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斯隻能向我們簡單講述大概的過程,這證實我們的推斷是正确的。那個奸笑的匪徒進屋以後,從衣袖中抽出一根護身棒,威脅梅拉斯。梅拉斯吓得面如土色,雙手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好再次跟着他走。他很快被綁架到貝克納姆,第二次充當翻譯員。這次會談比第一次更富有戲劇性,那兩個英國人威脅那個被囚的人,如果他不照他們的命令去辦,他們就立即殺死他。見他始終威武不屈,他們隻好把他推回去囚禁起來。然後,他們斥責梅拉斯在報上登廣告出賣了他們,他們用棒子把他打昏過去,梅拉斯一直不省人事,直到發現我們俯身救他爲止。
這就是那件希臘翻譯員奇案,至今依然有些未解之謎。我們隻能從答複我們廣告的那位紳士處得知,那位年輕女子出身希臘富豪之家,此次到英國是爲了訪友。在英國她和一個叫哈羅德·拉蒂默的年輕人相遇,這個人掌握了她,終于說服她一同逃走。她的朋友驚悉此事,便急忙通知她住在雅典的哥哥。她哥哥來到英國,落到拉蒂默和他那個聲名狼藉的同夥手中。那兩個人發現他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便把他囚禁起來,折磨他迫使他簽字,以奪得他和他妹妹的财産。他們把他關在宅内,姑娘并不知情,爲了使姑娘即使見到哥哥也認不出來,便在他臉上貼了許多橡皮膏。然而,由于女性的敏感,正當翻譯員到來的時候,她一見哥哥便認出了他。不過,這可憐的姑娘也是被囚禁的人,因爲在這所宅院裏,除了那馬車夫夫婦之外别無他人。而馬車夫夫婦都是這兩個陰謀家的人。兩個暴徒見秘密已被揭穿,囚徒又甯死不屈,便攜帶姑娘逃離了那所宅院。這所家具齊全的宅院是他們花錢租賃的。他們首先要報複那個違背他們意願的人和那個出賣他們的人。
數月之後,我們收到從布達佩斯報紙上剪下來的一段報道,上載兩個英國人攜一婦女同行,突然遇難,兩個男人皆被刺死。匈牙利警署認爲他們因争風吃醋,互相殘殺身亡。對此,歇洛克·福爾摩斯卻不以爲然,他一直到今天還認爲,如果能找到那位希臘姑娘,就能弄清楚她是怎樣爲自己和哥哥報仇的。
海軍協定
我婚後那一年的七月實在令人難忘,因爲我有幸與歇洛克·福爾摩斯一起偵破了三起重大案件,再次見識了他獨特的思維方法。我在日記中記載的案件标題是:“第二塊血迹”、“海軍協定”和“疲倦的船長”。但其中第一個案件最爲重大,因爲牽涉到王國許多顯貴,以緻多年不能公之于衆。然而,在福爾摩斯偵辦的案件中,再也沒有哪件案子能比這件案子更能清楚地凸顯出他的分析方法的價值,以及給合作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了。至今,我仍保留着一份詳細的談話記錄,那是福爾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但斯克的著名的專家弗裏茨·馮沃爾鮑叙述案情真相的談話記錄。他們兩位雖然曾在此案上花費了過多的精力,但他們所做的工作對于偵破此案毫無用處。我現在打算把日記中所記錄的第二個案件發表出來,這件案子在一段時間内也事關國家的重大利益,其中一些案情更突出了它獨特的性質。
在學生時代,我同一位名叫珀西·費爾普斯的少年私交甚好。他與我的年齡相仿,但卻比我高兩級。他才華出衆,成績出色,結業時獲得了獎學金,進入劍橋大學繼續深造。我記得,他有幾家貴族親戚,甚至我們都還在孩提時,就聽說過他舅舅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是一位著名的保守黨政客。這些貴族親戚并未使他在學校與人相處時得到什麽便利。相反,我們在運動場上到處捉弄他,用玩具鐵環傷他的小腿骨,并引以爲樂。不過,他走上社會以後,情形就不同了。我曾聽說他憑着自己的才能和有權勢的親戚,在外交部取得一個相當不錯的職位,以後我就完全把他淡忘了,直到收到下面這封信才又想起他來。
我親愛的華生:
我相信你能記起“蝌蚪”費爾普斯來,那時我在五年級,你在三年級。可能你也曾聽到我憑借舅父的力量,在外交部謀得一份不錯的職位,很受信任和尊敬。但禍從天降,一件可怕的事毀了我的前程。
沒有必要把這件可怕的事詳細描述給你。如果你答應我的請求,我就可以把這一切口述給你聽。我患神經錯亂已經九個星期了,現在剛剛恢複,身體十分虛弱。你能否邀請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前來看我?盡管當局對此再也無能爲力了,但我仍願聽聽福爾摩斯先生對本案的意見。請你邀他前來,盡快趕來。我在驚恐之中,度日如年。請你向他說明,我之所以沒有及時向他請教,并不是我不欽佩他的才能,而是因爲我大禍臨頭神志不清。現在我頭腦已清醒,但怕舊病複發,不敢多想這件事。我至今非常虛弱,你可以看得出來,我隻好口述,由人代筆。請務必邀請福爾摩斯先生前來。
你的老校友珀西·費爾普斯
這封信震撼了我,他反複呼籲邀請福爾摩斯,令人憐憫。我決定即使這事再困難,我也要設法辦到。不過,我當然知道福爾摩斯很愛他的技藝,隻要他的委托人相信他,他總是随時樂意助人。我的妻子和我決定立即把此事告訴福爾摩斯,一分鍾也不應耽誤。于是,早餐後不到一小時,我就又回到了福爾摩斯的住處。
身穿睡衣的福爾摩斯坐在靠牆的桌旁,聚精會神地做化學試驗。一個大蒸餾瓶,在紅紅的火焰上猛烈地沸騰着,蒸餾水滴入一個容積爲兩升的量具中。我走進來時,我的朋友連頭也沒擡,我看出他的試驗一定很重要,便坐在扶手椅上等着。他看看這個瓶子,查查那個瓶子,用玻璃吸管從瓶子裏吸出幾滴液體。
“你來得正好,華生。”福爾摩斯說道,“如果這張紙仍然呈藍色,就一切正常。如果它變成了紅色,那溶液就能置人于死地。”他把紙浸入試管,立即變成了深暗而污濁的紅色。“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高喊道,“華生,我馬上就可以聽你吩咐了。你可以在波斯拖鞋裏拿到煙葉。”他轉身走向書桌,潦草地寫了幾份電報,把它們交給了小聽差,然後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蜷起腿,雙手緊抱住瘦長的小腿。
“一件平淡無奇的兇殺案,”福爾摩斯說道,“我想,你給我帶來的案子将比它有趣得多。華生,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出了什麽事?”
我把信遞給他,他全神貫注地讀起來。
“這信并沒有向我們說明多少情況。”福爾摩斯把信交還給我時說道。
“幾乎沒說明什麽。”我說道。
“不過,筆迹倒很值得注意呢。”
“這筆迹不是他的。”
“是的,那是女人的筆迹。”
“一定是男人寫的。”我大聲說道。
“不,是女人寫的,而且是一個具有與衆不同性格的女人。從調查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你的委托人和一個人有密切關系,那個人,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具有與衆不同的性格。這件案子現在讓我産生了興趣。如果你樂意的話,我們馬上動身前往沃金,去看看那位遭遇此種不幸的外交官,和代寫這封信的女人。”
我們正好在滑鐵盧車站趕上早班火車,不到一小時,我們已來到了沃金的冷杉和石南樹叢中。原來,布裏爾布雷是一所大宅邸,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廣闊的土地上。從車站到布裏爾布雷徒步而行,隻有幾分鍾的路程。遞進了名片,我們便被帶到一間擺設雅緻華麗的客廳裏。過了幾分鍾,一個相當壯實的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他的年齡雖已接近四十歲,但雙頰紅潤,目光歡快,仍然給人一種爽朗直率的感覺。
“我很高興你們能來,”他和我們握了握手說道,“珀西整整一早晨都在打聽你們的消息。啊,我那可憐的老朋友,他要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的父母要我來迎候你們,因爲他們一提到這件事就覺得非常痛苦。”
“我們還不知道案子的詳情,”福爾摩斯說道,“我看你不像是他們家裏的人。”
我們的新相識表情驚奇,他低頭看了一下,開始大笑了起來。
“你肯定是看到我項鏈墜上的姓名花押字首‘JH’了。”他說道,“我還以爲你有什麽絕招呢。我叫約瑟夫·哈裏森,因爲珀西就要和我的妹妹安妮結婚了,我至少也算是他的一個姻親吧。你們可以在珀西室内見到我妹妹,兩個月來她一直任勞任怨地照料他。我們最好馬上過去,我知道珀西是多麽迫切希望見到你們。”
珀西的房間同會客室在一層樓上。他的房間布置得既像起居室,又像卧室,滿堂優雅地擺着鮮花。一位面如土色、身體衰弱的年輕人躺在長沙發上。沙發靠近窗戶,濃郁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氣透過開着的窗戶飄進來。一個女人坐在他身旁,我們進屋時,她連忙站起身來。
“需要我離開嗎,珀西?”她問道。
珀西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你好!華生,”珀西熱情地說道,“我見你留着胡須,幾乎認不出你了。我敢說你也不一定能認出我了。我猜,這位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吧?”
我簡單給他們介紹了一番,兩人一同坐下。那個壯實的中年人離開了我們,可是他妹妹的手被病人拉着,隻好留在室内。她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女子,身材略嫌矮胖、不勻稱,但她有美麗的橄榄色面容,一雙烏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一頭烏雲般的黑發。在她那豔麗的容貌相比之下,她伴侶那蒼白的面孔越發顯得衰弱而憔悴。
“我不想耽誤你們的時間,我就直說了吧。”珀西從沙發上坐起來說道,“我是一個幸福且小有成就的人,而且馬上就要結婚了。可是一件突如其來的大禍毀掉了我的前程。
“華生可能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任職于外交部,通過我舅父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關系,我很快将升任要職了。我舅父擔任本屆政府的外交大臣,他時常交給我一些重要任務,我總是辦得很好,赢得了他對我的信任。
“大約十個星期前,也就是五月二十三日,他把我叫進他的私人辦公室裏,先是稱贊我工作幹得不錯,然後要我執行一件新的重要任務。
“他從寫字台裏拿出一個灰色的紙卷說道:‘這是英國和意大利簽訂的秘密協定的原本,很遺憾,報上已經透露出一些傳聞。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有任何消息透露出去。法國和俄國大使館正不惜花費巨款來探聽這些文件的内容。若不是非常需要一份抄本,我絕不會從我的寫字台裏把它拿出來。你辦公室裏有保險櫃嗎?’
“‘有的,先生。’
“‘那麽,把協定鎖到你的保險櫃裏。但我應當叮囑你:你可以在别人下班後自己在辦公室從容不迫地抄寫副本,而不用擔心被别人偷看。抄好後再把原件和抄本鎖到保險櫃裏,明天早晨一起交給我本人。’
“我拿了這份文件,就……”
“對不起,打斷一下,”福爾摩斯說道,“談話時隻有你們兩人在場嗎?”
“一點不錯。”
“在一個大房間裏?”
“有三十英尺見方。”
“談話是在房中間嗎?”
“對,差不多在中間。”
“說話聲音不高嗎?”
“我舅父說話聲音向來很低,我幾乎沒有說話。”
“謝謝你,”福爾摩斯閉上雙眼,說道,“請繼續講吧。”
“我完全照他的吩咐做了,等待其他幾個職員離開,但還有一個叫做查爾斯·戈羅特的人有一點公事沒有辦完,于是我就出去吃晚餐,讓他自己留在辦公室裏。我回來時,他已經走了。我急于把我這個工作處理完,因爲我知道約瑟夫,就是你們剛才見到的那位先生正在城裏計劃乘晚上十一點鍾的火車到沃金去,我也想盡可能趕上這趟火車。
“我一看這份協定,立即了解到舅父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它确實極端重要。不需細看,我就可以說,它規定了大不列颠王國對三國同盟的立場,同時它也預定了一旦法國海軍在地中海對意大利海軍占完全優勢時,英國要采取的對策。協定涉及的問題純屬海軍方面的。協定最後由協商雙方高級官員簽署。我草草看過之後,就坐下來動手抄寫。
“這份用法文寫成的文件很長,包括二十六項條文。我盡可能快地抄,可是到了晚上九點鍾我才抄了九條,看來,我想趕晚上十一點的火車是沒有希望了。由于整日勞累加上晚餐沒有吃好,我感到昏昏欲睡,心想喝杯咖啡清醒一下。樓下有一個小門房,整夜都有一個看門人守在那裏,按慣例給每一個加夜班的職員用酒精燈燒咖啡。所以,我就按鈴召喚他。
“使我驚奇的是,應召而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容粗俗的老婆子,她系着一條圍裙。她解釋說她是看門人的妻子,在這裏做雜役,我就叫她去煮咖啡。
“我又抄了兩條,越來越感到昏昏欲睡,便站起身來,在屋内踱來踱去,伸展一下雙腿。咖啡還不見送來,我想知道原因是什麽,便打開門,沿着走廊走過去看。從我抄寫文件的房間出來就是一條筆直的走廊,光線昏暗,這是我辦公室唯一的出口。走廊盡頭有一個轉彎的樓梯,看門人的小門房就在樓梯下面的過道旁。樓梯的中間有一個小平台,另有一條走廊通到這個平台,與樓梯在平台處呈丁字形。這第二條走廊盡頭有一段樓梯通向旁門,專供仆役使用,也是職員們從查爾斯街走進本樓的捷徑。這就是那個地方的略圖。”
“謝謝你,我認爲我完全聽懂你所說的事了。”福爾摩斯說道。
“請注意,我就要說到最重要的地方了。走下樓梯,進入大廳,我發現看門人正在門房裏酣睡,咖啡壺在酒精燈上沸騰,咖啡都溢到地闆上了,我拿下壺,滅掉酒精燈,伸手正要去搖醒那個仍在酣睡的人,突然間他頭頂上鈴聲大作,他一下子就驚醒過來。
“‘費爾普斯先生!’他困惑不解地望着我說道。
“‘我來看看咖啡是不是煮好了。’
“‘我正在煮着,不知不覺中就睡着了。’他望着我,又擡頭望着仍在顫動着的電鈴,臉上露出更加驚奇的神色。
“‘既然你在這裏,先生,那麽是誰在按鈴呢?’他問道。
“‘按鈴?!’我叫道,‘按什麽鈴?’
“‘這是在你辦公室按的電鈴。’
“我頓時僵住,這麽說,是有人在我的辦公室裏了,而我那份千金難買的協定就放在桌子上。我發瘋似的跑上樓梯奔向走廊,走廊裏空無一人,屋内也沒有人。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隻是交我保管的那份文件原本不見了,隻剩下抄本。”
福爾摩斯筆直地坐在椅上,揉搓着雙手。看來,這件案子引起了他的興趣。“請原諒,那時你是怎麽做的呢?”他低語道。
“我立即想到盜賊一定是從旁門上樓的。他要是從正門上樓,那我肯定會碰上他了。”
“你确定他不會一直藏在室内,或是藏在走廊裏嗎?你不是說走廊燈光很暗嗎?”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無論是室内,還是走廊,連一隻老鼠也藏不住,因爲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謝謝你,請往下說吧。”
“看門人見我大驚失色,知道出了大事,就跟着我上樓來。我們兩人沿着走廊奔向通往查爾斯街的陡峭的樓梯,樓底下的旁門關着,沒有上鎖。我們推開門,沖了出去。我記得很清楚下樓時聽到鄰近的鍾敲了三下,正是晚上九點三刻。”
“這一點非常重要。”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在他的襯衫袖口上記了下來。
“那天夜裏天色漆黑,下着毛毛細雨,查爾斯街空無一人,可是,街盡頭的白廳路上與往常一樣,車輛行人絡繹不絕。我們連帽子也沒戴,就沿人行道跑過去,在右手拐角處,一個警察站在那裏。
“‘出了盜竊案,警察先生。’我氣喘籲籲地說道,‘一份極爲重要的文件被人從外交部偷走了。有人從這條路過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