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除他以外,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孩,爲我們做飯、打掃房子。我家裏就隻有這些人,因爲我沒有成過家。我們三個人過着平靜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但是也不欠債。但是我們安逸的生活被一個廣告打擾了。那天正好是八個星期前的這天,斯波爾丁手裏拿着這張報紙走到我辦公室裏來,他說:‘威爾遜先生,我向上帝禱告,我多麽希望我有一頭紅色的頭發啊!’我問他說:‘你在說些什麽?’他說:‘紅發會現在又有了個空缺,誰要是得到這個職位,那簡直是發财了。據我了解,空缺比謀職的人還多,受托管理那筆資金的理事們簡直不知道那筆錢該怎麽花才好。如果我的頭發是紅色的就好了,我問他:‘那又是怎麽回事呢?’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我是個深居簡出的人。因爲我的買賣是送上門來的,用不着我到外面去拉攏生意,我常常幾個星期都不出門。所以我對外界孤陋寡聞,我總是樂意能聽到點消息。斯波爾丁盯着我問道:‘你從來沒有聽過紅發會的事嗎?’我回答:‘從來沒聽過。’他接着說:‘你這麽說倒使我詫異了,因爲你自己就有資格去申請那個空着的職位。入這個會的人每年有二百英鎊的收入,但這份工作很輕松,如果你已有别的工作也并不礙事。’福爾摩斯先生,說實話,這真讓我心動了,因爲這些年來,我的生意并不景氣,如果這筆額外的二百英鎊能到手,那就不用擔憂了。于是我對他說:‘你把事情的全部情況都告訴我吧。’他指着報紙上的廣告對我說:‘你自己看吧,紅發會有個空缺,廣告上有地址,到那裏可以辦理申請手續。據我了解,紅發會的發起人是一個名叫伊齊基亞·霍普金斯的美國富翁。這個人作風很古怪。因爲他自己的頭發是紅色的,所以他對有紅頭發的人懷有深厚的感情。他死後,把他的巨額财産交給财産受托管理人處理,他留下遺囑要用他的遺産的利息給紅頭發的男子一個舒适的差事。我聽說,待遇很高,但工作很輕松。’我說:‘但是會有數百萬的紅頭發的男子去申請的。’他回答說:‘也不一定那麽多。那職位實際上隻限于倫敦人,并且必須是成年男子,因爲這個富翁是在倫敦發迹的,他想爲這個城市做點好事。而且我還聽說他們的選擇很嚴格,頭發必須是真正發亮的火紅色,如果是淺紅或深紅色,去申請也是白搭。威爾遜先生,如果你想申請的話,那你就走去好了。但是,爲了幾百英鎊,讓你受到麻煩,也許是不值得的。’
“先生們,正如你們現在所見,我的頭發真是火紅色的。因此,我想,如果這個職位需要競争才能得到的話,那麽我要比其他人更有希望。文森特·斯波爾丁似乎對這事已很了解,所以我想他也許能夠幫助我。于是,我便叫他把窗戶關上,馬上跟我一起去。他非常高興有一個休假日。我們就這樣停了業,一起去到廣告上登的那個地址。
“福爾摩斯先生,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再見到那樣的情景了。來自不同國家,不同地區,隻要頭發稍稍有點紅色的人都聚集在艦隊街。那裏擠滿了紅頭發的人,教皇院看上去就像叫賣水果的小販放滿廣柑的手推車。我沒有想到一個廣告竟然能召集到那麽多人。他們頭發的顔色什麽都有--檸檬色、橙色、磚紅色、愛爾蘭長毛獵狗那種顔色等等,但是,正如斯波爾丁所說的那樣,真正很鮮豔的火紅色倒不多。當時我看到有那麽多人申請,我真想放棄算了。但是,斯波爾丁自告奮勇,抓着我的手臂,帶我從人群中擠過去,直到那辦公室的台階前面。樓梯上有兩股人潮,一些人滿懷希望地往上走,一些人垂頭喪氣地往下走。我們竭盡全力擠進人群,走進一間辦公室。”
威爾遜說到這裏,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福爾摩斯便猛地吸鼻咽,以使頭腦清醒。
福爾摩斯說:“你的這段經曆真是有趣。請你繼續講下去吧。”
威爾遜說:“那間辦公室裏隻有幾把木椅和一張辦公桌。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個小個子男人,他的頭發顔色比我的還要紅。此時,應試的人很多,都站在一旁等他點名。每一個候選人走到他面前,他都能挑出他們的毛病。因此要得到這個職位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等輪到我的時候,他對我比對其他人都客氣,我們走進去之後,他便将門關上,以便和我們單獨談。我的夥計說:‘這位是傑貝茲·威爾遜先生,他願意填補紅發會的空缺。’那個小個子男人說:‘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選,他滿足了我們的所有條件。在我的記憶中,我還沒有見過有誰的頭發顔色比他的更好的了。’他後退了一步,歪着腦袋,仔細地瞧着我的頭發。他看了很久,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向我道賀說:‘你實在沒有可挑毛病的地方了。不過,對不起,我必須謹慎小心,我相信你是不會介意的。’說着,他兩隻手緊緊地揪住我的頭發扯了一下,我痛得幾乎喊了出來。他松手後對我說:‘你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當然可以入選了。可是我必須謹慎,因爲我已經有兩次被戴假發、染頭發的家夥欺騙了,所以我必須采取這種辦法。’說完,他打開門,對外面等候的人大聲喊道:‘已經有人填補空缺了,大家可以走了。’門外傳來一陣大失所望的歎息聲,接着人們四面八方地散開了。他們走後,紅頭發的人隻剩下我和那個小個子男人了。那個人對我說:‘我叫鄧肯·羅斯,我自己就是一個受伊齊基亞遺惠的人。威爾遜先生,你已經結婚了嗎?’我回答說:‘沒有。’他的臉色突然一變,嚴肅地說:‘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啊!你所說的情況使我感到遺憾。因爲設立這筆基金的目的是要維持、生育更多紅頭發的人。你竟然是個未婚的單身漢,那真是太不幸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聽到這些話感到很沮喪。我當時想,因爲沒有妻室而得不到這個職位真是太可惜了。但是他考慮了一會兒後又說:‘如果是别人的話,這個缺點可能是不幸的。但是,要是想找一個紅頭發比你好的人也不容易,我們可以破例照顧你。你什麽時候能來上班?’我說,‘事情有點不好辦,因爲我有一個當鋪需要我料理。’我的夥計文森特·斯波爾丁說:‘威爾遜先生,那不要緊,我能替你照看你的生意。’于是我問:‘我的上班時間是什麽時候?’羅斯說:‘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的,開當鋪的都是将近晚上的時候才開業,特别是星期四和星期五,因爲這正是發工資的前兩天。所以能在上午多賺幾個錢對我是很合适的,并且我的夥計又可靠,要有什麽事他是會照料好的。于是我說:‘這對我很合适。薪金是多少?’羅斯答道:‘每周四英鎊。’我又問:‘做的工作是什麽?’他說道:‘你必須準時到,不能請假。在整個辦公時間内你必須待在辦公室裏,如果你離開了,那你就是永遠放棄了這個職位。如果你在這段時間裏稍微離開一下辦公室,那就是沒有按照條件辦事。’我說:‘一共隻有四個小時,我不會離開辦公室一步的。’鄧肯·羅斯先生說:‘不得以任何理由爲借口,就算是生病或其他理由都不行,你必須按規定待在那裏,否則你就失去這個職位了。’我問:‘究竟是做什麽工作呢?’他說:‘你的工作是抄寫《大英百科全書》,這裏有這個版本的第一卷。但你要自備墨水、筆和吸墨紙。我們隻提供給你桌椅。你明天能來上班嗎?’我回答說:‘當然可以。’‘那麽,傑貝茲·威爾遜先生,再會,讓我再一次祝賀你幸運地得到這個重要的職位。’他向我鞠了個躬。我和我的夥計随即離開了那個房間,一起回家去。
“我高興得不知所措,隻覺得我太幸運了。我一整天都想着這件事,到了晚上,我的情緒平緩了許多,因爲我仔細考慮,總覺得這件事一定是騙局或詭計,不過我猜不出它的目的是什麽。因爲那人所說的奇怪的遺囑,和付那麽多錢卻隻是抄寫《大英百科全書》這種簡單的工作,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我的夥計想盡一切辦法來寬慰我。到睡覺時,我已作出決定,不管怎樣,第二天早晨去瞧瞧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花一個便士買了一瓶墨水、一支羽毛筆、七張大頁書寫紙,便動身到教皇院去。讓我驚喜的是,一切都很順利。桌椅已爲我準備好了,鄧肯·羅斯先生正在那裏等待我開始工作。他讓我從字母A抄起,然後出門而去,但他不時走進來看看我是否還在那裏。下午兩點鍾他便和我道别,并稱贊我抄寫得真不少。我離開辦公室後,他就把門鎖上了。
“福爾摩斯先生,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到了星期六,鄧肯·羅斯進來,把四個英鎊的金币給我,作爲我一周工作的報酬。第二個星期是這樣,再下一個星期還是這樣。我每天上午十點到那裏,下午兩點便離開。鄧肯·羅斯先生後來就不經常來了,有時候隻在上午來一次,再後來,他根本就不來了。但是我仍然不敢離開辦公室,因爲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而這份工作确實很不錯,對我很合适,我不願冒險失去它。就這樣,過了八個星期。我就快把《大英百科全書》的A字母部抄完了,料想不久就可以抄到B字母來。我已花了不少錢買大頁書寫紙,而我抄寫的東西幾乎堆滿了一個書架。可是,這整件事情突然結束了。”
福爾摩斯問道:“結束?”
威爾遜說:“是的,先生。就在今天上午,我照常十點鍾去上班,但是辦公室的門關着并上了鎖,在門的嵌闆中間有一張卡片被平頭釘釘着。這張卡片就在這兒,你們自己看吧。”
他拿出一張約有便條紙大小的白色卡片,上面寫着:“紅發會已經解散,此啓。一八九○年十月九日。”
我和福爾摩斯仔細看了這張簡短的通告,同時又看着威爾遜懊惱的愁容,我們都覺得真是滑稽可笑,于是我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我們的委托人的臉突然變得通紅,他生氣地嚷道:“我不覺得有什麽可笑的地方,如果你們隻會取笑我而對我沒有其他的幫助的話,那我就到别處去。”
福爾摩斯大聲說:“不,不。”他一邊把已半站起來的威爾遜按回那把椅子裏坐下,一邊說,“我無論如何不能錯過你這個案件。這真是一件有趣而奇特的事,它讓人耳目爲之一新。但是你不見怪的話,我要說,這件事确實有幾分可笑的地方。請問,當你發現這張卡片後,你又做什麽了?”
“先生,我感到很詫異,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我去辦公室的隔壁詢問,但是,竟沒有一個人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我去找房東,他住在樓下,是一個會計。我問他是否知道紅發會的事情。他說他從來沒聽過有這個團體。于是我又問他鄧肯·羅斯是什麽人。他回答說這個名字他也沒有聽過。我又問他說:‘哦,就是住在七号的那位先生。’他說:‘可是問那個紅頭發的人?’‘是的。’他說:‘啊,那個人名叫威廉·莫裏斯。是個律師,他暫住我的屋子,因爲他的新居還沒有裝修好。他昨天已經搬走了。’我問他:‘那麽,我在什麽地方能找到他呢?’‘你可以去他的新辦公室,他曾把他的地址告訴我了。是的,是愛德華王街十七号,那個地方靠近聖保羅教堂。’福爾摩斯先生,我聽他說完後,馬上就動身到那裏去了,但是,那個地方卻是個油漆制造廠,那個廠子裏也沒人聽說過有個叫威廉·莫裏斯或叫鄧肯·羅斯的人。”
福爾摩斯問道:“那麽,你又怎麽辦了呢?”
“我回到我在科伯格廣場的當鋪裏。我和我的夥計商量,可是他的勸告根本幫不上忙。他隻說我若能耐心等待,也許會收到來信,從中得到消息。福爾摩斯先生,這當然不是好辦法,我實在不願束手無策地失去這個職位。我聽說你善于幫人解決困難,于是我就立即來到你這裏了。”
福爾摩斯說:“你這樣做很明智。你的案件很特殊,我很願意幫你處理。從你所告訴我的事情經過來看,它牽扯出的問題可能要比表面看起來更嚴重。”
傑貝茲·威爾遜說:“已經很嚴重了,我一個星期失去四英鎊的收入呢。”
福爾摩斯道:“就你個人來說,我覺得你不應該抱怨這個奇特的團體。因爲你已經白白得了三十多英鎊的意外收入,而且你抄寫了那麽多以字母A爲詞頭的詞,所得的知識也并不少。你沒有什麽損失啊!”
“是沒有損失。但是,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是什麽人?如果這件事真是爲了戲弄我,但他們戲弄我又有什麽目的呢?因爲這個戲弄的代價可不小,他們已經花了三十二英鎊。”
福爾摩斯說:“這一點我們将設法幫你弄清楚。但是,威爾遜先生,你要先回答我一兩個問題。讓你注意看廣告的那個夥計,他在你那裏住多長時間了?”
“那則廣告刊登之前,他已經進我的當鋪大約一個月了。”
“他是怎麽進來的?”
“他是看廣告應征來的。”
“看你廣告而來的,隻有他一個人嗎?”
“不,有十多個人。”
“你爲什麽選中他呢?”
“因爲他靈敏,而且所要的薪水不多。”
“實際上他隻領一半的工資?”
“是的。”
“這個文森特·斯波爾丁是什麽模樣?”
“他身材矮小,體格健壯,反應靈敏。雖然已經過了三十歲,但臉皮很光滑,他的前額有一塊被硫酸燒傷的傷疤。”
福爾摩斯非常興奮地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說道:“這些我都想到了。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耳朵穿了耳洞?”
“是的,先生。他對我說,是他年輕的時候一個吉蔔賽人給他穿的。”
福爾摩斯又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深思一會兒說:“他現在還在你店鋪裏嗎?”
“是的,我剛和他分開。”
“那麽,你不在的時候生意一直由他照料嗎?”
“是的,因爲上午本來就沒有多少生意。”
“好了,威爾遜先生,我将在一兩天内把關于這件事的結果告訴你。今天是星期六,到下星期一,這件事就可以結束了。”
那客人走了之後,福爾摩斯對我說:“華生,你認爲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我坦白地回答說:“我一點問題也看不出來。這真是一件神秘的事。”
福爾摩斯說:“一般來說,表面越是稀奇的事,實際上越不見得怎麽神秘。那些平淡無奇的案子才真正令人迷惑。就像一個普通人的面孔反而最難辨認一樣。但是,我必須立即采取行動去處理這件事。”
我問:“那麽你打算怎麽辦呢?”
他回答說:“先抽煙,這是一個要抽三鬥煙才能解決的問題。請你在五十分鍾内不要和我說話。”說完,他蜷縮在椅子裏,瘦削的膝蓋幾乎與他的鷹鈎鼻子相碰。他閉着眼睛靜坐在那裏,嘴裏叼着的那隻黑色陶質煙鬥,好像某種奇怪的鳥的又尖又長的嘴。我當時以爲,他一定睡着了,我也打起瞌睡來。忽然,我被他從椅子上跳起來的聲音驚醒,看見他正把煙鬥放到壁爐台上,那神态分明是主意已定。
他說:“薩拉沙特将于今天下午在聖詹姆士會堂演出。華生,你看怎麽樣,你的病人能讓你有幾小時空閑的時間嗎?”
“我今天沒什麽事。我的診所本來就不怎麽忙的。”
“那麽,戴上你的帽子,咱們走吧。我們先要進城去,可以在路上吃午餐。我注意到節目單上德國音樂的節目很多,這正好投我所好。因爲我覺得德國音樂比意大利或法國音樂更優美動聽,德國音樂能發人深省,我正需要深省。咱們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