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我第一次讀這封信時也像你一樣疑惑。我非常仔細地重讀了一遍。顯然不出我所料，這些奇怪詞組裏隐藏着一些秘密的含義。‘黏蠅紙’和‘母雞’這類詞組，也許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語。這種暗語可以任意約定。别人無論如何也推斷不出它的含義。不過我不相信這封信屬于這種情況，而赫德森這個詞的出現表明信的内容似乎正符合我的這種猜想。這封短信是貝多斯寄來的，而不是那個水手。我又把詞句倒過來讀，可是那‘生命、母雞’等詞組卻沒有特别的含義。于是，我又試着每次隔一個詞來讀，但無論‘the of for’，還是‘supply game london’都沒有絲毫意義。
“過了一會兒，我終于破解了信中的密碼。我看出從第一個詞開始，每隔兩個詞來讀，這封信就有意義了，但這些密碼的含義足以把老特雷佛逼入絕路。
“這是封預警信，詞句簡短扼要。我當即把信的内容讀給我的朋友聽：
The game is up. Hudson has told all. Fly for your life.
（譯爲：遊戲結束了。赫德森已全部揭發。你快逃命吧！）
“維克托·特雷佛雙手顫抖地捂着臉。‘一定是這樣的，’他說道，‘這比死還要糟糕，這意味着蒙受恥辱。可是“總保管”和“母雞”這兩個詞又代表什麽呢？’
“‘這兩個詞在信中沒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可是，如果我們沒有别的辦法找到那位寄信人，這對我們倒大有幫助。你看他寫完預先拟好的詞句‘The…game…is’等等，然後在每兩個詞之間填進兩個詞兒。從他下意識地使用最先出現在頭腦中的詞，我們可以确信，他是一個喜歡打獵的人，或是一個喜愛飼養家禽的人。你了解貝多斯的情況嗎？’
“‘是的，經你一提，’他說道，‘我倒想起來啦，每年秋季，貝多斯常常邀請我父親到他那裏去打獵。’
“‘這封信一定是他寄來的了。’我說道，‘現在我們隻需查明，那個水手赫德森究竟抓到了什麽把柄來威脅這兩個有權勢的人。’
“‘唉，福爾摩斯，我怕那是一件罪惡和讓人蒙羞的事！’我的朋友驚呼道，‘不過我也不必對你保守秘密。這就是父親的聲明，這是在他得知赫德森即将揭發他時寫下來的。我按醫生的話，在日本櫃子裏找到了它。請讀給我聽聽吧，我自己實在筋疲力盡也沒有勇氣去讀它了。’
“華生，這就是小特雷佛給我的那幾張紙，那天晚上，我在舊書房讀給他聽過，現在我讀給你聽。你看，這幾張紙外面寫着：‘“格洛裏亞斯科特”号三桅帆船航海記事。一八五五年十月八日從法爾默思啓航，同年十一月六日在北緯15 20，西經25 14沉沒。’這份航海記事是用信函的形式記載的。
“‘我最親愛的兒子：恥辱開始逼近我，讓我的晚年暗淡無光。我坦白地說，我并不畏懼法律，也不在乎丢掉我在本郡的官職，更不擔心受到别人的鄙視。令我心如刀絞的是，一想到你很愛我，而且極爲崇拜我，卻要因我而蒙羞。如果我擔心的禍事真的降臨了，那麽我希望你讀一讀本份記事，那時你就知道我到底該受何種懲罰了。萬一我逃過這一劫（願萬能的慈悲上帝恩準！），這張紙落入你手中，我希望你看在上帝的分上，看在你親愛的母親的分上，看在我們父子恩情的分上，把它燒掉，永遠忘記這紙上的内容。
“‘假如你讀到此信，則不是事情敗露，我身陷囹圄，就是我與世長辭了（因爲你知道我的心髒脆弱）。但無論屬于以上哪種情況，事情都無須繼續隐瞞下去了。以下我所說的事千真萬确，我衷心希望能得到你的寬恕。
“‘親愛的孩子，我本名不叫特雷佛，年輕時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詹姆斯·阿米塔奇兩個詞縮寫字母爲J.A.。）你明白我那次昏迷的原因了吧？幾個星期之前，你大學的朋友對我推測的那番話，在我聽來就似一語道破了我化名的秘密。我在倫敦銀行工作時，因違法犯罪，被判處流刑。孩子，不要過分苛責我。爲了償還一筆賭債，我不得不挪用不屬于我自己的錢。我确實能在别人察覺之前把它補上，可是禍不單行，我所指望的款項竟然沒能按時到賬，再加上提前查賬，讓我的虧空暴露出來。本來這件案子可以被判處得寬大一些，可是三十年前的法律比現在嚴厲得多。于是，在二十三歲生日那天，我被判了重刑與其他三十七名罪犯一起被關押在“格洛裏亞斯科特”号帆船的甲闆上，流放到澳大利亞去。
“‘那是一八五五年，正值克裏米亞戰争。許多本來用于運載罪犯的船隻都在黑海中做軍事運輸，因此政府隻好臨時用較小型非專業的船隻來遣送罪犯。“格洛裏亞斯科特”号帆船原本專門用于做中國茶葉生意的，式樣古老，船頭重，船身寬，早已被新式快速帆船所取代。這艘三桅帆船載重五百噸，船上除了三十八名囚犯，還有二十六名水手，十八名士兵，一名船長，三名船副，一名醫生，一名牧師和四名獄卒。從法爾默思啓航時，船上一共大概一百人。
“‘通常運囚船的囚室隔闆都由厚橡木制成，可是這艘船的囚室隔闆卻不結實，非常薄。被帶到碼頭時，我注意到一個人，他被關押在船尾和我相鄰的囚室裏。他是一個年輕人，面目清秀，沒有胡須，高挺的鼻子，癟嘴，走起路來昂首闊步，一副得意的樣子。他身材特别高大，至少有六英尺半，我猜沒有人的身高能及他的肩膀。在衆多陰郁消沉的面孔裏，看到這樣一張精力旺盛而果斷堅毅的面孔，讓人感覺印象深刻。讓我高興的是他的囚室與我比鄰。一天夜深人靜，我聽到耳畔傳來幾句低聲細語，我一看，原來他在囚室隔闆上挖了一個洞。
“‘他說道：“喂，朋友！你叫什麽名字？犯了什麽罪？”
“‘我回答了他，并反問他是誰。
“‘他說道：“我叫傑克·普倫德加斯特，我敢發誓，在你和我分手之前，你準會感激我的。”
“‘在我自己被捕以前，他的案子在全國曾經轟動一時，所以我對他犯的案子略知一二。他出身不凡，年富力強，但沾染了不可救藥的惡習，靠巧妙的欺詐手法，從倫敦富商手中騙取了巨額錢财。
“‘這時，他驕傲地說道：“哈哈！你記得我這件案子。”
“‘我說道：“是的，我記得很清楚。”
“‘他說道：“你還記得那件案子有什麽特别嗎？”
“‘我說道：“有什麽特别之處呢？”
“‘他說道：“我弄到将近二十五萬鎊的巨款，對嗎？”
“‘我說道：“是的。人家是這麽說的。”
“‘他說道：“可是這筆贓款并沒有被追回，你知道嗎？”
“‘我回答道：“不知道。”
“‘他又問道：“喂，你猜這筆巨款現在在什麽地方？”
“‘我說道：“我猜不出來。”
“‘他大聲地說道：“這筆錢還在我的手裏。千真萬确！我名下的金鎊數，比你的頭發絲還要多。朋友，假如你手裏有錢，又懂得怎樣理财，那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喂！你不要以爲一個可以随心所欲的人，會甘心在這到處是老鼠臭蟲、散發惡臭的破舊中國航船貨艙裏坐以待斃。不，先生，這樣的人不僅要自救，還要搭救他的難友。你可以大幹一場！你憑《聖經》發誓依靠他，他一定能把你救出來。”
“‘這就是他當時說話的語氣。剛開始我并不當一回事。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試探了我一番，并且嚴肅地向我發誓，确實有一個奪取船隻的秘密計劃。在上船之前，普倫德加斯特用金錢收買了十二個犯人，事先已做好了準備。
“‘普倫德加斯特說：“我有一個完全誠實可靠的同夥，錢在他手裏。你猜這個人現在在哪裏？哈，他就是這艘船上的牧師！他穿一件黑色上衣，身份證正當，他箱子裏的錢足以買通這艘船上的全部人。這艘船上所有水手都是他的心腹。在他們簽名受雇之前，他用現金全部把他們收買了。他還收買了兩個獄卒和二副梅勒。隻要是他認爲船長值得收買，他會連船長也收買過來。”
“‘我問道：“我們究竟要幹什麽呢？”
“‘他說道：“你認爲呢？我們要讓一些士兵的衣服比剛做好的衣服布料更加鮮紅。”
“‘我說道：“可是他們都有武器呢。”
“‘他說道：“小夥子，我們也會武裝起來的，每人配備兩把手槍。我們有全部水手做後盾，如果還不能奪取這艘船，那我們都該讓人送進女子寄宿學校了。今晚，你和在你左鄰那個人談一談，看看他是否可靠。”
“‘我照着做了，我了解到我的左鄰是個年輕人，處境和我相似，罪名是僞造貨币。他名叫伊文斯，現在他也像我一樣，已隐姓埋名，他是英國南方一個富有的人。他完全願意參加這一秘密行動，因爲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就這樣，在關押我們的船橫渡海灣之前，全船犯人中隻有兩個未參與這一秘密行動。他們其中一個意志薄弱，我們無法信任他；另一個患有黃疸，對我們沒有任何用處。
“‘剛開始，我們的奪船行動一點都沒有遇到阻礙。這夥無賴水手是專門挑選來幹這事的。冒牌牧師背着一個黑色背包，看似滿裝着傳教冊，他不停地到一間間囚艙來做宗家勸誡，實質是給我們鼓勁。到了第三天，我們每個人的床腳下面都藏有一把锉刀、兩把手槍、一磅炸藥和二十發子彈了。兩個獄卒早就是普倫德加斯特的心腹，二副也成了他的助手。船上隻有船長、兩個船副、兩個獄卒、馬丁中尉和他的十八名士兵以及那名醫生，不站在我們這邊。計劃雖然看似相當穩妥，但我們還得更加謹慎行事，我們預備在夜間進行突襲。然而，動手的時間卻比我們預料的提前了許多。當時情況是這樣的：
“‘船起航後第三個星期的一天晚上，醫生在給一個犯人看病時，在犯人床鋪下面摸到了一把手槍。如果他當時鎮定自若，就可能使我們的計劃破滅，但他是一個膽小無魄力的人，頓時被吓得面如土色，啊地驚叫一聲。那個犯人當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将他抓住。醫生還沒來得及通風報信，便被堵住嘴巴，綁到床上。醫生來時打開了通往甲闆的門鎖，我們穿過那扇門，一擁而上甲闆。兩個哨兵中彈身亡，一個班長跑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同樣中槍倒下。另外兩個守着頭等艙的兵士，他們的火槍似乎沒有裝火藥，當他們發現情況打算給槍上刺刀時中彈身亡。當我們沖入船長室時，裏面響起了一聲槍響，推門一看，隻見船長已倒下，腦漿飛濺在桌上的大西洋航海圖上，而手執冒着煙的槍的牧師正站在屍體旁。兩個船副早已被俘，整個行動看來大功告成。
“‘頭等艙緊靠船長室，我們一窩蜂奔到那裏，靠在長椅上暢談起來。頭等艙裏有幾個貨箱，冒牌牧師威爾遜打開其中一個，拿出二十瓶褐色的葡萄酒。我們打碎瓶頸，正待舉杯痛飲，突然傳來一陣槍聲，頭等艙裏頓時煙霧彌漫，隔着桌子竟看不見人了。等到煙霧散去，隻見艙内已是血肉橫飛。威爾遜和其他八個人倒在地闆上垂死掙紮。至今，我一想起那滿桌的血和褐色葡萄酒，還覺得惡心。當時，我們都被這情景吓壞了，要不是多虧了普倫德加斯特，就全完了。他怒吼一聲像瘋牛般沖出門去，所有幸存的人也都随他一擁而出。我們沖到艙外，隻見船尾站着中尉和他手下的十個士兵，頭等艙正對着桌子上方，有一個旋轉天窗，他們從天窗的隙縫中向我們射擊。我們趁他們來不及重新填裝火藥的間隙，沖上前去。雖然他們奮力抵抗，但我們最終還是占了上風，戰鬥持續不到五分鍾他們就全部被解決了。天啊！這艘船簡直成了一個屠宰場！普倫德加斯特像憤怒的魔鬼，把士兵像拎小孩一樣一個個拎起來，也不管人家死活，通通扔入大海。有一個傷勢嚴重的中士，被扔入大海後還出人意料地遊了很長時間，直到某個人出于不忍開槍打碎他的腦袋，他才漸漸沉入海裏。戰鬥結束，除了兩個獄卒、兩個船副和一名醫生，其餘敵人已全部被消滅。
“‘對如何處置剩下的這幾個敵人，我們發生了激烈争論。許多人爲重新獲得自由而欣喜，并不願意再殺人。殺死手持武器的士兵是一碼事，殺害手無寸鐵的俘虜而是另一碼事。對于我們八個人，包括五個犯人和三個水手來說，我們不願殺死他們，但普倫德加斯特和他的一夥人卻執意動手。他說，我們要想安全，就必須斬草除根，不能留下任何一個将來可能會控告我們的活口。因爲我們持反對意見，他們幾乎要拘禁我們，不過他最終答應我們可以乘小艇離開他們。我們早已厭惡這種血腥的勾當，欣然同意這個提議，我們知道經過這次殺人之後，也許将會發生更殘酷的事情。
“‘于是，他發給我們每人一套水手服、一桶淡水、一小桶腌牛肉、一小桶餅幹和一個指南針。普倫德加斯特扔給我們一張航海圖，責令我們以後要聲稱我們是一艘遇難船隻的水手，船是在北緯15°20′，西經25°14′沉沒的。然後他割斷纜索，聽憑我們漂走。
“‘我親愛的兒子，接下來，我要講到這段往事中最令人震驚的情節了。在暴亂的時候，水手們曾經拉下風帆逆風行駛，但在我們離開之後，他們又揚起風帆，三桅帆船乘東北風緩緩駛離我們。我們的小艇便随波逐流。在這些人中，隻有我和伊文斯受過的教育最多。我們坐下來查看航海圖，以便确定我們所在的位置，以及計劃向何處海岸行駛。這是一個亟須謹慎對待的問題，因爲我們向北約五百英裏是佛得角群島，向東約七百英裏是非洲海岸。由于風向轉北，我們認爲向塞拉利昂行駛比較好，于是掉轉船頭向塞拉利昂方向駛去。這時從小艇向後方看，三桅帆船已經遠離我們，隻看得見船桅了。正當我們眺望它時，突然看到一股濃密的黑煙直蹿上天。幾秒鍾以後，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待煙霧散去，“格洛裏亞斯科特”号帆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馬上掉轉船頭，全力向事發地點駛去。海面上殘留着缭繞的煙霧，三桅帆船顯然已遇難。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到達那裏，最初我們擔心來得太晚，救不出什麽人了。隻見事發地點的海面上漂浮着一隻支離破碎的小船和一些斷桅殘闆，這一切顯示出帆船已沉沒，但我們沒有發現有活人的蹤影。正當我們失望地掉轉船頭時，忽聽到有人呼救，隻見不遠處海面的一塊殘闆上，有一個人直挺挺地橫躺着。我們把他拖到船上。原來他是一個叫赫德森的年輕水手，他被燒傷，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直到第二天清早，他才把事情經過告訴我們。
“‘原來，我們離開之後，普倫德加斯特他們就動手殺害剩下的五個被囚禁的人。他開槍打死了兩個獄卒和三副後，把他們的屍體扔進海裏。普倫德加斯特下到中艙親手割斷了醫生的喉嚨。這時，僅僅剩下勇敢機智的大副。當他看見普倫德加斯特手持染血的屠刀向他走來時，他便掙開事先設法弄松了的綁索，跑上甲闆，鑽進尾艙。見到有十二個犯人持槍向他沖來，他拿着一盒火柴坐在一桶已經打開的火藥桶邊。船上共載有一百桶火藥。大副大聲喊道，誰要是動他一下，他就叫全船人陪葬。話音未落，就爆炸了。赫德森認爲是一個犯人開槍誤中了火藥桶，而不是大副用火柴點着的。不管究竟是何種原因，“格洛裏亞斯科特”号帆船和那些暴徒的生命都就此終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