道光三年村裏有村志以來,不算今晚,在這條大清河裏一共撈出來過六十多個金銀元寶。我看過其中幾個的圖片,和今晚扔在船上的元寶一模一樣。”
爺爺以前倒也聽說過幾次,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多的一次,是在十多年前。那是一個打魚的,在大清河打了一輩子的魚,沒想到突然有一天,這個漁夫突然闊了,把房子扒了蓋起了小樓,天天大魚大肉不算,還給他的手搖橹裝上了馬達,每天在河裏撒網,奇怪的是打到的魚他看也不看,大部分直接扔回河裏,大點的才帶回家裏下酒。左右鄰居看了都奇怪,這打魚的不過了?村裏有人眼紅,寫了匿名信到派出所,說他走私販毒,販賣軍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雖然匿名信寫得扯淡之極,但有一條巨額财産來曆不明還稍微靠譜。派出所把漁夫找來問話,想不到漁夫怯官,問一答百,沒幾句話就說了:他有一次在河裏打魚的時候,一網下去,等收上來才發現網住的不是魚,是十六個金元寶。
一個金元寶就有一斤多重,當時的金價,漁夫就是賤賣也賣了小一百萬。消息傳了出來,當時還造成了一個小轟動,家裏隻要有船的,都下了大清河,就算沒船,隻要會兩下狗刨的,都敢一猛子紮到河底摸金子。可惜,大清河裏除了魚鼈蝦蟹之外,再撈不出别的什麽東西。
金元寶沒撈出來,還搭上了一條人命。我的一個遠房大哥一個猛子紮下河就再沒上來,找到他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事兒了,他的雙腳都被水草纏住,整個人泡在河水當中,死時雙手高舉,就像擺了一個投降的姿勢。
眼看情況越發不受控制,就在這時,當初那個買漁夫金元寶的人來了,他找專家鑒定過,漁夫賣給他的金元寶是假的,裏面主要的成分是鉛和銅,隻摻雜了極少量的黃金成分。
消息傳來,轟轟烈烈的撈金運動終于在一片叫罵和哀号聲中結束了。本來那件事情都快被遺忘了,今天村長再次提起,我們這些人都是一愣。我爹說道:“你的意思,今晚的金子也是假的?”
“我可沒那麽說。”村長搖了搖頭,“還有,當初那十六個金元寶也是真的。”
“你說什麽?”幾乎所有人都異口同聲道。
“别那麽大的聲,再把人招來,我好不容易把老熊哄走。”村長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沒有被人看到,才輕聲說道,“當初那個買金元寶的人是我親戚,他是被派出所的人以倒賣黃金的名義抓了進去。在派出所裏,讓他改了說法,第二天假金元寶的說法就有了。”
我爹說道:“你說清楚,到底金元寶是真的還是假的?”
村長嘿嘿笑了一聲,說道:“買到金元寶的第二天,我的那個親戚也拿不準,就找到了圈裏的行家。行家給的結論說元寶是純金不假,隻是純度稍微差了一點,不過因爲元寶屬于老金,受工藝所限,這也是正常現象,而且正因爲是老金,所以價格上可以再高一點。”
爺爺聽了直點頭,說道:“你的意思是說,當初在河底撈出來的金元寶是真的,隻是怕再出事,才出了元寶是假的的結論?”
“可以這麽說,不過那個已經不是重點了。”村長說話的聲音因爲興奮有點發飄,“重點是,從今晚的情形能看出來。在我們大清河的河床上,應該還有大量的金銀散落着,這要有一天的工夫,就能把它們全找出來。”
村長說出了他的想法。兩年前,在大清河上遊,建了一個水壩。隻是這兩年都是防澇防洪,水壩的作用就是洩洪,閘門就從來沒有關閉過。
現在隻要水壩關上閘門半天,河水就能放幹,河床上面的東西自然就一覽無餘。而且水壩從上到下,幾乎都是我們老沈家的人,村長的這個計劃能不能實現,就看爺爺的一句話了。
村長說完他的想法,就該爺爺撓頭了,暫時關上水壩半天,這事可大可小,大清河下遊還有三個村子,河水一幹,想瞞都瞞不住。村長看出了爺爺的心思,說:“老沈大叔,我剛才一直想來着。就讓大壩上出一個通告,就說要測試一下屯水的能力,大壩暫時關閉閘門一天。”
我看了村長一眼,從小就認識他,到現在還沒看清他到底是什麽人。從河邊回來這一路也就走了十來分鍾,他竟然能謀劃這麽多,這是什麽人呢?
爺爺有點被他說動了,再加上蕭老道在旁邊一個勁兒地摻和說道:“老沈,你還猶豫什麽?這是真正的撿金子,趕早不趕晚。隻要你一句話的事。”
爺爺想了一陣,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還是不行,我答應甘縣長了,還有幾天的大戲沒唱。就算是關水閘,也得等船戲散了吧?”
“呵呵。”村長笑了起來,說道,“老沈大叔,戲班都跑了,還怎麽唱戲?再說了,這幾天咱們村裏爲了唱船戲天天死人,你以爲甘縣長就不頭痛?正好,借戲班跑了這個引子,這船戲就散了吧。放心,不用您老出面,甘縣長那裏,我去說。”
看到衆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爺爺也隻好點頭,随了大流。
好事不趕晚,第二天我睡醒之後,就聽說村長已經和甘大葉縣長說好了,由于這次百歲船戲準備得不充分,造成了幾名群衆的意外身亡,加上之前請的戲班突然無故離開,這次的百歲船戲到此爲止,善後的工作由村裏自行解決。
當天下午,上遊的清河水壩下了通知,在明天上午八點起,水壩進行關閘屯水測試。測試時間大約十小時,開閘時間另行通知,望下遊各村做好準備。
這就要動手了。戲不唱了,太爺爺的壽也拜過了。剩下的事兒我本來不想參與,和孫胖子商量着是不是早點回去。沒想到孫胖子不知吃錯了什麽藥,非要看看大清河的河底到底有什麽東西。
不過也就是因爲他的這份堅持,我和他才拉開了鬼戲之後,另一個故事的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