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複
武燕風風火火趕往後勤裝備處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了。命令是讓她火速趕到,她下出租車後就一路小跑,目标就在訓練場,她奔到警車旁,賀炯剛剛搖下車窗,一路焦急的武燕急急地問道:“怎麽了支隊長?是不是猛子出事了?他在哪兒,手機打不通,人也不在家……是不是出事了?這麽晚叫我過來,肯定是出事了,出什麽事了啊……支隊長?您可不能卸磨殺驢啊,放了人家半年不用,擱誰也有情緒,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人家也是賣過命,您不能一點情面不留啊……”
賀炯幾次先開口都被噎回去了,氣急敗壞地吼了聲:“閉嘴,立正。”
聲音驟停,武燕這才敬禮道:“武燕奉命前來報到。”
“嗯,我們倆喝酒了,給我們倆開個車。啥毛病啊,見面就跟我扯這麽大一堆?你是巴望着猛子出事吧?”賀炯下了駕駛位置,憤憤撂了句。
“呵呵,這事啊……我錯了,賀叔,您請……哎,賀叔,猛子去哪兒了?”武燕請支隊長坐上後座位置,不失時機地問了句。
“你問我,我問誰去?小年輕哪兒不能去?沒準談個女朋友正吃飯約會啥的,人家也不需要向我彙報啊。”賀炯端着架子坐到了後座上。不過這話惹得武燕像生氣了一樣,重重地摔上了門,然後氣哼哼坐到了駕駛的位置嘟囔了句:“賀叔,不準你瞎造謠啊。”
副駕的位置哈哈笑出聲來了,武燕這才發現還有人在,不敢再大聲嚷着,發動了車,駛出操場。宋玉河笑着道:“老賀,你确實在造謠啊,我檢舉。”
“去去……我說猛子找女朋友,燕子你生啥氣啊?”賀炯好奇地問。
“你管不着。”武燕耍着小脾氣道,不是工作上的事,根本不買領導的賬。
“呵呵,你不讓我管,那我也不說猛子去哪兒了。”賀炯得意道。
“都不用問你了,被宋支挖走了呗。呵呵,猜都猜到了。”武燕笑道。
宋玉河一愣,噴着酒氣道:“喲,已經認出我來了?眼力見兒不錯啊。”
“謝謝宋支表揚,咱們這是去哪兒?”武燕道,這氣氛讓她瞬間放心了。
“先去總隊,再去市三院……嗯,老賀啊,我該怎麽邀請呢?”宋玉河回身問。
賀炯半躺着道:“人就在這兒,你自己想辦法。”
“那我直接說了啊,燕子,有沒興趣到我們刑偵上,你的履曆很适合現在這個案子,我們正在招募人手。”宋玉河直接道。
武燕回得更直接:“不去。”
“爲什麽呀?”宋玉河郁悶道,老賀手下的似乎都是刺兒頭。
“不想去呗,小案子沒意思,提不起勁來;大案子管得嚴,人拴得太死,更沒意思。”武燕道。
這說的都是實情,宋支隊長沒法了,回頭看賀炯。黑暗裏賀炯叼了支煙,支着脖子湊上來,“嗯”了兩聲,示意宋玉河點煙。宋玉河有求于人,不得不低頭了,給賀炯點上,在火光中瞪了他兩眼。
“燕子,我不準備給你下命令,你會要求主動去的,信不?”賀炯道。
“不信。”武燕道。
“林拓爲首的制販新型毒品一案之後,晉陽禁毒領域恐怕數年内再無大案,你會寂寞的。”賀炯道。
“我喜歡寂寞不行啊?”武燕道。
“緝槍治爆要有一次全國性的行動,記得咱們去年藏鋒行動遭遇的毒販火力多猛嗎?據刑偵上的兄弟單位排查,可能存在一個制販槍支的團夥啊。你可想好,這是一起大案。”賀炯道。
“剛才不說了?管得太嚴了,我又得幾個月連家都回不了,不去。”武燕直接拒絕道。
“你又沒成家,回什麽家?回去天天被催婚不嫌煩啊?”賀炯道。
“案情催命不更煩啊?賀叔你過分了啊,你是根本不想讓我成家是吧?”武燕嗆道。
宋玉河見如此針鋒相對,在一旁極是尴尬。此時賀炯祭出撒手锏來了,直接道:“給你最後一次考慮機會,邢猛志已經被調往專案組參案,你要不去我考慮調馬漢衛或者周景萬去。”
“等等。”武燕嘎一聲刹停車,側頭看着宋玉河,出聲問:“宋支,真的?”
“真的,他們已經在追沁山縣的槍擊案了,今晚估計都會在山裏出不來。”宋玉河道。
“好,去就去,不過說好啊賀叔,您得解決一下猛子的編制問題,不能老派人家特工任務,給的還一直是民工待遇,那能提起精氣神來嗎?”武燕道。
“一步一步來嘛,已經在解決了,好好開車……老宋啊,人我給你了啊。管不管得了得看你本事了,燕子在禁毒上,那可是赫赫功勳的警花啊。”賀炯不吝贊美道。
“那是,全警比武榜上有名的,添上這麽位猛将,總隊長怕是得樂歪嘴了……老賀,也别藏着掖着了,就你那藏鋒班底,還有誰?再給我來幾個,我全盤接收。”宋玉河道。
“有倒是有,但是我也是當時挖人家牆腳挖來的,我告訴你姓甚名誰,剩下的你自己辦。網安上的,用得上嗎?”賀炯問。
“當然用得上,此次緝槍主查的就是網絡販售,我正發愁去網安支隊挖誰呢。要是不做做功課,劉支隊長也不見得上來就把骨幹給我啊。”宋玉河道。
“問我就行。”武燕笑道,“邱小妹、丁燦,劉支隊肯定不給你這兩人,不信您去試試。”
“喲,燕子,謝謝您啊。”宋玉河樂了。
“還沒走呢,咋這胳膊肘就往外拐……哎,老宋我提醒你一句啊,華師父這兒,你多照顧點,要不我提議一個,你們搞專案組,給華師父挂個顧問咋樣?”賀炯提了個意外的要求。
“啊,你們不能連退休的也不放過吧?”武燕提醒道,這兩位支隊長簡直沒下限了。
“家有一老,那是一寶,老宋你沒看出來,師父一聽案子,渾身精氣神就回來了。警察這個職業有毒啊,一輩子苦得累得天天想放下,到給你機會放下的時候,卻上瘾得再放不下了,師父就是這情況。他那一套經驗看似落伍了,人也跟着消沉了,我是真不想看着這麽一位功勳赫赫的警察前輩,就這麽落寞地過着晚年啊。”賀炯感慨道。
“我看行,回頭我給總隊長說一聲……其實師父的思維一點都不落伍,以前的那些經驗讓他能夠對犯罪進行直觀的心理描摹,盡管他自己沒有察覺,但這種能力對于我們現代刑事偵查專業,太珍貴了。”宋玉河道,他想想又補充着,“如果能把現代的技偵技術和這種經驗相結合,那我們的工作水平肯定要上一個台階,可惜缺少這個訓練環境啊。”
“呵呵,上道了……我預感這個案子有戲了,雖然和我比你是差了點,但是也不錯,最起碼知恥後勇,沒準能追上我。”賀炯嘚瑟了,似乎今天格外開心。
“你還得幫一把,我明兒把劉支約出來,咱倆一起多灌他幾杯,喝高了沒準這事就答應了,你說呢?”宋玉河小聲問。
“我看行。”賀炯奸笑道。
在兩位支隊長鬼鬼祟祟的醉話中,專案組的借調班底基本就成形了,武燕聽得差點笑出聲來,除了借人,兩人居然還在密謀着去交警大隊弄幾輛性能好的車回來……
嗒一聲,打火機冒出微弱的火苗。樹枝丫被點着了,慢慢燃起了一簇火,照亮了圍成一圈的四人。火光下,步行追蹤的幾人已經脫相了,滿臉疲憊,渾身髒兮兮的,不是頭上沾着草枝,就是褲子衣服上沾着蒼耳,實在看不出是追逃的,倒是很像逃亡的。
俯身吹火的邢猛志起身,提起了地上的兔子,是剛剛照着手電筒用彈弓現打的,這春寒時節,估計這是唯一能找到的吃食了。他扒兔子皮的手法很娴熟,直接手撕,自胸以下一掏手,連着皮就撕下來了,血淋淋煞是觸目,喬蓉不忍心地收回視線。
席雙虎強打着精神道:“虧得有猛志在啊,否則今晚咱們得餓肚子了。”
“距離還有多遠啊?”任明星躺在地上喘着氣,這裏的夜空很明淨,卻沒有星星,四周黑得吓人,還得打着電筒找痕迹,實在是一種折磨。
這個問題沒人回答得了,喬蓉舉着手機,一有信号了,她就試着定位,卻一直都顯示是未知區域,在這種絕地,不管哪家的APP都失效了。
邢猛志扒好兔子了,把肉串一根木棍上,坐下來架到火上,笑道:“吃點墊墊底再趕路。”
“啊?這黑咕隆咚的還要走?”任明星怒起。
“今天是陰曆二十一,下弦月,後半夜月亮出來就亮了,不會一直那麽黑。要不我們走,你在這兒睡一覺?”邢猛志道。
這把任明星刺激着了,“哎喲”叫着命苦,又躺倒了。席雙虎也仰躺下了,預備養足精神、恢複體力。喬蓉沒好意思躺,喝了口水,眼看水也不多了,她遞過水戳戳躺着的任明星道:“嗯,給。”
“謝謝啊,還是喬妹對我好。”任明星有氣無力道,胳膊肘支着喝了一口,遞回來的時候,這貨賊眼溜溜地看看其他兩人,看沒人注意他,便手指向喬蓉鈎鈎,示意她靠近。喬蓉好奇地靠近了點,任明星手指嘬着噓聲,跟着居然掏了塊巧克力,喬蓉驚愕不已。任明星一本正經地悄悄塞給她,示意她别吱聲。
喬蓉不小心發了聲:“嗯?”恰被回頭的邢猛志瞅見了,邢猛志毫不客氣地撲上來,摁住任明星,掏遍他全身的口袋。任明星捂着口袋喊:“别别,沒啦。”邢猛志卻是拽着他不依不饒,喊着:“我就知道你這個碎嘴肯定裝零食了,這麽見色忘友啊。”
兩人撕扭着,終于還是被邢猛志搶走了,任明星拍着大腿哭嚷着:“别呀,就剩一塊了,不能全搶走啊。”
“這都是你吃剩下的了吧,少裝蒜。”邢猛志喜滋滋剝着這一塊,一掰兩半,遞給席雙虎一半,一邊嚼着一邊壞笑着看委屈的任明星。席雙虎許是有點不好意思,邢猛志道:“别理他,我們多吃一塊都是替他減肥呢。”
“哎喲,交友不慎哪。”任明星誇張地拍大腿嚷,這時候一隻纖手遞上來半塊,任明星一看,卻是喬蓉在含情脈脈看着他,把手伸近了點:“給你一半。”
“不用,我真吃過了。你吃吧。”任明星一下子從潑婦變成紳士了。
席雙虎和邢猛志撲哧一聲笑了,喬蓉臉上發燒一下子紅得通透,不好意思地躲開了,不過心裏卻是甜甜的。
衆人歇了會兒體力也恢複得差不多了,肉香飄來時,精神大振。邢猛志把兔子撕成四份,四人叉着樹枝邊啃邊烤倒也香甜。任明星說到以前常去打兔子的事,腦袋一拍想起個人來,要來喬蓉的衛星電話,直接撥出去了。
通了,任明星嚷着:“嘿,幹嗎呢?”
“加班。”電話裏傳來了久違的聲音。
“苦命的孩子啊,哈哈,想知道我們在幹什麽嗎?在野餐,羨慕不?”任明星逗着丁燦。
“是嗎?”丁燦似乎并沒有受刺激,不鹹不淡回着:“我們網安剛接到刑偵上的協查請求,讓我準确定位一個衛星電話,研判這個地區是否可能遇到危險,據說是幾位身陷山區的追捕刑警,怎麽恰巧就是你打來的這個号碼呢?”
“哎喲我去,這個逼我裝不下去了,猛哥你來。”任明星尴尬地遞出電話了。
“既然家裏在做了,我就不多說了,盡快幫我們定一下方位,找周邊可能出去的鄉鎮村名稱,提醒一下,我們身後還丢下一輛車,讓縣大隊的想辦法開回去……我說丁燦,怎麽這麽巧,就碰上是你拉我們一把?”
“巧個屁,你們陷山裏有一個多小時沒信号,家裏能不急嗎?求助信息一來,我們半個單位人都來加班了。我還說哪個愣頭青敢走這山地夜路,敢情是你們倆禍害啊……路上小心點,保持聯絡。”
“沒事,倒是你,難得這麽關心我們。”
“看你是誤會了,我是說小心點,别傷着野獸什麽的,都保護動物,可比你金貴多了。”
“滾,嘴賤。”
“呸,爛人。”
兩人互怼中通話結束,一直看着邢猛志的席雙虎莫名地笑了,警中表達兄弟感情的方式出奇地一緻,怼得越狠愛得越深。電話還給喬蓉,邢猛志道:“準備走吧,看見刺槐樹和人工林了,應該不遠了。我們的目标是找到兇手最後途經的村落。”
“沒錯,恢複他的作案路線,如果能找到目擊者就更好了,即便找不到,我們一路采集的作案車輛證據,也算收獲不小了。”席雙虎打着氣道。
“哎喲,命苦啊。要不再歇會兒,天亮再走吧。”任明星歎道,又四仰八叉躺地上了。
“走走,别理他,我都嫌他累贅。”邢猛志故意拽着席雙虎走。沒走多遠任明星早一骨碌爬起來了,急急追着嚷道:“誰累贅了?你們顧頭不顧腚的,火都沒滅就走,沒點常識。”他邊嚷着邊踩滅了火堆,撒上土,這才追上來。
那個動作讓笑着的邢猛志怔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麽,可一閃而逝,又疑惑地不知道自己在懷疑什麽。
夜越來越深,昏黃的燈光照着前路,循着若隐若現時有時無的蹤迹,追蹤繼續向前,不知道還要走多遠,不過靠着這一步一步的前進,肯定走得出迷霧山地,肯定能距離真相越來越近。
“他們現在處于伏龍山腹地,毗鄰兩省三縣,沿線三百多公裏,可選擇的出口有三個,一個是修文縣的賈寺鄉,另一個是離山縣的郭南鄉,最後一個是垣水縣的柿河鄉。這些鄉都是原始森林邊緣的偏遠鄉鎮,行政村有二十七個,還有多少自然村就不好統計了。”
“有準确方向了嗎?”
“無法判定,他們是跟着車轍印走,最差的情況還有六十多公裏才能看到人煙。”
“好了,知道,繼續監視,保持聯絡。”
“是!”
宋玉河支隊長默默挂了電話,咂巴着嘴,卻無語相告。武燕暴脾氣上來了,直斥着:“這也太過分了吧?沒有接應,沒有支援,把他們扔在山裏,連通信聯絡也時斷時續,萬一出事怎麽辦?”
“沒想到能這樣啊!我們去的一個是槍械專管,一個是外勤人員,他們哪有山裏追蹤的本事?這不……被你禁毒上這兩位一帶,就打定主意連夜追上去了。”宋玉河哭笑不得道,前方是硬着頭皮找出路,後方隻能硬着頭皮等消息了。
“也是,什麽事讓猛子摻和,一準得走偏。”武燕道。
“這麽嚴重?”宋玉河驚愕了。
“這是表揚,他習慣劍走偏鋒,車快來了。燕子,第一個任務就交給你了,重複一遍。”賀炯道。
“陪同受害人,搜集一切可能的側面信息。”武燕道。
宋玉河給武燕傳文件過去,提醒道:“這是他們的資料,茹葉楠是盧教授帶着的博士生,秦磊是盧教授以前的學生。你多陪陪這個叫茹葉楠的女生,還有注意下來探望的人。盧教授手術後已經被緊急轉往省城了,情況不太樂觀。”
武燕看了幾眼手機,好奇問了句:“爲什麽給我安排這種閑活兒?論槍法你們刑偵上哪有我的對手?論格鬥你們幾個組團也不夠我打的。不讓我追捕嫌疑人,讓我幹這婆婆媽媽的活兒?”
賀炯哧聲笑了,宋玉河哭笑不得了,老賀的手下似乎都不好惹,一個比一個刺兒頭,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賀炯直接地道:“你看你這人,壓軸戲得到最後,高手得到放大招的時候才能用,你見哪次偵破是一開始就把大招使出來的?去,甭廢話,這回包你嗨到爽。”
“這可是你答應的,那我去了。”武燕興奮地跳下了車,等到了醫院大門口,和兩位刑偵支隊的來人接上了頭。宋玉河悻然道了句:“我說老賀啊,你這支隊長當得不能随便哪個警員都敢跟你叫闆。”
“呵呵,敢跟我叫闆的真不多,不過給你的幾位,都是。”賀炯笑了。
賀炯看了眼英姿飒爽站在醫院門口的武燕,招手再見,車先行一步開走了。
救護車和支隊長的車幾乎是前後腳走的。轉院的陣勢很大,四名護士、兩位醫生,接應的醫生又來七八位,一頭交接病曆,一頭把人直接往ICU送。刑偵外勤自動在外圍建立警戒監視,按命令要求開始記錄來訪人員,不過此時已是深夜,除了外勤的人,隻有秦磊他們兩個是外來人員。
武燕在一旁看着跑前跑後交費、辦手續的秦磊,瞟見無助地坐在ICU外偷抹淚的茹葉楠,她無聲地貼上去,趁着這姑娘抹淚的時候,遞上了一沓紙巾。茹葉楠下意識接住抹淚,等反應過來時,這位突兀坐在她身邊的高個兒女孩讓她詫異了一下,不過還是禮貌地道了句:“謝謝!”
“不客氣,我是警察……不要感到奇怪,出于對你健康和安全的考慮,支隊派我來守着你們的,現在我們其他同事正在山裏追蹤兇手去向。希望你堅強一點,千萬不要兇手還沒抓到,自己先垮了,好嗎?”武燕道。
這勸慰有點硬核,涕淚漣漣的茹葉楠咬牙切齒,狠狠地點點頭。
“我們随便聊聊可以嗎?你猜什麽樣的人才能下得了狠心,對盧啓明教授這樣一位德高望重、兩袖清風的人下手?”武燕道。
“那些偷獵的,肯定是他們。”茹葉楠憤然道。
“有可能,但是你想過沒有,盧教授從未針對某個特定的偷獵者,獵幾隻野雞野兔的總不會因爲盧教授舉報地下野生動物交易而槍擊他吧?兇手可能不止一個人。找到真正的動機,對于挖出這些人很重要。”武燕循循誘導。
“這我明白,可我怎麽知道到底是什麽人……而且,偷獵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除了做成美食食用,還有其他用途。”茹葉楠暗暗道。
“繼續……什麽用途?獲利空間很大嗎?”武燕追問着。
“嗯,我省南部有華北最後一片原始森林,有很多珍稀、瀕危野生動物,比如一隻金雞的标本可以賣到四五千塊錢;一隻原麝能賣到一兩萬;如果是黑鹳、金雕标本黑市上賣好幾萬也不稀奇,相比食用的勺雞、大鲵,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如果是活體,那可能就更貴了……我聽老師說過,野生動物走私在我們省已經成了一個産業鏈,雲城被查封的野生動物交易黑市,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
茹葉楠淚迹未幹,娓娓道來,武燕聽得如芒在背,悚然心驚,她根本不敢想象,在沁山那樣一個偏遠封閉的山區,還能牽扯出如此大的利益和糾葛……
柳暗花明
天漸漸亮了,露出羞紅小臉的太陽慢慢地爬上山腰,這時候村裏起得最早的打鳴公雞就開始上工了,它們總是習慣站到高處,一個草垛、一堵茅牆,甚至還有更野的攀到樹枝上,昂脖揚首,“喔……喔……喔”地開始響鬧鍾。
那聲音高亢洪亮此起彼伏,一隻紅羽金冠的雞王叫着叫着腰一伸,臀一挺,然後尾部撲哧撲哧洩幾堆綠白屎坨,屙完了那才叫一個舒爽。
于是明天和意外同時都來了,臭烘烘、熱乎乎的東西吧唧吧唧掉到了樹下草中一個白胖的臉上,那人手一摸聞了聞,迷迷糊糊一陣臭味,然後蓦地驚醒,驚恐地啊一聲尖叫起來。
鑽在草裏的邢猛志、席雙虎吓得一驚而起,席雙虎的手下意識地伸向武器。一旁的喬蓉一骨碌起來去看遭襲的任明星,走到近前,卻是噗聲一笑,直接跌坐在麥稭垛裏,笑翻了。跟過來的邢猛志、席雙虎也笑得直跺腳。氣急敗壞的任明星撿了塊石頭就朝樹枝上的公雞丢去,那闖禍的雞比嫌疑人還狡猾,呱呱亂叫着落地,扭着肥臀一路小跑竄得沒影了。
“哎喲,我這倒黴催的,你們還笑。啊——我不活了。”任明星哭嚷着,邊哭邊用草蹭着臉上的雞屎,那三人笑得爬都爬不起來。還是喬蓉更關心他一點,找出紙巾,上前給他擦着安慰道:“好啦好啦,我們這不是走出來了嗎?馬上家裏就來人接應了。”
倒黴事老能讓任明星碰上,被荊棘扯了褲子的是他,路上崴了腳的是他,差點跌進獵人捉山豬陷阱裏的也是他。好不容易淩晨走到這個不知名的山村就地休息,又被雞屙了一臉。
一路走來兩組不同警種的人已經磨合得親密無間了,都圍上來憋笑着安慰他。席雙虎說:“這麽小概率事件你都能中獎,說不定找到線索的就是你啊。”邢猛志則道:“讓你天天把‘搞基’挂嘴上,看看,被雞搞了吧?”
“滾!”任明星氣急噴道,不過隻能引起更大的笑聲而已。
“清醒一下,别鬧了,辦正事。現在差一刻就七點,這村叫什麽?地圖上也沒标志,應該是屬于柿河鄉……猛子,我們是不是分頭排查一下?”席雙虎道。
“千萬别啊,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法外之地是存在的。這可是典型的山高皇帝遠,在這種地方,除非大隊警車組團來,落單的千萬别亮身份。”邢猛志道。
“也是……這種地方執法難度大。”席雙虎撓着後腦勺,發愁地說,“法不治衆,以前要在這種地方解救被拐婦女,一般都是去幾十号警力,甚至有些和地下黨一樣暗中行動。”
“保護好武器和采證。”喬蓉提醒道,路上的取證裝了一大包,這是目前手上最有力的證據。
“這樣,喬蓉一個人留下不合适,明星又不靠譜……席隊,你守着武器和采證,他們倆跟我去摸情況。這是距山最近的村,咱們一村一村往外找,他不可能屏蔽所有的目擊者。”邢猛志道。
席雙虎掂得清輕重,答應了,喬蓉解着身上的武器,連采證一起交給他,兩人拉着不大情願的任明星進村了。任明星一路扭捏不願走,最了解他的邢猛志罵了句點醒他的話:“你是不是傻啊,守着武器責任大還得喝西北風,跟着我進村說不定還能有吃的。”
“對呀。”任明星驚叫一聲,精神頭來了。
任明星這樣子讓喬蓉很是不屑,邢猛志笑着解釋道:“狗愛骨頭狼愛肉,明星一貫愛享受,得充分發揮每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呵呵。”
“等我吃飽了再跟你怼。”任明星氣憤道,此時餓意襲來,他肚子咕咕亂叫起來。
喬蓉同情地看了任明星一眼,建議道:“猛哥,我覺得沒必要搞這地下工作,亮警察身份有啥危險的?而且不亮警察身份,我們怎麽排查啊?”
邢猛志不說話,掏出手機回頭咔嚓一照,反手一亮照片問道:“妹妹,你覺得我像警察,還是你像警察?他吧就算了,再投胎一次也不像。”
無語了,喬蓉趕緊捋捋頭發上的草棵,拍拍衣服上的麥芒,可卻拍不去一路的風塵仆仆,怎麽看也像個逃難的。任明星更差了,褲子大腿外側挂了一個老大的口子,逃難都沒這麽落魄的。
“好吧,聽你的。”喬蓉道。
“随便你們幹啥去,我直接去敲門,先想辦法花錢買頓飯去……”任明星道。邢猛志提醒他:“這村一共不到三十戶,肯定既認生又排外,能吃到才見鬼。”
“我還不信這邪了。”任明星捋着袖子,朝着最近一處房舍走去,喬蓉剛要跟上去就被邢猛志攔住了,愕然發現邢猛志已經把武器掏出來了——彈弓。他默默地挾上了鋼珠,且走且戒備。
就在任明星推開籬笆門的時候,嗚汪一聲,任明星“媽呀媽呀”喊着就往回跑,裏面出來隻土狗嘶叫着追着。“嗖”一聲,邢猛志出手了,“嘭”聲真切的入肉聲音,那狗兒打了個滾,吃疼叫着跑了。
邢猛志拉起喬蓉就跑,中途又拽上任明星,三人跑出不遠才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嚷着:“誰打俺家狗?!”是個行動不便的老人,等出來瞧時,早不見人影了。
等老人回去,三人才從土房垛後露出頭來,邢猛志此時再看任明星,嘲諷道:“服不服吧?現在農村一多半是留守老人、留守兒童,你貿然想進人家家門,人家能接待嗎?放狗咬你已經算輕的了。”
“要不,等後援來吧。”任明星洩氣了。
“現在跨省了,等協調好,不知道到什麽時候了,等不及的。來,想個轍,套套話,都學過化裝偵查嗎?我們來編個故事,喬蓉,你哥跑進山幾天了,沒回來,我是你表哥,陪你來找人的。明星你呢,表叔丢了,就一起來了,懂吧?”邢猛志瞎話張口就來。
喬蓉愕然聽着這個經不起推敲的故事,懷疑地問:“邏輯這麽亂,行嗎?”
任明星可聽明白了,悻悻罵了句:“狗日的,占我便宜,你們找的是哥哥,憑啥我找的就是表叔?故意讓我低一輩。”
正考慮合理性的喬蓉噗一聲又樂了,邢猛志拽着兩人:“你知道兇手多大年紀?是适合當哥哥還是叔叔,兩頭都顧着不行嗎?少廢話!喬蓉你會哭不?一會兒最好來段哭戲啊。”
“我哪會呀!”喬蓉爲難道。
“這很簡單,難道你沒失戀過?失戀那種絕望的感覺,和咱們找不到線索的情況何其相似?得大哭一場啊。”邢猛志提醒道。
喬蓉老實道:“你看我像有悲催經曆的人嗎?警隊就那麽幾個女生,向來都是重點保護對象,我沒絕望過啊。”
“哎呀我去,算了,你們刑偵上人不行,還是明星來哭戲吧……明星那你是哥哥走丢了,我是你表弟,喬蓉是你女朋友,這個角色能适應吧?”邢猛志且走且安排道。任明星這回搶着說了:“行行,就這麽安排,這個好,猛哥夠意思。”
喬蓉翻了幾個白眼,不過又被任明星傻樂的樣子逗笑了。
前行不遠,機會說來就來,迎面來了一位大哥挑着兩筐臭烘烘的糞肥,晃悠悠走近了,邢猛志迎上去邊遞煙邊道:“大哥,大哥,俺是垣水縣城的,問個事。”
“啊?啥事?”看在那根煙的分上,挑糞的中老年男子放下擔子停下了,收了煙,夾到了耳朵後面。
邢猛志問道:“俺表哥前個天開車進山玩,這都兩天了還沒回來,我就來打聽下這兒有人見着沒,别出啥事……你看,就這個車。”
攤着任明星的傑作,那中年人搖搖頭:“沒見着。”
煙白發了,戲沒開場已經落幕,莊稼漢晃悠悠走了。
第二位,出來倒尿盆的,又是一根煙換來了一句:“沒見着。”
第三位,挑着桶出門打水的,又是一根煙,還是沒見着。
第四位,女的,一看三個外人,警惕地關上門,話都沒說。
第五位,沒見着……
第六個,也沒見着……
大半盒煙快發完了,都是沒見着,任明星在背後咬着嘴唇哧哧笑,笑得渾身直抖,不但不幫忙還潑涼水說:“傻了吧?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别說你發煙,發情都不管用。”
喬蓉也是忍不住直笑,現在發現兩人與衆不同之處了,不管多嚴肅的事,都能被這倆演繹出無窮的樂子來,和隊裏那些大案之下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氛完全不同。
這時又來了一個腿有點瘸的中年漢子,扣了頂黃綠分不清的破帽子,拄着棍、扛着鍬像是要下地去。迎上去的邢猛志遞着最後一根煙,邊說邊殷勤地給那爺們兒點火。那爺們兒老實巴交到有點木讷,搖搖頭,不知道。
極度失望的邢猛志操着當地口音哀求着:“大叔啊,俺哥真是前個天從這兒上的山,你就幫幫俺們吧。你看俺們都找了一天了,這要是出點啥事,家裏老人受不了啊……這不,你看他親弟,找哥都找傻了,您看傻成啥樣啦?”
邢猛志端着任明星的臉,使着眼色讓他快哭。喬蓉适時伸手在任明星腰上擰了一把。正擠眼的任明星一疼,啊一聲真号哭出來了。邢猛志順勢苦着臉道:“大叔,恁咱村多少人?我都問一清早了,總不能沒一個人看見啊。”
“村裏沒多少人……這……”許是看三人實在可憐,許是搬出“老人受不了”的原因,那漢子安慰道:“你到村口小賣部問問拴妮,興許她知道。”
“嗯,好嘞,謝謝叔啊。”邢猛志道。
三人繼續前行,喬蓉掩鼻嗤笑,見任明星瞪着自己,摸了摸被掐疼的地方,喬蓉趕緊說着:“Sorry,我是幫你入戲啊。”
“沒事,沒事,不疼,你多掐兩下。”任明星趕緊道。
“哎喲,掐肉疼的倒常見,掐肉麻的我是頭回見。”邢猛志笑着道。喬蓉反斥道:“煙也發完了,戲也演過了,黔驢技窮了吧?沒本事别充大佬。”
“就是。”任明星附議。
“不還有一位沒問嗎?如果小賣部有個八卦婆,沒準就能聽到點消息。這地兒小,東家放屁西家都能聽到,隻要有人見過,不可能沒人說叨啊。小賣部是個信息集散地,我怎麽把這茬兒忘了?”邢猛志自言自語道。
“什麽拴妮,這名字鄉土味夠重的,肯定是村姑。”任明星道。
邢猛志損道:“這地方你還想有美女村姑?如果有個長得比你白、生得比我美的,我名字倒過來寫。”
“怎麽就沒可能呢?雞窩裏還飛鳳凰呢。”任明星不信了。
“雞窩裏更多的是雞屎,掉你臉上的是鳳凰?”邢猛志斥道。
兩人互怼着,喬蓉一路笑着,找到了村口還沒開窗的小賣部。其實就是一戶人家,有個朝路的窗而已。煙盒皮子糊的窗戶紙,權當廣告了。
窗戶忽然擡起來,吓得任明星往後連退幾步。屋裏一位磨盤大臉、整嘴歪牙的大嬸估計就是拴妮了,一開口聲如山風呼嘯:“要啥?”
“煙、吃的。”邢猛志緊張道,這娘兒們氣勢太懾人,比支隊長還兇。
“啥煙?”
“你就一種還問我要啥?先來吃的。”
“吃的隻有方便面。”
“嗯,拿三包。”
東西拿出來擱窗台上,拴妮報了個黑價:“一袋十塊,一共三十。”
“哦,看俺們外地人,宰人呢吧……你這方便面是過期的。”邢猛志嚷道,一改風格,不那麽低三下四求人了。
不料踢到鐵闆上了,那娘兒們一龇牙道:“不買拉倒,再走二十裏買吧。”
“别别……”邢猛志攔住拴妮要拿回東西的手,話鋒一轉道:“俺的意思是,三十是小錢,給你個掙一百的機會,見過這輛車嗎?你要說清啥時間、從哪兒走的,錢歸你。”
一手拿畫像,一手拿錢,那老娘兒們瞅了眼,直接奪走了邢猛志手裏的錢,先是張開血盆大口狂喜大笑,然後指着邢猛志提醒道:“說話得算數啊……俺還真見過。”
“啥時候?”邢猛志問。
“前個晌午,村後頭,往山上去了。”
“拿了一百呢,不能哄俺啊。”
“啧,俺這麽大年紀啦,能哄你個小屁孩?前個晌午俺喂完羊,從老房子下坡就見着啦。”
“沒這麽巧吧?他在那兒幹啥呢?”
“換輪胎呢,換的那輪胎跟拖拉機輪胎一樣。俺以爲他是收羊的,還問了他一句,他不理俺,長得老吓人啦,一看吓了俺一跳。俺尋思着不是收羊的,不會是偷羊的吧……多給圈裏拴了兩條狗……一點都不騙人啊,你們說這值不值一百塊錢?”拴妮嬸說得唾沫飛濺,極力要獲得一百塊錢的擁有權。
喬蓉長舒了一口氣,釋然了,像拖拉機輪的那是改裝輪胎,爬山泥地行走的利器。時間和推測一緻,這就是第一目擊者沒錯了。她有點佩服地看着咬着死理鑽牛角尖的邢猛志,沒想到真能絕處逢生,從個八卦婆這裏得到了最重要的案情信息。
任明星樂了,捅捅邢猛志,邢猛志笑吟吟地看着醜嬸,比見到國色天香的美女還讓人眼睛冒小星星,就聽他客氣道:“嬸啊,俺們口袋還有三百塊錢,你管俺們頓飯,陪俺們聊聊天,都給你。俺們吃飽了去找人,你可是幫了俺們大忙了。成不?”
三百塊?那可幾乎是小店全部的貨值啊,拴嬸興奮得根本沒有思考,一錘定音了:“成!”
載譽歸來
一張短發、長臉、眼神陰鸷、左眼帶疤的男子畫像,慢慢顯示在刑偵支隊信息中心的大屏上,由于文件過大,整個傳輸用了十幾分鍾。這就是千裏追蹤的結果了,不過在抱着職業性懷疑态度的刑警眼中,還得打個大問号。
畢竟是畫像,是主觀的東西,和警務要求的客觀證據、分析結果、鑒證等是兩碼事,唯一能檢驗它是否真實的方式是:和客觀信息比對。
如果重合,就是一條重要線索;反之則一文不值。
配色、測距,技術員依據畫像在臉部相貌上放了幾十個密密麻麻的比對點。在畫像比對中,颌距、眼距、鼻高、唇寬,都用可量化的數據标注。按照支隊的判斷,敢犯槍案的絕對不是初犯,那在全省乃至全國的類似罪案數據庫裏應該能找到線索;如果找不到,那就隻能通過基層民警的眼力去識别了。
“模糊搜索,數據範圍放寬點。”
“這也太快了啊,距離案發剛剛二十四小時,從他們去沁山開始算還不到二十四小時。”
“追線索就是争分奪秒啊,時間越長,目擊者對嫌疑人體貌的記憶就越模糊。我覺得這次追蹤很靠譜。”
“試試吧,等找到關聯的監控估計還得很久。”
電腦前幾位技偵員小聲嘀咕着,把這幅前方傳回來的畫像變成了電子圖案,輸入了罪案數據庫,龐大的數據庫運作起來了。屏幕上各式各樣的嫌疑人跳動着,在數據比對中一個接一個閃過。比對的速度很快,兩到三秒一幅,不過相對于全省九萬多件關聯舊案,以及大批的釋放人員,就這速度也得耗上幾天才能有結果。
宋玉河聞訊而來,他等在樓梯口,聽到腳步聲時迎了上去。一位年過半百的警官裝男子,身材高大、略微發福,不過配上一張豎眉大臉,反而顯得威風更甚幾分。号令全省刑警的悍勇氣質已經滲到了他的言行舉止裏,哪怕面無表情,也是不怒而威。
“總隊長好。”宋玉河敬禮道。
刑偵偵查總隊長程長峰走上最後一級台階,開口問:“怎麽樣?”
“已經開始比對了。他們昨天中午出發,火速趕到沁山縣,又不眠不休連夜追到了柿河鄉李莊村,終于找到一個目擊者。另外還有不少沿路采證,正在送檢。”宋玉河彙報道。
“既然路線找到了,不能和監控比對嗎?”程長峰皺眉怪道。宋玉河回應道:“也就邪了,到鄉一級公路的岔口就有監控,硬是沒找着……縣大隊的還在沿路找。”
“嗯,應該是個高手,開車規避開這麽多交通監控,蓄意謀殺的可能性很高。而且案發地選在警務相對薄弱的縣鄉地區,這是經過周密策劃的啊。”程長峰道,話裏天然帶着怒意。
宋玉河點點頭:“全警也就這麽幾個人能通過詢問恢複嫌疑人體貌特征。而且這麽做時效性要求很高,稍遲一點,就算能找到目擊者恐怕也說不清了。這次找到有點僥幸的成分啊。”
程長峰總隊長好奇地問道:“你說這個畫像的高手是程良的弟子,那準确性能有多高?就算程良親自出馬,也不敢保證能百分之百還原啊。”
“這個……”宋玉河眼前浮現任明星那張舔着雪糕的白癡臉,不敢妄下定論了。程長峰捕捉到了這個變化,追問道:“怎麽了?人有問題?”
“不是,人有點年輕,是輔警。”宋玉河道。
“嘶……哎喲。”程長峰像牙疼一樣,背着手道:“這事沒十年八年功力不一定行啊。”
那是門技術活兒,而輔警恰恰是最沒技術的活兒,招聘條件很寬,能安心幹上十年八年也許能有個氣候,可惜宋玉河一句“太年輕”早已經否決了那種可能。
片刻,程總隊長看看表,問了句:“比對需要多長時間?”
“不一定,可能一個小時,也可能得幾天,一方面取決于畫像的還原程度,一方面數據庫得有對應的嫌疑人,還得看運氣。”宋玉河道。
“那今天安排下其他事吧,甄選一遍專案組的人員,盡快把名單報到總隊。”程長峰安排道。
“是。”宋玉河敬禮。
總隊長有點失望地轉身下樓了,案情撲朔迷離的時候,失望程度是和期待程度成正比的。宋玉河也有點尴尬,很久沒見總隊長露過笑臉了。
突然,信息中心傳來幾聲重重的拍桌聲和尖叫聲,是興奮過度的尖叫。
支隊長和總隊長相視一愕,一下子明白了什麽似的,兩人匆匆往技偵信息中心趕。一進門那些興奮過頭的技偵都忘了起碼禮儀了,失态地拍着電腦桌台指着屏幕嚷着:“快,支隊長您看……太神了。”
兩人湊上前一看,眼珠子瞪得快掉下來了,畫像和案卷照片,就像複刻出來的一樣,根本不用比對,肉眼即可識别,怨不得這才十幾分鍾就找到了。
“人家不就叫神筆程良嗎?”
“不是程良,是他的徒弟。”
“徒弟都這麽厲害?這是咱們有史以來比對吻合時間最快、吻合程度最高的一次吧?”
“絕對是啊。”
“咱們隊配幾個這種人就好了。”
“快算了,這比培養個程序員還難。”
衆人興奮地讨論着,程長峰難得地笑了,鼓勵道:“同志們,辛苦了。看看這個嫌疑人,一支老槍啊,都打起精神來,這可不是一般的對手啊。”
嫌疑人:郭向陽。
所犯罪行:非法持有槍支、故意傷害。
刑期:死緩。
“好家夥,作案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否則以他的罪行那個年代直接槍斃了……蹲了十四年半大獄,出來這是幾年了……五年多了。”宋玉河心猛地一跳,回頭看程長峰,這個對手分量可夠足了。
“派人去趟監獄,服刑期的表現、關押期間接觸過的其他犯人,所有信息都捋出來。獄友有時候和戰友一樣,都感情很深,發展成同夥的可能性很大。”程長峰安排道。
宋玉河正準備安排這項事,程長峰又在門口招呼着他,他快步跟出來,興奮道:“總隊長,是不是我們可以開始了?”
“我就是說這事,邊走邊說。不得不佩服老賀這個家夥有一套啊。十幾年前禁毒還屬于刑偵序列,單獨建制的時候沒幾個人,看看人家現在,咱們還得求着人家。”程長峰對此似乎有點難爲情。
宋玉河笑道:“都是打擊犯罪。天下警察是一家,不分彼此啊。”
“嘿,這句話說得好,對此我的想法是:第一,支隊、各刑偵大隊、中隊的日常工作不能耽誤,大案要辦,小案也要抓;第二,咱們建專案組甯缺毋濫,一定得是精兵強将,緝槍行動是全國性的,我們這兒是部裏點名的重災區,一定給組織上交一份滿意的答卷;第三,人員壓縮到極緻,前期保密得做好……這個我有個想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總隊長安排着,小心思出來了。
宋玉河趕緊道:“賀支隊長昨天帶我去看華師父去了,他提議給華師父挂個顧問。”
“華啓鳳說起來也是我師父啊,這輩分高得讓下面人怎麽稱呼……師父身體怎麽樣?”程長峰問。
“閑不住,還能喝半斤……一聽案情,精神頭就上來了。”宋玉河道。
程長峰笑着道:“那是老毛病,改不了了……挂個顧問,行。這樣,把老賀也挂到顧問名單裏,不,不,挂到領導組名單裏。”
“啊?”宋玉河愕了,跨警種的案,挖人家牆腳都很不好意思了,現在直接拉人家領導進來,這似乎有些得寸進尺了。
“啊什麽啊?你還以爲老賀還和你平職,是個支隊長?用不了多久你見了就得敬禮喽,現在他的呼聲多高啊?你隻管給我劃拉名單,不管他禁毒上、網安上,哪怕就是市局班子裏的人,也得給我拉來……盡快準備,最早今晚,最遲明天,我們建組上案子。”程長峰且行且安排道。
一路送着總隊長上車作别,宋玉河看着車尾愣了好一會兒,這把老賀的人和老賀自己都拖下水了。他一想老賀看到專案組名單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
盧教授的兒子從國外趕到晉陽第三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五時。老伴、兒子、兒媳、孫子……可以預見又将是一場生離死别哭天搶地的場景,武燕實在不想看這種場面,她知道自己不管經曆多少次,依然承受不住。
恰好支隊的命令來了,她交接了手裏的活兒準備離開,走時卻遇見躲在一隅哀傷的茹葉楠。這一夜兩人都沒睡多久,更多的時間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憑借警察的本能,現在武燕對她已經探聽得清清楚楚了。
這是位優秀的姑娘,拿着生物工程學和遺傳學的雙學士學位,正在讀博。不僅優秀而且單純,已經是就業婚嫁的年齡了,她還沒有走出過校園。這次盧教授的事讓她亂了分寸,甚至使勁地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愧疚得恨不得自己去替盧教授挨那一槍。
武燕輕輕走向她,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聲道:“我得回隊裏接任務了,葉楠,你得保重啊,有時間我來看你。”
正在啜泣的茹葉楠回頭,抹着淚,點點頭,道了句:“我送送您。謝謝您,武姐。”
“謝我幹什麽?我都不會安慰人……不過依我當警察的經驗來看,勸你一句,再好的防範也防不住叵測人心,這事糾葛很深,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太内疚。”武燕道。
兩人慢慢走下扶梯,茹葉楠拭着淚道:“秦磊發現曆山豹的消息讓盧老師興奮了好一陣子。我就不該慫恿他去考察觀測,如果不去也不會在荒山野嶺發生這種事。”
“你們去考察還有誰知道?”武燕問,同樣的問題會問不止一遍。
茹葉楠心神早失守了,随口道:“很多啊,從學校報備,到縣裏主管的林業、公安部門報備,能知道的人有很多。”
“除了這些,有沒有其他途徑可能提前知道?”武燕道。茹葉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武燕趕緊解釋着:“我知道問了不止一遍了,這是職業病,但我還是覺得在什麽地方可能有疏漏。”
“我……說不清楚,回頭你問問秦磊。”茹葉楠道。
“秦磊……昨晚就走了?”武燕問,那位帥哥似乎沒有茹葉楠對盧教授的師生情這麽深。
“他還有生意在忙……這次抽空陪同盧教授去考察,其實也是爲了陪我。”茹葉楠羞羞地道。
武燕笑着說:“明白了,他在追你。”
沒有否認,茹葉楠輕聲道:“他是盧教授早年帶的本科生,畢業後沒有從事對口專業的工作。我們這專業也不好就業,大部分都改行了……有次盧教授過生日,我們都去祝賀,就那麽認識了,後來他确實對我表明有好感。他出國經常給我、給盧教授找一些本專業前沿科學類的資料……這次把他也吓壞了,估計……唉……”
“别太傷心了。”武燕安慰道。
“都說好人有好報的,可盧教授這麽好個人,爲什麽會這樣?”茹葉楠又抽泣了幾聲。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壞人,一定會有懲罰的,我保證。”武燕回身,嚴肅地道。
“謝謝。對了,武姐,能打聽個事嗎?”茹葉楠臨走想起來了。
“案情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很快就有結果了。”武燕搪塞着,現在即便知道兇手是誰了,也不可能告訴與受害人相關的人,不料她想錯了。
茹葉楠說道:“我不問案情,我問個人,邢猛志您認識嗎?”
“啊?你從哪兒聽說他的……哦,對了,他去現場了。”武燕吓了一跳,一下又覺得不對,狐疑道:“是他給你錄口供的?”
“沒有,我們是初中同學,有十年多沒見了。”茹葉楠道。
“你想打聽他什麽?”武燕道,不知爲何心裏泛着酸酸的味道。
“我……我欠他一個道歉,他在學校時給我的印象很深,後來我好幾次想找他,都沒有找到……”茹葉楠娓娓道着,臉色竟是一片小兒女才有的羞色,這可把武燕看愣了,她沒想到居然刨出了一個意外的信息:這個世界太小了,茹葉楠居然是邢猛志的初戀情人……
晚六時會議時間,風塵仆仆趕回晉陽的一行追捕人員沒到會,被堵在距離刑偵支隊五公裏外的十字路口了。
“誤就誤了吧,席隊你催啥,還沒吃飯呢。”後座的任明星嚷道。
喬蓉、席雙虎哈哈笑了,去時還很看不慣這個憊懶貨,現在卻都越看越可愛了。席雙虎笑道:“開完會我請客啊,吃什麽你點。”
“湖濱會館,大餐。”任明星來勁了。
“明星,你是前富二代,可我們這輩子都和富無緣的,你忍心這麽宰啊?”席雙虎苦臉了,這貨挑的是高檔餐廳。
“呵呵,警察多可憐啊,都是窮得光榮、苦得偉大。男怕入錯行啊。”任明星誇張地伸着臂。旁邊坐着的喬蓉直接推開了他胳膊斥着:“那你還來當警察?”
“我輔警,臨時的。”任明星鄭重道。
“切。”喬蓉憤憤給了個咬牙切齒的表情。
任明星卻是嬉皮笑臉道:“我理解你們羞愧的心情,我們就是爲了颠覆你們認知而存在的。”
這貨說話讓人氣得牙癢癢,本來兩位輔警挑了大梁讓席隊刮目相看了,可要一直叨叨,誰心裏都會不舒服。席雙虎點頭道:“是,沒錯,你們倆确實颠覆了我的認知,我是誠心誠意地敬佩。但你自己老挂嘴上說是怎麽回事?”
“你要在湖濱請一頓,我就不說了。”任明星得意道。
喬蓉斥着:“你長得肥,想得美。咱回隊裏吧,開完會吃大竈,愛吃不吃。”
“你看你生什麽氣,我又沒和你怼不是?哎,蓉蓉,我發現還是你冰雪聰明啊,不早說吃大竈,其實我就想吃大竈呢,油水少還減肥呢。”任明星趕緊道。
嗯?!席雙虎發現畫風突轉,回頭瞧,見邢猛志在眯着眼竊笑,而後一排,喬蓉正擰着任明星的胳膊小聲斥着什麽。任明星這回遇上克星,不敢胡說了。
這把席雙虎逗得忍俊不禁。一直到看見了支隊的大門他才長舒了一口氣,沒想到此行是如此輕松,這也是參案以來最有收獲的一次追蹤,到終點了他倒覺得有點依依不舍了。
“喲?這幹什麽呢?”任明星眼尖,看到兩行列隊的警員,不知道準備幹什麽,他看到當頭的一位,評論道:“喲,帶頭的還是胖子。”
喬蓉表情驟變吼着:“你閉上嘴吧,那是總隊長。”
“啊?卧槽,不早說,我還穿着條破褲子呢,咋見人呢?”任明星怒道。
車停時席雙虎回頭笑道:“下來吧,讓他們崇拜一下破褲子的傳奇。”
“什麽意思?”任明星緊張道,沒見過這陣勢。
“下去就知道了,下面那個胖子要向你緻敬。”喬蓉逗他道。
“我沒說人家是胖子啊,我一直覺得他很帥啊……哎,猛哥,真是總隊長?”任明星心虛道。
“不一定是,他們吓唬你。你直接問呗。”邢猛志故意道。
四人依次下車,任明星還蒙頭蒙腦地不明所以時,猛地聽到了當頭的喊了聲:“立正。”
兩排警員齊齊立正,并攏腳的聲音出奇地一緻。命令又來了:“敬禮。”
這位喊口号的和在列的支隊長,包括其他所有在場警員,齊齊向追捕歸來的四人小組敬禮。席雙虎帶頭還禮,偏偏任明星吓住了,傻了吧唧忘了敬禮,别人都禮畢了,他才緊張地補上,惹得列隊警員一陣哄笑。
再瞧幾個人狼狽的樣子,連總隊長也不禁莞爾了,他朗聲道:“同志們,平時我們大會小會強調如何忠于職守,如何當好一名警察,今天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們面前……當我知道情況的時候是非常感動,也非常震驚。這兩位同志是從禁毒借調過來的,昨天中午離開晉陽,驅車三百多公裏趕赴案發現場,在現場勘查到可疑線索,追着線索連夜步行一百多公裏的山路,找到了第一目擊者。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都覺得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罪犯已經脫離案發現場,沒有監控,又是山地叢林地帶,屬于偵查盲點。可他們卻做到了,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了我們刑偵上所有譽爲傳奇的發現,靠的不是運氣,不是僥幸,而是像他們這樣锲而不舍的努力……鼓掌!”
一陣整齊、熱烈的掌聲響起,那些熱切的眼神傳遞來的景仰之情,把任明星激動得飄飄然了,把邢猛志心熱得臉上有點發燒了,所有的苦和累,所有的牢騷和怨言,在這一刻,都成一種感覺:值了!
群雄齊聚
所有的警營大食堂都差不多,因爲外勤來去不定時的原因,這裏二十四小時幾乎都能吃上飯,且味道不錯。面條配着幾樣小菜,由支隊刑警招待貴賓似的一樣一樣端到面前。不知道心理原因還是味道真的可口,反正幾人吃得贊口不絕。
任明星嘴是閑不住的,開始大吹特吹,添油加醋把沁山一行說得神乎其神。當然,有關邢猛志和席雙虎的細節就省略了,在他口中主要是自己和喬蓉聯袂找到了李莊村那位目擊者,吹得連喬蓉都臉紅聽不下去了,端着碗跑了。支隊長喊人準備會議時,人才散去。
人一少任明星可就吹得沒勁了,這時候他又發現新鮮事了,老熟人武燕意外地出現在大食堂,隔着老遠和他打招呼,任明星翻了翻白眼,沒應聲。
“咦?這位你不認識?”席雙虎打趣道。
任明星答道:“我對純爺們兒沒興趣。哎,喬蓉呢。”他端着碗,又往喬蓉那桌湊去了。
武燕看了看,揀了個座位坐下,正在邢猛志的對面,邢猛志專心地吃着,頭也未擡,武燕含情脈脈凝視着,那眼光怎麽看,怎麽都像有問題。本待認識一下的席雙虎看看武燕,又看看邢猛志,然後知趣地端着碗離開了。
終于擡起頭來的邢猛志嚴肅地看着武燕,突然來一句:“你要想表白趕緊啊,一上案一封隊,回家探親包括談情說愛都是違反紀律的。”
呃,武燕給狠狠噎了下,銀牙一咬瞪着眼問:“你哪兒看出來我準備表白你啊?”
“難道沒有?你别矜持了,你這樣嫁出去很難,我這模樣找個對象也不容易,真要不行,咱倆就瞎湊合吧。”邢猛志道。
武燕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憤憤道:“啊呸!你臉怎麽那麽大呢?”
“哦,不是啊,訓練隊我待了幾個月,你每周都去三四回,别人都以爲你是我女朋友。而且都出笑話了,你知道不?每回徒手格鬥都提前警示我,輸了不能回家喊女朋友來報仇啊。”邢猛志用一種嚴肅的口吻說。武燕嗤鼻不屑道:“你這欠樣,得讓人多揍幾回才成,哎……你……啧啧……”
武燕說着,表情暧昧了,那種含情脈脈的表情又出來了。邢猛志放低聲音道:“姐,你到底是遇到案情了,還是遇到愛情了,表情怎麽不對啊?不向我表白爲什麽這麽暧昧地看着我?”
“我遇到一個女人,很美的女人。”武燕帶着揶揄的口吻道。
“啊?你也喜歡女的?和我性取向一緻啊。”邢猛志表情誇張地道。
“滾!”武燕怒斥,邢猛志起身要走,卻被武燕一把揪住,補充告訴他:“聽完再滾。”
“好,聽聽你和一個女人的故事。”邢猛志笑了,這半年多的相處多是像損友一樣,這種不客氣的口吻反而雙方都很自然。
武燕一笑道:“那個女人姓茹,名葉楠。”
嗯?!邢猛志眼睛瞪圓了一圈,不過馬上明白了:“你是外圍偵查的吧。”
“嗯,一不小心居然遇到了你的初戀情人……哎,不對,早戀情人,她一直打聽你,還說欠你一個道歉,啧啧啧……猛子,咋回事?”武燕八卦道。
“學校時候的事,你問這幹嗎?”邢猛志不願意說了。
“不說是吧?”
“有意思嗎?”
“好,不說我告訴任明星,讓明星充分發揮一下想象,到不了明天全隊都能知道,他那嘴比協查通報還快。”
“别呀,又不是什麽好事。”
“沒事,我不笑話你……可以開始交代了。”武燕大馬金刀地坐着,不像是問八卦,倒有審犯人的架勢。
邢猛志想想道:“我也沒想到能遇上她,就初二後半學期,我寫了封情書,塞到了她書包裏。”
看着邢猛志一臉賊笑,武燕湊上來問:“然後呢?發生了什麽?這種事應該是你道歉啊?怎麽她欠你一個道歉?”
“這情書第二天就到班主任手上了,然後在全班念了一遍,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感覺到臉紅和羞愧的,她說的大概就是那次……”邢猛志道。
武燕笑得眉眼擠一塊了,笑問道:“不應該呀,都早戀了,臉皮應該很厚啊。”
“光情書不是問題,問題是班主任還把情書寫黑闆上讓全班人挑病句和錯别字,哎呀,把我給臉紅的,好幾天沒去學校。”邢猛志掩着額頭,羞赧不已。
武燕笑得花枝亂顫,扒拉着邢猛志的手要看他臉紅的樣子,一個人扒拉,一個人羞笑躲着,冷不丁有人吼道:“嘿,别打情罵俏了,開會去了。”
一側頭,喬蓉和席雙虎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罪魁禍首任明星在陰陽怪氣地起哄。武燕一撸袖子道:“死胖子你欠抽是吧?你給我站住。”
見武燕起身,任明星掉頭就跑,他怕的就是這位。佯追出去的武燕并沒有走多遠,等着邢猛志出來才一起且走且笑道:“真是老天不長眼啊,最重要的線索居然是從任明星手裏出來的……不過,你幹得也不錯。本事見長啊,這半年跟着華師父學了不少?”
“剛去時賀支隊長托我照顧華師父,後來我知道華啓鳳的身份,才發現支隊長别有用心啊。也沒學什麽,但是華師父那腦子裏就是個罪案信息庫,跟他聊别的都興緻缺缺,但一聊案子,他能給你講三天三夜,那些經典的案子簡直是按年代區分的犯罪進化史,呵呵。”邢猛志道。
“支隊長用人特點就是這樣,不用時讓他閑得發慌,一旦用起來,就要把人往狠裏使。”武燕道,哀歎着好日子要結束了。
“用我幹什麽?刑偵這塊我不熟啊。”邢猛志愣了下。
“刑偵上師父帶徒弟,一般一個月就得赤膊上陣,華啓鳳可是個名師,你都跟他聊半年了,早該出師了。”武燕道。
“他那套落伍了啊。”邢猛志道。
“經典的招式是不會落伍的,加上你一直在訓練體能,所以你肯定會接最老派、最危險、最考驗體力的活兒,知道是什麽嗎?”武燕問。
邢猛志一愣,站定了,猶豫地吐了兩個字:“抓捕?!”
“恭喜你,回答正确。怎麽了?這是個挺刺激的活兒,反正我很喜歡,以你的資曆呢,估計進隊得叫我師父……嗯,小樣兒,以後跟姐背後,姐會保護你的。”武燕作勢,揉着拳頭。
“那爲什麽不讓我們就地追郭向陽這個槍擊嫌疑人,急着把我們調回來?”邢猛志眉頭一皺,迷蒙了。
“他隻是要追的嫌疑人之一,總不能你們把縣大隊的活兒都幹了,案子還多呢……走,喲,火山也來了?”武燕道。上樓前進來了一輛車,丁燦抱着電腦就下來了。
三人相偕上樓,這兒和禁毒支隊的布局沒什麽兩樣,參案人員、指揮的領導,以及一台投影儀。所有大案的開幕都出奇地一緻,甚至連警方的人員都會多有重合,唯一不同的是每件罪案的主角。
落座,閉門,程長峰總隊長呷了口水,擡眼瞅瞅,和支隊長嘀咕幾句,清嗓道:“氣氛不用這麽緊張,距離案情核心還遠着呢。專案組的名單已經出來了,最上面的領導組成員你們可以忽略,真正辦案的都是警員同志,這領導嘛,基本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主。一句話,在案子上,領導不是權威,真相才是,而且掌握真相的,有絕對權威……好,廢話結束,開始!”
說話間,專案組的名單已經分發到了衆人手中。令人意外的是賀支隊長居然在名單上,但其他人員配備似乎很合理,最起碼武燕覺得不錯,她的名字和席雙虎、邢猛志并列在追捕小組裏,而且她排在第一位。
第一項議題,宋玉河支隊長示意席雙虎發言。席雙虎把沁山縣槍擊案以及追蹤經過簡要一彙報,而采證分析及後續追蹤還在持續更新,此事按下未表。最後宋支隊長提醒大家注意一個名字,槍擊案正在确認的重大嫌疑人:郭向陽。
“這個人不簡單,過去有案底,原始案卷裏他重傷三人、緻殘一人,被捕入獄時差幾個月成年,進少管所關了一段時間,當時判的是死緩。判刑後一直在晉北監獄勞改,服刑時間是十四年零七個月,釋放到現在有四年多了,卻一直沒有到戶籍所在地上戶……對了,他就是沁山縣當地人,昨天你們追蹤的時候,判斷那野地生火是護林員用的手法,非常正确,他父親郭鬥勝就是個護林員。更詳細的背景信息沁山縣大隊還在梳理。大家多注意一下這個人,據剛剛反饋回來的監獄調查信息,晉北監獄勞改都在礦山,此人在勞改期間主要從事礦山機電修理的活兒。據管教幹部反映郭向陽表現良好,獲過幾次減刑,服刑時間及減刑都符合司法程序,這上面沒有什麽問題。接下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雲城野生動物非法交易的事……”
宋玉河說着,打開投影,播放了一段執法現場記錄。屏幕上展示着繳獲的野生動物,多數是從店鋪、嫌疑犯家中搜查出來的,這相對于刑事案件是很溫和的了。
“二月十四日,盧教授通過多個渠道同時向雲城、省城以及北京,提供有關沁山縣的非法捕獵、雲城非法交易的實名舉報文書。兩天後,由工商、林業、公安等部門聯合執法,對鹽湖路一帶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進行了集中查封取締,屏幕上播放的就是當時的情況。共查獲各類野生動物七百四十一隻,包括國家一、二級保護類動物一百一十二隻,傳拘、治拘人員三十八名,對其中九人實施了刑事拘留。據武燕帶回來的消息,除了這種端上餐桌的,還有一類變成标本的,據說利潤更高,不過這些案情我們暫時無法掌握……”
屏幕閃到一屏槍械時,他話鋒一轉道:
“在此次排查中,地方警力在涉案人的店鋪、家裏,查獲了八支氣動武器、一支火藥武器,經鑒定,都達到了武器标準。其中氣動武器,是仿秃鷹的,出口子彈初速達到三百八十多米每秒,和我們警用七七式手槍威力相當。如果是遠距離,這種氣動槍的威力要遠遠大于七七式手槍。大家看收繳的獵物裏,兔子基本是爆頭,還有山羊、野豬、鹿一樣的大動物,都是被這種氣動武器擊中要害。”
“據不完全統計,在雲城去年的刑事案件裏,涉及使用氣動武器的有三十二例,包括打架鬥毆、暴力讨債、故意傷害及涉黑等案子。形勢很嚴峻啊,對準野生動物的槍口,如果轉向對準普通市民,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盧教授的案子不是個例,這個我們随後讨論……喬蓉,你把手裏的情況跟大家說一下。”支隊長把發言權交給了喬蓉。
在山地這小姑娘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在這種會議上也有發言機會,任明星景仰地看了她一眼。喬蓉一放視頻,禁毒上來人一下子眼睜圓了,然後笑了:這是熟悉的内容。
“去年在我省一次禁毒領域的大行動中,從這些涉案人處收繳武器一共三十七件,十九支長槍、十八支短槍,仿七七、九二甚至仿沙漠之鷹的都有。不算爆炸的兩顆,另繳獲七顆手雷、簡易爆炸裝置四台,在拆除爆炸裝置的時候,省總隊給出的鑒定是:用料精準,手法專業。據辦案人員的審訊報告反映,主要負責武器購置的是嫌疑人袁玉山、陳軍。但可惜的是,這兩人都未能抓捕歸案,袁玉山吞槍自盡,陳軍在和我方警員遭遇時持槍頑抗,後逃逸發生車禍,經搶救無效死亡。”
喬蓉邊介紹着邊播了幾段當時執法記錄儀的視頻,鏡頭重現了那撞車的場景——轟然一聲,嫌疑車輛飛下了路面。
此時,武燕、任明星、丁燦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邢猛志。注意到這一細節的喬蓉出現了短暫的失态,她脫口問道:“據說這次抓捕行動是藏鋒計劃的核心,而關鍵線索是一位卧底警員傳出來的……”
“沒有。”任明星、丁燦異口同聲道。
武燕哧聲笑了,總隊長提醒了句:“略過這個内容,有保密條例。”
喬蓉狐疑地看了一眼邢猛志,見他一直無動于衷的樣子,便又回到了案情上,她繼續道:“我們就是從這個案子開始立案關注本市的非法槍械網絡的。這幾個月我主要追查的是網絡販槍,線索是從對禁毒案嫌疑人董小花的審訊中得到的,她曾在高速路接過一支氣動槍。依據目前掌握的線索推斷去年的涉毒案和緝槍案息息相關,很多涉案人同時牽涉到了暴力讨債、傷害罪,這種營生哪怕用不上武器,也得有把用來裝裝門面,所以他們中非法持槍的人不在少數。我們順着涉毒案中的線索發現,有一部分是高速路口直接送貨,還有一部分是通過快遞寄件。很奇怪的是,當我們反查到快遞收件點時,所有的嫌疑人快遞不是沒有監控,就是收件的時候因爲停電或者其他原因導緻寄件的原始記錄沒有留存下來……寄件出去的貨源地是咱們很熟悉的三個地方。”
喬蓉指着地圖上标着的嫌疑點——離山縣、修文縣、垣水縣,恰是山地追蹤輻射的兩省三縣,都是處在大山和平原交界地帶的偏遠山區縣城。
這個巧合讓邢猛志幾人皺眉了,喬蓉接着道:“還有一個更大的巧合,我們參與沁山馳援的任務就是查找槍擊案和緝槍案是否有内在關聯。除了追蹤的地區重合,另一個巧合是,槍擊案嫌疑人郭向陽和涉毒案中的袁玉山,兩人同是晉北監獄服刑人員,按刑期算,兩人有機會相處的時間有七年,其中有四年零八個月,兩人在同一監舍,即便不在同一監舍,他們也在同一個勞改隊。”
嘶……一起同過鐵窗的獄友,經年累月吃喝拉撒在一塊,他們的關系能發展到多鐵實在不好估量。
“補充一個信息。”席雙虎插進來了,他道:“當時雲城籍在晉北監獄服刑的,還有一個叫胡浩的人,綽号‘胡鬧’‘鬧哥’,江湖上很有名氣。他出獄早,在雲城開了家雲天苑酒店。這酒店在查封野生動物交易市場的行動中,進入了我們的視線。據野生動物非法交易案的涉案人交代,一大部分好貨都給了雲天苑酒店的鬧爺……他的江湖地位已經從鬧哥,變成鬧爺了,再往深裏反查,涉毒案裏的主要嫌疑人曹戈、晉昊然都曾經入住這家酒店,他們曾經成立用于洗錢的公司,注冊地就在這所酒店……喏,這就是胡浩,現在的鬧爺。”
畫面上出現了一輛不起眼的國産車和一個看樣子年過四旬的寸頭男,不修邊幅的樣子實在不像黑社會成員,太低調了。另一個屏幕上出現的是一輛紅色寶馬和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兩人形成強烈的反差。
“這個女人叫司令婕,雲天苑酒店的注冊法定代表人,據說是胡浩的姘頭。此次查封非法野生動物交易的事都由她扛下來了,酒店也被勒令停業整頓。據我們分析啊,她應該是個花瓶,和胡浩的其他生意一樣,法定代表都不是他,可都聽他的。所以我們現在查到很多案情都和他有關聯,卻沒有任何證據。”席雙虎道。
“基本就這些,現在關聯清晰了。”喬蓉說着,熄滅了投影。一旁的案件闆上,畫着一個簡易的關系樹,郭向陽、袁玉山、胡浩三個獄友,胡浩控制的野生動物地下交易被查,情婦頂雷;然後舉報人盧啓明遭到槍擊;郭向陽在槍擊案中出現了。追蹤的地區又和網絡販賣槍支部件的發貨地吻合。目前所有的線索都圍繞着這幾人若隐若現,那嫌疑範圍就不言而喻了。
“我有個問題。”武燕道,她直接說了:“看樣子這什麽鬧爺是個江湖大佬,那應該有更賺錢的生意啊。對他來說制販槍支的危險和利潤不成正比啊?”
“喲,這個問題我還沒想過。”席雙虎道。
“他們這種人需要武器,但不等于就有動力去制販武器,不是一個概念。”武燕道。
喬蓉反駁了:“武姐,也不盡然,這種仿秃鷹的氣狙,您猜賣多少錢?”
“多少?”
“兩到三萬。就算隻是一根槍管,都可以賣到一萬往上。”
“啊?這麽多?”
“仿七七、九二就更不用說了,在一個熟練的車工和銑工手裏,成本幾百,費時不到一天,也可以賣到一兩萬。”
“這我還真不知道。”
“對于制販槍支的人而言,這比制販毒品更暴利。而且氣動武器是個監管盲點,刑法解釋上,持有一支氣動武器,僅處以罰款、治拘懲罰。同時,他們一直在提升氣動的威力。氣罐的容量從三個氣壓已經提升到了三十六個氣壓,一次充氣可以發射五十到六十次鉛彈。我們用繳獲的氣動武器來一個測試,大家看一下,可以對這種武器有更直觀的了解。”
喬蓉放開了,“砰”一槍……二十米,一元硬币被打成了一凹形,洞穿。
“砰”一槍……三十米洞穿兩厘米厚的木質靶闆。
“砰”一槍……四十米,精準擊中硬币大小的瓶蓋。
“砰”一槍……五十米測試,打爆了一聽碳酸飲料,泡沫濺了一片……
每一槍都像打在與會人員的身上。他們都隐隐感到後背發麻,更别說普通人。一旦這些氣動武器在市面上泛濫,那對于治安,将是一場災難。
“我前兩天在網上看見個新聞,某市擺攤賣氣球的大嬸因爲被查到幾支射氣球的槍,就被判了幾年徒刑。網友一邊倒地同情大嬸,言外之意,是嫌我們多管閑事了。”
靜默中,總隊長程長峰幽幽地道:“不管多少群衆有質疑,我們還是得管到底,這不是閑事,盧教授就是前車之鑒。危及人民群衆的财産和生命安全,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歹徒能用六點五毫米的氣槍鉛彈殺人,現在公布出去恐怕又會是另一片質疑聲了。玉河啊,具體安排一下,咱們緝槍專案組,今天就算正式成立了。”
“好的,總隊。是這樣安排的,喬蓉,槍械檢測以及專案組人員武器配備,由你負責,抓緊時間給每個人一份槍械圖解,不但要認識槍支,而且要認識每一個零件;技術組,丁燦你暫時帶隊,沁山縣大隊正在追蹤郭向陽涉案車輛,可能遇到了困難,你們盡可能地給他們提供方向,必要的時候,你們技術支撐要随隊出外勤;任明星,你跟着技術組;武燕、邢猛志,明天給你們一天時間,把禁毒案裏的涉槍人員捋一遍,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雙虎,重案隊裏挑選三組外勤隊員,随時待命……暫時就這些,大家抓緊時間休息,明天處理一下私人事務,我在這裏抱歉地給大家提個醒,可能要有段時間回不了家了……”
每位應聲起立的警員都斬釘截鐵地接受任務,越是這樣越讓程總隊長心裏憤慨激昂。邢猛志顯得意外地平靜而淡定,好像這一切根本和他無關;而任明星更差,讨論時居然打起瞌睡來了;丁燦莫名地有點失望,因爲直到讨論散會,他都未見邢猛志發一句言……
專案組就在這種複雜的氣氛裏成立了,而且成分也同樣複雜,輔警、刑警、網安,甚至還包括一位離退休顧問,沿用慣例,起了個很樸素的名稱:3·29緝槍專案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