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這裏已經一個月了。我在那個農莊裏租了一間樓下的屋子住了下來。每天夜裏,我能夠自由進出,而不必驚動誰。我想盡辦法要把埃爾茜騙走。我知道她看了我寫的那些話,因爲她有一次就在其中一句下面做了回答。于是我急了,便開始威脅她。她就寄給我一封信,懇求我走開,并且說如果真的損害到她丈夫的名譽,那就會使她心碎的。她還說隻要我答應離開這裏,以後也不再來纏磨她,她就會在淩晨三點,趁她丈夫睡着後下樓來,在最後面那扇窗前跟我說幾句話。她下來了,還帶着錢,想買通我走。我氣極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從窗戶裏拽出來。就在這時候,她丈夫拿着左輪手槍沖進屋來。埃爾茜癱倒在地闆上,我們兩個就面對面看着對方。當時我手裏也有槍。我舉起槍想把他吓跑,然後我就可以離開。誰知他開了槍,但沒有打中我。幾乎同時我也開了槍,他立刻被擊倒了。我急忙穿過花園匆匆逃走,還聽見背後關窗的聲音。先生們,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後來的事情我都沒有聽說,一直到那個小夥子騎馬送來一封信,而我也像個傻瓜一樣步行到這兒,把我自己送到你們手裏。”
這個美國人說這番話時,一輛馬車已經到了,裏面坐着兩名穿制服的警察。馬丁警長站了起來,用手碰了一下犯人的肩膀。
“我們該走了。”
“我可以先看看她嗎?”
“不行,她還沒有醒過來。福爾摩斯先生,下次再碰到重大案子,我真希望有您在旁邊指導的這種好運氣。”
我們站在窗前,望着馬車駛去。我轉過身來,看見犯人扔在桌上的紙團,那正是福爾摩斯曾經用來誘使他自投羅網的信。
“華生,你看上面寫的是什麽。”福爾摩斯笑着說。
信上沒有字,隻有一行跳舞的人:
“如果你使用我解釋過的那種密碼進行翻譯,”福爾摩斯說,“你會發現它的意思不過是‘馬上來這裏’。當時我相信這個邀請他決不會拒絕的,因爲他想不到在這裏,除了埃爾茜以外,還有其他人能寫這樣的信。所以,我親愛的華生,結果我們讓這些作惡多端的跳舞小人爲我們做了件好事。我還覺得自己已經實現了我的諾言,給你的筆記本添上一些不平常的東西。我想我們該去趕乘三點四十分的火車,還來得及回貝克街吃晚飯。”
再說一句關于最終結局的話:在諾威奇冬季大審判中,美國人阿貝·斯蘭尼被判死刑,但是考慮到一些可以減輕罪行的情況,以及确實是希爾頓·丘比特先開槍的事實,他又被改判勞役監禁。至于丘比特太太,我隻聽說她後來痊愈了,現在仍孀居着,她将全部精力用于幫助窮人和管理她丈夫的家業。
孤身騎車人
從一八九四年到一九○一年期間,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異常繁忙。毫不誇張地說,這八年來各種警局的疑難案件,沒有一件不需要向福爾摩斯請教的。還有幾百件非常複雜且具有特色的私人案件,福爾摩斯也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這長時期的連續工作中,取得了許多驚人的成就,不可避免地,也有一些失敗案例。由于我對這些案件無論大小,一一記錄在案,其中的許多案件我自己也親身參與其中,不難想象,要弄清我應該選擇哪些來公之于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我可以按照我從前的做法,優先選擇那些不是以犯罪的兇殘著稱,而是以結案的巧妙和戲劇性引人入勝的案件。正因如此,我就選擇了有關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即查林頓孤身騎車人這一案件,以及我們調查到的奇異結局。這個案件以出人意料的悲劇告終。現在我就把情況介紹給讀者。誠然,這些事并不能給我朋友那早已揚名的才能添上濃重的一筆,可是這件案子卻有其獨到之處,與我從中收集資料寫成了這些小故事的那些長期犯罪記錄很不一樣。
我翻閱了一八九五年的筆記,查出是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們第一次聽維奧萊特·史密斯談自己的事。我記得當時福爾摩斯對她的來訪很不滿意,因爲那時他正對一個十分難解的錯綜複雜的問題全神貫注,這個問題涉及著名的煙草大王約翰·文森特·哈登所遭遇的麻煩事。我的朋友最喜歡的是準确和思想集中,最讨厭在忙着手頭的事時被其他事情打擾。盡管如此,但他生性并不固執生硬,當然也不可能拒絕那位身材苗條、儀态萬方、神色莊重的美貌姑娘向他講述自己的遭遇,何況她又是在深夜裏親自來貝克街懇請他幫助和指點的。盡管福爾摩斯聲明時間已經排滿,但也無濟于事,因爲那姑娘下定決心非講不可。很明顯,她如果不達到目的,除非使用蠻力,否則别想讓她離開。福爾摩斯隻能無可奈何地笑笑,請那位漂亮的不速之客坐下,把她遇到的麻煩事如實道來。
“至少不會是一件有礙你身體健康的事,”福爾摩斯用敏銳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說道,“像你這樣愛騎車的人,精力一定很充沛。”
她驚異地看看自己的雙腳,我也發現了她鞋底一邊被腳蹬子邊緣磨得起毛了。
“是的,我經常騎自行車,福爾摩斯先生,我今天來拜訪你,正是因爲騎車這件事。”
我的朋友拿起這姑娘沒戴手套的那隻手,像科學家看标本那樣,全神貫注地檢查着,一語不發。
“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這是我的工作。”福爾摩斯放下姑娘的手,說道,“我差點就把你當成打字員了。很顯然,你是一位音樂家。華生,你注意過那兩種職業所共有的勺形指端嗎?不過,她臉上有一種氣質。”那女子平靜地把臉轉到亮處,“那是打字員所不具備的。所以,這位女士是音樂家。”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教音樂。”
“從你的臉色來看,我想你是在鄉下教音樂。”
“是的,先生,靠近法納姆,在薩裏邊界。”
“那是一個好地方,讓人聯想到許多有趣的事情。華生,你一定記得我們就是在那附近抓獲僞造貨币犯阿爾奇·斯坦福德的。嗯,維奧萊特小姐,在薩裏邊界的法納姆,你遇到什麽事了?”
那位姑娘條理清晰、鎮靜自若地說出下面這一段古怪離奇的事情:
“福爾摩斯先生,我父親已經去世了。他叫詹姆斯·史密斯,是老帝國劇院的樂隊指揮。除了一個叔叔,我和母親在世上舉目無親,他叫拉爾夫·史密斯,于二十五年前到非洲去了,從那時起杳無音信。父親死後,我們孤苦伶仃,可是有一天人家告訴我們,《泰晤士報》登了一則廣告,詢問我們的下落。你可以想象我們當時有多激動,因爲我們以爲是有人給我們留下遺産了。我們立即按報上登的姓名去找那位律師,在那裏又遇到了兩位先生卡拉瑟斯和伍德利,他們是從南非回來探親的。他們說是我叔叔的朋友,幾個月以前我叔叔在貧困交加中死于約翰内斯堡。我叔叔臨終之前,請他們去找他的親屬,并務必使他的親屬不緻窮困潦倒。這似乎使我們很奇怪,因爲我叔叔拉爾夫活着的時候,并不關心我們,而在他死時卻那麽精心關照我們。可是卡拉瑟斯先生解釋說,因爲我叔叔剛剛聽到他哥哥的死訊,所以感到對我們的生活負有重大責任。”
“請原諒,”福爾摩斯說道,“你們是什麽時候見面的?”
“去年十二月,到現在已有四個月了。”
“請繼續講下去吧。”
“我看伍德利先生很讨厭,他是個沒教養的年輕人,面孔虛胖,長着一臉紅胡子,性格也粗暴,頭發披散在額頭兩邊,還不停地向我擠眉弄眼。我認爲他很不讨人喜歡,我相信西裏爾一定不樂意我認識這個人。”
“噢,西裏爾是他的名字!”福爾摩斯笑容滿面地說道。
那姑娘滿面通紅,笑了笑。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西裏爾·莫頓,是一個電氣工程師,我們計劃在夏末結婚。哎呀,我怎麽扯起這些來了呢?我想說伍德利先生十分讨厭,而那位年紀老些的卡拉瑟斯先生就比較有禮貌。雖然他臉色土黃,臉刮得光光的,沉默寡言,但文質彬彬,笑容可掬。他詢問了我們的境況,發現我們很窮困,便邀請我到他家裏給他那十歲的獨生女兒當老師。我說我不願離開母親,他說我可以每個周末回家去看她,并答應每年給我一百鎊,這當然是十分優厚的酬金了。所以最後我答應了,來到離法納姆六英裏左右的奇爾特恩農莊。卡拉瑟斯先生妻子已經去世,他雇用了一個叫狄克遜太太的女管家來照料家事,這位老婦人老成持重,令人起敬。那個孩子也很可愛,一切都很好。卡拉瑟斯先生十分和善,熱愛音樂,我們晚上在一起過得很愉快,每逢周末我回城裏的家中看望母親。
“在這樣的快樂生活中,第一件不順心的事就是一臉紅胡子的伍德利先生的造訪。他來訪一個星期,哎呀!對我來說如同三個月般漫長。他是一個可怕的人,對别人橫行霸道,對我更是肆無忌憚。他做了許多醜态向我示愛,吹噓他如何富有,說如果我嫁給他,我就可以得到倫敦最漂亮的鑽石。最後,當我始終對他不加理睬時,有一天飯後,他抓住我,并把我抱在懷裏--他有一股牛勁--發誓說如果我不吻他,他就不放手。這時正好卡拉瑟斯先生進來,把他從我身邊拉開。爲此,伍德利和東道主翻了臉,把卡拉瑟斯打倒在地,使他臉上有個大傷口。伍德利的來訪至此結束,第二天卡拉瑟斯先生向我道歉,并保證絕不讓我再受這樣的淩辱。從那以後我再沒見到伍德利先生。
“福爾摩斯先生,到現在我終于談到今天來向你請教的具體事情上了。你一定知道,我每星期六上午騎車到法納姆車站,趕十二點二十二分的火車進城。我從奇爾特恩農莊到車站的那條路很偏僻,有一段非常荒涼,大概有一英裏長,一邊是查林頓石南灌木地帶,另一邊是查林頓莊園外圈的樹林。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荒涼的地方了。在你到達靠近克魯克斯伯裏山公路之前,很難遇到一輛馬車、一個農民。兩個星期以前,我從這地方經過,偶爾回頭望了望,發現身後兩百碼左右有個男人在騎車,看起來是個中年人,蓄着黑色短胡子。在到法納姆以前,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已經消失,所以我也沒再想這件事。不過,福爾摩斯先生,我星期一返回時在那段路上又看到了此人。你可想而知我該多麽驚奇了。而下一個星期六和星期一,又和上次絲毫不差,這事又重演了一遍,我越來越驚異了。那個人與我始終保持一定距離,決不打擾我,不過這畢竟十分古怪。我把這事告訴了卡拉瑟斯先生,他似乎很重視我說的事,告訴我他已經訂購了一匹馬和一輛輕便馬車,所以将來我再過那段偏僻道路時,就不是一個人獨行了。
“馬和輕便馬車本來應該在這個星期就到,可不知什麽原因,賣主沒有交貨,我隻好還是騎車到火車站。這是今天早晨的事。我來到查林頓石南灌木地帶,向遠處一看,一點也不錯,那人就在那地方,和兩個星期前一模一樣。他離我總是很遠,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肯定不是我認識的人。他穿一身黑衣服,戴着布帽。我隻能看清他臉上的黑胡子。今天我并不害怕,而是疑惑重重,我決心查明他是什麽人,想幹什麽。于是我放慢了車速,他也放慢了他的車速。後來我停車不騎了,他也停車不騎了。于是我想出了一個點子來對付他。路上有一處急轉彎,我便緊蹬一陣拐過彎去,然後停車等候他。我指望他很快拐過彎來,并且來不及刹車而超到我前面去。但他根本沒露面。我便返回去,向轉彎處四處張望。我可以望見一英裏的路程外的東西,可是路上卻不見他的蹤影。尤其令人驚異的是,這地方并沒有岔路,他是無法走開的。”
福爾摩斯輕聲一笑,搓了搓雙手。“這件事确實有它的特點,”他說道,“從你轉過彎去到你發現路上無人,這中間有多久?”
“兩三分鍾吧。”
“那他來不及從原路退走,你說那裏沒有岔路嗎?”
“沒有。”
“那他肯定是從路旁人行小徑走開的。”
“不可能走石南灌木地帶那一側,否則我早就看到他了。”
“那麽,按照排除推理法,我們就查明了一個事實,他是朝查林頓莊園那一側去了,據我所知,查林頓莊園宅基就在大路一側。還有其他情況嗎?”
“沒有了,福爾摩斯先生,隻是我十分惶惑莫解,感到很不愉快,所以才來見你,請求得到你的指點。”
福爾摩斯默默不語地坐了一會兒。
“和你訂婚的那位先生在什麽地方?”福爾摩斯終于問道。
“他在考文垂的米得蘭電氣公司。”
“他不會出其不意地來看你吧?”
“噢,福爾摩斯先生,難道我還不認識他?”
“還有其他愛慕你的男人嗎?”
“在我認識西裏爾以前有過幾個。”
“從那時以後呢?”
“假如你把伍德利也算作一個愛慕我的人的話,那就是那個可怕的人了。”
“沒有别的人了嗎?”
我們那位美麗的委托人似乎有點爲難。
“他是誰呢?”福爾摩斯問道。
“噢,可能純粹是我胡思亂想,可是有時我似乎覺得我的雇主卡拉瑟斯先生對我有意。我們經常在一起,晚上我給他伴奏,他從來沒說過什麽。他是一位很有禮貌的紳士,可是一個姑娘總是很敏感的。”
“哈!”福爾摩斯顯得很嚴肅,“他以什麽爲生呢?”
“他很富有。”
“難道他沒有四輪馬車或者馬匹嗎?”
“啊,至少他相當有錢。他每星期進城兩三次,十分關心南非的黃金股票。”
“史密斯小姐,你要把新發現的一切情況告訴我。現在我很忙,不過我一定抽時間來查辦你這件案子。在這期間,不要沒通知我就采取行動。再見,我相信我們會得到你的好消息。”
“像她這樣的姑娘肯定會有一些追求者,這是很自然的,”福爾摩斯邊沉思邊抽着煙鬥說道,“不過不要選偏僻的道路騎自行車去追求姑娘嘛。毫無疑問是一個偷偷愛上她的人。可是,華生,這件案子裏有一些頗爲奇怪的細節,也頗讓人費心思。”
“你是說他竟然隻在那個地方出現嗎?”
“不錯。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查明誰租了查林頓莊園。然後再查明卡拉瑟斯和伍德利究竟是什麽關系,因爲他們完全不是同類型的人啊。他們爲什麽急于查訪拉爾夫·史密斯的親屬呢?還有一點,卡拉瑟斯家離車站六英裏遠,連一匹馬都不買,卻偏偏要出高于兩倍的價錢來雇一名家庭女教師,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持家之道呢?奇怪,華生,真是太奇怪了!”
“你去調查嗎?”
“不,我親愛的朋友,你下去調查好了。這可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陰謀,我不能爲它中斷别的重要工作。星期一一早你就到法納姆去,隐藏在查林頓石南灌木地帶附近,親自觀察這些情況,根據自己的判斷見機行事。然後,查明是誰住在查林頓莊園,回來向我報告。現在,華生,在弄到幾個可靠的證據并有希望能用于結案前,我對這件事沒有别的話好講的了。”
那姑娘告訴我們她星期一九點五十分從滑鐵盧車站乘車出發,所以我便提早出發趕乘九點十三分的火車。到法納姆車站,我毫不費力地問明了查林頓地帶。要走錯那姑娘的遇險地帶是不可能的,因爲那段路一邊是開闊的石南灌木地帶,另一邊是老紫杉樹籬環繞着一座花園,花園裏巨樹參天。莊園外有條長滿青苔的石子路,大門兩側的石柱上則是破爛的紋章圖案。除了中間行車的石子路之外,我發現幾處樹籬有豁口,從小路可以穿入。從路上看不到宅院,四周的環境很陰暗、衰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