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亡命路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管是黑夜裏匆匆趕路的過客,還是茫茫人海擦肩而過的陌路。這個夜闌人靜的時候相遇就是緣分,願我們的聲音,願我們的故事,給你一份真誠理性的關懷、一個心靈傾訴的空間,也希望這裏能夠成爲城市星空下所有未眠人的心靈家園……各位聽衆晚上好,我是午夜電台主持人小雨。在今天的節目開始之前,首先播報一條氣象指南,10月29日,我市氣象部門剛剛發布了今年入冬前第一次重度霧霾預警,預計持續時間爲24至48小時,市區能見度小于三百米,請各位仍然在路上的司機朋友注意行車安全……”
舊車裏嗞嗞的電流聲音,城市電台午夜節目主持人磁性的播音似乎受了天氣的幹擾,雜音不時闖入。連天平在聽到這則清晰的廣播時,卻直接關掉了,回頭說了聲:“孬九,發手機。”
“哎,好嘞。”後座的孬九掏着口袋,遞給旁側的葛二屁一部,塞給開車的邢猛志一部,最後一部遞給連天平。連天平卻是放在車前的手機支架上,且走且道:“老規矩啊,從現在開始,誰也别落單,誰也别打電話,自己的手機該關就關了……猛子,你是頭回,理解下啊。”
“呵呵,您就讓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給誰打。”邢猛志無所謂地道了句,心情頗好,看架勢是要開始了。隻不過開始得他雲裏霧裏,大半夜把大夥拉出來遛彎兒呢?
對,就是遛彎兒了,一箱油都跑了三分之一了,居然不知道目的地何在。
不過沒人問,這是規矩。孬九小聲道:“平哥,啥時候開始啊?都快捂出毛來了。”
“呵呵,不是已經開始了嗎?”連天平笑道,他不經意地看了邢猛志一眼,奇怪的是邢猛志面色如常,這似乎讓他很意外,笑問道,“猛子,你天生是個做大事的料啊,一點都不緊張啊?”
“還早着呢!越是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越就不是辦事的時候。”邢猛志道。
“那爲啥呢?”葛二屁問。
“你傻呀?這麽多監控,這麽少的車,查你太容易了,怎麽也得車流量大的時候混吧?要不咱這一輛蹿出去太容易被堵了。”邢猛志道。
葛二屁想想,不信道:“不能吧?月黑風高的時候不辦事,大白天去辦啊?”
“要我,我就白天辦。”邢猛志道。
連天平哈哈一笑,插了進來,指責道:“二屁,這個你沒有發言權啊。”
“給錢就成,我要發言權幹嗎?”葛二屁道,把心裏的話好奇地問出來了,“平哥,這趟咱們掙多少啊?”
“怎麽也得夠你浪幾年吧,呵呵……往前走,東風路頭看看。”連天平順口安排着,和後面兩人扯上了。
邢猛志依言驅車,又走了兩個幾乎沒有行車的出城路口,他突然明白了,這是探路來了。不僅有人探,還有車前手機的攝像頭在探,恐怕對于幕後的指使人,根本足不出戶,就能了解到實時的路線和路況。
明白了,憂慮跟着來了,運貨随時可能發生,他卻無從知道,家裏是不是能随時跟上……
“大哥,肯定撤了啊。”袁玉山道。
“都撤幾天了,我下午還去轉悠了一圈,濱南出口、小店出口堵得跟屎樣,顧得上查個屁?”鄭魁道。
袁玉山和鄭魁都是圍着浴巾的打扮,露出黝黑的皮膚和身上的文身,居中坐着的曹戈目不轉睛地看着台子上的平闆電腦。數個标志的路口毫無動靜,嚴查了十幾天的出入車輛,警察終于消停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手下滿口噴糞的用詞。
袁玉山和鄭魁相視一眼,都未敢吭聲。
“大意不得啊,這次賭的可是吃飯的家夥啊。”曹戈擡頭了,咂吧着嘴,不知道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的猶豫,還是“孤注一擲,富貴險求”的緊張。看得出他仍在遲疑。
“大哥,不能再猶豫了,藥廠那邊有雷子去過了,查得再細點,就包不住了,都出貨大半年了,早該挪挪窩了。”袁玉山道。鄭魁附和了一句:“對,該換地兒了。”
“我不是擔心換地兒啊,我糾結的是,得折不少兄弟啊。”曹戈歎氣道。
袁玉山和鄭魁不吭聲了。大哥給的是個舍車保帥的做法,在他們看來肯定是萬無一失的,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卻沒料到曹大哥還這麽義氣,糾結在這地方。
鄭魁腳在底下輕輕踢袁玉山,使了個眼色。袁玉山勸道:“無毒不丈夫,想幹大活兒,怎麽着也得踩着别人屍體蹚過來啊,這條道不缺人。”
“隻能這樣了,看他們誰命大吧。誰都能出事,唯獨你們不能啊,我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你們身上了。”曹戈道,兩眼如炬,表情如怒。
“放心吧,大哥,走不了老子把車全炸喽,死都要拉上幾個墊背的。”袁玉山表情扭曲道。
“别他媽死死死的,不吉利,我還等着你們出去看花花世界呢。”曹戈瞪着眼反而笑了。
兩人也嘿嘿笑了,曹戈掏着預備好的包扔到桌上道了句:“去吧,老貓會給你發路線,一路小心。”
鄭魁拿起包,掀開一看,黑黝黝的兩支手槍、兩顆手雷,幾摞錢,他和袁玉山點點頭,一言不發離開了。
又過了很久,會所已經打烊,曹戈那輛奔馳G就泊在會所的停車場裏,不知道是離開了,還是休息了……
“他走了,換裝走的。”
一位技偵員熟練地操作着體貌識别軟件,淩晨一時三十五分,自會所後面小區踱出來一名男子,體貌和進入會所的曹戈吻合。此人上了一輛泊在路邊的國産轎車,從容離開,不過被觀測點拍下了。
“出了城可就不好追蹤了啊。”徐局長站在信息中心大廳,陪同的譚政委笑道:“不用追,他又不會和貨在一起。”
“這個老鬼袁玉山、麻子鄭魁是怎麽進去的?怎麽光見出來,沒見進去啊?”徐局長問。
賀炯解釋道:“他們根本就住在裏面,偶爾出來也是穿個保安服裝,而且會趁人多眼雜的時候出來。”
“哦,反偵查手段幹得不賴啊,這種所謂保護隐私的地方,主要目的是爲了隔絕我們的偵查啊。呵呵,這個會所回頭好好查查。”徐中元道。
“會所登記在晉昊然名下,也是他的産業。”譚政委道。
徐局長愣了,笑了,随口道了句:“這不叫黑吃黑,應該是黑坑黑,真要不清楚裏頭這貓膩,晉昊然這個大老闆的毒枭身份得坐實喽。”
“他也不幹淨啊,估計毒販正盯上了這一點,企圖以此掩蓋他們的行徑。不得不說,這是頭回遇到組織這麽複雜的犯罪構成,洗錢、網絡賭博、傷害、制販毒品,紮在一堆裏啊。”賀炯道。
“這不正常嗎?黃賭毒從來不分家……咦?對了,那兩位小同志呢?就那位大辮子小姑娘,我從網安支隊給你們挖來的。”徐局長掃視衆人,突來一問。
問及此處,賀炯和譚嗣亮相視一笑,笑得有點鬼祟,都笑而不言。
徐局長也笑了,手指點點兩人道:“你們就憋着吧,嫌疑人跑了等我收拾你們。”
“您是總指揮,專案組組建的時候就說了,有責任您扛啊。”賀炯開玩笑說了句。
譚嗣亮也湊趣道:“這個責任我們扛不起,當然,萬一有功勞,也扛不動。”
“去去,别淨說好聽的,接下來呢?”徐局看兩人如此輕松,心跟着放松了。
譚政委示意道:“賀支,你來吧。”
“好,徐局您看,我們是以多點布控的方式,以緝毒、武警爲主力,以刑偵、派出所警力爲有效補充。我們測算過,潛伏警力奔赴任何一個出城路口的時間都不超過三分鍾。考慮到氣候的影響,我們會在行動前把距離往前挪移,不管他們從哪個方向走,我們都能建立有效的追捕和攔截。他們不動則已,一動,必在網中。”賀炯道。
屏幕的警務圖上,各派出所,刑警大隊、支隊依次燈亮,潛伏點的黃燈星羅棋布,這些代表着警力配置的光點交叉連接,把整個晉陽市變成了一張大網,光線在光點間穿梭,都是極短的距離。徐中元一看即明,隻要命令一下,馬上就是全城警動,撲向任何一個地點都是迅雷不及掩耳。
“好,我們的警力也到極限了,你怎麽保證他們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出貨呢?”徐中元反問賀炯,“假如他們再憋幾天,不,哪怕一天,我們的布防就全成擺設了。警察也是人,高度戒備的時間撐不過二十四小時。”
“我給出三個理由,第一,我們連續兩周對全市的倉儲、城鄉接合部、廠礦、小企業等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進行了不間斷的排查,準确地講,是隻排不查,但要詳細登記、全部覆蓋。我們的目的就在打草驚蛇,查毒源在我市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連基層派出所的民警輔警都知道這個情況,他們還待得下去嗎?即便還待着,恐怕也到極限了。”
賀炯侃侃而談,看着徐中元局長沒有異議,他繼續說着:“第二,前一階段我們聲勢浩大的臨檢、查車、排查可以講都是圍城,兵法講圍城必阙,圍得太死肯定要狗急跳牆,萬一毀掉毒品那我們也前功盡棄了。必須有個阙,也就是一個疏導的缺口,讓他們逃出生天,當然,是自以爲能夠逃出生天的路子,我們撤了幾次口子,他們都沒有上當,主要嫌疑人都沒有動。我甚至一度懷疑判斷失誤,可當内線傳出PM信息的時候,我一下子明白,他們找到了最佳的缺口,要利用天時和地利的時機運走……現在,主要嫌疑人已經開始動了。”賀炯笑道。
徐中元緩緩點頭,此時再看,曹戈駕着車已經過了高速口暢通無阻地上路了。賀炯收回了眼光繼續道:“第三……呵呵,就是一直深藏着的那位黑客老貓,也開始動了。”
“咝!”這個信息聽得徐局長一吸涼氣,眼睛瞪大了一圈,癡癡地看着賀支隊長,尋思了半晌道:“有第三條,前兩條都是廢話。”
自然是廢話,這個黑客一動,當然就是要幹活兒了。賀炯哈哈一笑默認了,譚政委道:“藏得确實夠深,比大海撈針還難,現代的犯罪真是刷新了我們的認知,還有以代碼形式存在的犯罪,放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啊。”
“那看來,這位網警要拔頭籌了啊。”徐中元局長道。
這話并沒有得到兩位部下的肯定,賀炯和譚政委不約而同地笑笑,一起搖搖頭。
徐局長明白又給整蒙了,他思忖道:“這還不算撒手锏?”
“不算,人是一個難點,我們可以盯住;黑客是個難點,大數據可以盯住。但還有一個關鍵的難點是……毒品,很難盯住,這麽多嫌疑人,誰是真身,誰是替身?毒源在哪兒?有多少?制毒的機械在哪兒?會以什麽方式運走?這一點,大數據給不出我們答案。”賀炯正色道。
“喲嗬……那你……有答案了?”徐中元局長緊張地問。
“還沒有。”賀炯搖頭,徐中元表情一黯,譚政委趕緊補充道:“馬上就有了,他們不動,我們也沒辦法有啊。”
“那我們在這兒幹什麽?”徐中元不悅了。
“那請到我辦公室休息?給您備好了茶……别生氣,領導,還有一個具體的方案,您一定會感興趣的。現在是熱身,都在互相試探,估計動手也到天亮了,不布置好所有疑兵,真身不會出來的。”賀炯做着請的手勢。
徐局長想了想,粲然一笑,當先離開指揮崗位了。
還真如賀炯所料,連天平出來一路溜達,跟着徐虎手下的保安出來兩輛車溜達,連寶利華小區的孫仁、石國中也分頭出來溜達,幾撥人轉悠了幾圈,又原路回去了……
嘀——嘀——嘀——
車上的手機幾聲長音告警,泊在農貿市場大院的車熄火很長時間了,裏面的幾位正打着呼噜,一直沒有合眼的連天平拿起手機,看了眼短信,拍着前台示意着:“醒醒,準備幹活兒了。”
“嗯,二屁……”
“啊?!天還沒亮呢。”
“下來吧,不得準備準備?”
“猛子,去我屋把床底箱子搬下來。”
“好嘞。”
幾人魚貫而出,邢猛志奔上樓拿箱子,孬九和葛二屁已經踢開了樓下那群賭鬼睡覺的屋子的門,亮了燈,聽得兩人罵罵咧咧讓人起身。邢猛志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已經指向淩晨四時三十五分,再過兩個小時天就亮了,而現在,他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箱子是合着的,就一個普通的紙箱,邢猛志不敢打開偷窺,搬起來就走,出門時正和連天平碰了個照面。連天平神秘地笑了笑,邢猛志憨厚地回笑,連天平突然道:“打開。”
邢猛志一手托着,一手掀開,眼睛一直,倒吸涼氣,兩支手槍,連天平伸手拔了一支插到了腰裏,随口問着:“猛子,怎麽看你有點心虛啊?”
“能不心虛嗎?這活兒要麽跑喽,要麽栽了,不會有第三條路。真被堵上,就弄杆機槍也沒用啊。”邢猛志實話實說道。這些土賊橫得緊,一把槍就要對抗警察,讓人不得不佩服一把。
“呵呵,說得對,不過你想得不對。武器能壯壯膽,子彈呢,是留給自己的,真出了事,你們就把事都推我身上。”連天平無所謂地道。
“那怎麽行?顯得我們多不仗義。”邢猛志心一跳,現在是真有點佩服了。
“呵呵,這把賭的是命,真要上路了,那得各安天命,别恨我就成。”連天平道。
“唉……”邢猛志狐疑地看了眼,端着箱子下去了。
門口等着的孬九把另一支槍插進了腰間,翻着箱子,幾根鋼制的鈎子、一盒子彈、一摞錢,還有一個大紙包。他拿着紙包進了屋子,那些起床打哈欠的正迷糊着,孬九把紙包往床上一扔喊着:“快,各來兩口,幹活兒了。”
平時能抽到的無非是邊角料渣子,或者行内所稱的“乏貨”。紙包一打開是晶瑩的白色,一個吸食的驚聲喜叫,更多的圍上來。每人撮點,趕緊地搓煙盒錫紙、找打火機,跟着煙霧騰騰,一撮又一撮的白粉粉變成了煙霧。
邢猛志驚得眼睛瞪大了一圈,拽着孬九往外走小聲道:“你讓人家吸貨?個個暈了能找着東南西北嗎?”
“沒事,都是老毒蟲了,一克貨就填填胃口,不抽兩口,他們根本出不了門走不動路啊。”孬九附耳小聲說着,“這是冰,吸了有精神着呢,别看一個個蔫瓜歪棗的,兩口過來立馬成猛男。”
說着,那吸得最快的一個萎靡男肉眼可見地表情肅然了,眼睛睜開了,臉上泛着不太正常的亢奮,他左瞅右瞅,又要搶另一個貨,被葛二屁踹了一腳老實了。葛二屁在裏頭成大爺了,正發号施令着:“聽着啊,一會兒幹活兒,别抽多了滾臭水溝裏。都吃點喝點養養精神,立馬開始幹活兒。老大說了,今天一人一萬,夠你們抽幾個月了。”
好好好……七八個毒蟲賭鬼興奮得直拍巴掌,邢猛志注意到那個賭博欠債的王雲标也在吸食的人裏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學會抽了,他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走走走……”
孬九拉着邢猛志,葛二屁外面鎖着門,回頭時連天平已經在前面了,他沿着小巷往外走。端着箱子的邢猛志不明所以。一行四人直到冷庫儲藏門,鐵門洞開,沒想到開門的是有兩人肥的董小花。這姐們兒平時除了連天平誰都敢摸,今天意外地很嚴肅,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啪!”燈開,滿倉庫的魚蝦大大小小地堆積在倉裏,連天平一擺頭示意,孬九接過了箱子,把一把鈎子拿着,在一處貨堆的空地上找着什麽……似乎有留的地鈎,咔咔一合,叫着葛二屁往鈎圈裏套着強拉。拇指粗的纖維繩,這頭拉繩子,那頭轟轟的機械聲音響起了,邢猛志又是驚得合不攏嘴,董小花波姐正娴熟地開着小裝載車往這裏走。
不對……這是要拉地皮……不對,拉水泥地面,莫非,這就是藏毒地點?
邢猛志暗叫聰明,誰可能想到這麽個每天熙熙攘攘的農貿市場,會是藏毒地點呢?
來不及思索已經驗證了,裝載機套着拉繩,倒車一使勁,埋好的地鈎“嘭嘭嘭”被拉起來了,耳聽着水泥塊碎裂的聲音,眼見着剛才平整的空地,成了一個大坑,原來是一個鋼制骨架,隻是上面覆了一層薄薄的水泥。
“呵呵,守着個金山銀山愣是沒敢動,這個月憋死老子了,起貨。”連天平發号施令着。
“哎呀,媽呀,你不說是過期凍肉怕查嗎?原來是值錢貨。這坑還是我挖的,平哥我可誰都沒告訴啊。”葛二屁邀着功喜滋滋地道。連天平卻笑道:“哈哈,這不是怕你知道得太多失眠嗎?”
“沒事,隻要懷裏摟着錢,我在哪兒也能睡踏實了……接着。”葛二屁跳下了半人深的坑裏,往外遞着貨,孬九和邢猛志接着。邢猛志往下一看,小心肝又使勁顫了顫,足足幾十箱标着凍幹海鮮的包裝,能拉多半貨廂車,按量刑的話,怕是得把在場幾個槍斃幾個來回都有富餘。
“猛子,可以啊。”蹲在坑邊的連天平看着邢猛志,笑着道。
“什麽?”邢猛志沒聽明白。
“我說可以啊,屁哥頭回幹事,回來吓得尿褲子了。”連天平笑道。
葛二屁否認着道:“沒有,就吓了一跳。别埋汰我啊。”
孬九戳着謊言道:“少來,都快吓哭了。”
“滾!”葛二屁面紅耳赤地罵道。
邢猛志笑了笑,無所謂地道:“平哥你不用試我,不放心我就待這兒哪兒都不去,誰操個家夥先把我打昏也成。”
“喲,這褲子都脫了,你現在說這話?”孬九驚聲回頭。
邢猛志憤憤道:“我以爲就提個小包包,偷偷摸摸就幹了。誰知道這得拉多半車,這是販地瓜呢?”
孬九愣了下,不屑道:“你電視看多了吧?弄上百八十克抓住也一樣出不來,有意思啊?咱們這是批發,能和零售一樣?”
這話聽得連天平和董小花撲哧撲哧地笑了,連天平起身催着快幹活兒,拍了拍邢猛志的肩膀道:“你不是都想幹票大的嗎?”
“這也太大了。”邢猛志咧着嘴道,滿臉驚恐,這不用裝,是真的。
“呵呵,一公斤和一百公斤沒什麽區别。買家快到了,最後幾公裏,碰上這天氣,想不發财都難。”連天平道。
“那這不止一百公斤啊。”邢猛志脫口問。
“哦,半噸。”連天平點着煙,無所謂道。
呃……邢猛志聽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進坑裏。
上貨很快,倉中央碼齊了一垛箱子,等孬九把那群溜完冰的人叫過來時,連天平拉着邢猛志和董小花已經退居幕後了。這回是孬九一手操辦的,任務很簡單,一人兩箱,往王村高速路入口處送,送到地兒就擱那兒等會兒,車随後就到。
這撥人早被訓練得沒有多少自主意識了,扛着貨,帶上手機,或電單,或摩托一騎,快遞員的服裝一套,頭盔一戴,“突突突”上路了……
而且走的不是同一條路,這裏距出口不過七八公裏,轉瞬即到,如果被盯守的外勤摁了,那這裏就馬上知情了;如果沒被摁,那這個螞蟻搬家的方式會很快把存貨都搬離原地。
“平哥,好了。”
葛二屁和孬九拍着手,餘貨全部搬上了小貨廂車,這個時候邢猛志多希望緝毒警從天而降,可他失望了,外面安安靜靜的,什麽也沒有發生。
“走……你和二屁跟上我們。”連天平看看時間,一隻手輸字不方便,幹脆在手機上發着語音道:“我們開始走了啊,你給看着點。”
那是和另一頭有聯絡,邢猛志跟着連天平和波姐出了倉庫,上了來時的車。車駛出不遠,後面的小貨廂緩緩地跟上了,車裏正思忖應對方法的邢猛志沒想到又來變故,副駕上的連天平掏出幾個按鍵手機扔給後面的波姐道:“開始吧,波姐你先。”
“啊……”波姐應了聲。沒承想接下來的話聽得邢猛志蛋疼了,居然是報警,報警的口吻是這樣:“喂,110嗎?我舉報有人販毒是找你們嗎?我是誰?你别問我是誰……我就知道幾個販毒的,正帶着貨往王村高速口走呢,扮成快遞員了,真的,你們趕緊去吧,遲了可來不及了……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我怕别人打擊報複……就這啊,我要挂了……”
後視鏡裏,邢猛志看到波姐居然是戴着手套打電話,打完手機随手往路邊一扔,然後再把嘴裏含的棒棒糖拿出來喘口氣。嘴裏塞個東西說話那是天然的變音器啊,還沒消化這些簡單實用的神技,波姐的第二部手機又撥着報警了:“喂,禁毒舉報是找你們吧……我舉報幾個販毒的,真的,不能報假警,他們自個兒就吸毒的……”
報警?要舍車保帥,然後金蟬脫殼?
不對呀,這不是找死嗎?折那麽一堆替死鬼倒不心疼,可免不了要牽扯到平哥、波姐身上啊。即便跑了也在通緝令上,那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一時間邢猛志蒙了,這時候,他聽到了嗒的一聲脆響,那是槍打開保險的聲音。他眼睛的餘光瞟到了連天平已經拔槍在手,似乎槍口是對準他的,他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
藏鋒在行動
“假的!”
賀炯拍案定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視頻裏模糊不清的單車。
另一屏,孤零零的一貨廂車正杵在淩晨的大街路旁,相隔不遠還有一輛轎車,似乎是販毒分子标準的投石問路作案模式。
“你确定?!”
會議桌旁徐局長顯得有點緊張,連珠炮似的問:“連天平是最早發現的,也是和涉毒案關聯最緊密的一個,而且身負命案,這種典型的反社會分子,對方不可能不委以重任。”
“找辦事的和辦事是兩碼事。那您說爲什麽隻有他一人露頭?”賀炯問。
“這……”徐局長一下給噎住了。
“我們都知道多線并進、交叉比對,不要把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裏,他們這可是一個組織、一個團夥啊,怎麽就連天平一個冒出來了?而且,連天平可是在我們檔案裏挂上号的,他手下的毒強、黑标還被關着。”賀炯幽幽道。
徐中元局長被點醒了,脫口道:“試探!”
“對,在試探我們。”賀炯道,對着桌上的步話機下着命令,“通知藏鋒行動組,保持警戒……110就近出警,有幾個逮幾個,動作慢點,文明執法,誰不合乎規範處分誰。”
步話機裏回傳了“是”的得令聲音。徐局雖然被說服,但心裏的焦灼越來越厲害了,起身走了幾步,正要發火時,門嘭地開了,武燕風風火火進來,劈頭就問:“賀支隊長,爲什麽把我從藏鋒行動一線調回來?我不服。”
“你是誰?了不起了?”賀炯眼睛一瞪,發飙了。
“我……”武燕憤憤不平,不敢犟了。
賀炯一拍桌子嚷着:“你當然很了不起,你是支隊長嫡系外勤王牌,抓個小魚小蝦能填飽胃口?去,帶上政委走,要抓就抓大魚。”
武燕表情一陣狂喜,興奮地敬禮,铿锵一句:“是!”
跟着頭也不回地奔了,出了門就在樓道大喊譚政委。賀炯卻像惡作劇一樣笑着坐正了。喲,還有個不好對付的,徐局長正不悅地盯着他,可不止一次訓斥他這家長式作風得改改了,不過今天顧不上,徐中元局長憤意十足地道:“老賀,下次局黨委班子會議,保密處我推薦你啊,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怎麽開始……黑客在哪兒?”
“啧……我也不知道。”賀炯咂巴着嘴。
“啊?什麽什麽?你再說一遍?”徐中元局長這次真怒了。
“您坐,消消氣,我得給您解釋一下……是這麽回事,網安支隊的邱小妹,和我們新招的丁燦已經派出去有些時候了,當發現對方黑客嘗試非法登錄我們的警務網站時,我就有這個想法。後來布置行動,我要求他們變成和老貓一樣的黑客,而且比他藏得更深,比他更神秘,在找到破綻之前,不讓他們有任何行動或者技術上的動作。”賀炯道。
于是從那天起,丁燦和邱小妹就從信息中心消失了,不過肯定有信息直聯,肯定就在面前了,徐中元氣消了一半,随口問道:“隻向你一個人彙報?”
“不用,反正我也不懂,我要抓的是嫌疑人。”賀炯道。
“那人呢?”徐局拍着桌子問。
“他在什麽虛拟世界裏,沒有确定的電子證據留存怎麽抓?那是個關鍵位置,如果抓他之前給他喘息的機會,不管是銷毀電子證據,還是通知藏毒同夥,那就滿盤皆輸了……相比那個人,連天平屁都算不上。”賀炯道。
徐中元給氣得沒轍了,他不信地問着:“你真不知道?我說你心也太大了吧?這麽大的事不核實,萬一有差池那不也是前功盡棄?”
“機會隻有一次,不可能有容錯空間。對付虛拟犯罪我還真是外行,所以在動手前不敢對專業的人指手畫腳……馬上就知道了……呼叫藏鋒3号,你在什麽位置?”賀炯對着步話機問。
“我快到了,布置已經完成……”3号回應,聽得出是周景萬的聲音。
“好,聯絡上他們。你們是第一槍,打不響别回來見我。”賀炯吼道。
步話裏回應了一聲:“是!”
咔一聲挂了,賀炯興奮地看着徐局長,這次行動被他命名爲“藏鋒”,藏了這麽久,現在該到亮出鋒刃的時候了。徐中元潑了瓢冷水:“把你轉的,一個小破支隊,還搞個‘藏鋒’,這個字不吉利,‘藏起來’和‘埋藏’是同一個字。”
“呵呵,我覺得還好啊,正好挖個坑把他們全埋了啊……喲……來了。”
賀炯點着視頻通話同意,通信器投射到大屏上,視角在周景萬身上,視線裏拍到了邱小妹、丁燦一人一台電腦還在忙碌着,桌子上堆了老大一堆方便面紙殼、外賣盒,他們身後的牆上,任明星正密密麻麻貼着線路圖、人物圖,一眼看過去有誘發密集恐懼症的效果。
這時候徐中元有點放心了,就瞧這架勢,他都覺得有譜了……
“哎喲,我說你們幾個這幾天溜哪兒去了,敢情被支隊長藏這兒了。”
全副武裝的周景萬看看憔悴的邱小妹、胡子茬兒一臉的丁燦,以及累得腫着金魚眼的任明星,狠狠地豎了一個大拇指,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目标能夠确認嗎?這是晉陽市樓盤最貴的金城蘭園小區,發案率極低,監控堪比我們隊裏的一級戒備。這裏頭的業主,我估摸着一半比販毒的收入還高。”
“就是啊,在這裏抓捕得注意影響啊。”
“一不小心我們都得上頭條,負面的。”
随行的兩位補充着,自打開進這個目标地,就把他們給弄蒙了。
邱小妹和丁燦互視一眼,笑容雷同,自信滿滿地,邱小妹說:“你來?”
“你來吧。”丁燦謙虛道。
“一起來吧,周隊長,我用五十秒的時間說服你,這名黑客入侵過人社局網絡、教育系統網絡、車管系統網絡,每一次入侵都會或多或少留下點電子痕迹,都用過跳闆。跳闆相當于作案工具,而且是偷來的。這些作案工具是電腦,屬于不同的主人,但主人并不知道他的‘電腦’被别人用去作案了。”邱小妹道。
丁燦補充着:“所以我們就一台一台查,有用過網吧的、用過衛生系統的,甚至登錄過運營商的主服務器,查到了一個電子簽名,這個家夥很自信,簽名叫CAT……也就是老貓。”
一堆代碼顯示在電腦屏幕上,邱小妹回頭看了眼道:“我們查到了11處跳闆,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對方根本沒有覺察到危險,讓我們捕捉到一個通過移動4G接入的信息,而信号源,就在這一帶的移動基站,也就是說,方圓不超過五公裏。當然,也有可能是入侵别人的Wi-Fi幹的。”
“接下來準确定位是個麻煩,得感謝猛子搶回來的那兩部手機,同樣是運氣太好,或者說對方太過小心,專門又把手機要回去檢測過一遍,所以跟着這兩部手機的移動信号,我們找到了這裏……斜對面這幢樓。”丁燦道,指指窗外,那是一幢29層的樓,有多少住戶,一想頭皮就發麻。
“再然後又陷入困境了,可能在這裏,也可能臨時在,就即便在,把虛拟世界裏的一個人和現實世界對照吻合,沒那麽容易……于是我們就把任明星和王鐵路隊長都請來了。”邱小妹道。
“坑死我了,你們會遭報應的。”任明星有氣無力道了句。
丁燦和邱小妹賤笑,周景萬急問:“然後呢?”
“因爲對方是個大師級的黑客,太擅長電子類的東西了,我們不敢用高科技的玩意兒,所以隻能還原最普通的方式:偷偷查這幢樓的每戶用電量、查每戶的出入垃圾、查每張出入卡的掃描時間甚至我們這幢樓所有在住的居民,29層樓,6個單元,每層12戶,一共348戶,常住人口879人,非常住且臨時來過的2044人全部排查過一遍,爲此還調了一台多線程的電腦專門用于分析和體貌識别。”丁燦道。
“最終在24層,3單元,2A02号房間,因爲諧音的原因,該樓未設24層,設2A層。該住戶的疑點在于:第一,用電峰值集中在晚上到淩晨一段時間,符合IT人士熬夜的毛病;第二,該住戶網上訂的外賣幾乎每天都有,每次都是送到地下車庫的入口自己去拿,或者讓外賣放在信筒上,網絡查找訂單,用的還不是一個支付方向;第三,從我們來,他幾乎沒有出去過,最遠隻去過小區裏的超市,典型的宅男;第四,該幢房屋的戶主在國外,房屋是通過中介租出去的,租客身份證使用的是‘雷明’的登記名稱,身份證是真的,不過從我們的警務系統裏反查,這個雷明是鐵道九處下屬的橋梁工段技術人員,已經被派遣海外輸出勞務數年,根本不在國内,所以他根本不是雷明;第五,最關鍵在這兒,我們使用技術手段,切入了他使用的寬帶光纖數據,基本确定了,就是這條線在接收着匿名郵箱回傳的信息,還有通過這條光纖在和涉案的嫌疑人交換信息,信息是碎片化的,不過指向完全正确,但要形成完整的電子證據,還需要得到他使用的電腦。”邱小妹道,看着一臉茫然的周景萬,像是詢問明白了沒有。
周景萬愣着問:“說了半天,你還沒說是誰呢!”
“這個人……薛銘文,是浙江省一例商業間諜案的主角,因爲盜竊他從業的遊戲公務商業機密被判緩刑兩年。他曾經是電子信息工程師,做過大型網絡拓撲解決方案公司的技術總監,在這例新型毒品案裏,可以看到一個網絡工程師的前瞻思維,手機、定位監控、網絡入侵,被他做成了多位一體的反偵查模式。簡單地講,他相當于我們支隊長站在信息中心指揮一樣,在家裏就可以統攬販毒的全局。”邱小妹道。
“精彩,非常精彩,辛苦了,同志們。”
步話裏傳來了賀支隊長的嘉獎,邱小妹和丁燦相視一笑,并未喜形于色。
周景萬幾人可是信心十足,開始部署警力,邱小妹提醒着:“不能斷電,斷電有可能對存儲介質造成永久性傷害。”
“也不能給他反應時間,否則有可能設置自毀程序……我們在這幢樓上已經布置了信号屏蔽幹擾裝置,發起行動時再打開。”丁燦道。
“這麽慎重,有什麽細節需要注意嗎?”周景萬問,看丁燦似乎有所隐瞞。丁燦不好意思道:“條件太簡陋,設備不足,隻能全頻段幹擾,也就是說,你們的步話機也會失去信号。”
“咝……”周景萬牙疼了一下,不過這難不倒他,在步話機裏命令着:“各小組注意,啓用4号方案,行動發起後使用手語。”
“走,我們一起……”丁燦收着電腦,踢了哼哼唧唧的任明星一腳。周景萬好奇地看着被虐得生無可戀的任明星,不明白了:“喲,平時數你嘴長,咋不說話了?不能把你累成這樣吧?這不難啊。”
“不難?!哎喲喂,我白幹了,你試試去,出來的人不是扣大風帽就大口罩,體貌沒法識别,天天讓我蹲門口畫像,把我凍得跟孫子似的,還讓我去刨垃圾桶,這一帶撿破爛兒的還以爲我搶人家生意呢。”任明星吐槽道。丁燦和邱小妹竊笑不語。
周景萬安撫:“那你歇會兒。”
“那怎麽成?這事全靠我和王隊長幹,就他們倆根本不行,我得去。”任明星勒勒褲帶,要幹了。
“咦,對呀,王大隊長呢?他在這兒幹什麽?”一位外勤問。
“我們給他造了個假身份,他成功應聘到地下車庫保安的職位了。”丁燦道。邱小妹接茬兒道:“所以不用偷偷摸摸進,車可以直接開進來,開到地下車庫,從車庫直上任何一層,王隊長會給咱們領路的。”
周景萬怔了片刻,沒想到難點和細節早被鋪平了,他哈哈一陣大笑,躊躇滿志地一揮手:“走!”
“呵呵,哈哈……我說老賀啊,你呀,你呀。”
徐中元被現場的視頻逗樂了,眼看着幾輛車暢通無阻進入小區。通過地庫時,值班的正是身穿保安服的王鐵路,這倒方便了,四組特警無聲無息地長驅直入,隻等一切就位,張網捕人了。
“我一直相信,我們隊伍的核心是信念。技術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但支撐我們集體的脊梁,隻有一句話,衆志成城。”賀炯道。
“好,這兩個小家夥比你靠譜,錯不了了,那就從這個黑客薛銘文身上開刀?”徐中元道。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以前是自下而上,順藤摸瓜。這瓜呢,不止一個,大大小小的不是摸不着,就是摸不全。我想試試,自上而下怎麽樣?先摸瓜,再捋藤。”賀炯道,眼光盯向了案件闆。
徐局順着他的視線看,汪冰滢的名字畫了幾重圈,重點标注了。他一想,現在幕後尚在未知,曹戈又被放走,能剩下的“瓜”,可不就隻剩這一個了?
略一思索徐局搖頭道:“這種人身上不會有證據,也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哪怕她就是幕後的毒枭,也不可能被我們抓到實質性的證據。比如毒品,她不會碰;比如毒資,也不可能會在她這兒。”
越到職業犯罪的層面,越到重罪的層面,那隐秘性自然越高。像這種類型的嫌疑人,除非證據确鑿,否則抓她的後果隻能是讓警察自己碰一鼻子灰。
“已經去抓了,假如我們今天行動大獲全勝,即便沒有證據也會把她陷進囚徒困境裏。但要事後才發現涉案再去找人,那就麻煩了。所以,我們的方案是先對她動手……正常執行公務詢問一下總是合法的嘛,配合公安機關辦案也是公民應盡的義務嘛。”賀炯道。
徐中元想了想,狐疑地問:“你……你是讓譚政委去對付汪冰滢了?”
“她如果在這個時間離開晉陽,那譚政委就會把她攔下;如果她安安生生睡着不出門,我們也不打擾。這總沒問題吧?”賀炯笑着道。
“噢,我明白了,你這是想一鍋燴了,可别消化不了撐着啊。”徐中元道。
“呵呵,我的胃口可不止這麽點……他們這麽點小菜還不夠塞牙縫呢……嗯,高速口子開始了……”賀炯笑道。
徐中元局長注意到了,一輛110小面包警車嘀嗚嘀嗚鳴着警報靠近高速出口。清晨霧霾嚴重影響到了監控的清晰度,模糊地看到警車還沒停穩,路口那群騎電單車的、摩托車的,一擰油門就跑。有的往回溜;有的急了沖向高速過道,竄到高速路上去了;甚至還有實在蠢到無可救藥的,嘭一聲撞在收費站欄杆上了……
這戲假得讓徐中元局長也忍俊不禁了,不過也恰在他笑的時候,異變突生。
泊在路上的連天平的兩輛車,開動了……
一直監控的汪冰滢的住宅燈亮了……
遲遲未動的孫仁、石國中兩人,從寶利華小區出來了……
甚至連徐虎也發現動靜了,奇怪地往晉昊娛樂的經營場所走……
“信号,這裏的居然是個信号,他們在測試我們的反應能力?怎麽一下子都動起來了?”徐中元局長驚聲問。
“再等等,别忘了他們也有個指揮中心,等各路人馬安心上路,我們再掐他首腦。”賀炯笑着,在陰慘慘的笑裏滿含着異樣的興奮,像守候已久的獵人,在蓄勢給獵物最後的緻命一擊……
蛇鼠一窩端
漸漸放亮的天是霧茫茫的顔色,紅藍警燈閃爍可見時,先期一步到達高速路口的一幹“快遞員”瞬間淩亂了。
“小婊啊,你看那是什麽警車?”
“你指什麽?”
“啧,要是交警的就和咱們沒關系,要是其他警察就說不準了。”
“都長一個樣我哪知道?”
“你不有文化嗎……兄弟們,咋辦?”
“傻逼,跑……”
“跑啥,這不是拉個貨嗎?又不是沒送過。”
“用咱們這些人送的能有好貨……”
幾個人清醒的幾句讨論,馬上有了定論,騎摩托車的一蹬車,“嗖”地蹿過收費站間隙上高速了,緊随其後的兩人,一個跑了,一個蒙頭蒙腦撞到了欄杆上。值班的就倆收費員,死死地關着門呼叫:快,有人闖杆……不是車,不不不,是車,摩托車,沒牌号。
啊!女收費員在尖叫,那個撞蒙頭的一臉血爬起到了收費窗口前,像喪屍來襲一樣,吓得收費員直躲。那吸得有點飄的哥們兒吼着:“嚷個毛啊,還沒脫呢就叫床,長得不賴啊,咋像我媳婦?”
尖叫更甚,後面的四個有倆棄車往路下竄,另外倆一扭頭往回跑。駛來的警車橫亘在路上,奔下來的警察就勢一撲,撲倒一個,另一個一緊張,自己倒撞到路杆上了。110執勤警員奔上來一壓一撲一扭,很輕松地捕了這個,情況不明,警員也是蒙頭問着:“幹什麽的?”
“送貨的。”
“扯淡不是,騎個電單車上高速送貨?”
“我也覺得挺扯淡,哎,你抓我幹啥呢?”
“先說清幹啥再告訴你抓你幹啥。”
扣了兩個,跑了兩個,霧大霾大那竄下路的已經看不到人影了。警員奔上來控制住了在收費站調戲收費員的那個,把三人塞進警車才顧得上晃着手機燈光瞅瞅。這幾個貨眼珠轉得比車轱辘還快,還有人無意識地嘴一抽一抽,再問話就前言不搭後語了。
110警員的經驗也不是一天兩天練就的,這很像傳說中的:毒駕。
趕緊地把車上的箱子打開,電光一耀,洗衣粉袋子大小的塑料包裝,灰黑色的粉末和結塊狀,領頭的趕緊彙報:“報告指揮中心,有七個人,抓到三個,跑了四個,疑似吸毒人員,兩個騎着摩托車已經跑上了高速,請求支援。”
指揮中心和高速交警駐地,兩輛警車呼嘯而出,處理應急事件的值班人員出動了……
一個封閉的空間裏,一個坐着的人,正端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抿着。
他正通過面前的數台電腦看着那個淩亂的現場,視角半人高,好像是電單車上回傳的信号,雖然是無聲的傳輸,可也能想象到一群吸食過毒品的人能造成多大的亂子。這種高速口一直暢通着沒感覺,可要稍堵一會兒,那就得便秘了。這才不到十分鍾,來向和去向的車,已經把出事這一塊給擠滿了,而且視線被擋住,看不到被大卡擋着的警車了。
又等了片刻,他放下了咖啡杯子,在電腦上輸着文字:“隻去了一輛110出警的車,沒事,王村口安全。”
電腦上,網名爲“孫二”的在另一端回問着信息:“我們從哪兒走?”
“就從王村口走,你們趕到需要二十五分鍾左右。可以動身,再晚得被堵路上。”
“OK!”
對方回傳,結束。
另一個網名爲“二餘”的問着話:“老貓,能走不?”
“當然可以,從南寨口上繞城高速,通過G2001,出G5口,馬坡服務區停車。注意時間,六點半以前出市區,否則你有可能被堵在市裏。”
“好嘞。”
結束。
第三個網名“平子”的發來了語音:“路線。”
他輸着信息:“繞S314路,過東黃水鎮,東崗村走一段二級路上高速,陽曲二号隧道内停車。”
結束。
三條路線安排得明明白白,似乎他幹得非常輕松,輸完信息,直接點清空。拉出來一個沒有名字、隻有一個美人魚畫像的朋友,輸入信息:“一切正常,安全上路。”
“盯着點,哪路出事,提醒下老大。”
“OK!”
通信簡潔直接,他關了微信網頁,又切換到了屏上,幾個場景都是靜态的。這種遠程監視需要獨立供電,他計算的電量,應該沒有問題,應該足夠支持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後就一切大功告成,然後就可以擇一地逍遙了。
他心癢難耐地又打開了網銀,看着顯示的一串金額數字,心滿意足地抿着咖啡,聽着音樂,眯着的眼睛裏閃着燈紅酒綠,閃着豐乳翹臀,閃着海岸、沙灘以及包括一切叫“享受”的美好事物,在他的腦海裏呼嘯而來……
“信息流正在急劇加大,他在接收數據,應該是影像資料。”
邱小妹和丁燦窩在地下一層,一個陰暗的空間,腳下就是管線,設備連接了傳輸光纖,可以測試到目标線路的數據傳輸,十幾分鍾,達到了峰值,一條明顯的曲線。
丁燦小聲問着:“可以開始了吧?現在抓個正着。”
“戰機隻能指揮員把握,你第一天當警察啊?”邱小妹不耐煩地回答。
“理解一下,我還是個臨時警察。”丁燦笑道。
邱小妹撲哧一聲笑了,回頭看了眼疲憊的、髒兮兮的丁燦,又忍不住笑了,她幽幽道:“我們可能在創造一例網絡偵破大案的典型案例,你知足吧,這麽好的機會,正式警察一輩子都未必能碰上。”
“我一點都不知足,要能親手抓到這個毒枭才叫厲害啊。”丁燦道。
“嘿,盯着點,别叽歪。”頭頂上有人提醒了一聲,兩人不吭聲了。
是王鐵路,正穿着保安服裝,很敬業地在巡視着地下車庫,偶爾有早起出行的車輛,“王保安”很殷勤地指示着路線,客氣地來一句“一路平安”,把那些業主感動得都不知所謂了,什麽時候來了這麽負責的?
确實很負責,他腳下踩着的就是過道的管線出入孔,這地兒要停輛車,下面兩位自己人恐怕就出不來了。
時間指向六時十分,王鐵路在這時直接在手機上傳話:老賀,再延遲就快天亮了,圍觀的居民越多,越容易出亂子。
他的手機瞬間收到了信息,是一個噤聲的圖片。
連天平在拿手機時,收起了槍,獲取信息後,他像放心了,對着後面道:“波姐,你先走,老貓給的路線,你領着他們走前頭,謝了啊。”
“好嘞。”董小花接過連天平的手機,挪着肥胖的身軀下車,徑直上了路邊一輛車,先行開走了。
試探?!
邢猛志腦海裏閃過剛才的場景,從冷庫地下取貨,給這些快遞裝貨的時候,是孬九一直在操持,那時候他被連天平拉着躲在貨堆後面,這是……依然在防備着他。
“走,穿過中環路,往南楊家寨口走,放快車速,快到高峰期了。”連天平道。
邢猛志機械地發動,一踩油門,跟上了波姐董小花的車。他不時地瞟着後視鏡,卻沒有看到親切的紅藍警燈的顔色,更沒有看到哪怕一輛圍追堵截的車,這讓他很失望,而且莫名地緊張。
更緊張的是,下一個岔路口,三輛車分開了,董小花帶着貨廂走了另一條路。
“你很失望吧?”連天平突然問。
“嗯?”邢猛志愣得“嗯”了聲,“什麽失望?”
“高手寂寞啊,我們這一行都是深藏功與名,當你做了一件又一件大案卻無人知曉時,會很寂寞的。連個警察毛都沒一根,真讓人失望啊。”連天平道,有點獨孤求敗的味道。
邢猛志嗤笑回道:“隻有明星才越出名越賺錢,我們是越無名越安全,名利雙收的事不是誰都能碰上啊。”
“呵呵,也是。哎,猛子,想好去哪兒了嗎?”連天平問。
“要安全辦完了,都不用跑吧?但我倒也想出去看看,還沒坐過飛機呢,更别提出國了。”邢猛志道。
“就怕你待不住啊,一方水土一方人。”連天平道,好不落寂的口吻,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問着,“對了,猛子,你要走了,你老娘咋安排啊?還在環衛上?”
“可不咋說呢?有點爲難啊。”邢猛志道。
“家裏還有什麽牽挂嗎?”連天平問。
“就個老娘,唉……”邢猛志幽幽歎着。
“好吧,幹完這一票,湊點錢給你整套小房子,搬新房讓老人家多享受享受吧。”連天平道。
“嗯。”邢猛志應了聲,不願意觸及這個話題了。
車如離弦之箭行駛在清晨的大街上,霧霾漸重,前方的路越來越模糊……
A2号觀測點。
觀測的警員突然出聲了:“快,徐老虎在幹什麽?”
有警員湊上來,拉近着距離,晉昊娛樂頂樓,偌大的水箱旁人影幢幢,放大影像後,模糊地能看到他們從水箱下面搬東西。
“好家夥,不會這裏就是藏毒點吧?”
“不可能吧,就藏在樓頂?”
“完全有可能。如果焊在有幾噸容量的水箱裏,根本看不出來……你們看來了輛什麽?”
鏡頭朝下,把警員們看得眼直了,是輛殡葬車,這種車很特殊,幾乎是免檢的,誰也不願意沾惹那晦氣,而且出行的時間不是晚上天黑,就是早上天未亮。看來徐老虎找到了一個恰到好處的運輸方式……
A5号觀測點。
魯江南轄區,遠道而來的伍隊長領隊,盯着孫仁、石國中兩人。聽到埋伏在地下車庫的監視後,伍隊長目瞪口呆了,幾個人都湊上來看幾秒鍾的影像:一輛白色的車,不知道爲什麽停在車庫攝像頭死角,兩人從車裏拿出東西貼上車身,然後扛着信号燈往車頂一放,一輛簡易的“警車”出爐了。
“我去,這賊膽可包天了,做個假警車走。”
“看,他們連警服也穿上了。”
那輛山寨的“警車”從小區駛出來了,盯梢的人員拍下來的畫面裏,兩個嫌疑人赫然是“警官”打扮,開着警車揚長上路了。
“藏鋒5号呼叫,目标乘坐一輛冒牌警車上路,車牌号0205……”
“膽大妄爲,不知死活。”
徐局長給氣着了。千算萬算,誰也沒可能算出孫仁這一隊,居然在眨眼間能變出一輛警車來上路。
“我覺得應該高興啊,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把幾路毒販都盯死,時間卡得真好啊,清晨,霧霾,在交通高峰期前離開,這個時間除非提前預知,否則根本不可能堵上他們。從出行到上高速,隻需要二十多分鍾,算計得簡直是萬無一失啊。”賀炯眉頭皺起來了,狐疑着,“好像還差一路啊。”
“再磨叽可堵不住了啊。”徐局長提醒着。
“您别急啊,我職位低,我先來……喲喲喲,看看看……來了來了……”賀炯眼睛亮了,監控裏一處聯排别墅燈亮了,人似乎出來了,泊在門口的車燈閃了幾閃。
“德行,給你。”徐局長遞過了指揮器。
“藏鋒3組,行動。”賀炯臉色一整,短促命令道。
時間定格在六時二十五分,行動命令下達,躲在保安值班室的任明星一摁開關,發射信号嘀嘀幾聲響,信号指示燈全亮了。這一時間,丁燦和邱小妹爬上管線井,王鐵路刷着卡領着兩人往樓上來了。
樓頂四角的幹擾器瞬間開啓,靜默的步話機都開始嗞嗞蜂鳴,已經拉好纜繩的突擊隊員自頂樓飛躍而下,像一隻大鳥撲向了空中。門外已經架好的液壓破門器,嘭的一聲響,把厚重的防盜門拉開了。
咣咣兩聲,晃在空中的突破隊員借力撞向窗戶,整扇窗戶塌了一邊,人像一枚炮彈似的直飛進來。
“警察,不許動。”
“不許動。”
兩窗一門蹿進來黑衣特警,槍口同一時間指向屋裏的人。這個嫌疑人一隻手拿着鼠标,另一手端着咖啡杯還在唇邊,愣着都忘了杯子,對着黑洞洞的槍口一舉手,那白色的咖啡杯子哐啷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就像一瞬間從天堂到地獄,夢碎人醒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警車駛向水域金岸别墅區,車橫亘在那輛準備開走的奔馳車前,堵上了路,下來幾位正裝警員,武燕當先前行站到了駕駛的位置,手摸着腰後的槍支戒備。
車窗緩緩搖下,汪冰滢那張絕美的臉出現在車裏,她化着像約會情人一樣的妝容,有點詫異地看着武燕和另一位中年警官。
“認識一下,我叫譚嗣亮,晉陽市禁毒支隊政委,這些是我的同事。”譚政委亮着證件遞給汪冰滢。
汪冰滢沒有接,好奇地問:“警察同志,有事嗎?”
“有些情況需要找你核實一下,方便進屋談嗎?”譚政委指着汪冰滢的房子。
“不太方便啊,我要趕航班。八點的航班,路上需要一個小時啊。”汪冰滢抱歉地道。
“這個天氣航班能不能起飛還是個問題,而且據我們所知,您好像也訂了高鐵的票,或者您航班、高鐵都不坐,會駕車出行吧?”譚政委笑着道。
“那這個違法嗎?隻要不違法,我騎單車出門也行啊。”汪冰滢笑道。
“呵呵,這兒住的可非富即貴啊,咱們要這樣耗着,回頭都知道您這樣一位有身份的大美女被一群警察堵在門口,名聲不好聽啊,對不對?配合一下,很快,如果時間緊,我們用警車送你,保證趕到。”譚政委道。
沒想到政委還有這麽幽默的一面,武燕笑着敲敲車頂提醒:“嘿,這是我們領導在跟你講客氣啊,非要逼我們動粗啊?”
“嗯,好吧,我對你們保留起訴權利。我知道是晉昊然的事,但這和我沒有什麽關系。”汪冰滢憤憤道,直接下了車,開了門,高跟鞋噔噔噔氣憤地踩着節奏進了門。
武燕和譚政委相視一笑,跟着進去了……
也在這同一時間,已經行駛到中環路盡頭,燈光下已經看到高速入口的指示牌時,邢猛志不自然地手顫了顫,幾次想出手都忍住了,現在都不知道波姐帶着孬九和葛二屁走上哪條路,他前進的方向摸不準是先一步走,還是被連天平故意領上了岔路。
“怎麽放慢車速了?”連天平問。
“霧霾越來越重,路不好走啊。”邢猛志掩飾道。
“你是擔心咱們不好走,還是擔心孬九他們不好走?”連天平問。
“都不好走。”邢猛志道,心一抽,下意識戒備。
“那你得走好了。”連天平毫無征兆地拔槍,側身對準了邢猛志的腦袋命令着,“停車!”
車“嘎”一聲刹停,邢猛志怒不可遏地盯着連天平,兩隻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和預料中大相徑庭的表現,讓連天平猶豫了一下……
命懸一線時
“啥意思?想少個分錢的明說。”邢猛志怒道。
連天平嗤笑道:“裝得不錯啊,繼續裝。”
“裝什麽了?”邢猛志懵然問。
“真以爲我傻啊?你聰明得有點過頭了吧?”連天平隐晦道。
“平哥,你個文盲出身,不要話裏有話行不?來,看兄弟不順眼,朝腦門上來,我要眨巴下眼,我是你養的。”邢猛志杵着腦袋,橫橫地道。
“去你媽的,頭回見吃裏爬外的還這麽硬氣。警察窩裏出來的,真以爲有人能相信你啊?”連天平怒道,槍頂上了邢猛志的額頭,惡狠狠地道。
“哦,懷疑我是内鬼,這麽說你們幾個都值得懷疑啊!孬九被抓過,葛二屁被抓過,你也被抓過,還不都警察窩裏出來的?”邢猛志道。
“狡辯。他們是被警察抓,你是當警察,臨時的也算。”連天平道。
“好,我把你們出賣了。”邢猛志道。
“呵呵,終于承認了。”連天平陰笑了。
“我想承認,也承認不了啊,警察呢?你一車貨放那兒,那還不一逮一個準?你用槍頂着我,現在要有警察圍上來,不照樣一逮一個準?老子連手機都沒有,拉個屎都不出院子,你跟我說說怎麽出賣你們?”邢猛志怒聲質問。
一下子把連天平質問蒙了,他用槍口撓撓腦袋,像是撓癢癢,或者是在思考,隻可惜思考不出結果來。邢猛志稍一動,他槍又舉起來指着邢猛志了,冷森森地道:“老大讓我滅了你,對不起啊兄弟,回頭我安排人給你家裏送筆錢。”
“老大讓你吃屎你也去啊?他不是讓你滅我,而是讓你走投無路,根本不給我們活路,如果說出賣,可能我們都被出賣了。”邢猛志幽幽道。
“什麽?你扯什麽?”連天平愣了,這話似乎戳中了他的心病。
“我們在老大眼裏,和你送去高速路口送死的貨沒有兩樣,像我這樣和警察有瓜葛的,你懷疑我認了。可像你這樣被警察抓過的,也一樣。他還能用你嗎?即便不懷疑你說了什麽,萬一你被警察盯着呢?進過局子還不就等于有了污點,找個人撂出來扛罪除了你還有誰啊?”邢猛志道。
啧……咝……連天平一下子猶豫了、狐疑了,槍口低了低,又擡了擡,擡起來蹭蹭太陽穴的部位,其中的關系太過燒腦,不過憑他的直覺判斷,邏輯是對的。
邢猛志突然又爆了句雷:“孬九和二屁車裏根本沒貨吧?”
“啊?你怎麽知道?”連天平冷不丁被詐,吓了一跳,槍口又指向邢猛志。
“既然老大都不怎麽相信你,怎麽可能給你成車的貨?咱們這一撥都是被警察盯着的,最适合組個‘炮灰團’。你不是不相信我,而是根本就誰也不相信,準備撇下上頭和下頭,自己跑。”邢猛志用最陰暗的思維洞悉到了連天平的想法,這裏距離高速入口不足一公裏了,一路平安,上去就是信馬由缰暢通無阻。
“猜得不錯,不過貨還是有的,你屁股下面坐的就是。現在給你個選擇,下車自己跑,錢甭指望了;第二呢,替我開車走,那樣的話,可能命就甭指望了。”連天平慢慢地收回了槍,坐正了,沒有理會邢猛志的感受,隻是在等着他的選擇。
“是不是手機得扔了?”邢猛志問。
“對。”連天平道。
邢猛志掏着口袋,把發的手機扔給了連天平,然後一踩油門,平穩地上路了。微微詫異的連天平前面看看,左右看看,什麽也沒發現後,順手把兩部手機都扔出了車窗外。
車如離弦之箭,駛上了高速路,方向……未知。
丁燦和邱小妹是最後到場的,黑客據點已經結束了戰鬥。他們和任明星、王鐵路一行四人像上級來人一樣受到了警隊的最高禮遇,剛一進門兩旁的特警隊員就對着他們立正、敬禮。
“哈哈,你出名了啊,不過名字裏得給你打個×,叫薛×文。”任明星笑看着被铐着坐在地上的黑客。
仔細觀察薛銘文,發疏,黑眼圈,眼底發紅,小肚腩偏大,雙下巴,符合一切宅男的氣質,任明星又咧咧了:“看看,不要老坐着,也不能老吃外賣、老熬夜。我們盯你這些天,就看你天天晚上耗着,天天吃外賣,那怎麽能行?看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對了,認識這大叔嗎?不是你黑客才能化身,這位大叔臉熟不,不止一次見吧?”說的是王鐵路。
那黑客羞愧地低頭一言不發了。如果警察早盯上他了,那說明自己一切的掩飾都是笑話。
“好家夥,這比你那店隻高不低啊。”邱小妹歎了句,淩亂的桌面上放着四五台電腦,書櫃裏放着成摞的手機、各種接線卡口、寫碼設備,還有沒有标志的裸露電路闆。丁燦指指道:“單片機高手,我猜對了吧,隻有硬件也通曉才能登峰造極。”
“什麽是單片機?”周景萬問。
“就是自己設計電路、焊電路元件,自己做一個完整的功能性電器,比如那些群發短信的設備、寫銀行卡的設備,都是單片機高手做的。”丁燦道。
“别吹了,趕緊的。”邱小妹斥了句,不過毫無責備的意思,語氣裏滿是興奮。
不光她興奮,所有的人都興奮,這裏直連的能看到幾屏的行車路線,那是車上的視角。丁燦試了試,撲哧一聲笑了,有一個視頻居然看到了孫仁和石國中的視角,兩人穿着警服,打着哈欠,正在路上。
“錯不了,就是他,王村高速口的視頻還沒來得及删。”邱小妹道。
“明星,把他帶到衛生間,突審。”周景萬冷聲道。
“好嘞。”任明星提人。那黑客薛銘文像被蛇咬一樣痙攣着,顫聲嚷着:“别打,我說我說……”
“呵呵,看看,虛拟世界待久了,太脫離實際了,現在警察誰還打人呢?手段比打人厲害多了。”任明星一驚一乍,把那黑客吓得時不時地哆嗦。王鐵路趕緊拉開了任明星,周景萬蹲下開始問話。
虛拟世界的王者在現實世界裏往往反差很大,那黑客根本經不住三審兩問,很快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水域金岸别墅内,武燕笑着向譚政委點了點頭。
坐在政委對面的汪冰滢傲氣依舊。當過律師、見過世面的女人就是不一樣,不像那些土炮,心虛,見着警察就立馬服軟。這不,她笑吟吟地看着譚政委,挑釁道:“譚政委,如果沒有其他要問的話,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急,這不是剛開始嗎?”譚政委笑道。
“你耗着有意思嗎?我可能比您熟悉法律,您這樣限制人身自由,有悖您的職業道德和操守啊。”汪冰滢提醒道。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啊,先前你說對曹戈一無所知,這就不對了。”譚政委道。
武燕把平闆遞到汪冰滢的面前,幾屏監視截圖,汪冰滢眼睛一閉,無語了。那是兩人很倉促的一次會面,被人偷拍到了。
“這是個涉毒嫌疑人,身上牽着重大案情,現在下落不明。汪女士,您不會恰巧不知道他的去向吧?”譚政委問。
“我怎麽可能知道?”
“那你們這麽親密的關系,如何解釋呢?”
“法律上講,叫不正當男女關系,可以嗎?”
“呃……”
完全低估了汪冰滢的臉皮厚度,她侃侃解釋了這種關系,倒把譚政委給噎住了,汪冰滢卻是兩手一攤道:“好吧,無恥、下流、不要臉,不管你們心裏怎麽評價吧,不要問我在車裏幹什麽,那是不可描述的事。”
“好,不問,換個問題。我們查到你在近六個月有大額的消費,包括出境旅遊、購買奢侈品,以及數額較大的流水賬,這個和您的收入似乎不符啊。”譚政委又道。
“呵呵,答案已經給過了,既然和一個或者不止一個男人有不正當關系成立,那其他就不用解釋了,願意爲美女買單的男人可多的是,這隻能以道德水準衡量,不違法吧?”汪冰滢笑道。
武燕聽得愕然不已,驚聲問着:“啊?你咋這麽不要臉呢?”
“恰巧我也要這樣問你們,無憑無據上門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執法者的顔面還在嗎?”汪冰滢很文明地反駁了一句惡心話,把武燕給嗆住了。
“好好,這個不用争,我接受你的解釋,這樣吧……”譚政委作勢要起身,汪冰滢心裏一喜,以爲結束,可不料譚政委又安生坐好了,迸了一句,“對,還有個人你認識,叫薛銘文。”
“誰?”汪冰滢皺眉。
“外号老貓啊。”譚政委道。
“不認識。”汪冰滢眼皮一跳,手一抖,直接否認。
武燕微微笑了,譚政委笑道:“我覺得你還是認識的好,否則他把你交代出來證明你說謊,場面會很尴尬的。認識又不違法不是?”
“我真不認識,我确實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汪冰滢攤手道。
“這個問題也不重要,那再換一個。你說你不認識薛銘文,爲什麽薛銘文那兒,和你這裏有通信聯絡呢?而且用的是很先進的軟件,看完就删,叫什麽來着?”譚政委問。
“閱後即焚。”武燕提醒道。
“不可能,我根本不認識,這什麽跟什麽啊?”汪冰滢否認道。話音剛落,包裏的手機響了,是個特定的提示音,清晨的鳥鳴,一聽這聲音她表情陡然劇變,先驚再愕,然後滿臉恐懼地看着譚政委。
武燕替她把手機拿了出來,放到她面前,那上面發了條信息:安全。發信息人是:老C。
“每隔十五分鍾彙報一次,準時吧?”譚政委笑着問。
汪冰滢目瞪口呆地看着譚政委,良久無語,她咬緊牙關,一言未發,仇視着譚政委,早已經忘了自己急着要走。
不過恐怕走不了了,警察肯定有些證據。不對,不可能有證據,我是清白的,我和那些事根本無關……心裏模拟過無數遍的托詞開始發揮作用……
“這盤棋下得足夠大啊,我已經迫切地想知道棋手是誰了。”
徐局長歎了句,黑客、托家(中間人)、運輸路線,脈絡在漸漸清晰,而幕後依然雲裏霧裏。
“不急。”賀炯淡定道。
話音未落步話就傳來彙報:藏鋒4号彙報,燭光上了高速,似乎與目标嫌疑人發生了争執,燭光似乎被對方挾持。
這可急了,賀炯命令道:現場監控發回來。
現場圖像出來了,應該是對面駛過的車輛偷拍的,放大的畫面裏,能看到副駕上的連天平用槍指着邢猛志。徐局長眼皮跳了跳道:“這個人得先摁了啊,否則我們的人危險。”
“隻要對方沒有覺察到危險,那他暫時就沒有危險。”賀炯傳達着命令,“咬緊喽,按約定的計劃辦,行動命令下達時給他一個橙色信号。”
四号得令,聽得出是馬漢衛的聲音。發布命令的賀炯随即陷入了糾結。他剛下意識地摸煙盒,一支煙遞到了他嘴邊,他愕然叼着,徐局長笑着給他點火,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的胃口是不是大了點?這幾路人馬都填不飽你?”徐局長問。
“大頭沒出來啊,黑客盯的沒有這一路,那這三路很可能也是被扔出來當炮灰的。被下套的都是曹戈的嫡系,哪怕有一個通知曹戈,那這條大魚想釘住就沒那麽容易了。”賀炯憂慮道。
“先是投石問路,測測深淺;然後明修棧道,吸引火力;最後才有可能是暗度陳倉。你的意思是,這幾路都是小雜魚?有可能都是他的眼線?”徐局長道。
“完全有可能,這是提着腦袋的活兒,不論哪一個毒枭都是詭計多端,不可能不層層設防。”賀炯道。
徐局長跟着憂慮了,他撫着下颌問着:“那我們的戰線可能要拉長了,現在的路線是幾個方向,連天平往南,孫仁往西,徐虎這一撥往北,不管追丢哪一撥都是後患無窮。”
“是啊,可爲什麽大魚還沒露頭啊?該出來了啊。徐局,我們得有耐心,耐心越大,收獲越大,更何況終極目标還不知道是誰。”賀炯道。
想到這一層,兩人又覺得手到擒來的難度似乎又在無限提升,憂思中,又沉默了。
從會議室到信息中心,這裏回傳的信息幾乎全是監控的圖像。清晨的濃霧中,偶爾出現幾輛前行的車,乏善可陳的景色在霧霾中變得漸漸模糊,甚至有兩條高速因爲霧霾已經暫時封閉了。隻有在天網示意圖上才能看到虛拟化的端倪,原來圍城的紅點分成了幾個箭頭,追着目标走,恢恢天網像被撕破了,變成了淩亂的幾簇。
此時,清晨六時三十分,霧霾更重了……
丁零零……
幾聲老式的電話鈴聲響起,連天平摸着身上,開車的邢猛志問:“喲,不是手機扔了嗎?”
“呵呵,你知道得還不夠多嘛。”連天平笑了笑,掏出手機,放在耳邊接聽,“喂,哥,我出來了。”
“到哪兒了?”聲音聽得出是老鬼。
“到榆祁地界了,這麽大霧,看樣子高速都封路了。”連天平道。
“沒情況?”對方問。
“沒有,毛都沒一根。”連天平道。
“嗯,走遠點,下個口子,麻子接你,事辦完前面走。”對方道。
“嗯。”連天平應了聲扣了電話,是台老式的鍵盤機,他往置物箱裏一放,笑着問邢猛志,“猛子,好奇嗎?是不是和這霧霾一樣轉暈圈了?”
“你知道我的好奇心不大,知道得太多很麻煩。”邢猛志不動聲色道。他隐隐地感覺到了一股危險,卻不知道來自何方,眼前的路迷茫而漫長,約定的橙色信号也看不到。他想可能是被組織坑了,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連販毒組織也把他坑了。
“半天不說話,你很郁悶對吧?”連天平問,離市區這麽遠,他很放松了。
邢猛志笑了聲道:“怎麽講?”
“呵呵,這個世界好人也好混,壞人也好混,不管好壞他們都心安理得。但最難的有一種不好混,就是那種不好不壞、不黑不白的人,比如……你。”連天平笑道。
“這不是沒事嗎?平哥你啥意思?怎麽一直認爲我是内鬼呢?”邢猛志罵道。
連天平長笑道:“我倒希望你能把消息傳出去,可惜你是個失敗的内鬼,現在該絕望了吧?說實話啊,如果你在高速口下車,說不定我會心軟放你一馬,再往前十公裏,路可就到頭了。”
“是嗎?不怕我和你同歸于盡,方向盤在我手裏。”邢猛志惡狠狠地道。
“你一定沒注意到這是輛教練車,副駕的位置也有刹車。當然,你也可以嘗試一下,對于我這類人,我就不自我介紹了,威脅有用嗎?呵呵……前面那個小彎,往死裏撞。”連天平無所謂地道。
這是個亡命徒,邢猛志知道這貨的腦子裏恐怕沒有恐懼那根神經,他歎了口氣,沒撞。
“看,你還是很理智的,這就對了。要不考慮一下跟我走,說不定咱們真能成警匪一家啊……哦,對了,你在警察裏是個什麽職位?不會真是臨時工吧?抓了我們能升幾級啊?……哦,判不了我們刑你也沒功勞可說,這個我可真幫不上你,你跟了這麽久都看到了,我是一點毒品都沒沾過吧?”連天平笑着調戲道。
上當了?露餡兒了?
邢猛志腦子迅速轉着,卻無從知道破綻何在,他出聲問着:“憑什麽就非說我是内鬼啊?我他媽連手機都不帶,門都沒出過,有這麽當内鬼的嗎?”
“想知道嗎?”連天平笑着問,一隻手把玩着槍,玩味似的道,“第一個破綻是,你那麽重情義,都沒回去看過你老娘……呵呵,我去看了,她已經不在環衛上了,自從你和孬九、葛二屁搭上線,她就不在環衛幹了,是不是?”
“就憑這個啊,我給不了你解釋啊。我這樣的逆子都沒臉回去。”邢猛志歎了聲。
“感情我不懂,解釋我也不要,如果這個不算的話,還有個更直接的你想起來了嗎?”連天平問。
邢猛志心一跳:“什麽?”
“秦壽生老婆,劉淼淼。”連天平道。
這一下如同雷擊,邢猛志心一抽,下意識地松了一下油門,刹那的失态讓連天平捕捉到了,他笑着道:“看來你想起來了,可以告訴你,其實我老大原來是經營過網賭的莊家,波姐是下線,秦壽生老婆是波姐的下線。也不算老婆,那妞原來坐過台,和孬九還有過一腿,後來勾搭秦壽生上線賭博,兩人還真搞一塊兒了……那傻逼成天抱着個爛貨當寶貝。”
邢猛志的嘴裏發苦,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連天平笑看着邢猛志的表情,看不清,不過他覺得應該是絕望的表情,他吹着槍口笑着道:“本來查誰賣假藥坑我們,這妞一描述,怎麽他媽覺得像你。嘿,悄悄讓她一認,還就是你……我說警察真夠損的啊,抓不着販毒的,就自己去販假毒品坑害吸毒人員?猛子,說說呗,這一茬你解釋得過去嗎?”
“過不去,我輸了。”邢猛志坦然道。
“嗯,這才像你,有膽色。可以教你一課,越做大案越不喜歡有腦子有想法的人。即便你沒有什麽問題,也不會用你,頂多會用葛二屁、毒強、黑标那類人……前方榆祁口下高速吧,貨已經走了,抓我也沒有用了。你猜得不錯,我們都是炮灰,我是毒販的炮灰,你是警察的炮灰,同病相憐,我不爲難你……有一天我要真落到警察手裏,不知道你會不會爲難我。”連天平笑着道。
“不會,恐怕以後我沒機會了。”邢猛志嗓子沙啞地道。
連天平笑了,前方,顯示的榆祁出口兩公裏的路牌,這趟卧底之路,走到了盡頭……
“快……快……合闆子,麻利點。”
昏黃的燈光下,幾名彪形大漢把成箱的貨往一輛貨車上裝。體形肥碩的董小花在這裏赫然是指揮級别的,她偶爾叼上煙,袁玉山這号人物都趕緊給她點火。
“波姐,這幹啥?好歹我跟平哥是兄弟了,怎麽淨幹搬運工的活兒?”
拍着肩膀的葛二屁咧咧着上來。
波姐笑道:“咋了,替姐幹點活兒就累?過來過來。”
葛二屁湊上來。波姐掏出成摞的錢往屁哥兜裏一塞,順手揩了把油勸着:“跟上車,卸貨就得你這身闆呢……今天包你大賺,回頭姐挑倆水靈的伺候你。去吧。”
“嗯……謝謝姐啊。”葛二屁喜滋滋地上了車,一上車愣了下,副駕空着,可副駕後的休息位置還有兩人,他坐下好奇地問,“往哪兒送呢?”
“别多問,自己數錢玩……老鬼。”波姐拍拍車門示意安靜,嚷了聲,她是向上喊的,站在貨倉頂部的老鬼順着一根杆溜下來了,波姐問道,“沒事吧?”
“有個球,啥也看不見。”老鬼道。
“走吧,差不多了。平子、孫二、徐老虎都出去了,老貓沒發現情況……直接走,手機。”波姐說着,伸手要過了老鬼的手機,車上幾人把随身的手機都遞下來,老鬼袁玉山上車,波姐開着大鐵門,大貨車轟轟幾聲,緩緩地開出去了。
那車上的标志居然是:太行藥業!
“壞了,這一路是暗線,他掌握不了。”
丁燦突然醒悟道。
“他”……是被槍指着的黑客薛銘文剛剛輸完一切正常的信息,他同意配合了,給外面的三路都發出了假信息,可隻有三路,似乎都不像大宗毒源。
“薛銘文,和你聯系的女人你見過嗎?”周景萬迂回着問。
薛銘文愣了下,後面持槍的特警槍口一杵喝着:“問你呢?”
“見過一次……沒當面見着,是遠遠看見的。”薛銘文回憶道,是一次接收手機送來的,都是送到樓下的信報箱裏通知他,他是偶爾看見過一次。
“是不是她?”周景萬問,亮着汪冰滢的照片。
薛銘文看着手機屏幕,機械地搖搖頭。
又亮出劉蓓蓓的照片,薛銘文繼續搖頭。
“你确定?”周景萬苦臉了,可能要錯了。
“确定,不是,絕對不是她。”薛銘文緊張道。
“明星。”周景萬喊了聲。任明星趕緊問着:“說說大緻體貌特征,什麽發型?身高?你描述我畫。”
“不不……不……”薛銘文奇怪地噴着。
“敢說不知道,想好後果啊。”周景萬怒道。
“不是不是,不用畫,就是種特别胖的那種……有兩人那麽粗。”薛銘文戴着手铐的手比畫着。
在場的參案人員俱是一愣,馬上想到是誰了,不過都是驚恐和懷疑的眼光。邱小妹喃喃道:“壞了,就怕疏漏,還真出燈下黑了。如果還有一出大宗貨源,那前面都是投石問路……快看高久富在什麽地方。”
丁燦趴在桌上瞄了瞄,車還在行進,已經在214道走了一大半,可這隻是個車上攝像頭,看不到車裏的人,如果中途下車的話,就無從判斷了。他回溯的錄像,在二十幾分鍾之前,确定有過停頓。
“壞了,我們被帶偏了。”丁燦看着監控停頓的地點,懊喪地道。
話說是禍不單行,這裏顯示手機提供的大緻區域信号,消失了……
一室皆愕,面面相觑着。周景萬急急拿起通信呼叫着:“藏鋒3号彙報,我們可能出現疏漏,和老貓直接聯系的人是董小花……”
在撲朔迷離的辨識和追蹤内容裏,武燕也被搞蒙了,她以爲自己接到的是最輕松的活兒,可沒想到,這裏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随着時間的推移,汪冰滢臉上的表情慢慢地舒緩了,十八時三十分的鍾聲輕響一下時,她臉上的微笑更甚了幾分,就像她聽到兩次手機短信的聲音一樣,每一次都讓她緊張的神經放松了一點。
“汪女士啊,咱們别兜圈子了,現在全國掃黑除惡的大形勢下,像晉昊然、曹戈這類人物,我們肯定會依法查清他們的犯罪事實。您呢,又是高知,又是有身份有面子的人,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選擇錯啊……嗯,實話實說,對于晉昊然我們暫時沒興趣。我們呢,掌握了曹戈涉毒的線索,我希望您能夠配合我們的調查。”譚政委的語氣越來越客氣,越來越禮貌。
汪冰滢注意到稱呼已經換成了“您”,她微笑着道:“我一直很配合啊,可是警官先生啊,您不會認爲他販毒的事也會告訴我吧?假如他真販的話。”
“那他人在哪兒,以您和他的關系,總該知道吧?”譚政委道。
汪冰滢搖搖頭,很羞澀地道:“除了上床的時候,他一般不會找我。我對他在哪兒,一般也不會有興趣……你們可以鄙視我,但這就是事實。”
最羞最難堪的事都擺到桌面上,那信任度就提高很多了。
譚政委咂吧着嘴,征詢似的看着武燕,武燕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然後譚政委更難堪了,他爲難道:“汪女士,其實我們即将采取一項抓捕行動,别誤會,是抓毒販,萬一抓到的毒販和您有牽連的話,那樣就不好了……所以,我覺得,您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給我們提供點線索,萬一真有事,這也是個争取寬大的态度嘛。”
汪冰滢歎了口氣,欠欠身子,像是被觸動了,她直視着譚政委問:“如果沒牽連呢?我倒覺得你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向我道歉,對于今天非法限制我人身自由的事,我會保留起訴的權利。”
義正詞嚴,把譚政委嗆得尴尬了,而譚政委的眼光,卻在有意無意地瞟着武燕,武燕又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個OK的手勢。
譚政委尴尬的表情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蔑的微笑。那微笑傳遞的信息讓汪冰滢的心又跳了跳,不過她故作鎮靜,很矜持地坐正了,看來準備耗上了……
那個OK手勢傳回了家裏,信息大屏前,警裝鮮亮的兩位指揮員走到了正中央,所有已經熬得兩眼發澀發紅的技偵員回頭看着。最激動人心的一刻即将來臨,所有被疲憊煎熬的日子,所有被黑暗灼痛思維的長夜,終于在這一刻即将畫上句号。
賀炯心疼地看看手下的兵,向他們敬了個禮,揮手道:“姑娘們小夥子們,辛苦了,啓動紅色警報,通知所有藏鋒行動組成員,立即進入戰鬥準備。”
沒有應聲,這些技術警員坐的位置就是戰場,一轉身就是戰鬥,噼裏啪啦的鍵盤聲音和鍵盤上手指優美的影子,就是最精彩的戰鬥姿勢。
拿起指揮步話機的賀炯笑着遞給了徐中元道:“徐局,您來吧!”
徐局長笑着接過了步話機,他的視線停留在開始回傳的現場視頻上,整齊劃一的潛伏警力,正檢查着武器,黑暗中看不真切,可看得清熠熠生輝的警徽。像所有危難時刻一樣,這些可愛的小夥子會迎着刀尖槍口,會迎着生死搏殺,以雷霆之勢撲向罪惡。
按捺着這一刻的心潮澎湃,徐中元局長對着指揮器铿锵命令:“我是晉陽市禁毒局局長徐中元,所有參案的藏鋒隊員注意,現在我命令——立即行動!”
現場的紅藍警燈霎時亮起,像點亮了指揮部的所有信息屏幕,這裏被絢爛的顔色淹沒了……
僥幸難逃生
“立即行動!”
随着命令的傳達,田湘川第一時間拉響了警報,尾随着的這輛殡葬車輛已經出了市區,警笛響起,司機随即加速。
前車的徐虎一路提心吊膽出市,現在已經安生地抽上煙了,被警報聲吓得一哆嗦,煙掉褲子上了。司機踩油門的腳一哆嗦,脫口噴了句:“二毛,看啥警車。”
“交警吧,今天不都是交警上路?”副駕上一個愣頭青道。
“不是抓咱們的吧?”司機緊張了。
“你别緊張,一緊張不抓也得查查你……嗯?虎哥,咋辦?”愣頭青也沒主意了。
“慢點,勻速,這車是民政車輛,沒人查……”徐虎安撫道,閉着眼睛給自己打強心針。
害怕什麽,就來什麽,剛說完就聽到了喊話:
“前面的殡葬車,停車檢查……馬上停車檢查。”
警車開始加速,一輛變成了三輛,這時候車裏人醒悟了,是沖他們來的,副駕位置的愣頭青表情一猙獰,噌地拔出槍來,惡狠狠地道:“媽的,拼了。”
“拼你媽呢?拼得過嗎?找死嗎?”司機怒罵。
愣頭青說了:“拉這麽多貨好像還有活路似的。”
他回頭看徐虎,徐虎咬牙切齒地迸了兩個字:“加速。”
“兄弟們看誰命大了啊,二毛,跳車吧……”
司機踩着油門加速,後面的警車追得不急不緩,正當三人覺得尚有機會時,前面一輛行駛中的貨廂車毫無征兆地停下了,把殡葬車别得急急刹停。副駕的愣頭青砸着罵着,卻不料話沒出口就咬了舌頭。隻見那貨廂後門洞開,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往下跳黑衣特警,黑壓壓的一片朝他們撲來,那沉重的腳步聲聽得令人心悸,三人連滾帶爬下車,又是連滾帶爬往地裏、往城郊村裏竄。
“站住,不許動!”
砰砰……槍聲。
“站住,不許動。”
嗒嗒嗒……微沖鳴槍示警。
養尊處優的徐虎根本沒跑多遠,就被後面直接開進菜地裏的越野警車堵上了。一位緝毒警适時一開門,順勢一腳把他踹翻,然後整個人淩空撲上去,跟着又有幾人撲下去,死死地摁着他的兩隻手。
砰……砰……被追的一名毒販向後胡亂開槍了。
一位追捕的特警立時單腿跪下,瞄準……嫌疑人再一次回頭時,嗵一聲悶響,眼見着那槍飛上了天空,被擊中手的毒販哭爹喊娘地滿地打滾亂叫,被追來的特警摁倒了。
第三個被潮湧而來的特警吓暈乎了,沒幾步就跌了個嘴啃泥,起身就舉雙手,大叫别開槍,被緝毒警提溜回來了。
嫌疑車輛被迅速檢查,二十幾箱的貨被搬下來取證、拍照、檢查,娛樂場所用的品種很全,“桂圓紅棗奶茶”“咖啡伴侶”“勁跳”“立頓”,倒有七八個品種,殡葬車的後廂拉得滿滿的。
“警察叔叔,我就一個開車的,我啥也沒幹。”嫌疑人狡辯着。
一個緝毒警怒不可遏問着:“拉着這是什麽?這叫什麽也沒幹?”
“哦,這不是小食品嗎?”司機搪塞。
“哦,你吃兩袋,馬上放你怎麽樣?”田湘川開了個玩笑,那嫌疑人悻悻蹲下了,拿着步話機的田湘川彙報着,“藏鋒5号彙報,目标已經拿下,正在清點,花樣比較多,藍精靈有一箱……”
“藏鋒5号,我命令你帶隊迅速從東村上繞城高速,以最快速度趕往榆祁東出口。”
“啊?那現場怎麽辦?”
“你問我,我問誰?馬上執行。”
“是!”
田湘川得了個不講情理的命令,留了一部分警力,帶着武裝特警風馳電掣疾走上高速……
“立即行動!”
魯江南部鳴響了警笛,自高速服務區奔出來一隊持槍特警。
服務區裏已經接上頭,正在交易的石國中、孫仁二人一愣,傻眼了。
買家看賣家,賣家看買家。買家怒罵着:“釣魚?”
“誰告密了?”孫仁罵道。
雙方同一時間拔槍,買家更橫一點,一槍正中孫仁大腿。石國中眼看不妙,懶驢打滾爬着躲到車後,買家一拉擋杆就跑,卻不料出口蓦地駛來了一輛龐然大物,結結實實堵上了。
完了,被包餃子了,跳下車的特警鳴槍示警,以車爲依托,先行打爆了買家的前車輪,兩個嫌疑人鑽在車裏胡亂放槍。賣家溜了一個,試圖翻過路杆往野地裏跑,被眼疾手快的魯江南一槍敲在屁股上,直愣愣地趴下去了。
粗暴、直接、激烈……這就是緝毒!
那輛假警車裏拉了足足四箱,一萬兩千多粒“藍精靈”,看得魯江南眼睛都直了,如果不是抓住,都不敢想象這對貨穿着假警服,這麽大搖大擺地販過多少次毒!
他們同樣得到了一個奇怪的命令:馬上放棄突審,迅速馳往榆祁東出口……
駛在214國道上的高久富,被捕……
返回市區的董小花,在路上被捕……
六大隊、四大隊聯合的警力封鎖了晉昊娛樂,參與此事的保安人等,被刑事傳喚……
農貿市場,三大隊警力查封了冷庫……
幾乎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抓捕這些人沒有懸念,可支隊的眉頭卻皺緊了,他和徐局眼巴巴地盯着藏鋒6号的行進位置,賀炯按捺不住地催着:“6号,加速,迅速打出示意燈光。”
“是,我已經看到他了。”
視線裏,看到了那輛目标車輛,接近了。
“這兒警力怎麽配置的?”徐局長不悅地問,這是接應“燭光行動”的布置,可是才一個組,三個人。
賀炯郁悶道:“連天平這個人比較警覺,他和高久富分開了,一路走214,一上高速,6号隻能咬着見機行動,可一直沒有機會。”
“會不會暴露啊?”徐中元問。
“應該不會啊,他們的信息早被切斷了。”賀炯道。
眼看着兩車就要接觸了……
前車裏,邢猛志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後面的燈光,閃着雙閃,光是橙色的。他一顆心松了,歎了一口氣。
連天平好奇地問着:“怎麽了?”
“我在想,假如你落到我的手裏,我是不是也會像你這樣得意揚揚?其實我心裏一直有點不忍,你确實對我們夠意思。”邢猛志車速稍慢。
連天平嗤笑了聲道:“你一定會得意的,不過恐怕沒機會了。”
“所以我說假如嘛,其實我有點不信,你真會對我開槍啊?你又沒販毒,我就真是警察,好像也拿你沒辦法啊。”邢猛志道。
“呵呵,你怕了……呵呵,我說嘛,還真有不怕死的。”連天平輕蔑道。
“是啊,平哥,我都沒機會害你,你不至于要我命吧?”邢猛志像在服軟,眼瞟着後車跟着他下了匝道,車速慢下來。
連天平玩着槍,對着邢猛志,嘴裏發出砰的一聲,揶揄地說了兩個字:“你猜。”然後他哈哈大笑,笑時手一收,這電光石火間邢猛志猛地一踩刹車,連天平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前傾了下,撞到了玻璃上。邢猛志順手嗒地開車門,嗖地飛身而下,被慣性帶得沿路往下滾。一下子反應過來怒不可遏的連天平砰砰開槍,不料一開槍……咣的一聲,後面直撞到車後,他一仰身,又被慣性撞回座位上。
子彈偏了,在邢猛志耳邊濺起了一團石碴兒,刮得邢猛志耳根直疼。
此時邢猛志斜斜地往坡下滾爬,前方就是高速收費站,被撞的車失控地向收費站竄去。連天平掙紮着往駕駛的位置爬,後面車裏伸出手來的警察砰砰開槍,大喊繳槍。那車繞了個回環,把邢猛志擋在了車後。開門跳下車的兩位警員追着連天平的車開槍,把剛上駕駛位的連天平吓得又縮了回去。
邢猛志在車身掩護後扯着嗓子喊着:“小心,他身上有炸彈。”
話音未落,嗖地已經扔出來了,眼疾手快的馬漢衛撿起來遠遠朝無人處一扔,轟一聲炸響,石沙撲簌簌漫天撒起來,伏倒再擡頭的馬漢衛看到了瘸着跑向收費站外的連天平,他吼了聲“站住”,奮起直追。
砰……槍響了,自收費站外泊停的一輛車裏伸出來的槍口冒着輕煙。
“馬哥……”跟随他的隊員來不及去救,一個側翻,朝着開槍的那輛車裏砰砰連擊,子彈穿進了車身,他剛要起身,連天平又回身砰砰開槍。
司機急眼了,喊着:“馬哥……馬哥……”可眼看着馬漢衛一頭栽倒,應不上聲來了,他咬牙切齒拔着槍,朝着連天平砰砰連擊。“喲”一聲慘叫中彈的連天平倒下了,向車的方向爬着前行,他邊爬邊喊着:“麻哥,快點,往後倒……”
車裏的槍又響了,發動機引擎吼起來,對方的槍壓制了兩名警員的射擊,那車往後倒着要接應受傷的連天平。兩位警員幾次想換位射擊,都被車裏的射手精準地打回原地,兩人被死死地壓在收費站的水泥掩體後起不了身。
“啊……馬哥……馬哥……”
邢猛志從車身往下看,躺着的馬漢衛在抽搐,身下淌着一攤殷紅的血。他手在抖,腿在抖,渾身在抖,一瞬間緊張讓他覺得惡心嘔吐,兩眼發黑,可眼淚卻忍不住地簌簌直流。再一次看時,那車呼吼着已經倒回來了,連天平翻身過了水泥台階,爬着從另一面射擊的死角上車。
一瞬間的熱血上頭讓邢猛志咬牙拉開了車門,他在這一刹那目眦欲裂地坐到了接應車上。躺在地上血淋淋的戰友,躲在車裏射擊的兇手。在駛離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張猙獰的臉,是麻子鄭魁。他像野獸一樣“嗷”地吼了起來,吼得比車引擎的聲音還大,他吼着狠狠地踏油門,朝着逃逸的車輛飛馳而去。
“别……别……猛子……”
“猛子……”
兩位緝毒警喊着,那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像射出去的子彈,挾着疾惡如仇的恨,帶着勢不可當的慘烈,加速加速再加速,加速撞向那輛已經跑起來的嫌疑車。
咣……一聲巨響,逃逸的車輛被撞得方向失控,翻滾着下了路面,轟一聲起火了。
兩位緝毒警一位去扶馬漢衛,翻過倒伏的馬漢衛,捂着他流血的胸口,霎時号啕大哭。另一位奔向現場,幾十米外,在路面上冒煙的車輛裏,邢猛志軟軟地癱在方向盤上,嘴裏汩汩地流着血。不遠處,那輛險些逃走的車倒扣在地裏,車裏伸出來兩隻手,在大聲地喊救命……
六時四十八分,藏鋒6組接應警員求援,遭遇槍戰,嫌疑人一死兩傷,兩名警員重傷……
淩亂的現場,成隊的警員已經擡下去的擔架,一位随警醫護指揮着從冒煙的車裏擡出來一具屍體,被擒的兩名嫌疑人是躺着上警車的,三輛車全部撞毀,不過幾分鍾延遲,這裏已經堵了一公裏長的車流。
信息中心那些内勤眼睛紅紅地看着現場,都是便衣,認不清誰是敵誰是友,可想得出剛剛的遭遇是何等慘烈。那位戰友可能認識,可能不認識,不過并沒妨礙讓每個人的心變得沉重起來。
犧牲?!
沒人敢想這個沉重的詞,一想眼淚就止不住地出來了。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而是總會發生在緝毒警身上的事。
“大家振作一下,我們戰友已經在搶救中了,現在不是悲痛和傷心的時候,如果再出現疏漏,就會讓他們的流血和犧牲失去價值……”徐中元局長想說句鼓舞的話,可一說自己竟然沒有忍住,一下子熱淚盈眶,他捂着眼睛,避開了大家的視線。
幾位女警一捂嘴,捂住了要迸出來的哭聲,信息中心的氣氛一下子壓抑到了極點。
“由于對嫌疑人武器裝備情況預估不足,警力配備失誤導緻藏鋒6組三人在和對方的槍戰中負傷,我對此事負全責……大家的傷心我理解。”
賀炯開口了,這位親手把兩位數的毒販送上刑場的支隊長心一向很硬,他眼睛不見紅,反而露着狠色,讓人畏懼的狠色,就聽他铿锵道:“我理解并不等于我贊同,他們遭遇的是連天平、鄭魁等三個徹頭徹尾反社會的悍匪,而且對方準備充分,火力兇猛。我覺得傷心的是他們應該躲避危險,安安全全地回來,可他們沒有。在這場不對等的遭遇戰裏,他們在弱勢火力下,能把三個悍匪擊斃打殘,我一點都不悲傷,我覺得很驕傲、很自豪。流血和犧牲對于普通人是痛苦和絕望,可對于警察,那是誓言,那是榮耀……所有人打起精神來,今天是狹路相逢,你死我活,罪犯這麽張牙舞爪,我們的藏鋒,也該亮劍了。”
他慷慨幾句,目光更堅毅了,身挺得更直了。那些悲傷的警員現在是一股悲憤湧起,一直腰,又投入到自己的職責中。
此時,信息中心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天網示意圖,那些布置的警力奇怪地沿着晉陽市以南六十公裏的地方,呈現一個半包圍形狀……
“這個分量應該夠了吧?”
譚政委和武燕還在和汪冰滢磨洋工,武燕的手機架在汪冰滢面前,把剛剛發生的抓捕給汪冰滢放了十幾秒鍾。汪冰滢膚色太白,實在看不出是不是臉色煞白,不過不太好,一直陰着臉,那個笑靥如花的美女終于變色了。
“我是晉昊娛樂的總經理助理,負責的僅僅是人事和法務,說起來也負不了什麽責,屬于丫鬟拿鑰匙,當不了家也做不了主那種。譚警官,您要是非認爲我也參與販毒了,那跟你們走吧,我沒什麽可說的。”汪冰滢軟軟地道,那郁悶的樣子讓人可憐。
“沒必要,在這裏就可以交代或者舉報……當然,如果自首我們會更歡迎。”譚政委道。
“我沒販毒,您讓我說什麽?我年薪二十萬,年薪以外還有收入幾十萬,我需要販毒嗎?”汪冰滢道。
“事實和動機有時候無關,有些富豪還有偷東西的愛好呢。”譚政委笑道。汪冰滢苦笑着駁了句:“可我沒有販毒的愛好啊。”
“那你應該認識愛好販毒的人吧?”譚政委問。
“徐虎吧,剛才看到了……其他人我還真不認識。”汪冰滢道。
“你看又回到老路上了,我們對你的詢問,你的态度可以說是完全不配合啊。”譚政委道。
“配合啊,你可以帶我走啊,完全配合。”汪冰滢道,看樣子準備開啓無賴模式了。
“你可想好啊,萬一出現判斷錯誤,自己就陷進去了。”譚政委笑道。
汪冰滢兩手一攤道:“我陷什麽?你們可以審徐虎啊,我要參與販毒了,怎麽都行。”
“你們不是一個層次,他交代不出你來。”譚政委道。
汪冰滢笑道:“法律都疑罪從無,那您準備憑猜測給我定罪?就因爲我認識曹戈?”
“不,你一定認識剛才給你發信息的,叫薛銘文,是個黑客。”譚政委不經意間,在汪冰滢心神穩定的時候,冷不丁爆了個雷。
汪冰滢一怔,愣了,然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态,掩飾似的轉頭看向窗外。
“你就沒想想,人都抓了,爲什麽黑客都沒有通知你?你們的信息中樞好像不靈了啊?”譚政委笑道。
武燕從未發現譚政委有這麽黑色幽默的一面,那壞壞的笑容很是刺激人。這不,又繼續刺激着:“信息傳遞一出問題,曹戈肯定也成睜眼瞎了,萬一他出事,你說會不會交代出你來……你真以爲我們不知道,徐虎、孫仁、連天平等這幾路人馬,都是幌子?你們的制毒工廠在警方的威懾下幹不下去了,要趁這個霧霾天氣挪窩是吧?”
汪冰滢的手毫無征兆地顫抖了一下。她咽着喉嚨,像發幹了一樣,恰巧這時候一杯水遞了上來。是武燕,她笑着将水放在汪冰滢面前。汪冰滢端起來一飲而盡,放下時,卻又覺得自己哪兒做錯了。對,在緊張、焦慮的時候,喉嚨容易出現發幹的症狀,這一個細微的動作無疑暴露了她的心态。
“不用緊張,囚徒困境聽說過吧?你現在就是了……你不知道我們掌握了多少,也不知道曹戈會交代多少,更不知道那位精通計算機的黑客能留下多少關于你們的證據……要想走出困境,隻有一條路,全盤交代!”譚政委道。
汪冰滢的嘴唇哆嗦着,有點發青,她不自覺抹嘴時把口紅印都抹亂了,但失神的雙目還在堅持着。于是,譚政委笑着靠住沙發,淡淡地告訴她:“不用急,讓我來打掉你最後這點僥幸。燕子,給她放開……對了,我們隊伍裏也有精通計算機的,他們不叫黑客,叫網警。”
武燕摁着電視機開關。這台網絡電視機剛放了幾秒廣告,就忽然切換到了一個不明信号源的轉播上,那場景是林立的警車、閃爍的警燈,沒有聲音,卻給人一種肅殺的氣勢。
汪冰滢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視頻裏的地方是哪兒,也不知道被包圍的會是誰,可恰恰因爲不知道,她覺得更恐懼。漸漸地,她額上青筋漸顯,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往外冒……
最後的交鋒
天地灰茫茫的一片,無從分辨,即便是打開霧燈,能見度也隻有十幾米。路上的車行得極其緩慢,哪怕睜大眼睛,也隻能看清十米左右的汽車輪廓。
冬晨、水汽、污染組成的霧霾就是這個樣子。周景萬看看表,六點五十五分了,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公裏,他催着司機道:“再快點。”
“周隊,視線這麽差,不敢再快了……出市郊以後會好點。”司機道。
周景萬回頭看看車後廂整裝待發的特警隊伍,愁眉不展。再牛逼的特警也架不住大自然不給力啊!這天氣,就像故意的一樣。9·29案件遭遇的那場大風,今天又遭遇入冬最重的霧霾,實在是天公不作美得厲害。
“周隊,我有個問題。”車上的邱小妹道。
她是從抓捕黑客的現場被直接調走的,目标尚不明确,唯一的任務是就近捕捉移動蜂窩基站的可疑出入通話,但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發現。周景萬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麽,搖搖頭:“對不起,我回答不了。”
“我還沒問呢。”邱小妹郁悶了,這些緝毒警也太難說話了。
周景萬搖搖頭,又道:“想問我們爲什麽會知道目标?”
“對,目前來看,隻有徐虎、孫仁這兩路查獲了毒品。徐虎是轉移藏毒;而孫仁是交易。孫仁交易的除了藍精靈,Y羟丁酸也屬于新型毒品。而高久富拉的大半車是苄基腺嘌呤,也就是毒豆芽的生産原料,這東西雖然是管制化學物,可還歸不到毒品裏……”邱小妹捋着思路。
周景萬沒明白過來,問道:“你想說什麽?”
“我覺得徐虎、孫仁、高久富這三路都是幌子,都是抛出來吸引我們視線的。黑客也是,他隻管收錢,按老闆命令辦事,辦的事要随時彙報老闆,而老闆自己要辦的事,卻不會通過他。所以……真正的毒枭可能已經借此金蟬脫殼了。”邱小妹道。哪怕真是如此,此次行動的收獲也不是小數。
周景萬傻笑半天,沒有說話。
邱小妹憤憤道:“作爲專案組的一分子,我有權利知道細節。這一定不是通過先進技術做的,否則大數據裏能查到痕迹。”
“當然不是,那個黑客落網之前,我們連無線電都保持靜默,必須用的時候都通過S級加密了。”周景萬道。
邱小妹質問上了:“都這個時候還瞞着,這樣的天氣沒有追蹤方式,我們瞎摸啊!”
“我真不知道,你看我像能懂那玩意兒的?”周景萬道。
這位粗線條的猛漢當然不像,邱小妹郁悶地一托腮,喃喃道:“那就壞了,如果棋差一着,結果很可能是滿盤皆輸。其他的事還有亡羊補牢的機會,可這種事,隻要出了我們警務轄區,那可就海闊天空了。您一定不知道我省由南到北、由北到南的車流有多少吧?”
“多少?”周景萬問。
“每分鍾四百輛,峰值。而且我省是個貨運大省,僅我市汽車保有量就達二百一十一萬輛,其中貨運車輛六十六萬輛,還不包括未登記的機動車……在這麽大的車流量裏,别說警力,計算機的運算能力都跟不上啊。”邱小妹提醒道。
“你跟我說幹什麽?我能懂?”周景萬愣了。司機笑一聲,被他斥了句。
邱小妹道:“一定還有後手,否則不會平白無故讓我們追上來,可能是手機号,可能是追蹤信号源。可後手也該出來了,否則趕不上了啊,這天氣……不得不說,這毒枭算計得真精明,我都懷疑他們與我們警方内部人員有關系。他們太熟悉警務了,甚至知道這個時候是警務最薄弱的時機。”
正說着,幾人看到路上執勤的交警正使勁揮着信号燈警示,指揮着車輛慢行。交警身後,有輛不長眼的三輪戳到大車屁股後了,三輪車司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道死活。
小心翼翼地通過之後,周景萬都心虛了,幾次拿着電話要撥,又不敢。憋了半天,他輕聲道:“支隊長說要形成鐵壁合圍,讓我一步一步按命令走,誰要贻誤戰機,就嚴懲不貸。”
“戰機?呵呵。”邱小妹笑了。
“請尊重一下你的前輩,去掉技術光環,我和你在他面前都是小屁孩。禁毒到了極限層次,鬥的不是武器,不是悍勇更不是技術手段。”周景萬道。
“是什麽?”邱小妹不解。
“鬥的是這裏。”周景萬點點自己的腦袋,“鬥智。毒販的性格特征最明顯的是狡詐,想抓到這些人,必須在智商上碾壓他們。在這一方面,賀支隊長是我們的老師。”
邱小妹被說得神往,回憶着那位兇相畢露、初見能吓她一跳的支隊長,她搖搖頭評價道:“不像啊。要論顔值,支隊長和犯罪嫌疑人有的一拼。”
司機和後面的兩位聽到的特警都按捺不住,撲哧笑了。邱小妹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
後面的一位特警道:“警察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可沒人教過我們服從顔值的。”
“好吧,我道歉,你們不許告訴支隊長啊。”邱小妹不好意思道。那些純爺們兒自然不會跟她計較,司機說了:“支隊長也出過化裝偵查任務,當過不止一次‘毒販’,他禁毒的時候,我們還沒有出生呢。”
“這是唯資曆論,很容易出現失誤的。”邱小妹道。
“恰恰相反,賀支隊長從不在意這個。如果他唯資曆論,就不會挖你和輔警大隊那幾個活寶。你應該學會相信組織,你們這一代警員太過于特立獨行。要知道,什麽事都得分兩面看,獨立的思想也是如此。用對了是一枝獨秀,用錯了可是一根毒草,會害了集體啊。”周景萬道。
“我也在嘗試相信組織,可我免不了擔心啊。”邱小妹道。
“你剛才說得對,棋差一着,滿盤皆輸。要論布局和識人善任,賀支隊長是所有人的老師,包括那些毒販。他們跑不了。”周景萬信心百倍道。
“可……這……”邱小妹無從辯駁。
忽然,通信器嘀嘀作響,邱小妹膝上的電腦跳出來一個對話框,是經緯坐标,一個明亮的點,看來這就是追蹤目标了。這麽準确的信息,把邱小妹看得目瞪口呆,她喃喃道,這是怎麽回事啊?燭光已經重傷,信号是怎麽發出來的?核實過沒有?這個坐标可以精确到五米之内……還在移動中,除非是捕捉到了對方的手機信号,或者提前設置了GPS追蹤……但又好像都不是……
指揮器裏傳來了賀炯的聲音:藏鋒3組,咬上去,保持距離,把他攆進包圍圈。
“收到!檢查武器。”
周景萬應聲命令道。緊接着,滿車都是咔嚓拉槍機的聲音,衆人即刻進入了戰鬥準備狀态……
擡頭看不見電線杆頭,低頭看不清路面,左右是落着煤灰的莊稼地,視線所及隻有十幾米,貨廂車走得像雲裏霧裏。
許是蹲監獄久了,作案也多了,葛二屁在這種環境裏心裏有點發毛。他喃喃道:“鬼哥,我咋覺得心裏憋悶得慌?”
“這鬼天氣,好像誰心情舒暢一樣。再走走視線就好了,也就市周邊這片區域的霾嚴重,都是鐵廠、鋼廠給污染的。”駕車的袁玉山叼了根煙,點上。
葛二屁還是心慌地道:“不是,我覺得咋像要出事呢?”
“啪!”一耳光直接扇在了葛二屁腦袋上,一個門牙崩了一顆的男子罵道:“烏鴉嘴。”
另一個嗤笑,看着葛二屁發傻的樣子逗趣道:“二屁,你是沒幹過吓的吧?後面車裏拉的可是一車貨,崩你一百回都富餘。”
“笑話誰呢?我在市裏騎摩托車大搖大擺送過貨,切!”葛二屁不屑道。
崩牙匪笑問道:“那你吓個毛?啥年代不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貨一送,咱們都得成富翁……啥叫富翁知道嗎?想吃啥吃啥,想幹嗎幹嗎……二屁,想不想?哎,對了,波姐似乎對你有意思啊。”
“去去去……”葛二屁岔話題了,他最不願意别人把他和波姐扯一塊兒。
“别他媽嚼舌根啊,嘴巴管嚴點……都豎着驢耳朵聽好啊,今天中午到地兒,拿上錢各走各的,誰也别聯系誰,誰也别認識誰。”袁玉山又強調了一遍紀律,後面兩位喏喏稱是。葛二屁撓着腦袋問:“鬼哥,我去哪兒呀?”
“呵呵,你這麽憨厚,跟着你哥我吧,實誠人到哪兒都不怕沒飯吃。”袁玉山道。
這誇獎很受用,葛二屁認真地點頭。不過,後面那倆可笑開了。那是說他傻呢!而且這行最核心的地方,要麽用窮兇極惡的,要麽用腦子進水的,葛二屁明顯是後一種,居然還敢留下來繼續幹。這可是見光死的活兒,大多數長腦子的都幹一票就溜了。
“咦喲……我怎麽也覺得哪兒不對?”袁玉山的第六感覺終于起效果了,可他看着霧茫茫的前路、天空以及身後,卻說不上哪兒不對來。
突然間,葛二屁一拍大腿,脫口道:“沒車……這咋一輛車都沒有?平時這拉煤道上,連大雪天都不斷車啊。”
豐富的生活閱曆彌補了腦筋缺陷,反而是最傻的點破了天機。袁玉山一想,脫口道:“兄弟們,抄家夥!要是有一兩輛車堵的,操了狗日的。”
“要是再多呢?”崩牙匪拉着槍問。
“再多的話,被操的就是咱們了……不可能啊,都跑這麽遠了還能有什麽事?”袁玉山不信了。如果洩密,這麽大的事,早該發地震了。他用懷疑的目光看看後面那倆,兩匪急忙自證清白道:“鬼哥,我在追逃榜上,反水也是找死啊。”
“不是我們的事。幾個月了,除了今天我們就沒出過倉庫門。”另一位道。
那剩下的隻有葛二屁。葛二屁咬着手指,緊張地道:“我當叛徒也沒有人相信啊,都覺得我傻。”
“哈哈,”袁玉山大笑幾聲,然後整肅面孔,道,“生當醉,死當睡,敢攔路的都是爺的槍下鬼……都上心點。”
話畢,他一踩油門,車開始加速。後面的倆貨豎着大拇指贊道:“鬼哥威武!”
砰!一聲槍響,駕駛位置的後視鏡碎了。袁玉山一哆嗦,從另一個鏡子往後看,看到了一輛黑色的車,車頂上似乎有人。砰!第二槍響起,另一個後視鏡也碎了。
“抄家夥,弟兄們拼啦……”
袁玉山表情猙獰,“呸”地吐出嘴裏的煙,加速前進。車廂裏響起了咔嚓上膛的槍機聲。崩牙匪伸出槍管,嗵的一槍霰彈,叮叮當當打在了後面的玻璃上。他一回身,緊張道:“媽的,防彈的。”
“再給老子防。”袁玉山抽出腰上的手雷,牙一咬,在手裏攥了幾秒鍾,嗖地一後甩。車一加速,冒着黑煙跑了。那手雷冒着煙飛向後車的前方,還未落地,轟一聲炸了。運警車開得一個趔趄,打了個方向繼續追了上去。
車裏的邱小妹驚叫了一聲,被周景萬擋在身後。炸響後,他移開身體,看着驚魂未定的邱小妹道:“土雷,仿制的,頂多把防彈玻璃震裂。”
生平頭回接觸這種場合,邱小妹驚魂方定,又在周景萬示意下回頭,隻見後面整齊劃一的隊伍一動未動,不但沒有緊張情緒,而且個個見獵心喜似的瞄着前方。有人說了:“喲,火力不錯,霰彈一支,哈工出的制式槍,仿制雷一顆,還有支九二式啊……”
随着他的點評,砰砰叭叭的槍聲響在前方,不過毫無章法,是另一側的匪徒在胡亂朝後開槍。周景萬持着喊話器道:“我們吓吓他們。”
他是笑着說的,不過一喊話卻是中氣十足、威懾力十足:“袁玉山,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停車,繳械投降!袁玉山,你已經被包圍了……”
砰——回答他的是一聲槍響。那子彈打在了車前蓋上,跳了起來。
周景萬放下喊話器道:“這老小子不聽話啊,呵呵。”
“有根八一杠,打他前輪逼停。”一個特警道。
“等等……微沖先上,打車頂鋼闆,往前攆攆。還不到地呢,真炸了窩不好逮。”周景萬笑道。
車頂緩緩掀開了,司機駕着車往左一漂移,嗒嗒嗒一串子彈瀉在貨廂的車頂位置,吓得幾個悍匪縮回來了。不一會兒,抽冷子的槍管伸出來,咦,車不見了……車裏葛二屁喊着:“這邊這邊……啊!”
“嗒嗒……”又是一串微沖子彈釘上來,吓得葛二屁縮在座位下。沒了後視鏡實在不好瞄後面,袁玉山急得滿頭冒汗。後面的倆貨急得問:“鬼哥鬼哥,咋辦?”
“媽的,甩不掉……二屁,給你,往後扔。”袁玉山表情如惡鬼索命,拿着鵝蛋大的兩顆雷塞給葛二屁。葛二屁“唉”了聲,一伸脖子出去半個人,嗖地就扔了,然後趕緊縮回來。老鬼氣得就是一巴掌:“拔引信。”
“唉……”葛二屁拔掉另一顆雷的引信,手伸出來,噌地就扔了。貨廂咯噔了一下,碾雷上了,跟着沒走多遠,“轟”的一聲炸了,倒炸得自己的車晃了幾晃。葛二屁吓得手都塞嘴裏了。袁玉山氣得要打,手卻落不下去了。葛二屁趕緊道:“鬼哥,再給我顆……我再練練。”
“完了。”袁玉山面如死灰,目視前方。
“你不還有嗎?”葛二屁道,不經意間視線向前,也如同袁玉山一樣,面如死灰,僵硬了。
隻見視線已經稍稍開闊的前方,密密匝匝地停着警車,從路面到莊稼地,全是警車,數不清究竟有多少警車和警車上有多少槍口對着他們。就連兩側也來了警車,是從地外灘塗上駛過來的越野警車,把他們結結實實地圍在了中間。
已經走出晉陽,幾乎也走出霧霾,卻再也走不出包圍了。就這一愣神兒的工夫,後面也來了無數輛警車,把這裏結結實實圍成了一塊絕地。紅藍警燈閃爍着,像一條河,像一堵牆,像一道天塹,無法跨越的天塹。
“兄弟們,路到頭了。”
袁玉山面如死灰地嗫嚅着,手慢慢舉起了槍。
此時喊話響起:“袁玉山,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下車,繳械投降……”
砰——一聲悶響,給了警方一個意外的回複。
“特警隊,上!”
特警從車裏視線的死角處,貓着腰推着防護盾迅速移動,車左右、車頂、車下嗖嗖往裏鑽人。進攻到車前的刹那,特警一拉門,隻見有人扔槍,有人投降。而駕駛的位置,袁玉山頭仰着,天靈蓋被掀了一半,紅白的腦汁濺得滿車滿玻璃都是。車裏的另一個,早吓得窩在車裏瑟瑟發抖了……
裝載的貨物卸下,成箱的成品、半成品藍精靈越擺越多,那些參案的警察沒有被畏罪自殺的袁玉山吓住,卻被這些毒販拉着的毒品數量吓住了。看樣子不能用克度量,得用噸!
“确認,是氟硝西泮……”
“确認,是氟硝西泮……”
“确認,這是已經中和好的半成品,一上成型機就OK,氟硝西泮……”
“确認……”
現場的緝毒警在依次打标、抽檢、拍照,回傳的視頻裏能看到各大隊、中隊的身影,還有各刑警大隊的熟人。第一件事,肯定是要确認這來之不易的戰果。不過沒有人用“輝煌”來形容。觸目驚心的毒品,如果流出去,會造成多大的毒禍,不敢想象啊。
随着一聲一聲确認的聲音,在信息中心緊張觀看視頻的警員們心裏的激動在發酵。夜以繼日的奮戰,終于在這一刻等到了雲開霧散。
霧霾沒有散,是心中的霾散了。
“啪啪!”不知道誰鼓了一下掌,“啪啪……”又有人跟上鼓掌了。大家像傳染一樣,慢慢地都鼓起來了,然後整個信息大廳被掌聲淹沒了。所有人都興奮地看着徐局長,看着支隊長,看着兩人疲憊的臉上終于挂上了久違的微笑。
“宜将剩勇追窮寇,掃清餘毒,就在今日……姑娘們、小夥子們,今天加班,沒意見吧?”賀炯喊道。
“沒有!”這一聲不約而同,整齊劃一。
長笑着的賀炯踱着步走出了信息大廳,舒臂展胸,然後掏出煙盒,叼了一支點上,使勁地抽了一口。那種暈暈的感覺好爽,像站在峰頂那種眩暈的感覺。
“這就飄了?”潑涼水的人後腳就跟來了。
“徐局,喘口氣啊。”賀炯幽幽道。
“駁回,今兒你光榮在崗位上,也得把這個毒枭抓回來。”徐中元笑着道,說罷他又覺得不近人情了,補充道,“這一戰的榮耀恐怕我們倆一起都扛不動啊,太精彩了!投石問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最後還有個舍車保帥、金蟬脫殼,可都架不住你洞若觀火、絕地合圍啊。哈哈……開天辟地頭一回啊。”
“徐局,你過譽了吧。”賀炯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别理解錯了。我是說我吹捧下屬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哈哈。”徐中元笑到失态,逗起賀支隊長了。老賀氣得差點被煙嗆到,憤憤地掐了煙道:“别寒碜我,抓毒枭前我得去辦件事。”
“咳……開什麽國際玩笑,這節骨眼你能走?”徐中元不客氣了,直接拽住他。
無奈回頭的賀炯此時眼眸傷感,輕聲道:“我去接兩個人。”
徐中元一愣,然後瞬間明白了,啪一聲拍向自己的額頭,一揮手道:“走,一起去。這裏通信指揮就行了……哎,走啊……對了,老賀,最後這個坐标是哪兒冒出來的?你怎麽可能有運貨車輛的準确坐标?”
“領導,你别這樣,你準備好幾顆速效救心丸啊。”賀炯道。
“什麽意思?我沒心髒病,咒我。”徐中元愣道。
“秘密這麽多,我怕你受不了,一會兒還抓毒枭呢。”賀炯不動聲色道。
果真吓得不清。徐中元站定,使勁深呼吸了一口氣,平複着臉上震驚的表情。賀炯陰陰一笑卻先行走了。
“我命令你,必須馬上告訴我……你不告訴我得把我急病了……别走,站住……”
徐局長追着賀炯出去了,幾乎是拽着人在問……
“結束了,汪女士,你該做出一個選擇了。這個設計很完美啊,天時地利都占了,抛出去幾路讓我們抓,然後真正的毒源趁着霧霾天氣、警務薄弱的時機溜走……啧,我們掌握的可能比你想象的多。知道爲什麽要放出去市區幾十公裏抓嗎?”譚政委在問。
面容枯槁的汪冰滢剛剛看完那個抓捕場景,還有搜出來的大量毒品,正緊咬着牙關。不過咬不住了,她的牙咯嘣嘣在響,緊張和恐懼讓她極度痙攣。
“其實這個窩點我們已經掌握了,唯一的擔心是萬一見貨不見人,或者見人不見貨,那就麻煩了。所以隻能耐心等着這兒裝車上路,等着這些跳梁小醜一個個全部粉墨登場……呵呵,你也不簡單啊,把販毒巧妙地嫁接在晉昊娛樂身上,試圖引開我們的偵破視線,其實你已經露餡了……從劉蓓蓓回來自首開始,你就已經露出破綻了……”譚政委道。
汪冰滢擡起頭來,迷茫地看着譚政委。
譚政委笑着道:“昨天是你在這兒通的話,你一定不清楚大數據面前沒有秘密吧?雖然你用了匿名号碼,可畢竟得經過蜂窩移動基站,而昨天從附近基站打往東京機場的電話,隻有四個。比如劉蓓蓓能認識的人,你說好查嗎?估計這個時候,劉蓓蓓應該也開始交代了吧?”
汪冰滢的手毫無征兆地顫了下,面色發苦地看着譚政委,嗫嚅道:“我真不知道毒源,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運的。”
譚政委笑了,口一開,基本就聊開了。他一點也不憐憫地追問着:“這個我相信,您這種身份,不可能接觸毒品,更不可能制毒。那您的角色是否能明示一下?”
“我……我就爲他們提供資金轉賬的方便……”汪冰滢開始倒了。
譚政委笑着搖了搖頭:“這些都不重要,我感興趣的是幕後這位終極毒枭。”
“我……不知道。”汪冰滢聲如蚊蚋,低下了頭。
“你看你,我們一片誠意,給你立功贖罪的機會,你卻置若罔聞,真以爲我們不知道他一直就在我們身邊?”譚政委笑道。
“啊……”汪冰滢如遭電擊,擡頭凄婉地看了譚政委一眼,然後頭一歪,軟軟地倒在沙發上。
武燕伸手摸摸她的脈搏,回頭道:“應該是吓昏厥了。”
“呵呵,叫救護車吧,心理防線已經崩了,直接問就行。”
譚政委起身,整整警服,不屑地看了汪冰滢一眼,踱着步出去了。他快步奔向車輛,且走且撥着電話。此時唯一揪心的事是那兩位同志,不知道手術情況如何。得到準确消息時,他驅車迅速離開了。
是日,緝毒支隊收繳的毒品清點共計一點四噸,武器若幹,當天傳喚、刑拘、抓捕的涉案嫌疑人迅速膨脹到接近兩百人,一個特大的新型毒品制售犯罪團夥被連根拔起。主謀曹戈全國通緝,此人隻逃了九個小時,就在浙江省沿海一漁村被抓獲。
專案組準确地判斷出了他的去向。是支隊一位電腦高手通過數據定位到了他最後出現的大緻區域,沿路追來的。落網時,他已經到了偷渡出海的碼頭。
全城警動、大案告破的消息迅速成了全省、全國的熱點新聞,配圖是浩浩蕩蕩的警車回城的壯觀場面,新聞卻是含糊其詞,籠統而過。很不過瘾的媒體一遍又一遍從省廳找到禁毒局,甚至通過關系找到了政法委,就爲了采訪到第一手新聞。
所有的請求都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去了。禁毒支隊直到入夜還是燈火通明,汽車來去匆匆,還是那副臨戰狀态,一刻也沒有懈怠。
因爲,追捕還在繼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