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聽到弗蘭克的消息是他到了蒙大拿,接着在亞利桑那探礦。以後我又聽說他在新墨西哥。在那以後報上登出過一篇長篇報道,說有一個礦工營地如何遭到亞利桑那印第安人的襲擊,死亡者的名單中有我的弗蘭克的名字。我看了以後昏厥過去。接着我纏綿病床達數月之久,病得非常厲害。爸爸以爲我得了痨病,帶我去找遍了整個舊金山大約一半的醫生。一年多了,音信全無,所以我認定弗蘭克确實是不會再回來了,他死了。後來,聖西蒙勳爵到舊金山去了,我随他又到了倫敦,結婚的事也确定下來了,爸爸是十分高興的。可在我意識深處,我的心已是屬于那可憐的弗蘭克的了,再沒有一個男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話雖這麽說,如果我嫁給了聖西蒙勳爵,我肯定也會盡我自己做妻子的義務的。愛情雖不能夠勉強,可行爲是可以的。我與他一起走向婚姻的聖殿時,心裏想的是要竭盡我所能去做一個好妻子。但是你們理解,我當時的感覺會是怎樣的。當我走到聖壇前時,我回頭一瞥,突然看到了弗蘭克,他站在第一排座位那裏望着我。剛開始我還認爲那是他的靈魂回來了,可當我再次看向那裏時,他仍舊在那裏,眼裏是疑惑的,就像在問我,我看到他是高興還是悲傷。我對自己當時沒立馬昏過去而感到奇怪,我隻覺得天地旋轉,牧師的話在我耳朵裏,就像是蜜蜂在嗡嗡地叫着。我應該終止這場婚禮儀式,然後大鬧教堂嗎?我又看了他一下,看來他已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麽了,因爲他将手指豎在了唇邊,讓我不要做聲。接着,我看到他在一張紙上快速地寫着字,我知道那是他給我的留言。我在經過他那排座位時,故意将手裏的花束弄掉在地上,他替我撿起了花束,然後偷偷地将紙條塞入了我的手中。那張紙上僅有一行字,讓我在他發出信号時,跟着他走。當然,我會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返回寓所後,我對我的女傭說了這件事。她早在加利福尼亞的時候就認識他,而且他們相處得也很融洽。我叮囑她幫我收拾好一些東西,準備好我的長外套,還有就是不能和任何人說起此事。我明白,我完全應該将此事對聖西蒙勳爵說明,可在他的母親和那些高貴的人面前,我實在是難以開口,我也隻好暗下決心,不辭而别,以後找機會再解釋。我坐到餐桌旁還沒有十分鍾,透過窗,我就看到弗蘭克出現在街道的另一邊。他朝我招了招手,然後閃身進了公園。我穿戴好以後就偷跑了出去,準備追上他。這時,有一個女人攔住我對我說了很多關于聖西蒙勳爵的閑話,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我了解到,好像在他結婚前,他也有一些屬于自己的小秘密,但我設法脫了身,不一會兒就攆上了弗蘭克。我們上了一輛出租馬車,前往他在戈登廣場的住處。在企盼了這麽久之後,我這才算是真正地結了婚。在亞利桑那,弗蘭克被印第安人關了起來,後來他逃離了那裏,千辛萬苦地到了舊金山。他得知我以爲他死了,而且我已經到了英國。他追到了那兒,最終在我舉行這第二次婚禮的上午找到了我。”
“我是從報紙上得知的。”那位美國人說道,“上面登着婚禮教堂的名字,可沒有寫女方的住處。”
“然後我們就商量了解決的辦法,弗蘭克的意思是完全公開。但我對這一切感到十分慚愧,我甯願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永遠不見這其中的任何人——給爸爸留張字條,告訴他我還活着就可以了。隻要我一想起那些爵士和富人在餐桌旁等着我的情景,我的心裏就亂極了。于是弗蘭克爲了不讓别人發現我,就将我的結婚禮服和其他的一些東西捆成了一個包,扔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要不是因爲這位好心的福爾摩斯先生來找了我們,我們可能明天就到巴黎了。雖然我猜不出他到底是怎樣弄到我們的地址的,但是他好心而清晰地跟我們講了很多,并指出是我錯了,而弗蘭克是正确的,我們隐瞞而怕被别人知道,是犯了大錯的。然後他說他可以提供一個讓我們跟聖西蒙勳爵單獨見面的機會,所以,我們馬上就到這裏來了。那麽,羅伯特,現在所有的一切你都明了了。如果我傷害了你,那我對你說聲對不起。希望你不要認爲我是一個很卑鄙的人。”
聖西蒙勳爵依然僵硬在那裏,沒有絲毫放松的迹象,他皺着眉,繃着嘴,聽着這長長的故事。
“抱歉。”他說,“我不習慣于公開地談論關于我的私事。”
“這麽說,你依然不肯原諒我了?難道你不能在我走之前和我握一下手嗎?”
“哦,當然可以,如果這麽做能使你高興的話。”他伸出手,冷冷地和她握了一下。
福爾摩斯說:“本來我希望,您能和我們共進晚餐。”
“我認爲您的要求有些過分,”勳爵回答道,“可能我會被迫接受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但你們别指望我會心情愉悅。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想現在就祝你們各位晚安。”他朝大家鞠了個躬,然後就大步地走出房間了。
福爾摩斯說:“那麽,我覺得你們應該會給我這個面子吧,結識一位美國朋友,是多麽令人愉快的事啊!莫爾頓先生,包括我在内的許多人都會相信,許多年前的一位君主的錯誤行爲和一位大臣的愚蠢,是不會阻礙我們的後世在某一天成爲這個包括世界範圍内的同一大國的公民,這片國土上,飄揚着的是由星條旗和米字旗共同組成的一面國旗。”
“這個案子的确是十分有趣。”客人走後,福爾摩斯說,“因爲它清晰地說明了,一件事在起初時是多麽讓人無法理解,但後來解釋起來又是那麽簡單、自然。這位女士所講的事情,比任何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都來得更爲自然。但還有一些人,例如雷斯垂德先生,從他的角度來看,沒有哪件事的結局會比這件事更讓人不可思議了。”
“那麽,從一開始,你就一直都沒有走彎路嗎?”
“起初,有兩件事在我看來是十分明了的。一是那位女士本身是向往這場婚禮的;二是在她回家後不到幾分鍾的時間裏,她就反悔了。很明顯,早上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使她改變了主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出門後,因爲新郎一直陪伴在左右,所以她是沒有機會能和其他人說上話的。那她有沒有碰到什麽熟人呢?假若有,那此人必定來自美國。她來英國的時間不長,不可能會有什麽人給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她隻是看了一眼,就令她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你看,經過一番的甄别後,我們得出了結論,那就是她很有可能是看到了一個美國人。可這個美國人又是誰呢?他爲何會對她産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呢?可能是她的情人,又或許是她的丈夫。她年輕時是在艱難而特殊的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對于這一點我是知道的。當他對我們述說了那些情況:在前排的座位裏有一位男士;看到他,新娘的态度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爲了取得字條上的聯系而故意将手中的花束掉落在地;她向她那貼心的女傭求助以及提到了侵占土地——這是開礦者的行話,意思是占有别人已擁有的采礦權--因爲這麽個很有深度的暗示,整個事件就變得清晰了。她離開了,是跟一個男人走的,那這個男人要麽是她的情人,要麽就是她曾經的丈夫,而後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你到底是通過什麽辦法找到他們的呢?”
“本來找到的幾率幾乎爲零,但在雷斯垂德老兄的手裏,有的是他自己都不了解具有怎樣價值的情報。誠然,那幾個名字的起首字母是最爲重要的,但比其更有價值的是,我知道了他在過去的一周内,曾在倫敦最高級的酒店消費過的事。”
“你根據什麽推斷出那是最高級的呢?”
“根據價格單,它是如此的昂貴:8先令一個床位,8便士一杯葡萄酒,由此看出,那是一家超豪華的旅館。在倫敦,收費如此之高的旅館是不多見的。在諾森伯蘭大街,我找尋到的第二家旅館裏,通過查詢登記簿,發現裏面有一位美國先生弗蘭克·海·莫爾頓,而他剛好就在前一天離開。在查看他的賬單時,我又剛好發現曾在複寫收據上已看到的那些賬目。這位美國先生留下口信,要求将他的信送到戈登廣場226号。所以,我就趕到了那裏,很幸運,這對愛侶恰好在家。我以長輩的身份冒昧地對他們提出了一些建議。我提出,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考慮,他們都應向公衆,尤其是向聖西蒙勳爵将他們的情況表述得更明白、更清楚些。我促成了這次的見面,而且,正如你所見,我令他遵守了約會。”
我說:“可結局卻不是很理想,他的行爲有些不夠大度。”
福爾摩斯微笑着說:“華生啊,如果換作是你,在經過了一系列諸如求婚、結婚等麻煩的事後,你卻發現妻子和财富突然消失不見,恐怕你也不會大方到哪裏去的。我想,對于聖西蒙勳爵我們應該寬容些,并祈求老天,不要讓我在将來的某天也淪落到同他一樣的地步。請将你的椅子向前挪挪,将那把小提琴遞給我。我現在需要解決的唯一問題是,如何去度過這剩下的凄涼的秋夜。”
銅山毛榉案
歇洛克·福爾摩斯将《電訊日報》的廣告專頁扔在一旁說道:“一個目的純潔的藝術家,總是能從最普通和最不重要的形象中獲得最大的樂趣。華生,我很高興地看到,從你兢兢業業地爲我們的案子做的記錄上,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并且,我還确信,有時你進行了藝術上的加工。你突出的并非是那些重要案件的本身,而是轉向了看上去是平凡瑣事的案件。可是它們卻有着發揮推理和邏輯思維的空間,我将其歸入我的特殊研究範圍之列。”
我微笑着說道:“然而我并不能完全擺脫誇張的記述手法。”
“也許你的确有一些小過失。”他說話的同時用火鉗夾起火紅的煤渣點燃了他那個櫻桃木煙鬥,取代思考而轉向争論某一問題時,他就會用這個櫻桃木煙鬥來代替那個陶制的,“你錯的地方或許在于你太想把你記述的東西變得生動有趣了,而不是僅限制于事物因果關系的推理上--事實上,這才是事物判定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
“至于這一點,我認爲我做得還是十分公正的。”我的語氣變得冷淡了些,我發現我的這位朋友性格中有很強的自私成分存在,這令我很反感,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我不是那種自私自大的人,”他回答說,和平常的談話一樣,他針對的是我的思想而非我這個人,“我試着要求公正地對待我的技能和技藝,原因是它不應該是屬于個人的東西--一種不能隻歸我所有的身外之物。犯罪可謂是家常便飯,但邏輯卻是難能可貴的。所以你應該把重點放在對邏輯的記述上,而不是犯罪本身。可你已把本來應該作爲課程案例的藍本降低到了一連串有趣故事的地步。”
外面很冷,這是一個初春的清晨。早餐後,在貝克街的老房子裏,我們面對面地坐在火爐旁邊。濃霧襲來,彌漫于呈暗褐色的房屋之間。對面的窗,在這深黃色的濃霧中變得隐隐約約看不清楚。我們點着汽燈,它的光亮撒在了白桌布上,因爲餐具還沒撤下去,所以瓷瓶和金屬器皿上微微地泛着光。福爾摩斯一個早上都一言不發地翻着各種各樣的報紙的廣告欄,最終,他放棄了,好像帶着情緒般開始對我的文筆進行教育。
“與此同時,”他停頓了一下,抽了一口他的長煙鬥,盯着爐中的火接着說,“沒有人會怪你用了危言聳聽的筆法,你所産生濃厚興趣的案件中,很大一部分并不能歸于法律約束之下的犯罪行爲。波希米亞國王的那件小事,瑪麗·薩瑟蘭女士的離奇經曆,歪嘴男人碰到的難題,那個貴族單身漢事件,它們都屬于法律範圍以外的事情。你努力避免聳人聽聞,但我擔心的是你的記述可能太過煩瑣了。”
我回答說:“或許結果就像你說的那樣,可我運用的方法是新穎而富有趣味的。”
“我的朋友,對并不善于觀察生活的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是絕不會以一個人的牙齒爲依據而看出他是否是一名編織工,或從某人的左拇指推斷出他是否是名排字員的。他們才不會管什麽是分析和推理之間的微小差别呢!但是,如果你寫得過于煩瑣,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因爲大案要案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一個人,或者說至少是一個犯了罪的人,已經沒有像過去那樣的冒險和創新精神了。我自己這小小的事業,好像也退化到了代理處的地步,辦理的事情無非是爲某人尋找遺失的鉛筆,又或是替住宿學校的年輕女孩兒們出出主意。我想,無論如何,我的事業是絕不可同以往相比了。今早我收到了一張紙條,我認爲,它正好标志着我事業的最低谷到來了。你讀讀吧!”他遞給我一團很皺的信。
它是前晚從蒙塔格奇萊斯寄來的,内容見下: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我急切地想見您,想請您幫我分析一下關于我是否應該接受别人聘請我爲其家庭女教師的問題。如方便,明日十點半,我将來拜訪您。
您忠實的維奧萊特·亨特
“你認識這位年輕的女士嗎?”
“并不認識。”
“現在已經到了十點半了。”
“對,我能确定這是她在拉門鈴。”
“此事或許比你想象的要有趣,還記得那個藍寶石事件開頭的探尋似乎隻是一時的興起,日後卻發展成爲嚴肅的調查,也許這事兒也是這樣的。”
“哦,但願吧。我們的疑問很快就要解開了,要是我沒猜錯,當事人來了。”
說話間,房門打開了,走進來一位年輕的小姐。她衣着簡單樸素,但很整潔,從面容來看她很聰穎,臉上還長着些雀斑。她的動作很敏捷,像是個對于社交很有見地的女人。
“我相信您會原諒我的打擾。”當我的朋友起身接待她時,她說道,“我遇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因爲我沒有父母或其他親朋可以請教,所以我想好心腸的您應該會指導我該怎麽做。”
“請坐,亨特小姐,我很榮幸,我将竭誠爲您服務。”
我看得出,福爾摩斯對這位委托人有了個良好的印象,他探究似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後穩下來,垂着眼,指尖互相抵着,聽她訴說事件的經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