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華生。我們這位躺在沙發上的朋友曾跟我說過,這酒是從弗朗茲·約瑟夫在申布龍宮的專門酒窖裏運來的。麻煩你把窗子打開,氯仿的氣味會妨礙我們品嘗美酒。”保險櫃半開着,福爾摩斯站在櫃前,拿出一本本卷子,一一查看,然後整整齊齊地放進馮·波克的提包。這個德國人躺在沙發上沉睡,鼾聲如雷,他的胳膊被一根皮帶捆着,他的雙腳也被另一根皮帶捆着。
“别慌,華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的。按一下鈴,好嗎?除了瑪莎以外,屋裏沒有其他人。瑪莎真令人欽佩,我一開始接手這一案件,就把這裏的情況告訴了她。啊,瑪莎,一切順利。你聽了一定會開心的。”一臉高興的老太太出現在過道上,她對福爾摩斯屈膝行禮,笑了笑,但是擔心地看了一眼沙發上的那個人。
“沒事,瑪莎,沒有傷着他。”
“那就好,福爾摩斯先生。他知識豐富,倒是個和氣的主人。他昨天讓我和他的妻子一起去德國,那可就打亂您的計劃了,是吧,先生?”
“是的,瑪莎。隻要有你在這裏,我就放心了。我們今天晚上等你的信号等了好一陣子。”
“那個秘書在英國,先生。”
“我知道。他的車子從我們的車子旁邊開過去。”
“我還以爲他不走了呢。我知道,先生,他在這兒我就沒法實施您的計劃。”
“的确是這樣。我們等了半個小時,看見你屋裏射出的燈光,就知道沒有阻礙了。瑪莎,你明天去倫敦,可以在克拉瑞治飯店跟我報告。”
“好的,先生。”
“我想你準備走了。”
“是的,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我都記下了地址。”
“幹得好,瑪莎。我明天再細細查看。晚安。”當老太太走遠了,福爾摩斯接着說,“這些文件不是很重要,因爲文件所提供的情報早已到了德國政府手裏。這些原件是無法送出這個國家的。”
“這麽說,這些文件沒用了?”
“也不能這麽說,華生。至少它們可以告訴我們什麽已經被别人知道,什麽還沒有被别人知道。有許多這類文件都是經過我的手送來的,不用說,當然是不可靠的。能夠看到一艘德國巡洋艦是按照我提供的布雷區的計劃在索倫海上航行,我深感榮耀。而你,華生,”他放下手頭的工作,拍着老朋友的雙肩,“我還沒有了解你的真面目呢。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你看起來還跟從前那樣,像個愉快的孩子。”
“我覺得年輕了二十歲,福爾摩斯。當我收到你的電報要我開車到哈裏奇和你見面時,我開心得不得了。福爾摩斯,你也沒有什麽改變,除了山羊小胡子之外。”
“這是爲我們的國家作出的一點犧牲,華生,”福爾摩斯說着,捋了捋小胡子,“明天這些就成了回憶了。我理過發,修整一下外表,明天再次出現在克拉瑞治飯店的時候,無疑會和我以前的扮相一模一樣。在我扮演美國人這個角色期間,我的英語語音似乎不純了,請原諒,華生。”
“可你已經退休了,福爾摩斯。我聽說你在南部草原的一個小農場上與蜜蜂和書本爲伴,過着隐士般的生活。”
“沒錯,華生。這就是我隐居生活的成果,我這幾年來的傑作!”他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念出書的全名,“《養蜂實用手冊兼論隔離蜂王的研究》,是我一個人日夜操勞,苦心經營取得的成果。我觀察過這些勤勞的蜜蜂,就像我曾經觀察倫敦的罪犯世界一樣。”
“那你怎麽又開始工作了呢?”
“啊,我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單是外交大臣一個人就夠我受的了,可是首相也打算光臨寒舍。華生,躺在沙發上的這位先生對我國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他們有一夥人。我們的許多事情都失敗了,卻找不出原因。懷疑到一些情報員,甚至逮捕了一些。但是事實證明,有一支強大的秘密核心力量。揭發他們是絕對必要的。一股強大的責任感迫使我感到自己必須親自偵查此事。我花了兩年時間,華生,但這兩年不是毫無樂趣的。等我把之後的事情告訴你,你就知道事情是多麽複雜了。我從芝加哥出發,加入了布法羅的一個愛爾蘭秘密團體,給斯基巴倫的警察惹了不少麻煩,最後引起馮·波克手下的情報員的注意。這個人認爲我有用,就推薦了我。從那時起,我取得了他們的信任。這樣,我讓他的大部分計劃巧妙地出了差錯,他手下五名最能幹的情報員都進了監獄。華生,我暗中等待時機,時機一成熟就一個個把他們送進監獄。噢,先生,但願你還能心平氣和。”
這最後一句話是說給馮·波克聽的。一陣喘息和眨眼之後,他安靜地躺着在聽福爾摩斯說話。現在他大聲吼起來,用德語咒罵。他的臉氣得直抽搐。在他詛咒時福爾摩斯在一邊迅速地檢查文件。
“德國話雖然缺少樂感的美妙,但也是最有表現力的一種語言,”當馮·波克罵得精疲力竭停息下來喘氣時,福爾摩斯的眼睛盯着他還沒有放進箱子的一張臨摹圖的一角,說道,“還應該再抓一個。我不知道這位主任會計是個兩面派,雖然我已長期監視着他。馮·波克先生,很多問題等你回答呀。”
德國人掙紮着在沙發上坐了起來,他以一種又驚訝又憎恨的神情看着捕獲他的人。
“阿爾塔蒙,我要跟你比試一下,”他鄭重緩慢地說,“即使花掉我一生時間,我也要跟你比試一下。”
“這是你們的老調子啦,”福爾摩斯說,“以前我聽得多了。這是已故的莫裏亞蒂教授喜歡唱的調子。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也唱過這種老調子。但是,我還活着,還在南部草原悠然自得地養蜂。”
“我詛咒你,你這個賣國賊!”德國人吼道,用力地拉扯他身上的皮帶,眼睛裏滿是怒火。
“不,不,你錯了,”福爾摩斯笑着說,“我告訴你吧,事實上芝加哥并沒有阿爾塔蒙此人。我不過利用了他一下,現在他已經消失了。”
“那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既然你想知道,馮·波克先生,我告訴你,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們德國人打交道。我過去在德國做過大筆生意。我的名字,你也許并不陌生。”
“我倒願意聽聽。”這個普魯士人冷冷地說。
“當你的堂兄亨裏希任帝國公使的時候,是我使得艾琳·艾德勒和前波希米亞國王分居的;把你母親的哥哥格拉勞斯坦伯爵救出虛無主義者克洛普曼的魔掌的也是我。我還……”
馮·波克吃驚地坐了起來。
“原來都是你幹的。”他嚷道。
“沒錯。”福爾摩斯說。
馮·波克歎了一口氣,倒在沙發上。“那些情報,大部分是你送來的,”他嚷道,“還有什麽價值?看我都幹了些什麽,把我毀啦,永遠毀啦!”
“當然是不可靠的,”福爾摩斯說,“需要時間來檢驗,而你卻沒有時間去檢驗。你的海軍上将可能會發現,新式大炮比他預期的要大些,巡洋艦也可能稍微快些。”
馮·波克絕望地一把扼住自己的喉嚨。
“許多細節問題到時候自然會水落石出。但是,馮·波克先生,你有德國人很少有的氣質,那就是--你是位運動員。當你認識到你這位陰謀家反被人算計的時候,你對我并不懷惡意。不管怎麽說,你和我都爲各自的國家盡了最大努力,還有什麽能比這更加合乎常情的呢?另外,”他的手搭在這位戰敗了的人的肩上,毫不客氣地接着說,“這總比倒在某些卑鄙的敵人面前要好。華生,文件已準備好了。如果你能幫我處理一下這個犯人,我想我們馬上就可以出發去倫敦了。”
搬動馮·波克是一件很費勁的事情。他身強力壯,拼命反抗。最後,我們兩人分别抓住他的兩隻胳膊,拉他到花園的小路上。幾個小時之前,他曾無比自豪地走過這條小路,接受那位著名外交官的祝賀。雖然他一陣奮力掙紮,但他仍然被捆住手腳。他被擡起來塞進了那輛小汽車的空座上。他的貴重的皮包也擺在他旁邊。
“隻要條件允許,盡量會讓你舒服一些,”一切妥當後,福爾摩斯說,“我給你點燃一支雪茄放進你嘴裏,不算是放肆無禮吧?”
可是對于這個憤怒的德國人來說,一切照顧都是白費。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想你明白,”他說,“你們這樣對待我,如果是你的政府授意的,那就是一種戰争行爲。”
“那麽,你的政府和這一切行爲又算什麽呢?”福爾摩斯說着,輕輕敲打皮包。
“你無權拘捕我,整個程序絕對是非法的、粗暴的。”
“的确如此。”福爾摩斯說。
“綁架德國公民。
“并且盜取他的私人文件。
“哼,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等到經過村子的時候,我要是呼救……”
“親愛的先生,你要是真的那樣做,你就可能會給我們提供一塊标示牌‘懸吊着的普魯士人’,英國人是有耐心的,但他們現在不太冷靜,最好還是不要招惹他們。馮·波克先生,你還是放明白些,安靜地跟我們到蘇格蘭場去。你可以從那兒派人去請你的朋友馮·赫林男爵,盡管如此,你會發現,他替你在使館随員當中保留的空缺你已經沒辦法填補了。至于你,華生,你還是做回你的老本行吧。倫敦是少不了你的。來,和我在這台階上站一會兒。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沒有打擾的交談了。”
我們親切交談了一陣,又一次回憶了過去的那些日子。
這時,我們的俘虜想掙脫出來,結果還是徒勞。當我們向汽車走去的時候,福爾摩斯指着身後月光下的大海,感慨地搖了搖頭。
“要起風了,華生。”
“我看不會,福爾摩斯。現在很暖和。”
“華生老兄,你真是萬變時代裏固定不變的時刻!會刮東風的。這種風在英國很罕見。這股風會很冷,華生。這陣風刮來,我們好多人可能就會随之凋零。但這依然是上帝的風。風暴過後,更加燦爛美好,更加強大的國土将屹立在陽光之下。華生,開車,我們該上路了。我還有一張五百鎊的支票要趕緊去兌現,因爲開票人要是能停付的話,他是會停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