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驚蛇
雲城,關公路派出所。
司令婕有點猶豫地踱進去,在警務室等着一個報案的說完才出聲問了句,那警員愣了下,然後不耐煩地指指:“去所長辦吧,談話完了再下來登記。”
取保候審,每周一準時到轄區派出所登記彙報,接受監管。這是司令婕出獄後第一次,小警員的态度讓她多少受了點刺激。在外面的世界任你叱咤風雲,一呼百應,可一到這個環境,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威懾,讓她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輕輕叩響了二層的所長辦的門,一聲“請進”後,這裏的所長接待了她,請她坐下,然後噓寒問暖。不過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以她的經驗,警察一旦對你表示格外關心,那絕對是有其他的事。
果不其然,很快,所長話鋒一轉,政治課開始了:“小司啊,你還年輕,選擇生活方式一定要慎重啊。現在的掃黑除惡形勢下,你也一定要站對立場,連續數月來,舉報胡浩的人很多啊……你們之間的私人關系我不做評價啊,但是,一定要有一個遵紀守法的前提不是?胡浩是個什麽人,雲城半人高的小孩都知道,你離他這麽近,得拿出個态度來啊。萬一将來牽涉到你,到時候可算不上立功表現了啊。當舉報人,和将來萬一查出來當嫌疑人,那可不是一個概念啊。”
林林總總一大堆,司令婕苦着臉道:“馬所長,我的履曆瞞得過别人瞞不過您,說好聽點是個情人,說難聽點就是個長期包養的……連個小三都算不上。我能知道什麽啊?一開始還以爲他對我好,把酒店都注冊我名下,誰知道是負資産,還有這麽多爛事,就把我賣一百回,也還不起啊。”
說着說着就哭了,哭得是聲音婉轉、清淚漣漣。高所長反倒坐不住了,勸道:“我也是例行公事啊,現在掃黑除惡辦公室盯着呢。如果有胡浩的消息,你可一定得向地方公安局報告啊,而且絕對不能和他私下聯系,否則,後果很嚴重的。”
“嗯,我知道。可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兒啊,銀行的貸款快逾期了,再不回來,酒店得給查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司令婕啜泣道。
“好好,别哭了,你按規定到警務報個到。電話保持開機啊,這節骨眼上,可别再出事,你一姑娘家家的……唉,去吧……”高所長擺着手,把這位送走了。
女人出來混得會演兩出戲,一是哭戲,二是床戲。看不出來這位是演技爐火純青,還是真有冤屈。高所長關上門的時候,内屋出來兩位,一位是市掃黑除惡辦公室的孫進主任,另一位來頭更大,是剛到雲城的省刑事偵查總隊長程長峰。
高所長一攤手道:“就是她,胡浩養的女人,挂在雲天苑酒店當法定代表人。”
“剛才說酒店被查封,怎麽回事?”程長峰好奇地問。
“這個啊……是這樣,坐,程總隊長。”孫進主任遞着煙,介紹道:“我們掃黑除惡也恰恰卡在這兒了,剛對胡浩準備立案偵查,這小子不知怎麽聽到風聲,跑了。正常想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針對性地對他的資産進行了清查,結果發現啊,資産也有問題……最大的一宗酒店抵押在銀行,一共貸了一點一個億;一個KTV,在他老婆名下;兩座洗選煤廠,光股東十一個;還有關聯的九個注冊公司,都在他七姑八姨名下,他自己名下,嘿,啥都沒有……噢,對了,還有幾輛豪車,隻有一輛在他名下,滿打滿算,名下财産也就百十來萬。”
“噢,這是和尚跑了,廟也拆了?”程長峰愣了。此時他透過正坐的窗口看到了司令婕邁着輕快的步子出了派出所,匆匆上車,年輕、靓麗、活力四射,任何溢美之詞用在她身上都沒有過譽之嫌,看這樣子倒是能理解胡浩爲什麽把座酒店送到她名下。
“嗯,基本就是這樣,把我們給卡住了,人财兩空,無處下手啊。”孫主任爲難地道,不僅如此,他又想起個新案子來,提醒道:“對了,程總隊長,市裏剛偵辦的文物走私案也和胡浩有關。”
“盜墓那技術活兒他也會?”程長峰出離驚訝了,總不能是個犯罪全才吧。
“這倒不是,”孫主任解釋道:“盜墓他倒不會,據我們抓到的盜墓團夥口供顯示,知道誰手裏有好東西啊,胡浩十有八九會上門強買強賣,不給還不行。省廳查到流失到海外的幾件文物,有一部分就是出自他手。”
“嗯,不這麽黑吃黑,都不像黑社會……孫主任啊,他的社會關系裏,再找不到别的突破口了?”程總隊長問。
“找了,老婆親戚肯定打不開缺口,财産都在自己名下,他們巴不得胡浩再不出現呢。手下呢,也傳喚過不少,前兩天和省隊撞車那個線人鐵狗,叫苟福旺,就是胡浩的親信,傳了好幾次,問題交代了不少,可交代不出老闆的去向。對了,還有相好的姘婦情人,您知道我們掌握了幾個?”孫主任笑道。
“很多嗎?”程長峰意識到可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十七個,包括司令婕。”孫主任比畫着,果真把程長峰吓了一跳,他接着道:“給所有相好的女人都買房買車,其中有教師、公務員,還有白領,年紀最大的四十多了,年紀最小的是包養的一個大學生,才二十。我們工作都做細到這種程度了,還是沒發現胡浩的準确下落。不過他最喜歡的應該是這個司令婕,一月十七号、二十四号,分别從泰國、澳門通過話。我們輾轉查到了,他确實在境外出現過,但這個家夥不回來,我們也鞭長莫及啊。”
“經濟上呢?如果斷其财路,有沒有可能逼其回來?”程長峰問。
孫主任直接道:“這招我們想過了,所以才一直在查胡浩隐匿非法資金的去向,不過剛有點眉目,也卡住了。本地有一位通過地下錢莊給胡浩往境外陸續送錢,可當我們查到這個人時,這個人奇怪地……”
“失蹤了,伍士傑?”總隊長心一跳。
不幸言中,孫主任愕然道:“咦?您也知道了,這案情還在保密階段,信息我們還沒來得及給總隊共享。”
“他同時還牽涉到槍案,啧,這個爛攤子,不好收拾啊。”
程長峰愁緒滿眼,幽幽歎道,此行第一站便開局不利,指揮和偵查全部前移,離得近了,好像反而更看不真切了……
數輛警車迤逦前行在汾南市南郊一帶。這裏的景象出乎宋玉河的預料,知道是重污染城市,可沒有想到會重到這種程度,車窗後能看到的路被大卡車輾得坑坑窪窪,說不清是白的、灰的還是黑的顔色敷在路上、路邊、樹上,莊稼地不是綠油油的顔色,而是像中了魔咒一樣,一層讓人心裏硌硬的黑白難辨顔色。
遠處的視線倒好分辨,巨大的煙囪冒着白色的、灰色的煙,那煙也不像煙,像鉛雲一樣遮天蔽日,讓人莫名地心情壓抑。車窗是不敢開的,地方公安局的警示過,宋玉河不相信開了一線,馬上嗅到了一股像臭雞蛋一樣的刺鼻味道,驚得他趕緊關上。
“……宋支啊,就這條件,沒辦法,大大小小幾十家化工企業都集中在這兒,好幾萬養家糊口的生計沒法斷啊,比前些年倒是好點了。這兒的治安呢,還算可以,除了正經八百打工的,一般人也不來這兒。”
汾南市局一位副局長領着路,一路上絮絮介紹着。
“全國緝槍治爆,你們市的槍案有什麽戰果?”宋玉河轉移着話題。
“槍案?”副局長愣了下,然後搖頭道:“我們這兒沒有發生過槍案。”
“省總隊發過文,現在氣動武器也列入查緝範圍。”宋玉河提醒道。
“真沒有,氣動武器主要用途是偷獵和玩,您看汾南這環境,能出來玩嗎?”副局長道。
這一提醒,宋玉倒是恍然大悟,這地方就連人都不适合生存,什麽野生動物怕是早絕迹了。雖然也算是山區縣市,可和環境保護相對較好的雲城、午馬等鄰市根本沒有可比性。
沉默了有一會兒,副局長指着遠處的一家廠房道:“就是那兒了,今年煤炭不景氣,洗選煤廠停工有幾個月了。登記的原法定代表人叫伍士傑,但是已經申請變更法定代表人了,辦了半截擱着了……再往遠處就是汾水村。”
“哦,下去看看。”
宋玉河道,車停在廠子門口,這連看門的人都沒有,門上的鎖早被撬了。數位警察魚貫而入,這個煤廠已空,十數米長的洗選設備隻餘鋼架,院子裏隻有煤渣還能辨得出原來的用途,再有就是滿地的大小便了,看樣子荒廢很久了。
很快退出,上車,副局長好奇地問道:“宋支啊,不是我多嘴啊,這地兒已經來查過四次了。”
“都誰來過?”宋玉河問。
“隔壁雲城市局來過,懷疑是胡浩的隐匿資産,來沒多久,看設備的人就撤了;後來債主通過法院來過要查封這裏,結果一查,占的集體土地,國土資源局違法審批的那位領導都進去了,當地村裏呢要收回,鬧了一通差點整出事來;再後來省裏文物緝查來過,還勘查了一遍,好像說胡浩和倒賣文物也有關系;第四回是煤礦,還是國企,報案說煤廠騙了他們四百多噸精煤沒付款,反應也太遲鈍了,人都跑了幾個月了。”副局長道。
“是夠遲鈍的啊,我們執法比違法總要遲很久。”宋玉河感慨道。
“除了去汾水村,還需要什麽協助,我安排下。”副局長看宋支狀态不佳,不敢問案情了。宋玉河道:“沒什麽了,把他們治保和村長叫來,談談話。”
“喲,宋支,這我得跟您提個醒。”副局長聲音壓低了。
“什麽情況?”宋玉河愣了一下。
“如果有案情,一定不能進村。這村裏低頭不見擡頭見,一多半親戚鄰裏,不可能向着咱們,這頭您一談話,掉過頭就通風報信去了。您沒看咱們路過的廠子,門房都是兩層,那裏頭都設了個觀察點。”副局長道。
“那是幹什麽?”宋玉河想想,似乎還真有。
“這是警車不管污染,要是環境執法的車,那廠裏人吱溜就跑得沒影了。村裏也一樣,不想死在這地方的都出門找活計去了,留下犯事的不少,警察在他們看來都是敵人。”副局長道。
宋玉河笑了笑,輕松道:“沒啥大案,就問幾個人,放心吧,一會兒我們還要趕路。”
這位副局長知趣地閉嘴了,坐在副駕的宋玉河臨到村時掏出了手機,重新溫習了一遍嫌疑人的信息。
米向軍,綽号“二米”;田寶來,綽号“秃軸”;曲波,綽号“小頂”;季東順,綽号“油機”……槍案的嫌疑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大部分來自眼前這個不起眼的村落:汾水村。而失蹤的伍士傑一直供應設備的洗選煤廠,就在離該村不到十公裏的地方。
此次是專程“打草驚蛇”來了……
午馬市文化活動中心這個少有人去的地方今天人來人往,很是熱鬧,不過是讓普通人都避而遠之的熱鬧,因爲進出的多數是警服穿着。很快門外加了崗哨,把這個無人注意的地方,變成了隔絕的空間。
省總隊前移的指揮部就在這兒,後台支撐需要的線路、數據傳輸、武器預備陸續到站,先期調試傳輸三地信息的已經接通,席雙虎、喬蓉正在屏前觀摩着。
雲城拆車市場,趙力奇在指揮着封鎖杜攻城修理廠原址,去了警車十幾輛,鑒證的警員是一塊一塊磚頭搬開查,似乎那裏頭有違禁物似的,查是查不到,可驚動的觀摩人數就可觀了,估計整個市場有數百人都目睹了。
汾南市也一樣,警車七輛,沿洗選煤廠舊址、汾水村轉悠,再加上進村走訪那幾個涉案人的家屬,恐怕這已經沒有秘密可言了,别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犯事的肯定比誰都清楚。
兩人看一會兒,就面面相觑一會兒,然後再看一會兒,繼續面面相觑,總隊這方案實在讓人看不明白了。
“兩位,看出什麽來了?”有人在背後問話,回頭是聶敬輝,這位省廳督導先到一步,等着另兩市的人會合。
喬蓉和席雙虎要敬禮時被聶敬輝制止了,他笑道:“出門辦案,一切從簡,這套可以免了。雙虎啊,你在重案大隊待幾年了?”
“畢業就一直在,六年多了。”席雙虎道。
“喬蓉你呢?”
“做彈道檢驗兼槍械專管,也是畢業出來就一直在總隊。和重案隊協同辦案最多,槍案主要由他們處置。”喬蓉回道。
聶敬輝示意兩人坐下,這個尚在布置的空蕩蕩的大廳将是指揮部開展工作的地方,聶敬輝卻是一千個一萬個看不上眼似的自言自語道:“禁槍的好處自不待言,可副作用也不少啊,連咱們的基層警員也使不利索了……剛才那個問題,看出什麽來了?”
“這……”席雙虎沒敢說,喬蓉心直口快道:“聶處長,這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哎,對喽,計劃的第一步就叫打草驚蛇,不驚驚它不露面,我們沒法兒找啊。”聶敬輝笑道。
這個笑讓喬蓉和席雙虎覺得有點高深莫測。
“你們覺得邢猛志這個人怎麽樣?”聶敬輝莫名其妙又抛出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讓喬蓉和席雙虎又一次面面相觑。
“直接點,别拐彎。”聶敬輝提醒道。
喬蓉想想,眼光瞟着席雙虎,席雙虎老實道:“他的思維很獨特,不過路子有點野,想法有時候很吓人。”
聶敬輝蓦地笑了,點頭道:“這是個中肯的評價。喬蓉,你呢?”
“他這人有點傲,而且愛鑽牛角尖,說不來好壞。伏龍山追蹤我們都覺得沒希望了,他愣是找到了,我自己都說不清是水平呢,還是運氣。”喬蓉道。
“這個也很中肯,偵查上沒有運氣可言,如果有,也是建立在對所有枯燥細節反複推敲的基礎上。你們那次追蹤足以寫入偵查員的教科書了,能堅持到最後是因爲你們确定自己的判斷準确而且正确,這是一名偵查員應該具備的起碼素質。”聶敬輝道。
“這點我清楚,但,如果直覺是錯誤的呢?”席雙虎問。
“那就錯到底,就像人之初蹒跚學步,不摔幾個跟頭,跑不起來啊……來,印證一下你們的直覺。”
聶敬輝鋪着政區圖,點着雲城、午馬、汾南三市道:“這裏是胡浩的活動範圍,非法經營、暴力收債、開設賭場、網絡賭博、非法占用公共資源、非法偷獵,最新的還有倒賣文物。基本能犯的罪,這個家夥沒落下,團夥的成員相當複雜。這個案情由雲城市公安局偵辦,我們暫且不講。”
“單說這個槍案,從去冬被捕的販毒頭目連天平的交代裏反映出,有個地下兵工廠,晉陽市特大販毒團夥的武器裝備幾乎都來自這裏,那問題就來了:胡浩的老巢在雲城市,發現杜攻城、二米、秃軸等涉案人員,都來自汾南市。還有一個提供重要信息的人員伍士傑,又是午馬市人。三個市互成掎角,外圍是晉南山區,向南連豫,向西入陝,你們說,這些人會把地下兵工廠放在什麽地方?”
這個有點難爲人了,喬蓉難堪地看着聶敬輝,肯定回答不上來。
“不好回答啊,汾南污染嚴重,易于藏匿,在那地方制作不容易引人注意;雲城山地多,地形複雜,也容易隐藏;但都沒有午馬的交通便利,這兒通達三省的高鐵、高速很便利……我們網絡追蹤到垣水縣快遞行業,整個就停止了,後來查到物流通道,很快也停了。再後來查到杜攻城這條線,這家夥更利索,直接把廠子拆了,人全失蹤了。”席雙虎道。
“你說的是問題,不是答案,那換個簡單的。你覺得這些人是已經逃逸了呢,還是鑽在哪個旮旯犄角繼續作案?”聶敬輝問。
“這些山炮在現代都市裏跑不遠,我覺得應該虛晃一槍,鑽回來了,可奇怪的是,根本找不着蛛絲馬迹啊。”席雙虎納悶地道。喬蓉補充了句:“風聲這麽緊,就回來也得吓跑啊?”
聶敬輝看着這兩位,談興淡了一半,現在成三個人面面相觑了。過了好一會兒,聶敬輝手拍着三市覆蓋的地圖道:“有個人給了我個判斷,地下兵工廠就在這一片。”
“那豈不是更難了?這裏太行、中條、伏龍幾條山脈縱橫。往西是秦嶺一線,往東是華北最後一片原始森林,往南是出省山地,三市轄區三十多個縣、八十九個鎮,行政自然村統計清楚都難,沒有精準的目标,我們往哪兒找啊?”席雙虎爲難道,看得出他沒少下功夫。
一席話把難度又無限提升了,聶敬輝躊躇了,喬蓉看看這位,又看看另一位,自動噤聲了。到這種燒腦的時候,她明顯覺得智力不濟,總不能憑想象去抓嫌疑人吧?
愣了良久,聶敬輝道:“這是學院派的通病,能客觀條理地分析出困難,卻給不出解決方案。”
“對不起,聶處長,我認爲偵查應該建立在客觀的數據和分析上,而不是主觀的判斷上。”席雙虎沒讓步,争辯道:“我認爲我們應該基于嫌疑人馬寶駿的交代以及他的社會關系,再加上外省槍案落網人員反查,逐步縮小追蹤範圍。隻要找到杜攻城一夥人出沒的規律,那我們就可能找到制造武器的窩點。”
“如果有一萬警力的話,我就這麽做,而且絕對正确。但目前是,我連一百都不夠,而且出于慎重,可能連地方公安都不能調動,這個就難了……哎,對了,你想知道邢猛志這一組人在幹什麽嗎?”聶敬輝問。
說到這個怨念就多了,喬蓉有些小性地子道:“他現在不理我們,覺得我們看不起輔警似的。”
“那是你多慮了,他的層次不至于這麽低。”聶敬輝笑着安慰道。
“他們……在查伍士傑的居所吧?”席雙虎道。
“嗯,那是武燕和小丁在做。他呢,說出來我都不相信,他帶着華啓鳳沿着三市的高速走,說想找線索,你們信嗎?”聶敬輝表情怪異,好奇地看着兩人。
肯定不信了,喬蓉詫異,席雙虎驚愕,兩人以十足不信的眼光看着聶敬輝,仿佛聶敬輝逗他們玩似的,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聶敬輝掏出手機摁開了免提,直接通話了,很和氣地問道:“猛子,有發現嗎?”
“沒有。”
“我覺得也不會有啊,你說你要點對點撞上運輸槍支的人,不比中雙色球容易吧?”
“我師父堅持一定要把現場走幾遍,走熟,所以,我也堅持。”
“哦,代我向華師父問好啊。”
“好着呢,不用問。聶處,讓技術上把外省審訊資料傳我一份,特别是送貨車輛的描述。”
“哎喲,你都不信,省總隊技偵過了十幾遍監控,那輛橫穿幾省的幽靈車,找不到上高速的口,目前都無法判斷是否來自咱們省。隻能靠被捕嫌疑人辨認,是綽号‘小頂’的曲波送的貨,理論上靠肖像描摹的指認,還不能作爲證據。”
“所以要出來找啊,您坐辦公室,嫌疑人也不會主動把證據給您送去啊?還有指示嗎?”
“沒有了。”
“挂了。”
這話聽着語調不對,指揮員像調侃,外勤沒有一點尊崇,偏偏聶敬輝還挺高興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喬蓉和席雙虎。
“這個人有點邪,他堅持的事我還真不敢下定義,我看看……”席雙虎被觸動了,又重新審視着政區圖,可要憑想象,如何判斷呢?他思忖着問道:“他判斷的依據呢?”
“看,你對自己的堅持動搖了,這就是差距。比如咱們的前輩華啓鳳,他就有一套自己的偵破經驗,盡管現在有點落伍了;比如邢猛志,他特殊的成長經曆也給了他一套經驗。你呢,還缺一套有自己風格特點的偵破經驗。犯罪是一種社會偏态,那麽犯罪分子從某個角度講,應該也是一種精神偏态,既然偏态,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你放下正常的認知,試着從偏态的角度去理解案情,說不定就有特别收獲……比如,這條運輸渠道,可能直聯着賊窩,而運輸,隻有可能走高速,别忘了,這可是一群修車工出身的,車上做手腳可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聶敬輝笑道,起身離開了,還不忘拍了拍席雙虎的肩膀,像是點撥後進。
可惜後進有點遲鈍,喬蓉聽得一頭霧水,席雙虎像冥冥中抓到了什麽,可那思維的靈光像狡猾的小動物,一閃而逝,又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底層智慧
中式的裝修,那種很有格調的精緻裝修,最起碼讓勉強懂藝術的任明星很是贊歎的裝修。
這是對伍士傑家或者應該說是陳文靜的家的印象,花梨、柴檀等任明星能講出若幹種高檔實木的名稱來,不過可沒有在意這個,同行的兩位技偵加上禁毒出身的武燕迅速進入工作狀态,像耗子一樣在家裏轉來轉去,找着可能提供線索的東西。
半個小時過去了,幾件舊衣、幾雙舊鞋擺到了屋子中央。
一個小時過去了,書房裏若幹東西被分揀出來了,《化工原理》《輕兵器》《數控車工(中級)》《空氣動力學》《火控技術》《炸藥制造原理》等,甚至技偵在這家夥的書房裏還找到了四根樣品鋼管以及大量的手工繪制沖壓線膛圖紙,哪怕是玩槍出身的武燕也看得瞠目結舌。
“看來,這人就是地下兵工廠的機械師了。”一位技偵道。
另一位幽了一默:“這麽刻苦,絕對能評個專業高工職稱。”
“可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啊。”武燕歎道。
“再找找,看是否能找到指向性的線索。”一位技偵道。
兩人又開始小心翼翼翻箱倒櫃了,因爲此次搜查是經過業主陳文靜同意的,所以都很小心,要保證搜查完畢還不能給業主添堵,整個過程是需要錄下來的。這個粗活兒就是任明星的了,好半天早胳膊酸了,他把攝錄儀放到了櫃子上,出來歇會兒,剛順手想開冰箱找找,被武燕翻了一眼,還是算了,踱到廚房就着水龍頭喝了兩口涼水。
“哎喲喲,到啥時候,這東西說不定就是遺物了,找啥玩意兒呢?”任明星慣常的牢騷開始了。
蹲地上看的武燕道:“那可未必,這些物證,說不定哪件就是沉默的目擊者,能告訴我們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明星,讓你留省城你不留,來了還沒幹點活兒呢,又是一堆牢騷,你說咋合适吧?”丁燦四下瞅着,像是尋找什麽。
“裝什麽大尾巴狼?打腫臉你也裝不了胖子,馬上回答,你在找的目标是什麽?”任明星嚴肅一問。
一問,丁燦一愕,卡殼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目标。
這愣怔的片刻讓任明星嗤笑更甚了,武燕洩氣地席地一坐,癡看着物證道:“火山,你不老吹噓喜歡破解犯罪分子的清奇腦回路嗎?這次怎麽破?”
“以前的技偵立足了實體的證據證物,現代的技偵已經把無中生有變爲可能,你忘了總隊可能還掌握了虛拟的證據啊。”丁燦道。
“那些賬本牽涉的公司,肯定輪不到咱們查,聶處不說了,咱們的長處在發掘,排查有的是人幹。”武燕道。
“其實現代社會一個個體想藏住秘密的可能性不大,現在有陳文靜提供的原始賬目,還有伍士傑常用的手機号,手機如果關聯到了賬戶,或者有雲存儲之類的,那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頂多費點工夫,用不了多久技偵就能把他的每個生活細節都刨出來。”丁燦道,畢竟是網安待了半年,水平見漲。聽得任明星緊張兮兮摸自己的手機喃喃道:“聽完吓得老子趕緊把手機上小黃圖片給删删……數你們這幫貨最沒底線,專挖人隐私。”
“拜托,你又不是嫌疑人,你怕什麽?”丁燦道。
“這不是以防萬一嗎……哎,也不對,别光你聰明,人家也不傻啊,現在幹壞事誰不知道多準備幾台手機?蠢貨才拿着自己實名認證的手機号去作案呢。”任明星挑着刺兒。
這話像有魔力,讓丁燦一激靈,武燕一怔,然後兩人同時想到了什麽,不約而同起身,開始翻屋子裏的角落。任明星納悶地喊着:“嘿,嘿,發什麽神經?”
“不解釋,你的智商理解不了。”丁燦道。
武燕一笑附和:“高智商的人往往需要低智商的提醒,否則會忘了最簡單的東西。”
“什麽呀,你倆神神秘秘的。”任明星追着武燕。武燕翻着抽屜,手裏拿着一物一揚道:“就這個,手機。”
“這兒也有一台。”丁燦從茶幾裏的翻出來一台,本來沒當證物的,不過現在這個比任何東西都重要了。
五人小組各翻抽屜,倒找出四部舊手機來,已經很久未用了,各自找着充電器連接上,丁燦掩飾着興奮開電腦了,一位技偵問道:“舊手機啊?能有什麽東西?如果重要,恐怕不會随便這麽扔了吧?”
“在案發之前,這些都是疏忽的,制造槍械整整有一年多,隻要其中有跟着他随身的手機,那就可能有線索。”丁燦道。
“嘿,對對對,我想起來,當時咱們追連天平就是這麽追的,手機裏隐藏的定位功能打開的話,可以記錄下機主的行程。”任明星恍然大悟了。
“必須的,還是猛哥說得對,追冷回報大,這個冷門線索要能找到窩點可就好玩了。”
丁燦等着充電剛能開機,直接就連數據線了。
沒有開機密碼,那個絕對不是問題,看幾個磨損的位置,然後六位數密碼一排,對比生日、賬戶、身份證信息一撞庫,不到一分鍾,直接進入開機界面。
這不是技偵領域的技術,把兩位技偵看得大眼瞪小眼,那句憋了很久“這合不合法”的話,愣是沒憋出來……
雲城至午馬市高速路二十六公裏處,邢猛志對着下水渠放了一泡水,另一頭的華啓鳳已經把這個位置量好了。
距離路面四米四,欄高六十五厘米,外路寬兩米四,路之間的土壤程度,可通行。
标注完這些擡頭時,邢猛志已經走到他身前了,兩人不約而同看着高速路外綿延的莊稼地、村莊,臉上愁色更甚。
“三個公安檢查站,兩處測速拍照,還有一處是壞的,一百多公裏,就有六七處啊。”華啓鳳道。
“如果他們選擇特定的時間段,在這種特定的地點把貨運上高速路上泊停的車,那就躲過所有的設卡了,我們公安也不可能在高速上截停車流挨個兒檢查啊。”邢猛志道。
實踐告訴了兩人這麽一個真知,如果真要蓄意犯罪,天網能鑽的不是疏漏,而是不止一處的大窟窿。
比如這裏,那個村裏修的村路幾乎和高速路平行,路與路之間相隔不過幾米遠,停在這個位置搬運一下貨物,也就撒泡尿的工夫。隻要接上貨一路不停地走,一小時出省,三小時跨省,以現在四通八達的高速路水平,用不了一天就能到達全國大部分城市。
“你感覺這麽做的可能性有多大?”華啓鳳問。
邢猛志想想,出聲道:“非常大,違禁物的運輸是個難點,警方的排查是随機的,總有碰上的時候。而這撥家夥一直沒有被排查碰上,那說明他們肯定根本沒有經過檢查站,或者在經過檢查站的時候,車上根本沒有違禁物。”
“範圍還是太大啊,這一段路已經找到第七處可傳送貨物的地點了,即便制槍窩點在三市轄區,但沿途三百多公裏的高速路,恐怕能找到的接應點,也夠咱們布控喝一壺了。”華啓鳳道,他解釋說:“追捕的最高境界是一葉知秋、窺斑知豹,從最不起眼的細枝末節發現蹤迹,進而用最小的代價抓到目标。”
“師父,你咋也變性了,這麽急躁,這才剛開始,你就想追到目标?”邢猛志笑着問。
華啓鳳收回目光,看着淡定如斯的邢猛志,哈哈笑了,一攬邢猛志的肩膀且走且道:“也是,戒急戒躁,這點你比我當年強。來,我開會兒車,好久沒摸方向盤了。”
上了駕駛位置,華啓鳳要發動車時,想起什麽來,好奇地問着邢猛志道:“我說猛子,告訴師父句實話,你心裏有怨言嗎?”
“什麽怨言?”邢猛志愣了下。
“很簡單啊,當警察拼命差點丢了小命,現在還是個輔警,能沒怨言?”華啓鳳道。
邢猛志一笑反問道:“那師父你有嗎?當警察拼了一輩子命,同事最高的都混到廳局級領導了,你還是退休才給了個副科待遇,就那麽心甘情願?”
被刺激了,華啓鳳抿抿嘴,發動着車,騰的一下子起步,邊走邊道:“有,一肚子怨言,老子破案如山,可幹得越多毛病也越多,立功越多出錯的概率也越大。我這輩子吃虧在一是沒文憑,一到提拔就給刷了;二是吃虧在太較真,辦案和辦事的能力成反比,惹人太多,啧……其實也沒啥怨的,一眨眼一輩子就快過去了,想想我那可憐的戰友,都犧牲幾十年了,我比他們強多了。”
“我也有,我爸上訪十幾年,老被派出所禁足,說實話那時我都有點仇視穿警服的,還跟着我那個哥混了一年社會,差點站到警察的對立面。”邢猛志笑道。
“走題了,我問你現在呢。”華啓鳳道。
“這麽苦這麽累這麽難,怨言誰沒有啊?還不都是坐下來喝酒罵娘,奔起來辦案拼命,我們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但可能去改變别人的命運。比如,那些我們目睹到的受害人……總得有人站出來啊,上一次偵查接應我的隊友把我擋在車後,他自己挨了一槍,他可沒把我當輔警,而是當兄弟了。可能我就有怨言,也不好意思說了。”邢猛志笑道。
“你完了,被洗腦了。你可想好啊,說不定我的現在,就是你的未來。”華啓鳳笑道。
“呵呵,逗我呢?你可是個公認的沒職稱專家,想複制你的人生那難度可大了。”邢猛志逗趣道。
華啓鳳不屑道:“沒啥好吹的,我這一生遺憾太多,恐怕是沒機會完成了。”
“啥遺憾?沒看出來啊!”邢猛志納悶道,這老頭外表看起來可浪得很,開車、喝酒都不比年輕人差多少,在作訓隊裏是所有人的大爺。
“家庭,我那可憐的老伴啊,跟我過了一輩子提心吊膽的生活。我退了說好好過兩年吧,她倒先走了,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啊……我有時就想啊,活着沒法兒分身,死了我可分葬啊,一半骨灰陪我老伴,另一半陪我那些已經作古的警察兄弟,可這事也沒法兒整啊,兩眼一閉啥也不知道了,沒人給辦啊!”華啓鳳側頭看了邢猛志一眼。
邢猛志發癡地看着他,一驚道:“哎喲,師父你說啥不吉利話,你留遺言也别給我留啊。”
“老子命硬着呢,上追捕一線遺書都寫過好幾回了,切。”華啓鳳不屑道。
“呵呵……哈哈……”
“笑啥?”
“我咋覺得是命賤呢?”
“嘿,你個臭小子。”
華啓鳳伸手大巴掌扇過去了,捂着腦袋的邢猛志看到了前面的景象出聲道:“師父,停停停,你看……”
車緩緩地停在應急道上,兩人的視線内出現了這樣一處奇景:遠處橋畔是嚴禁行人進入高速的标志,一輛鏽迹斑斑的破五菱神車違法停下了。标志下就站着倆村婦,一人扛袋,一人腳邊兩個大筐,她們連人帶東西塞進車裏,那車晃悠悠又揚長走了。
違法?那還叫個事?
嚴禁?哪能禁住了?
肯定是左近村裏村民抄近路進城,司機給予方便而已,這看得華啓鳳哭笑不得評價道:“以後偵查除了大數據,還應該單列一項叫:群衆智慧。”
邢猛志哧聲笑了,笑得渾身亂顫,不過兩人笑的時候,心裏也越發确定一件事了:槍械運輸久查不到的原因肯定也是因爲采用了來自群衆智慧演化的一種作案模式!
夕陽漸漸地沉下去了,天邊晦暗的不知道是烏雲還是夜色降臨,那簇雲被夕陽最後的餘晖染上了一層金邊,不經意瞥見,會讓人登時驚爲奇景。
“傻×,那叫火燒雲,快下雨啦。”
秃軸沙啞的嗓子罵了油機一句。油機說了,咱老家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雲,這不是好奇嗎?
也對,汾南市那個污染的地方鮮能見到這種風景,秃軸同情地看了長相如同生化餘孽一樣的油機兄弟,笑得眼睛開花了,且笑且道:“雖然你傻了點,不過你高興是對的,這是個好兆頭。”
“下雨啥好兆頭?”油機愣了一下,馬上又反應過來了,龅牙一凸樂了,“好發一筆啦。”
每每下雨,路上查車的就消停了,越是雨路,反而走得越安心,那些他們認爲是天敵的雷子在這個天氣裏一般也不會出來,所以每逢雨季,都是出貨的黃金時間。
“必須的啊,這趟再幹十來天就得歇了,抓緊時間多賺點,上次二米送了多少條知道不?三十多條,賺大了。”秃軸羨慕嫉妒恨地白活着。
“那貨賊膽大,敢跑單幫,我一個人心虛啊,要不咱倆一起?”油機觍着臉求着。
“看杜總安排,别瞎提意見,讓人覺得咱倆私下搞啥呢。”秃軸道。
正要說話的油機看到了目标,提醒着秃軸。秃軸摁了摁喇叭,一個騎着摩托車的停下來了,車後座下來一個戴着草帽的,似乎給了摩托車手十塊錢,然後揮手打發走,坐到了面包車上,草帽一摘,赫然是二米,米向軍。
車掉了個頭,往鄉路上駛去,坑窪失修的鄉路颠簸得厲害,油機回頭看二米,咋覺得就颠簸也不應該把二米颠得臉上那麽難受啊,他小心翼翼問道:“咋啦,二米?”
“雷子去咱們村查了,老子差點進去了。躲半路瞅了瞅,卧槽,十好幾輛警車,我叔說了,别回去,一直打聽咱幾個人呢。”二米驚魂未定道。
“咋查的?外頭頂多知道你叫二米,不可能知道真名,更不可能查家裏啊?就寶馬也交代不出來啊。”秃軸吓了一跳,這要被警察查家裏,那就離壞事不遠了。
“說不來啊,現在雷子厲害着呢,你看手機新聞,隻要知道你這張臉長啥樣,你就沒跑,都不用人,攝像頭就會自動報警。”二米嚴肅道。
油機一愣,不信道:“我以爲那新聞是吹牛皮呢,那咋辦?趕緊跑啊。”
“跑個球啊,就你這長相走到哪兒也報警,進個地鐵讓雷子查好幾回。”秃軸斥道,一句說得油機無言以對,實在是太醜,進大城市沒玩幾天就被嚴重傷害自尊,然後又回鄉了。訓完油機,秃軸小心翼翼問着二米:“哥,你咋打算的?剛才還說快下雨了,能好好賺幾把呢。”
“能咋打算,婊子都當了還想回來做處?賊船上了還想自己做主?就他媽現在不幹,逮着該坐幾年都少不了,還他媽少存多少錢呢。操心點啊,多操心沒壞處。我看哪,又得查他媽好長時間了,咱們就别出山,在路上被堵住啊,一準沒跑。”二米惡狠狠地道,前頭那倆連連稱是。
且說且走,說着山外的情況,說着家裏的情況,敢情二米也是偵查歸來,種種迹象給出了一個很不好的判斷:風聲太緊,加倍小心。車走走停停,夜色降臨的時候車已經駛進了山區,兩側是數米高的喬木、比車高的丘陵、視線幾乎看不出起伏的山脊,隻有這種遠離塵嚣的環境才能給他們些許安全的感覺。
昏黃的車燈越行越遠,直至不見,又是一天過去了。
時間指向四月八日,是夜七時,天降大雨,滾滾春雷帶來了一場喜雨,可對于專案組卻不是喜事,這種天氣會帶來各種意外,通信信号受到幹擾,外勤作業受阻,市區路堵得都無法正常行駛。高速上的也沒回來,山體落石導緻高速封路,沿高速勘查的邢猛志一組,在高速上被堵了整整一夜未歸……
再陷僵局
時間:早晨七時;嫌疑人:馬寶駿;第十一次訊問。
扉頁寫好頁頭,訊問的刑警看向了神情有點委頓的嫌疑人馬寶駿,審訊一般是從對抗開始,過程中崩潰,然後以厭煩結尾。現在就是結尾的時候,該交代的全交代了,就那麽幾個問題警察還是問來問去一遍又一遍,煩不煩啊?
警察可能不煩,可嫌疑人煩啊!現在就巴不得伸頭縮頭那刀來得快點,馬寶駿明顯此時已經是這種心态,刑警還沒問,他倒先問上了:
“嘿,都說幾遍了?重複哪一段?”
這話把刑警聽得愣了下,然後笑了,道:“沖你這态度,就不用那麽嚴肅了,我們随便挑幾段啊。”
“嗯,我可真都交代了,要有一句假話,讓我姓騾子不姓馬。”馬寶駿賭咒發誓道。
“還是暫且姓着馬吧,馬寶駿啊,你從滬市運送鋼管,具體時間還記得嗎?”
“那真記不清了,就是去年兔子剛出窩,地裏剛出苗的時候,剛過清明節沒幾天。”
“應該是四到五月之間了?”
“差不多,反正南方熱得跟球樣,回到雲城還得穿外衣。”
“路上走了幾天?”
“一天兩夜,第一天快晚上走,第三天早上到。”
“卸貨地在哪兒?”
“就拆車市場啊,修車廠那門口。”
“誰卸的貨?”
“就那二米、秃軸、油機、小頂幾個,杜總也上手了,修理廠七八個人呢,大半車呢。”
“全卸到修理廠了?”
“嗯,都卸進去了……等等,好像還拉走了點。”
“确定?好像還是确實拉走了?”
“确定,拉了點,拉了一三輪車呢。”
“三輪車什麽樣?記得車号或者司機嗎?”
“那不可能記得,拆車市場出租的少說有一二百輛,一吆喝就來幹活兒了,哪能記得清?這些事我也不敢問,他們也不告訴我,到站就打發我去吃飯了,吃飯回來拿錢走人。”
“噢……”
兩位訊問的刑警應了聲,一位在記錄,一位在敲擊着鍵盤。馬寶駿等了好一會兒,記錄的刑警又出聲問道:“卸貨的時候郭三槍在場嗎?”
“不在,他一般不出面,很少能見着。”
“那你怎麽見着他的?”
“我不說過了嗎?”
“那就再說一次嘛。”
“就聽說南村三眼手裏有個啥鼎不賣給鬧爺,一夥圍着鬧爺耍橫,結果給老槍三兩下放倒四五個,回頭他們把那古玩意兒送鬧爺這兒了,一毛錢也沒敢要。我本來覺得是二米、秃軸他們吹牛,後來有次送貨碰上一夥黑吃黑的,槍對着我腦袋光要貨不準備給錢,把我吓得差點尿褲子裏。嘿,押車的郭三槍一聲沒吭,掏槍就撂翻一個,然後一手拿槍一手拿顆大炸雷,他就說了,要麽一起好好玩,要麽一塊玩完。哎呀,那真厲害了,對方吓得真尿褲子了,老老實實給了錢,把我們倆當大爺似的供着。他們可是五個人、三杆槍。”
“你看看,是這幾個嗎?”
“嗯,是,那絡腮胡子就是。”
“嗯……故事講得不錯,可以印證。”
一直訊問的刑警說着,繼續記錄,蒙頭蒙腦的馬寶駿講得性起,又開始重複最關心的問題:“哎,我說警察叔叔,我這初犯,又坦白從寬,得判多少年呢?不過,還得加上主動交代别人的犯罪事實,那是不是得更輕啦?”
訊問的刑警壓抑着想笑的沖動,沒理會他。
“最近一次落網的販槍嫌疑人就是這些人,看來是和郭三槍不打不相識啊。”
遠程偵訊的另一端,程長峰拿着兄弟公安部門傳遞的案情通報,此人是湘南省廳挂牌的特大網絡販槍嫌疑人,幾天的審訊才交代出一條上線:眼睛上有條疤的男子,诨号“老槍”。
案情和這裏的對接上了,就是郭三槍。
“早些年涉槍犯罪主要在西北和沿海,咱們中部省份很少,沒想到到了今天,源頭在咱們這兒啊。”宋玉河感慨道。
“犯罪形勢也在千變萬化啊,現在看來,這個團夥負責技術的機械師伍士傑應該是被他們滅口了,但是有個問題啊。”聶敬輝思忖道,“一般從理論上說,伍士傑不管是反水還是内讧,一旦出現這種高危情況,犯罪團夥緊跟着會四分五裂。作鳥獸散的話我倒可以理解,奇怪的是,沒有散,反而在變本加厲幹,這好像哪兒不合情理啊。”
“這就涉及主謀問題了,假設前期是由胡浩,也就是鬧爺操控,胡浩出走,團夥内部或者分贓或者奪權導緻火并。我覺得有這種可能,隻身出境的胡浩未必能遠程操控這些唯利是圖的家夥。”宋玉河道。
聶敬輝馬上反問:“如果主謀不是胡浩,另有其人呢?”
“啧……”這個反問把宋玉河問得尴尬了,回答不上來。
程長峰插話道:“以我們偵查和技偵大數據掌握的線索,差不多能把這個團夥連根拔了。我想啊,主謀的線索隻能跟着偵查的推進發現,到最後贓款在誰手裏,基本就是誰了。目前的信息,還不足以支持我們準确判斷啊。”
“勝是肯定能勝,但取得多大的戰果,就取決于我們前期的工作做多細了。現在有點躁啊,準确的骨幹組織成員、準确的藏匿窩點、翔實的參與人員,我們都不掌握,或者掌握得不完善,一旦行動起來,那可就是蘿蔔快了不洗泥,很難達到省廳對我們‘查不漏人、人不漏罪’的要求啊。”聶敬輝憂慮道。
“這個難度就大了,我們此次可是異地作業,胡浩涉黑團夥的偵查、省廳文物走私調查專案組都在這三市排查,調查的人員都有交集,我們現在組織警力可能都有點問題。”宋玉河道。
“那就帶着問題去一個一個解決。哦,對了,省網安支隊支援人員就快到了,大數據信息交由他們再過幾遍。目前的主要任務,就是找到郭三槍的藏匿位置,這杆黑槍是團夥的王牌,打掉他,我們此次行動基本就成功一大半。”總隊長道。
“看情況,這是個徹頭徹尾的亡命徒啊,要打一場硬仗了啊。”聶敬輝道。
說話間聽到了車輛進院泊車的聲音,宋玉河支身朝小雨淅瀝的窗外瞅了眼,道了句:“來了。”
是高鐵站接車人員回來了,三位指揮魚貫下樓,和奔到廳檐下的三位網安來人恰好打了個照面。宋支隊長關切地問着吃飯沒,高鐵上早湊合了,這倒好,直接就領到指揮中心了。
因爲下雨好容易好好休息了一晚的任明星恰在食堂門口瞅到了這一幕,然後他像被蜂蜇了一樣屁颠屁颠往臨時宿舍跑,蒙頭蒙腦一拐彎就撞進一個人懷裏了。那人反應奇快,瞬間扭住了他的耳朵,任明星幾乎是下意識地喊着:“親姐啊,你輕點。”
“這已經是最輕的了,又怎麽了?”是武燕,她扭着任明星的耳朵問着,“猛子回來了?”
“沒回來,有個美女來了,我找火山去。”任明星掰着武燕的手,興奮溢于言表。
武燕問道:“這怎麽風馬牛不及得這麽厲害?”
“啧,你猜美女是誰?”任明星賣着關子。
“喲?不能是邱小妹吧?”武燕脫口道。
“咦,居然一下就猜對了,你這麽冰雪聰明怎麽找不着對象?”任明星逗了句,不待武燕發飙,已經拔開小短腿跑了。
武燕快步上樓,在臨時指揮中心恰看到了邱小妹幾位網安正和支隊長交流,半年不見那小姑娘更飒爽了些,遠遠地向武燕招手示意笑笑。
那一笑的風情依舊靓麗,可能是情依舊,人空瘦,武燕想想這些天病恹恹的丁燦,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你說這叫有緣相聚呢,還是叫冤家路窄?
下高速的時候就到早八時了,路上快堵出路怒症來了。邢猛志終于發現了華啓鳳的另一面,脾氣大,飙髒話,路上哪輛車開得不利索,華師父腦袋伸出來就是一頓狠罵,畢竟啓齒的是個老頭,一準把對方吓退。
下高速邢猛志笑着問道:“師父,沒看出來你挺野的啊?”
“那是,這是年紀大了脾氣好多了。你說人怎麽就不能好好守個規矩啊,稍一堵就鑽應急車道,就不想想,應急車道再一堵,那可堵死了,本來堵仨小時,結果成堵一夜了。哎喲,我都想拎着這些貨揍一頓。”華啓鳳怒氣未消地道。
“得嘞,您消消氣,大案都不上火,小事反而生氣。這堵有堵的好處嘛,最起碼昨晚肯定沒有槍支運輸出去。”邢猛志勸道。
“不值得高興啊,我要是嫌疑人,我就趁這種天氣組織作案,沒法兒排查,沒法兒設卡,甚至沒法兒追蹤,即便被夾在車流裏也是安全的……咦?是啊,你說郭三槍和杜攻城有沒有這種水平?天氣越惡劣,對他們來講可是天時地利啊。”華啓鳳一憂,又回到案情上了。
邢猛志哭笑不得道:“師父你魔怔了啊,先找地吃飯,壞人能抓完嗎?你抓了一輩子,不還是越來越多?”
“抓不抓是警察的問題,多不多是社會的問題,那能是一碼事嗎?”華啓鳳嗆道。
“好好,先解決肚子問題,吃飽了再說成不?”邢猛志道。
“又要耽擱啊,現在的年輕人啊,吃苦耐勞精神快扔完了,唉……沒法兒說。”華師父一副不中意的口吻,怎麽着也把邢猛志聽得羞愧不已。
吃飯肯定是湊合了,不過好在地方羊湯美食不錯。飯吃到中途就接到了指揮部的信息,是兄弟省份槍案案情通報。邢猛志掃了幾眼遞給華啓鳳道:“魚是絕對夠大啊,就看網結實不結實,外省這個特大槍案,不過是郭三槍的下線,馬寶駿的交代可以印證。”
華啓鳳眯着眼瞅了會兒,遞了回去,拿着筷子卻陷入沉思了,他糾結的問題肯定是高速路這些監控範圍之外的地下運輸,在路上已經和邢猛志讨論了幾次截停方式都不合适。這不是又難住了,難得老頭飯隻吃了幾口,光看着碗發呆。
“師父,有些事得從長計議,您咋就不懂個變通呢?情況彙報上去,讓指揮部拿主意就成了呗,您替誰發愁呢?”邢猛志開始語重心長了,實在沒想到師父一進案子,比專案組任何一個人都着魔。
這不,又不中聽了,華啓鳳重重放下筷子憤意十足道:“人人要都像你這樣沒有主人翁态度,那主動權隻能交給嫌疑人了,我們是在一直被牽着鼻子走。甭跟我講什麽現代技偵現代大數據,案子都是人作的,你掌握不了對方的規律,就隻能追着嫌疑人的步驟走。那樣就是跟着作案的節奏在辦案,都跟着嫌疑人的節奏,還想抓到人家?”
“咦,好像有道理啊?”邢猛志一愣,這個新鮮理論讓他好奇了。
“當然有道理,我抓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都多,能沒道理?這節奏很重要,就像跑步一樣,拼命跑一陣,歇一陣,又看一陣,再拼命跑,看似快,其實慢,而且還累。正确的方式是,保持步伐呼吸的快慢節奏,勻速地跑到終點……現在案子情況就是這樣,缺了應有的節奏,拼命一追,線索一大堆,信息一大片,趕緊組織排查,關鍵的節點一卡住,一下子又慢下來,等新案情一出來才恍然大悟,哦,應該是這個方向……你說這不是被嫌疑人牽着鼻子走,是什麽?”華啓鳳問。
“對呀,應該和打獵一樣,得熟悉獵物的習性才能找到機會下手。這麽一把亂抓的方法仿佛是撒網撈魚、拉電逮兔,實在有點缺乏技術含量啊……其實我有個問題沒想清楚啊師父,你說郭三槍除了犯罪就是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他對危險的嗅覺應該很靈敏吧?”邢猛志問。
“肯定的。”華啓鳳道。
“搜查馬寶駿家裏,沁山埋伏失利,完全應該驚動他了,這種情況應該是消停一段時間,就再反社會的人,也不能這麽反常啊。這倒好,不消停不說,還接連幹大事。”邢猛志說出問題來了。
華啓鳳更直接了,一敲邢猛志腦袋道:“人的腦袋是最神秘的,你真信那些罪案分析的扯淡話,能準确分析出一個罪犯腦袋裏想什麽來?一個警察正确的做法應該是,哪怕想到一點和犯罪思維契合的可能,也要窮追猛打,真相是找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
這一筷子如同醍醐灌頂,敲得邢猛志直翻白眼。他看到華師父的焦慮,看到了老人家莫名的暴躁,他心裏油然而生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沉吟良久,他緩緩道:“有道理,我們得有自己的節奏,以郭三槍、二米、秃軸這夥人的水平,不能小看他們,也不能高看他們。從群衆智慧角度切入應該是正确的,我們就追這條線,要麽撞上南牆,要麽直捅老窩。隻要地下兵工廠這根釘子被拔了,那剩下的一切都就迎刃而解了。”
“這個勘查,可能誰也說服不了。”華啓鳳拍拍手邊辛苦标注的可疑地點。
“對于偵破而言,每一次榮譽背後都是一百次丢人現眼支撐的,我新人根本不在乎,你都退休老人了,我就不信你不在乎。快吃,吃了咱們上路,不回去了。我陪你,不對,你聽我指揮呢,你陪我。”邢猛志笑道。
這話管用,像有魔力一樣撫平了華啓鳳的焦慮,他哎了聲胡亂吃了幾口,卷着手标志的線路圖,和邢猛志一起上路了。
這兩人就沒歸隊,連專案組組織的案情分析會也錯過了,電話裏解釋了兩人在高速路的勘查發現,果真是在會上引起了一片嘩然。
一共标志二十七處可疑地點?那在哪一處布防?
設計的作案模式是判斷出來的,而不是目擊者發現的,如何保證是正确的?
高速路沿線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山區地帶,即便排查,需要配置多少警力資源?
即便有充足的警力配置,那麽如何保證隐蔽性?說不定這邊一開始,那頭就溜了。
争議多得連總隊長也動搖了,隻能暫且擱置一邊,繼續案情分析會議。沒來參會的,也隻能暫且擱置一邊了……
輾轉尋覓
淅淅瀝瀝的雨下着,蒙蒙的雨中視線受阻,隻能看到山頂氤氲的水汽,騰騰的水霧把這裏變得宛如仙境。在仙境的中央凹地,是一處磚壘的場地,用途不明,四周一片莊稼地,新種的麥苗剛剛長到了半腿高,在雨中綠油油的,煞是好看,地頭壟間間或一兩朵不知名的野花點綴,讓這片綠意顯得更加盎然喜人。
“嚓……”一聲奇怪的輕響。
一朵指大的野花倏忽不見。
“嚓……”又是一聲奇怪輕響。
地裏鑽出來的一隻松鼠打了個滾,躺下了,身上洇出來的血色被雨水一沖而沒。
遠處,再遠處,場地裏廠房二層,開槍的郭三槍淡定地放下了槍,然後拿下了嘴裏叼的煙,把煙倒過來放在桌上,那煙已經燃了一半,即便開槍,煙灰也沒有斷落,而是保持着整支的樣子,就在桌上,冒着袅袅輕煙。
“這批貨差不多,燕尾配得不太順滑,有點硌手。”郭三槍道。
那幾位驚呆的小夥伴這才醒過神來,秃軸咬着手指還愣着,龅牙的油機哥一吸溜,把嘴唇上亮晶晶的口水吸溜回去了。傳說郭三槍槍法如神,那是傳說,可今天他興趣來了試了幾槍才發現傳說不虛,甚至更有過之,目測近百米的小花骨朵,眼力不好的都未必能看清,可在郭三槍的手下,一槍打掉的是花莖,否則鉛彈這麽大的沖力,是掀不掉整朵花的。
“差不多就行了,你以爲誰都跟你這水平一樣?”放下望遠鏡的杜攻城歎道,再看表情呆滞、眼光卻淩厲的郭三槍,忍不住要有生不逢時的感覺,這貨要換種活法,絕對是個人物。
“正因爲我們不湊合,所以貨才搶手啊,市面上的玩意兒和咱們做的比起來,就燒火棍啊。”郭三槍拿起了煙,一彈,煙灰掉落,煙餘半支,他幽幽抽着道。
“去,收起來打好包,你倆整點吃的,反正雨大也出不去,今天都歇了,甭出場門啊。”杜攻城安排着,那幾位見識過了拿起樣品下樓了,有幾位不死心也放了兩槍,不過連他們自己也沒看清射哪兒了。屋裏杜攻城輕輕關上門,坐下來,遞了支煙給郭三槍,小心翼翼道:“老三,雷子查到汾南了,咱們第一個設站的地方,還把油機、秃軸他們村裏人查了一遍,秃軸本來準備回趟家,結果半路吓得又跑回來了。”
“捉奸拿雙,捉人拿贓,隻要不是當場逮着你扛着氣狗的,有屁事?再說了,再抓着扛杆氣狗的,不也就沒收拘留?”郭三槍不屑道。
“我知道,就是有點心虛。”杜攻城道。
“不幹好事的,心能實了才見鬼呢。”郭三槍吐掉了煙蒂,難得地嗤了聲。
他一伸手,身上武器卸下來了,那可是支貨真價實的手槍,像往常一樣,閑了就拆槍擦槍,這邊擦着,那頭杜攻城小心道:“咱們光做氣狗吧,這種玩意兒就算了,反正老伍也……”
說到“老伍”,郭三槍擡眼翻了杜攻城一眼。杜攻城一緊張,不敢往下說了,趕緊拐着彎道:“我是說,這玩意兒好是好,彈藥問題咱們解決不了啊,慢燃火藥奇缺,一槍隻能配一個彈匣。”
“呵呵,想用它的,一顆子彈就夠了。你不是心虛啊,是害怕了?”郭三槍道。
杜攻城尴尬笑笑,這話戳到了他心上了,本來想拼了老命撈一筆,可撈到一定程度,又覺得老命還是挺金貴的,真這麽一直狠撈下去,肯定是個有命掙沒命花的結果啊。
于是他委婉地開始表達了:“說不怕是假的,以前老伍一次頂多三兩杆出,咱們一下翻了十倍啊,用不了多久,比狗鼻子還靈的那些雷子就得順路咬過來。”
“嗯,那你覺得得用多久?”郭三槍問。
“這說不準,咱們以前待的地方可沒超過仨月的,這地方雖然隐蔽,可也不能常待。”杜攻城道。
“嗯,再幹兩票,停。老伍原來的下線手裏,貨就基本都塞了,得找新銷路了。”郭三槍道。
杜攻城吓了一跳,瞠目道:“還繼續幹?”
“咋了?”郭三槍一副不解爲什麽不幹的樣子。
杜攻城心虛道:“現在掃黑除惡風聲越來越緊,你沒瞧見村裏都挂掃黑标語了,别說像咱們這樣的壞分子,就連偶爾耍個橫堵個路的村幹部也給提溜了不少……我是說呀,幹完這幾票,咱們消停會兒,畢竟燕尾(槍托)、狗狼(彈藥)、狗寶(槍機)等這些小玩意兒出處不在雲城就在汾南,咱們手裏這批貨能做段時間,等風聲不這麽緊了,咱們換個地兒再開工不誤啊?”
這是個合理建議,郭三槍擦着手槍,怔了下問道:“今天幾号了?”
“十二号。”杜攻城道。
“嗯,你安排下,再幹幾單,二十号左右挪窩。”郭三槍道。
“哎,沒問題……你歇着,我給準備吃的去,今兒咱兄弟們好好樂和樂和。”杜攻城達到目的,興之所至,樂滋滋地走了。
他沒有注意到郭三槍的眼神不太對,有點發怔,擦槍的姿勢僵着,像走神了。
是的,每個人都有一個隐秘到隻有自己知道的世界,那個世界裏的秘密叫:心事。
似乎有什麽放不下的心事讓郭三槍糾結,他怔了良久,似乎想到了最美好的事,嘴角浮現出難得的笑意;又似乎想到了最激動的事,仿佛那激動餘波未散一般,讓他不自然地聳着肩渾身不舒服或者是太舒服地扭着,在他長年冰冷的臉上,此時慢慢地變成了種病态的興奮。
過了好久,不知道他在隐秘的房間裏做了什麽,他打開了窗戶,望着茫茫的雨色,撥通了電話,通了,那頭隻能聽到微微的喘氣聲。
“可以準備走了,這兒很快就會被雷子盯上,滿世界都在抓我,沒人會注意到你。”過了良久,郭三槍輕聲如是說道,這個冷酷的人,聲音裏竟然有一種奇怪的溫柔……
雨中,夏後縣土溝村,一台破爛的手扶拖拉機“突突”吼着,晃悠悠地開過村路,邢猛志開着車避讓,那車揚長而過,車裏籠裏關着一頭豬,倒視鏡裏,車後牌子上歪歪扭扭寫着:母豬配種。
“不用再往前走了。”副駕上的華啓鳳提醒道。
“爲什麽?”邢猛志問。
“出了土溝就是鎮上,人口密集地不可能設點了,也離高速路太遠,一路上留下的目擊者太多,不符合這群人的風格。”華啓鳳道。
“你從哪兒能判斷出來這個團夥的風格?”邢猛志問。
“一個團夥的頭腦會把自己的特質賦予這個團夥,獅子領不出一群綿羊來,孤狼也領不出一群狐狸來。郭三槍的風格就是避開人群,避開所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節點,比如監控、目擊者、城鎮等,他不一定是主謀,但在小團夥裏有絕對的權威。”華啓鳳如是道。
“您不說所有分析罪犯心理的都是扯淡嗎?這就分析上了?”邢猛志道。
華啓鳳斜眼一觑,答非所問道:“你稱呼我是‘你’,這是常态,但如果稱呼‘您’,這就是偏态。不是疑問也不是求教,而是質疑,對不對?”
邢猛志一龇牙,樂了,這老頭眼光賊得緊,想在他面前藏住秘密顯得不太可能。
華啓鳳不悅道:“要求教我可以解釋,但要質疑,那就等驗證吧。”
“好吧,我求教。”邢猛志道。
“對嘛,這個态度才對。一個團夥被支配的成員是一種從衆心态,這種人是不會有什麽意識和主見的,就像我們的集體,要個體絕對服從命令,上下才能一緻爆發出戰鬥力。反之團夥也是如此,郭三槍肯定不會習慣和坐視這些犯罪行爲按别人的想法來,他隻要一吱聲,你說别人敢不聽嗎?如果他一吱聲,那這些團夥的犯罪行爲,就附加上他個人的特質了。”華啓鳳道。
“也對,就像賀炯和程長峰風格完全不同,賀炯喜歡深藏不露,示弱以敵,關鍵時候緻命一擊;而程長峰呢,喜歡大開大合,估計是要快拔蘿蔔不洗泥啊。”邢猛志笑着評價兩位領導,語氣裏毫無尊崇成分。
這話聽得華啓鳳牙疼了,語重心長說着:“你别賀炯長、程長峰短的,我是他們師父我能叫,你也能叫?别跟我一樣年輕時候誰也不放在眼裏,到老了撐死了混個大隊長,屁股還坐不熱就得退休了。”
吹胡子瞪眼的老頭不知道哪兒顯得可愛,把邢猛志給逗樂了。兩人一路說着尋着新路,駛到一條無名路時,卻被一輛越野車攔住了,更意外的是,副駕上伸出來的腦袋是武燕,笑吟吟地向邢猛志招手。
招手不起作用,邢猛志還傻愣着沒明白怎麽回事呢,武燕急了吼着:“上來上來,換車,定位都找你們半天了。”
來的越野車肯定要比邢猛志出來駕的小車好使,兩人冒雨鑽進車裏,另一輛車給了民警自行開回。這一個意外可把邢猛志高興壞了,興奮地問道:“你們怎麽來了?專案組認可我們的方案了?喲,火山你撅什麽嘴啊,派你來啦?”
“别瞎高興啊,總隊長和聶處不放心,派我們來跟着你,行就查查,不行就撤回去。”武燕道。邢猛志立時反駁:“不可能吧,把最牛逼的技術力量都派過來了,還有幾組啊?”
“别把自己當根蔥,之所以把我派來,是因爲專案組已經去了更牛逼的技術力量。”丁燦道,表情有點落寞。武燕壞笑道:“别指望他了,他爲情所困,身上就有光環也顯不出來了。”
“哦,我明白了,網安支隊支援的人來了,不會是邱小妹到了吧?”邢猛志脫口問。
丁燦無語,欲言又止,這表情不用回答都是。邢猛志一拍他肩膀,給了個摟抱安慰,不過話就難聽了:“兄弟,那你不該來啊,錯上加錯了,我們找到的機會和中雙色球差不多,你有可能跟着我從去年拔起的地方摔下來,而且是臉先着地。”
“呵呵,那正好破罐破摔了,沒關系。”丁燦道,心态明顯不對。
“你倆慢慢叙,華師父,聶處交代我們一路陪同,如果有發現讓其他組就近馳援,車上配了高功率通信器,就在山區也能保證信号,我配了一支槍,有什麽……嗯……”武燕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照實說出來了:“有什麽聽邢猛志的指揮。”
很意外,聶處長似乎對邢猛志的評價不低,更意外的是,華啓鳳居然沒有異議,他點頭道:“這算是聊勝于無下了一步閑棋,那我說說我們這兩天的情況啊,走了四個口子了,最近一個連着土溝村,前三個分别是雙廟、神西嶺、佛堂村、瓦窯寨,雙廟和神西嶺相隔不遠,主要排查的思路是:第一,距離高速路不遠,可以最近地接觸到高速路面,從而方便傳遞貨物;第二,他們肯定是外來戶,肯定需要場地,我們就查當地是否出現過外來身份不明的人員;第三,必須有電力,民用電即可的場地;第四,方便的時候,我們可以通過詢問目擊者的方式辨别郭三槍、秃軸、油機這夥嫌疑人,從最直觀的體貌特征入手。”
“嗯,明白。”武燕道。
華啓鳳不悅地看着說道:“不要做應聲蟲,一個小組需要合力,而且歡迎不同意見。”
“咱們本身和專案組就是不同意見,再加上不同那不亂套了?”武燕笑道。
“不算是不同意見吧,要覺得一點都不可能,肯定把咱們撤回去了。畢竟現在案情最終還不明朗嘛。”邢猛志道。
丁燦插入了,直道:“華師父,我要提意見,您不能有意見啊。”
“說什麽呢,我有那麽小肚雞腸嗎?”華啓鳳道。
“好,那我就說了啊,我直覺這個思路沒問題,雖說可能隐藏的地方很多,但适合郭三槍的還真不多。專案組現在是跟着伍士傑留下的線索和馬寶駿交代的情況,再加上異地發案反查回來的信息交叉比對嫌疑場所,我老覺得有點不對味,就像錘頭對付高科技一樣,反之用高科技對付錘頭,似乎也不對味。”丁燦道。
邢猛志聽得煩了,直接嚷着:“說話進主題别讓我們猜。”
“呵呵,我的意思是呢,華師父的思路不落伍,但方式落伍,你呢,也一樣,都說不管白貓黑貓逮着耗子就是好貓,你腦袋有排斥技偵技術效力的神經,這是不對的,你咋不變得再土點,别開車了,走路排查去呗。”丁燦笑道。
邢猛志沒惱,他明白了,直道:“有什麽好玩意兒拿出來。”
“當然有。”丁燦一側身,從包裏掏出來個怪模怪樣的小玩意兒,前頭帶着攝像頭,納悶間,丁燦解釋道:“遠程無線監視探頭,自供電可達24小時,配上4G,隻要有手機信号的地方,就可以實現遠程監視。也就是說,我們坐在車裏,就可以看到你們找到的那些可疑出口的情況。”
“哦,這個省事了,一邊排查,一邊可以預防疏漏。”邢猛志高興道。
華啓鳳還沒聽明白,又解釋一遍,華啓鳳這才哦了聲,直豎大拇指,不好意思道着:“落伍了,落伍了,早有這玩意兒啊,我們年輕時就不至于那麽辛苦了。”
“那就改下路程了啊,我們沿途先安裝,然後一邊拔草尋蛇,一邊守株待兔,行吧猛子?”武燕道。
“喲,這還真把我當領導對待了啊,你說這多不好意思,那,本領導同意你的提議。”邢猛志嘚瑟道。
“問你是給你面子,瞧你那傻樣,專案組都當笑話看了,還準備在高速路截販運的,幾百公裏啊,就你們倆?”武燕哭笑不得道。
華啓鳳嘿嘿一笑不解釋,邢猛志卻道:“又加上你們倆,你們覺得不行幹嗎還蹚這攤渾水?”
“你出糗的時候,保持最近距離看你笑話的,那才叫兄弟,哈哈。”丁燦道。武燕也湊趣道:“萬一你中個獎啥的,不搶得來分一份,那都不算兄弟,是吧,華師父?”
“亂了,亂套了,輩分亂了,我好歹也是個過氣專家,老了老了,小外孫都快成人了,不能這麽爲老不尊啊。”華啓鳳難堪地笑道,在年輕人的玩笑間還有點尴尬。
“沒事,師父,您這麽浪又這麽野,一般年輕人都幹不過您。昨兒個您還跟我說了,年輕時候多少警花對您傾心呢,這回頭又破一大案,煥發一下第二春,保證還有警花對您傾心哪。”邢猛志逗道,果真是一稱呼“您”,基本沒一句好話。
“你個臭小子,吹牛的話你也當真?”華啓鳳回頭扇邢猛志腦袋。
開車的、坐車的,一路笑聲繼續前行了。
雨,下下停停,車,走走停停,笑聲和耐心被慢慢地消耗着,惡劣的天氣持續着,此行不知道目标在哪裏,也不知道還要走多遠,所以更不知道,這一次是從失望走向希望出現,還是……走向另一個失望。
雲動風起
一輛貨廂在白紅相間的路障前緩緩停車,司機有點詫異,平時查超載的交警換成了荷槍實彈的武警。出示證件,打開車門檢查,有武警用儀器還把車上貨物掃了一遍,緊張到蒙頭蒙腦的司機又被武警一個敬禮請上車了。
前後一句話:“感謝配合。”
上車的司機愣怔着憋了句:“大哥你拿着槍我敢不配合嗎?這查什麽呢?”
沒有答案,武警揮手讓他盡快通過,接着是下一輛,再下一輛,等待檢查的車輛迅速排起了長龍。
如果自午馬市的臨時指揮中心看,那場面就更壯觀了,午馬、汾南、雲城三市,三十多條交通主幹道,長駐點二十二處,流動路障十二處,省總隊向三市武警部隊借兵輪流作業,從十号開始對出市車輛嚴格檢查。
效果……從屏幕後技偵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來,連續數日高強度作業,他們個個兩眼發滞,面色晦暗,估計是什麽也沒查到……
十三日上午九時,雲城市大峪村。
專案組兩輛警車和地方警力偕同到場,村支書和治保領着一行警力進村。
警察問:“你們這兒做玩具的小廠有多少?”
村長一指村裏房子:“都是。”
警察問:“那做仿真槍的呢?”
治保又給了個驚喜:“基本都是。”
這是伍士傑留下的一條線索,槍支部件來自這裏其中的一家,不過意外的是,大峪村是個全省聞名的淘寶村,以賣玩具水彈槍、仿真槍出名,很多影視公司的道具都出自這裏,全市知名的小義烏,要排查這個村可是要費不少周折。
結果,在村裏統一建設的貨倉裏,排查警員看着琳琅滿目的“槍支”發呆,簡直就是個輕兵器展覽會,從傳說中的六管火神到莫辛納甘狙擊,從中正制到三八大蓋,從老五四到沙漠之鷹,簡直是應有盡有,即便到場專案人員有和槍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也喊不全所有的槍名。
十四日中午,汾南市六曲坪路。
監視外勤錄下了一個小廠的場景,小五金廠,二十世紀的破院子,估計就生産釘子鎖頭門闩的水平。當監視的視線中出現一個快遞小哥的車時,兩位外勤如臨大敵,拉近鏡頭,調試機器,把接貨人的體貌,完完整整地攝進錄像裏,足足十幾箱貨。小廠出來的打工人員一人一箱扛着回了廠房後,外勤才把監視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換了個位置繼續捕捉鏡頭。
這是頭一條有價值的線索,發貨渠道已經被專案組秘密追到,控制快遞點拆箱驗視後,又讓這些“證物”完整無缺地到了貨主手上。
後方一位技偵的電腦上顯示着這些标注“文具”貨物的真相,是長短不一的瞄準鏡,在地下制槍行業裏黑話叫“單眼”,這十幾箱,可又是一百多條汽狙啊。
十五日晚,午馬市西郊糧廠,轟轟隆隆的機器聲音震得四周都在嗡嗡直響,這個奇怪的加工廠外勤監視了數日無果,一直無法從内部窺得真相。不過百密總有一疏,查找該廠人員背景時,其中居然有數名前科人員,專案組用了個損招,派出一名人員進駐地方派出所要詢問某某幾人,盡是不相關的案情,可是卻嚴重影響了該加工廠的工作,加工廠不得不招人,從汾南刑警上調的外勤通過種種“巧合”被招聘進這個加工廠了。
快到晚八時的時候,工廠休息,偶有三三兩兩的工人出來遛彎,那位混進廠裏已經幹了幾天的“外勤”,在街邊一輛泊停的車外佯作系鞋帶,蹲下時把一樣東西放在車輪邊,邊系邊道:“廠裏有四台壓模機,白天加工糧食,晚上加工狗糧,銷量很大,一天要走一車,都是走的物流,還生産鋼珠,我自打進去天天讓我扛鋼珠。卧槽,終于發現個比外勤還累的活兒了……工人大部分都是外地的,老闆叫黑三,不知道大名,很橫……有打手看着,狗糧都在天亮前運走。”
他簡要說着,有人喊了,他起身趕緊迎上去,點頭哈腰和一個地痞說着,捎帶把人支走了。
車裏的外勤開了車門,手伸向車下拿起了一包東西,打開來看:明晃晃的鋼珠,不同尺寸的;發暗的鉛彈,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彈藥,這個糧食加工廠,是彈藥庫……
十六日午時,雲城市消防器材某生産廠家,專案組提取了該廠近十年生産的各類消防用品,在其中的數件中,發現了與制槍氣罐材質吻合的用品,該廠法定代表人旋即被刑事傳喚,積年的賬本、銷售合同被搬出來重新清查。
賬面上肯定找不出問題,還是技術員交代得快,他交代去年确實有人訂制十八毫米的特殊壓制氣罐,而且指認了繳獲槍支上拆下的氣瓶,就是該廠私自生産的。
這是一個意料中的收獲,法定代表人本身和伍士傑就是朋友,不過僅限于知道生産氣瓶,卻不知道實際的用途,當警員告知是槍支部件時,這位法定代表人吓得直接昏厥了……
十七日晚開始,大數據已經梳理出來的各式發貨單據,通過公安内網發至全國各地的公安機關,這些鋼珠的鉛彈,可用于快排、氣狗等多種氣動武器,購買這些“狗糧”的人,八成是已經購得氣槍的買家。從貨單上看,這些買家遍布九省三十多個城市,估計又是一場艱難反複的排查啊。
整個制槍産業鏈條由碎片化的信息漸漸還原明朗,是不法分子依托汾南、雲城、午馬三市輕工業爲基礎,像搭積木一樣把不同行業、不同材質的産品一件一件組成了違禁物:槍!
但這裏缺一樣最關鍵的東西:槍管。
用于制槍的高密度無縫管材不可能從國外購得,據馬寶駿交代他曾經從滬市港口拉回來半車,收貨人是伍士傑,而發貨人卻是個外國人的名字,已經超出了警務的範疇,這成爲本案取證唯一無法解決的問題。
午馬臨時指揮部,聶敬輝拿着一份省廳的加急報告匆匆從辦公室出來,恰碰到了喬蓉快步迎上來彙報道:“大峪淘寶村嫌疑人李某勝傳喚未到,當地抵觸情緒很濃。外勤請示。”
“顧不上處理這事,先放放,總隊長呢?”聶敬輝低着頭問。
“在等您開會。”喬蓉彙報道。
“好,都跟着來,要有新案情了。”聶敬輝頭也未回,匆匆奔向會議室了。
會議室就在技偵隔壁,剛從雲城回來的宋玉河介紹着氣罐零部件的追蹤情況:“……據這個消防廠家法定代表人交代,伍士傑一共向他訂制了四千隻氣罐,去年六月就交貨了,是以射釘槍部件訂制的,這是個裝修工具,不過也經常被人改裝成槍支。”
“你們外勤各組的查獲呢?”程長峰看着報告,随口問席雙虎。
席雙虎道:“基本是追着浮出水面的嫌疑窩點在走,都是伍士傑遺留的線索和馬寶駿交代的關聯地點和人員,沒有發現郭三槍、秃軸、油機這夥嫌疑人。”
“奇怪了啊,這夥家夥躲哪兒去了?還真躲進深山老林當土匪去了?喬蓉,邢猛志他們有消息嗎?”程總隊長問。
喬蓉回着:“沒有,還在一個口子一個口子挨着找,都五六天沒歸隊了。”
“這個窩點和以郭三槍爲核心的團夥成員得找到啊,否則抓捕就沒有什麽意義了。”程長峰看向了聶敬輝,不知爲何,剛才還很投入的聶敬輝此時卻很淡定,作爲省廳督導,是完全可以不過問具體事宜的,他笑而未語。
另一位外勤組長卻是插話了,提醒道:“總隊長、支隊長,省隊調來的外勤已經連續作業多日,輪休都休不過來,有的二十四小時都輪不上休息。這樣下去不行了,萬一案情出來緊急情況,我們的戰鬥可提不上來啊。”
這話恰說到了宋玉河、程長峰的爲難之處,原本的偵破設計是,撒大網蝦兵蟹将大魚小魚一網撈,汾南、雲城、午馬三市留下了這麽多嫌疑人和嫌疑地點,隻有一處撞破,跟上窮追猛打,應該能找到郭三槍爲首的這夥的窩點,可沒想到查得已經如此深入了,部分涉案外圍人員已經開始傳喚刑拘了,偏偏關鍵一點,毫無突破。
想了想,程長峰猶豫道:“方向得做調整啊,這些蹤迹找不到,反過來把我們的隊伍拖疲拖垮那就出大笑話了。”
程長峰回頭再看聶敬輝,聶敬輝還在笑,這下總隊長有點氣着了,直道:“聶處,您是督導來了,不是笑話我們來了,吭一聲啊?”
“你隻顧發愁,還沒顧上問我呢。那給你振奮一下。”聶敬輝遞着加密傳真。程長峰接着一掃,一下子興奮了,宋玉河急着湊上來看,驚咦了一聲:“啊?胡浩出現了?”
胡浩,鬧爺,掃黑除惡的頭号目标,已經消失數月有餘,現在越來越發現此人知道得簡直太多了,如果他出現,估計所有的案情都要真相大白了。
聶敬輝幽幽介紹道:“我剛确認過,沒錯。現在包括咱們,一共三個專案組在追他,掃黑除惡一個、文化走私一個、緝槍一個。這家夥潛藏在澳門,死性難改啊,大賭特賭欠了當地大耳窿,也就是高利貸的一屁股賭債還不上,已經向家裏求助了,昨晚的電話是打給他老婆的,要錢……你們猜結果是什麽?”
衆人不解,卻不知其中還有什麽隐情,聶敬輝笑着介紹道:“他老婆不給他錢,哈哈,夫妻都反目了,眼看着枭雄快末路了啊。”
“那現在什麽情況?”程長峰問。
“現在掃黑除惡專案組的想法是,斷其财源,逼其回來。所以他們正在挖掘胡浩的隐匿财産,已防止境内有同夥通過任何方式給他提供資金,讓他再有翻盤機會。”聶敬輝道。
“喲,這法子似乎對路,可是……胡浩在雲城經營十幾年,根深蒂固啊。”宋玉河道,要斷财路,可能比追查運輸途徑更難。
“所以,掃黑除惡專案組要建立跟我們的信息共享。其社會關系大部分已經被我們監視居住,任何人隻要有異動,我們應該可以察覺并采取相應措施,而且我在想,技術上可以動動腦筋。”聶敬輝說着,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的邱小妹。
“沒問題,所有海外電話我們可以技術攔截,隻要它是通過雲城、午馬等三市的蜂窩移動通信基站接入的,這個不難。”邱小妹道。
“那我們暫時調整一下,雙虎、力奇,把外勤各組排班削減一半,盡量保證所有人的休息。技術組跟進胡浩這條線,一定不能漏掉一個電話,他很可能聯系郭三槍這夥人,這是他的武力班底,如果要幹什麽事,肯定也要動用這夥人。”程長峰安排道。
這個會議被又一個突來的信息打斷了,掃黑除惡專案領導組的電話來了,最新信息顯示,胡浩聯系雲城、午馬、汾南等地足足有十幾個人,對方要求專案組對午馬的聯系人馬上傳喚處理。一時間,程長峰解散了會議,把追蹤這個枭雄的線索放到了首位……
驗槍、領槍、武器出庫登記完畢,外勤匆匆奔走時,喬蓉的主要任務就完了。槍械庫是臨時征用的文化活動中心的地下室,又陰又潮,她鎖好保險櫃上樓,一般時候她都扮演着勤務員的身份,給那些熬夜的同志倒杯水,沖杯咖啡,或者沖碗泡面。作爲旁觀者,她每每感覺到心很酸,這麽苦這麽累這麽難熬,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結果。
嗯?!似乎有人把她的事搶了,剛到指揮中心門口,任明星抱着一大摞盒飯,嘴裏喊着“讓讓”,直接無視她,進去了,然後是殷勤地挨個兒發着盒飯,邊發邊碎嘴唠叨着:“人是鐵,飯是鋼,吃好是前提,雞腿飯。”
“二丫,你的,不加辣椒。”
“四眼,紅燒肉給你,你實在困了叫我啊,我替你看會兒。”
“都趕緊趁熱吃啊,我可是盯着飯店做的,沒給放地溝油,就是有點貴了啊。回頭我找支隊長報銷去啊,你們得證實别是我一個人吃了啊。”
氣氛因爲任明星一下子活躍起來了,這麽肅穆的環境裏,哪怕是一點點溫馨和關心都會讓人心裏發燙。那位被任明星起“二丫”綽号的女技偵感動得擰擰任明星的胖臉道:“謝謝你啊,吃方便面我都吃出胃酸來了,等案子完了回省城,我要和你約會啊。”
任明星眼睛一亮,興奮道:“說好了啊,明早我再給你送飯。”
這話惹得衆人一陣好笑,沒人當真,不過感謝這位小暖男可是一點不假,這幾日同事間的感情可是直線上升,任明星賺的人氣比支隊長都高,哪怕是省網安來人也不例外。最後一份任明星鄭重地放到了專心緻志的邱小妹面前,觍着臉道:“親,這是你的。”
“我記憶中,你隻要一殷勤,準沒好事。”邱小妹警惕道,禁毒上這坑損一對半兄弟她比誰都清楚,幸好有倆不在場。
“看你說的,不給你吃了。”任明星要拿走。邱小妹一伸手,攔住了,一掀,香噴噴的雞腿,她笑道:“算了,先吃好再說,以你的智商應該還坑不了我。”
“嘿喲……我送個飯,還把我自己送成腦殘了。哎,我說小妹,你自我感覺不要這麽好行不行?也就火山把你當女神,在我們看來……”任明星憤憤道,惡言及時刹車了。
邱小妹卻是一皺眉,不悅地盯着他問:“你們看來怎麽樣?”
“噢,我們看來你是正确的、務實的,不說了,都過去式了,反正他也要走了,現在網絡這麽熱,APP開發程序員奇缺,以火山的水平混個高管沒什麽問題。”任明星擺着手,恨烏及屋,捎帶對邱小妹的熱情也淡了很多。邱小妹再要說話,任明星已經轉身走了,人多她想說也沒敢問出來,隻是覺得嘴裏嚼着吃食,一下子仿佛變了滋味。
熱鬧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會兒,任明星樂滋滋從中心出來了,冷不丁腳下一絆,差點摔他一跟頭,回頭時躲在門外的喬蓉陰陽怪氣地問他:“喲,這才幾天,換目标了?好像又碰壁了?”
“啊?”任明星一愕,不過馬上明白了,喬蓉不知道丁燦和邱小妹的事,一轉念他嘿嘿笑道,“你終于又在我碰壁中找到樂趣了?”
“你誰呀?可稀罕了。”喬蓉憤憤走了。
任明星憤憤追着,“不稀罕你偷窺我?”
“我是看你犯傻,自己掏腰包請客了吧?能報銷嗎?一天夥食補助才多少錢?”喬蓉揭穿了。
任明星卻是沒有犯傻的覺悟直辯着:“大家都不容易,就請頓呗,有什麽大不了的?沒看一個一個都熬成什麽樣子了,我這也幫不上忙……算了,再說你該懷疑我别有用心了。”
“我覺得你就是别有用心,給邱小妹買的最好。”喬蓉揭穿道。
“我去,這你都發現了?”任明星吓了一跳。
“就你這白癡相,快省省吧,人家警銜比大隊長還高一級,撩妹都挑不準目标,你說你蠢的。”喬蓉使勁數落着任明星,直把任明星羞愧得低頭不敢看她了,她才解氣似的噔噔走了。
不知道爲什麽有莫名的火氣,回到了槍械室,喬蓉剛進門卻愣住了,值班的同事正吃着盒飯,她的桌上還有另一份,一個粉紅色的電飯煲,很不和諧地放在桌上,那值班同事笑道:“那天才胖子給咱們送的,還是你們搭檔過感情好,專給你備了電飯煲……咦,你怎麽走了?喬主管,給你熱着呢啊。”
喬蓉飛奔回去了,心裏一瞬間熱乎乎的,而且滿是歉意,她奔上了二樓不見人了,又急急奔向臨時宿舍。剛到門口時聽到了任明星在通話,是和外面的那一組人,就聽他在牢騷着:“……哎呀,無聊死了,你們那頭咋樣了?……啊,什麽也沒有?完了完了,家裏可是一日千裏了,把制販槍的老巢都快刨幹淨了,咱們這次是團滅了啊……告訴火山啊,不但案情,包括感情也團滅了,我剛替他給小妹獻了個殷勤,哦喲,人家轉得根本不理咱……扯淡?!誰扯淡?真的,說好了,這案完了我就走啊,你們不能攔我,攔我也不理你們……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現在面子也丢光了,我說你犯什麽神經?還自己帶隊找什麽窩點,把兄弟們都帶坑裏了吧?你自己吹的牛,不能讓兄弟們含着淚替你扛啊,幸虧老子吃得胖外勤用不上……耶,怎麽挂了?”
肯定是和邢猛志對話,牢騷裏透着幽默,扯淡裏透着關切,不過喬蓉此時真切聽到他有去向時,莫名地有點惋惜,不知道是爲隊裏,還是爲自己。
其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喬蓉手做着叩門的姿勢僵了很久,一直都沒有鼓起勇氣敲響宿舍的門……
孤行一意
夜宵吃了一半,有點食不甘味的邱小妹起身,踱到了盯監視的幾位技偵身後,這裏統攬着整個案情的推進,她猶豫片刻出聲問道:“誰負責A1組?”
那是給邢猛志一組起的編号,被任明星叫成“二丫”的女技偵應聲道:“我。”
“他們的推進是什麽情況?”邱小妹問。
網安介入後,對信息采集、分析以及情報研判總負責,邱小妹順理成章也就成爲這裏的頭兒,那位技偵彙報道:“沒進展,出洋相了。”
“嗯,怎麽回事?”邱小妹問。
“是這樣,他們判斷郭三槍躲在山區,而且沿着三條高速,接近四百公裏,沿路找到了高速路和普通村路、無名路的平行接近點,于是他們判斷不法分子是通過這些無名小道把武器運上高速以躲過檢查的。他們的方式是一邊排查,一邊在各缺口加裝無線監視裝置,以期通過雙管齊下的方式發現嫌疑人的蹤迹。”二丫進入工作狀态後,條理極其清晰。
邱小妹想了想,脫口道:“想法很美好,但實際操作難度太大,這需要多少人啊?那監視有發現嗎?”
“即便真是這種方式,恐怕也沒機會查到。”技偵打開了監視影像,一半以上一快進就失去畫面了,毛花花一片,有的黑了,有的藍屏了,有的根本歸不對地方,邱小妹愕然問道:“怎麽會這樣?”
“第一,這幾天老有雨,無線監視不防水,一漏進水就完了;第二,野外有熱源容易招引昆蟲,像這樣爬一片的就是蟲子,鏡頭很容易被擋住;第三,他們不知道裝在什麽地方,甚至還有被小動物扒拉了的。還有其他原因損毀的,反正有一半以上出問題了。什麽也沒找到,白白損失了幾十台設備,這還是禁毒上專調過來的。”女技偵道,很無奈的口吻。有時候技術手段就是這樣,不經過實踐檢驗,你都不知道能發生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哦……”邱小妹應了聲,回複着“繼續”,自顧自地在廳裏踱步,損毀一半以上,那基本上就是廢了,更何況根本沒有發現。她思忖良久,踱出了大廳,撥了邢猛志的電話,聽到了一聲久違的、有氣無力的回音:“喂,領導啊,我們再堅持幾天,别把我們撤回去。”
“我沒有權力撤你,别來無恙啊邢大俠,怎麽還是這樣孤傲不群啊,十幾個組就你們單槍匹馬的?”邱小妹道。
“總得容納不同的意見和想法啊,所有人想法都一緻,那生活該多無趣啊。”邢猛志避重就輕道,像在掩飾。
邱小妹理解他的性格,笑道:“想開點,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是我眼中的英雄,輸了也是。”
“謝謝,這是我參案以來聽到過最好的鼓舞了。”邢猛志道。
“不客氣,我非常懷念我們共同戰鬥的時光啊……他還好嗎?”邱小妹問。
“呵呵,你覺得呢?”邢猛志笑回。
“嗯,應該不太好,差不多得被你們怼得狗血淋頭了,但我不否認,你們的想法确實很好。”邱小妹道。
邢猛志的聲音問道:“怎麽,想和他通話嗎?就在我身邊,我剛罵完他,這蠢貨裝的監視,讓蟲子和地老鼠損毀了一半,尴尬得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向隊裏交代。”
“算了,他和你一樣孤傲不群,對我成見已深……還記得我們在9·29特大販毒案裏學到的東西嗎?”邱小妹轉着話題問。
“什麽?”邢猛志一下沒明白。
“協作、合力,尊重每一個人的思路和想法。我們是團隊,需要相互協作,而不是一意孤行、剛愎自用……我應該提醒一下你們兩人,其實都有這種性格傾向,自視甚高以至于很多時候犯低級錯誤。”邱小妹數落道。
“妹妹,我們已經自責到快自殺了,你就省省吧。”邢猛志難得地謙虛了。
“省不了,這樣的低級錯誤等不及你們自殺我就想殺了你們。給你做一個提醒,這個錯誤丁燦不該犯。上一起湘南發生的販運槍支案落網的嫌疑人提供了手機号碼,這個号碼聯系的上家通話出局在我們省,這是他們約定交易的号碼,現在已經棄用,但是仍然可以查到它的出局基站,B238710C。丁燦應該懂這個基站的代碼和位置。”邱小妹道。
“已經棄用的号碼,沒法兒追蹤啊。”邢猛志一下沒轉過彎來。
“不是追蹤,而是提供方位,一個基站的覆蓋範圍爲十平方公裏左右,山區還要更少一點。你可以這樣設想,這裏制槍的聯絡人當時用這個棄用号碼聯系下家,他的位置就在基站方圓十公裏……當然,不排除他們故意走出很遠選一個地方打電話,然後毀掉手機卡。那麽問題就來了,您幾位劃出的區域可是三百多公裏的沿線,你說嫌疑人就蠢到任明星的程度,也不至于跑三百公裏打個電話吧?”邱小妹道。
電話裏亂了,邢猛志在罵人了:“卧槽,火山你坑死兄弟們了,讓我們白受了這幾天活罪。”
“我也是提醒啊,這中間充滿了不确定性,如果是刻意找的位置,如果是恰巧路過此地撥的電話,甚至還有其他可能,這個技術節點我們沒有當作重大線索的原因也在于此,它的不确定性太大……對了,還有一個問題,胡浩已經開始聯絡他的舊部,如果郭三槍這樣的忠心部下在某個地方接了電話,我們肯定會第一時間盯上他的……兩位帥哥,祝你們好運,代我向武姐問好,希望武姐發飙後揍你們輕點。”
邱小妹說着,聽着電話裏丁燦的尖叫聲,然後優雅地挂了電話,臉上卻是促狹似的笑容,難得讓這倆自視甚高的吃回癟,不知道爲什麽,這事讓她開心得很,她在走廊裏偷着樂了好一會兒……
“哎喲,輕點,輕點……哎喲,别這樣,猛哥,我受不了了。”
車裏傳出丁燦誇張的尖叫,武燕剛把華師父安排在鄉派出所的宿舍睡下,聞聲急急奔來。一開車門,邢猛志正摁着丁燦打屁股,那姿勢暧昧得武燕下巴差點跌了,驚愕道:“你倆?玩SM?”
邢猛志一笑,收手了。“閑也是閑着,找點樂趣呗。”邢猛志觍着臉回道。
“惡不惡心?咋這樣,剛才還垂頭喪氣的。”武燕問。
邢猛志把情況一說,回手又是啪唧一巴掌,丁燦臉皮發厚地笑着解釋着:“千裏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嘛,有個疏漏怕什麽?咱們不就準備從頭再來嗎?”
“小妹說得是啊,不确定性太大,咱們追下去還有沒有價值?跟你們提前說啊,華師父這兩天看氣色越來越不好,身體怕是快吃不消了。”武燕道。
“在真相未明之時,不能以價值評價任何一條線索,很多大案都是細枝末節牽出來的,湘南的槍案怎麽查出來的,不就是玩戶外的打死了農戶一隻雞,一路追查出來的嗎?這個提醒要早來幾天就好了,如果把排查範圍縮小到原來的十分之一,說不定咱們都有結果了。”邢猛志道。
這麽興奮,武燕可不敢恭維了,臨時駐紮的這個山區派出所,窮得連宿舍褥墊都沒有,這些天就是山連山水連水一路走,早已經麻木了。她發牢騷道:“這都出來幾天了,我身上都馊了,今天是第一天有床睡吧?你看你倆,快和逃犯差不多了。”
“那……要不,你先回吧?”邢猛志不好意思道。
“你憋股勁,我也憋股勁,小看誰呢?”武燕不悅道。
邢猛志鼓舞着:“是啊,我們都得憋着勁找出郭三槍來。”
“才不呢,我是憋着股勁等着看你最後找不出來,不要太自以爲是啊,不受打擊是不會成長的。”武燕道,憤憤拍門下車了。
丁燦愣着看了良久,人走了才輕聲道:“猛哥,這麽忠誠的女人你應該珍惜啊,她等着你失敗的時候安慰你呢,攆不走。”
“幹活兒,小心我……”邢猛志揮手威脅,卻發現丁燦根本不懼,壞笑着看他尴尬。不料邢猛志來了個更狠的,惡狠狠地說着:“我不揍你,我回去第一個帶你去見邱小妹,讓她看看你這吃癟樣。”
“卧槽,這麽惡毒……那一定讓我先洗個澡啊,身上确實有味了……好吧,假設對方不是刻意隐藏形迹跑了幾百公裏打電話,那他就應該在這一帶。”丁燦搬着電腦,已經通過基站設點的位置劃出了範圍。
一看位置,邢猛志傻眼了,指指道:“這在汾南和豫省交界,高速路上,咱們排查過,第一天就排查的那兒,這不是瓦窯寨嗎?就三二十戶一個村,沒啥人啊?”
傻了,愣了,兩人面面相觑,被這個殘酷的謎又難住了,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丁燦弱弱地道:“要不你還是讓我回去吧,丢臉就丢臉吧。這事我真受不了了,再逼着我找得把我逼瘋了。”
“滾!”
邢猛志心情極度不佳,又跌回冰點了,自顧自地下車,氣沖沖去派出所詢問室,床鋪不夠,那兒拼了兩張桌子權當床了,看來他也累到極緻了……
此時此刻,澳門,某海景公寓。
如廁出來的胡浩伸手洗着,擡頭時,身後已經站了兩人,不是南方人,而是标準的東北大漢,虎視眈眈地看着他。這個裝飾豪華的地方,憑空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兄弟,不就幾百萬的小錢嗎?老子在場上扔的也不止這麽多吧?”胡浩道,出境參賭意外得到省城老兄弟出事的信息後就沒敢回,然後就不敢回了,如火如荼的掃黑除惡,他生怕撞到槍口上。
于是虎落平陽,小日子就沒以前前呼後擁的過得舒坦了,自打欠下了賭場的債,自己已經被二十四小時限制住了。
洗完了手,一出來,客廳已經有人等着了,帶頭一位懶得說話,揚揚頭,示意手下,手下把電話遞給胡浩,一件事,繼續催款。
胡浩有點難堪,他點了支煙道:“這大晚上的,沒必要催這麽緊吧。大不了我運幾件古玩給你抵了賬嘛。”
“胡老闆,都一條道上的,繞不過去。”帶頭一位很禮貌地伸手,拿走了他叼的煙。
境外的涉黑勢力比境内的還無恥,有錢把你捧成爺,剛沒錢就變臉了。胡浩郁悶道:“我都出來快半年了,實在不知道家裏出什麽事了,我那兄弟,個個聯系不上啊。”
“那就再想其他辦法嘛,如果不摸清你的身家,也不會借錢給你嘛,這可拖了好幾天啊,我們對您的尊重可是快消耗完了。”帶頭的道,打了聲口哨,另一客房門開了,兩個被捆着的人,一女一男,胡浩的跟班和小情人,被捆成了粽子。随着此人的示意,男的被人噼裏啪啦一頓悶棍狠敲,嘴上貼着膠帶,卻是被打得喊都喊不出來,隻有鼻子痛哼的聲音,然後汩汩的血從鼻子裏流出來。
逼債的淡定地看着,胡浩無奈又拿起了手機,撥一個電話,一直沒人接,一直沒人接,他繼續歎着,又換了一個号碼,通了,終于有人接了……
那些人安生地等着,根本不準備離開也不準備休息。當然,欠債的,也甭指望休息,除非把錢還上。
這好像應了那句老話“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涉黑發家的鬧爺,恐怕這次真要栽到涉黑收債人的手裏了……
雲城公安局,掃黑除惡指揮部燈火通明,通信攔截的信息間隔出現,而那個未通的号碼就在指揮部的桌上,是伍士傑的号碼,很奇怪胡浩給這個電話撥得最多,可惜此人在何處連警方也無從知道。
“胡浩和鐵狗通話十二分鍾,和妻子通話九分鍾,剩下的我們無法獲取具體内容。”
“把鐵狗的再放一遍。”
技偵放着錄音,這是被警方控制已經答應合作的涉案人員,加裝監聽的聲音很清晰:“……狗兒啊,哥落難了,你趕緊地找你幾個嫂子去籌點錢彙過來,六百萬……如果不夠到午馬找老五,伍士傑,他一準能給籌上……要是他籌不夠,就跟你大嫂說,我他媽這回簽離婚協議。錢籌過來,老子立馬就簽,财産都好說,真要太他媽絕情了,逼急了老子弄死她全家……沒事,就這麽說,老子這腦袋不值六百萬,這邊的規矩是,就是人滅了錢也得追回來,真他媽追回雲城老家,我看她怎麽辦……”
斷了。
指揮部安靜噤聲,好久才聽一位警督銜的說道:“兩手準備吧,一手控制他的财源,不要流出境外;另一方面聯系澳門警方,胡浩應該是被限制人身自由了,查出位置,通報給當地警方。”
命令傳輸,這裏動起來,通信攔截裏,依然不斷有新的号碼出來,這倒省事了,未查明和胡浩關聯的嫌疑人,一個一個出現在掃黑除惡指揮部的名單上……
此時此刻,郭三槍慢慢地放下了電話,神情凝重,倚窗遠望,黑漆漆的夜裏什麽也看不到,他就這麽呆坐着。
生命之于每個人的意義都不相同,對死亡沒有恐懼的人可能也很難去考慮活着的意義,但有些事必須去做,比如爲親人、爲朋友、爲心裏的人去做什麽,思想偏激的人,往往思維反而樸素。
他沒想多久就決定了,下了樓,就着院子裏的水池子沖澡,水聲嘩嘩驚醒了杜攻城。這大半夜發神經的肯定有事了,老杜出來跟着他上樓,看到這貨直接用匕首刮臉上的胡茬兒,而且開始換幹淨的衣服,最後的動作是檢視槍支,噌地插進了腰裏。
這動作吓得杜攻城哆嗦了一下,他驚聲道:“老三,咋了?”
“進趟城。”郭三槍道。
“這節骨眼,太危險吧?”杜攻城道。
“呵呵,那不正是我喜歡的?”郭三槍輕松而惬意地笑道。
這貨有點變态,不能以常理度之,杜攻城懷着最後一線希望勸着:“明天還要出貨啊。”
“你安排,老子在城裏一鬧,這裏更安全。”郭三槍道。
他快步下樓,鑽進了場外麥稭垛裏,燈光一亮,就見一輛面包車沖出來了。車是藏在麥稭裏的,郭三槍車開得很野,引擎吼着,車輾着泥濘的路面,一眨眼就隻剩下兩盞尾燈了。
要出大事了!
不過,好像杜攻城并不緊張,反而心裏有點竊喜,城裏鬧得嗨,鄉下好發财嘛。這個想法讓他既緊張又興奮,一夜輾轉未眠,清早派出了幾個兄弟跑出十幾公裏探查,一切平靜,他開始組織人裝貨封箱,準備玩票大活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