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惡不江湖
徐虎從醫院住院部匆匆奔下樓,擡腕看表時,已經清晨六時了,心驚肉跳得一夜無眠,到現在都不覺得困。
出了住院部,他徑直奔向醫院泊車堆裏,敲了敲一輛奔馳的車窗,車玻璃緩緩搖下。曹戈的臉現了一半問着:“什麽情況?”
“孫二鼻梁骨給打斷了,石子腦袋上磕了個大包,傷倒都不重。”徐虎彙報道。
曹戈悻悻罵了句:“你幾個,吃了狼膽了?”
“還好沒出啥事,都找回來了。就差一點,那小子差點就把錢卷跑喽。”徐虎萬幸地道。
“不是我說你,咋這麽不小心呢?這要捅個婁子,得全部玩兒完。”曹戈訓斥道。
徐虎頻頻點頭應是,小心翼翼問着:“哥,那……現在咋辦?人都還關着呢。”
“去,車裏等着。”曹戈命令道。
徐虎應了聲,快步跑向自己的車。車窗搖起,曹戈回頭,後座的汪冰滢正慵懶地躺着,一夜未眠顯得有點憔悴。她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道:“哎喲喂,老曹你可坑死我了。”
“好了,安生了……老貓那兒有消息嗎?”曹戈問。
“還沒呢。”汪冰滢道。
“不會有什麽事,連天平大字不識幾個,能招的人不是渾球兒就是賭鬼,哪能懂這個?還專門把手機送回去檢一下?”曹戈道。毒品找回來了,錢也找回來了,而被搶的手機卻被汪冰滢專門送走了,好像說要檢測一下。
雖然是安全起見,不過曹戈很是不以爲然。汪冰滢笑着道:“其實咱們和那些團夥比,優勢就在能提前監控萬一真被動了手腳,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快得了吧,他們那些人頂多會用手機鬥地主。”曹戈道。
汪冰滢一笑,恰逢手機響起,她修長的手指一挑,頁面出現,顯示着兩個字:安全。
兩個字一顯示,幾秒鍾後自動消失。她現在全部放心了,濃濃的困意襲來,又打了個哈欠。
“沒事吧?”曹戈問。
“安全。”汪冰滢道。
“你看看,這有什麽意思?”曹戈得意道。
“你也經營過網絡賭博,老貓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過,給你裝個小程序,誰賭誰輸。這技術對于咱們像天方夜譚,可保不齊别人也會啊,比如警察,現在抓人都先抓電腦、先封電腦……行了,你和徐虎去繞一圈。”汪冰滢道,她起身下車,和曹戈換位,自己駕車離開了。
曹戈快步奔向徐虎的車,上車一揮手,去晉昊娛樂。
小心駛得萬年船,繞一圈是必須的,徐虎開着車小心翼翼地問着:“哥,您别去,我去吧,您露面不好。”
“有什麽好不好的?繞一圈。”曹戈道。
“那萬一……”徐虎心虛道。
“呵呵,真要讓雷子知道有兩箱貨,那警車警察烏泱泱就來了,露不露面都一個樣,總得做個樣子給汪老闆瞅瞅啊。”曹戈道。
“哦,那幾個咋辦?”
“一會兒處理……我說徐虎,你們年輕人辦事不能這麽不地道啊。上回出事是咋的了?怎麽平子的人陷在你場子裏?”
“這個……唉,怨我,那黃牛黨路子挺廣,我不是想挖個人嗎,可誰知道撞槍口上了!”
“遲早要毀在你們這群王八蛋手裏,堡壘是從内部攻破的知道不?沒你們那檔子事,就沒有今天的事,也沒有一條線整個被切的事。出來混,得有規矩,你不講規矩,他也不講規矩,兄弟不互助也就罷了,這互相扯後腿算怎麽回事?不知道自己幹什麽的?嫌命長啊?”
徐虎聆聽着教訓,大氣不敢出,車駛在黎明最後的黑暗裏,緩緩靠近歌舞升平、一夜未歇的娛樂場所。那兒依然莺歌陣陣,此時已經接近了尾聲……
“他們很小心啊,繞着晉昊娛樂走,想試試咱們?”譚政委疲憊地道。
揉揉一夜熬紅的眼睛,拿起茶杯抿了口已經涼透的茶水。看看兩眼炯炯有神還在盯着屏幕的丁燦、邱小妹,有點豔羨年輕人的意思了。
“确實老了啊,以前熬幾天幾宿眯一會兒該幹嗎幹嗎,現在是渾身疼啊。”賀炯随口問丁燦,“對方如果檢測,會不會發現你們做手腳了?”
“不會,我們是克隆兩部手機的數據,相當于一模一樣複制出來,并沒有改變原手機的數據,所以理論上講,我們沒有做任何手腳。”丁燦道。邱小妹撓着腮道了句:“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嵌入一個小程序,方便追蹤這隻老貓。”
“小邱啊,未經授權地登錄電子設備都是入侵,都是非法的,這麽做難道不會挑戰你的法理之心?”賀炯笑着問。
邱小妹吐吐舌頭,沒想到支隊長還記仇了。她想想道:“支隊長,對此我是不會道歉的,不管卧底,不管化裝偵查還是什麽的,和正常的執法程序很多地方都是相悖的,理論和實踐差距很大的,英雄的故事很多時候相當于執法的事故。”
“老賀,她說得有道理啊。”譚政委道。
賀炯笑了笑,撫着下巴,眼珠轉了兩圈反問:“我同意你的觀點,你們是網絡新生代,我就問一句,假如我們這支隊伍沒有英雄的故事,假如我們警察隊伍都成爲乖孩子,假如沒有人敢于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你幫我想象一下,我們的生活環境會成爲什麽樣子?”
邱小妹一愣,無語了。不過她撇撇嘴,給了個不服氣的表情。
“等找到毒源,抓到毒販,我們再讨論程序合法的問題。我說了,責任我這個支隊長扛着,你們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服從命令,服從一切命令。能做到嗎?”賀炯沉聲問。
兩人齊齊站起來,铿锵一字:“能!”
“那就好,我命令你們,變成和老貓一樣的黑客。他藏得夠深,你們就藏得更深;他行事神秘,你們就比他更神秘。在他露出破綻之前,你們……不要有任何行動或者技術上的動作。”賀炯道。
兩人互視一眼,齊齊點頭:“是!”
“孬九,孬九……孬九。”黑暗裏有人在輕喚。
“怎麽了?”孬九有氣無力的聲音。
“不是要滅口吧?”是葛二屁的聲音。
“認命吧,你比老子強多了,滅口前還來了一炮。”孬九的聲音。
“來個屁呀,我剛插進去他們就沖進來了,一下子把老子吓萎了。”葛二屁道。
這話音聽得有人一聲長笑,聽得出是連天平的聲音。一聽這聲音葛二屁趕緊問着:“平哥,徐老虎你不認識嗎?不會真把咱們滅了吧?”
“怕了?”連天平的聲音問。
“能不怕嗎?我見過不怕啥的都有,就沒見過不怕死的。”葛二屁道。
“看差你了,老子以爲你愣得什麽也不怕呢。”連天平的聲音。
“真利索來一刀拉倒就算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這球光着給扔在水泥地上老在想那一刀啥時候來,能不怕嗎……嘿嘿,幹啥幹啥……”
二屁頭上的麻袋一摘,他又看到了那張滿是麻子的臉,吓得一激靈,趕緊捂下身。
接着孬九、連天平都被摘下了麻袋。黑暗的屋子裏隐隐地透着清晨的微光。對方兩人,那袁玉山塊頭比葛二屁還壯,麻子可比平哥兇多了。連天平見麻子盯着自己,氣勢立馬下去了,隻是歎口氣道:“麻哥,我認栽,動手利索點,我承你個情。”
“不急,不是說你啊平子,你們折騰得我們都差點全部跑路,都自家兄弟,你玩這手就不厚道了吧?”麻子道。
“啊呸,斷人财路如殺人父母啊!徐老虎可是把我财路幾乎斷完了,老子磕頭求誰都不給生意了。擱你,你不得把他卸幾塊?他算什麽自家兄弟?曹哥在澳門輸慘的時候,他是第一個跑的。”連天平道。
“我跟他不熟,你們的恩怨是你們的事,你自己說,咋弄?”麻子問。
連天平頭一仰:“愛咋弄咋弄,今天我要求你們一聲,我是小婊子養的。”
“媽的,狗咬秤砣,耗子啃鐵,嘴硬是吧?”袁玉山惡言斥了聲。連天平不屑一笑。可不料有應景的,光着屁股的葛二屁恭維道:“呀,大哥你真有文化。”
“嗯?”袁玉山一怔。孬九知道要壞事,老鬼還是在監獄裏掃盲的,說人有文化,那是不罵人嗎?果不其然,勃然大怒的袁玉山對着葛二屁就是一頓連踢帶踹,可憐的屁哥一夜挨揍連呻吟的力氣都快沒了。
“有什麽沖我來,你打他個渾人有意思啊?”連天平道。
“不急,等湊全乎了……平子,聽哥一句勸,認栽了就認個,小命重要,不丢人。”老鬼道。
連天平咬牙切齒道:“給你哥兒倆認,我服。給徐老虎認,他配嗎?他算什麽個東西啊?”
啧啧啧,不好相與了,老鬼和麻子正爲難間,門開了。一陣涼風吹進來,兩人挾着一腦袋被蒙着的人進來了。一看是邢猛志,連天平郁悶地閉了下眼,自己的團夥算是全軍覆沒了。
腦袋上的袋子一摘,邢猛志擠擠眼,看清了,還沒吭聲,屁股上就挨了一腳,一個趔趄和孬九倒到了一起。沒想到這也是個橫人,他掙紮坐起,兩眼冒火地盯着孬九,孬九驚問着:“怎麽了?”
“你們出賣我是不是?老子停車那地方就你們知道。是不是你?”邢猛志怒不可遏地質問孬九。
孬九慘兮兮地道:“猛子,别介意啊,做個伴吧。幹活兒不還是你出的主意?要我們還幹不成呢。”
“啊呸……”邢猛志一口唾到了孬九臉上,再看葛二屁那樣子,他破口罵着,“狗日貨,讓你馬上走馬上走,你非去大保健,光屁股上吊死不要臉,現在好了吧?”
面對這麽有文化的辱罵,葛二屁羞愧地遮住臉無言以對了。那幾個施暴者此時全身心放松了,都在樂和地看笑話。邢猛志眼光移向連天平時,連天平正睥睨地看着他。這回是兩人一起被打成死狗了,彼此的眼神裏自然多了一層親近。連天平幽幽道:“受罪了啊,猛子,哥對不住了,技不如人啊。”
“沒事平哥,我就不信誰敢把咱們四個都滅了,隻要還有口氣留着,出去炸死他。”邢猛志惡狠狠地道。配着嘴角殷血、臉上膠帖的兇相,聽得格外瘆人。
被刺激到的袁玉山上前就是一腳,蹬翻了邢猛志罵着:“真是什麽人湊什麽堆啊,一個比一個橫。要不是東西找回來了,早把你剁了。”
“麻利點剁,今天你不都剁了,老子看不起你啊。”邢猛志道。一個龇牙瞪眼,一個怒目相向,橫到這程度的,倒把袁玉山給搞尴尬了。他氣得擺擺手,示意着遠遠駐足的徐虎幾人,那幾人慢慢圍上來。葛二屁緊張到哆嗦;孬九懶得睜眼,一副認命的樣子;被捆着的連天平、邢猛志倒像一對,兩人面不改色地看着慢慢蹲下的徐虎,隻見他谑笑着慢慢抽出把一尺長的刀,刀身随意地拍拍邢猛志的臉。
“頭回見搶了别人東西的,還他媽這麽橫啊。貴姓啊?”徐虎問。
“免貴,姓邢。”邢猛志吐了幾個字。
“嘴很硬啊,從這兒豁開一個口,漏點風就不硬了啊。”徐虎拿着刀,刀尖在邢猛志的腮邊慢慢地戳了進去,以極慢的速度移動。順着刀尖,一股殷紅的血慢慢地流出來。他手松了松說道:“叫爺爺,爺爺今天心情好的話,說不定放你一馬。”
“孫子哎,仗着人多充大爺是吧?玩這小兒科,再深點,往下點,抹了脖子看老子叫不叫?”邢猛志牙縫裏迸着字,兩眼冒火,神情怒極。這刺激得徐虎也咬着牙,把刀戳得深了點,那血流得更多了,整個脖子上一片殷紅。
連天平怒起,腦袋頂着徐虎撲了上去,順勢咬住了他的肩膀。徐虎疼得要揚刀,眼疾手快的麻子一把撈住了。幾人使了吃奶的勁才把連天平拖開,連天平尚在罵罵咧咧。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咣”一聲開了。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人現身門口。這人像有魔力一般,全場瞬間安靜了。連天平的氣勢眼見着萎了,憤怒的徐虎也老實了,就連兇相畢露的老鬼、麻子都露出了服帖的表情。随着那人的進來,各人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出去,你們。”
他一聲令下,幾個帶人來的保安識趣地走了。
曹戈,那輛8888奔馳大G的車主,他另一面猙獰的外表在這個特殊的環境裏露出來時,邢猛志猶覺如夢幻一般。
毒枭,絕對有毒枭的氣質,這麽多彪悍猛人唯他馬首是瞻,那氣勢可不是一天兩天能養成的。
“放開他們。”曹戈道。
麻子持刀,上前割了連天平、邢猛志等人腕子上的紮帶。站回去時,曹戈一伸手,接過了麻子的刀,順手一扔道:“你們倆一直是誰也不服誰,整出這麽大事來,看來不解決一下不行了。挺橫的啊,留你口氣還準備出來滅人是吧?撿起來,一刀結果了他拉倒。徐虎,伸出脖子,讓他來一刀。”
徐虎不敢動,連天平卻也不敢撿刀。曹戈一下子怒喝了一聲:“撿起來。”
連天平一激靈,撿起來了,不過表情卻是很尴尬地下不了手,悻悻然半天才道:“哥,我知道錯了,可這孫子挖我人,斷我生意,我氣不過……再說了,您落難的時候,這孫子是第一個跑到晉昊的,你信得過他?不怕他哪天把您賣喽?”
這話終于刺激到曹戈了。他上前,甩手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沉聲道:“沒腦子的貨,他是我讓去的,沒那條路子你能有今天?”
“啊?!”連天平愣着,傻眼了。徐虎像一個委曲求全的忠臣,慢慢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眼睛都不看連天平一眼。
“按道上的規矩,吃裏爬外敲骨拿命,吃黑扒裏剁手斷腿,平子,你叔把你交給我,讓我很難做啊。”曹戈道。說這話的時候霸氣外露,一副江湖豪霸的姿态,就連麻子和老鬼臉上的肉也抽了抽,像被驚到了。
這不是空穴來風。吃裏爬外出賣同夥的要挨敲骨錘,錘敲後脊梁骨,不死也是個重殘;至于吃黑扒裏就是連天平這種坑了自家兄弟的,按規矩是得剁一手或者斷一腿。
這時候邢猛志的後背一陣酥麻,全身汗毛倒豎。本來賭一把窩裏鬥可能會和稀泥解決,可沒想到江湖的規矩比執法要嚴多了,要是擱這兒攤上個半殘生活不能自理,那他媽可虧大發了。他緊張到忘了疼痛,不禁爲自己的命運擔憂了。
連天平此時才意識到了嚴重性,他低着頭,拿着刀,卻沒有任何鬥志。
“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我下不了手,可我也攀不起你這個兄弟。”曹戈上上下下掃了幾眼,扭過身,背着手走了,餘衆跟着他。關鍵的時候可能還真是兄弟情深,曹戈放了連天平一馬。此時,葛二屁和孬九的大氣才敢出來,一出來,人就委頓坐倒了。
“完了完了……”邢猛志心裏懊喪道。這頓揍和這一刀都白挨了,剛有希望進組織,就被組織抛棄了。他看着連天平,還真是豬隊友。
不對!他看到連天平喘着粗氣,額上青筋暴露,像是要爆發的前奏。說時遲,那時快,就聽見連天平大喝了一聲:“大哥,我不走。”
撲通一跪,左手握拳頓地,右手手起刀落,“嚓”一聲朝自己的左腕剁了下去。猝不及防的邢猛志臉上給濺了幾滴血,跟着看到眼前齊腕而斷的一隻手。剁了自己的連天平疼到全身痙攣,他一手拄着刀跪着道:“大哥,别趕我走,我也沒地方去……”
話說帶着顫音,連天平的臉色扭曲,額上豆大的汗滴撲簌簌往下掉,牙咬得嘴裏洇着帶血的唾沫,被剁的左腕汩汩流血。這狠辣勁,把要走的一行人全給鎮住了。
“回冷庫去吧,嫌不舒服自己滾。”曹戈對此似乎毫無感覺,凝視片刻撂了句話,背着手徑直走了。
這時候老鬼和麻子才奔上來,撿着斷手,攙着連天平,仿佛這貨立了奇功一樣。老鬼也狠狠豎了個大拇指,順便踹了發愣的邢猛志一腳罵着:“看什麽?趕緊送醫院。”
“唉,好嘞……孬九,快。”邢猛志接過了人,麻子奔出來開車,孬九撕着衣服堵着傷口,連天平疼得牙咬得咯嘣直響,被幾人攙到車上疾馳而去。
就剩了個葛二屁爬起來追到門口,出門才發現自己還光着呢,趕緊回來拿着破麻袋圍在腰裏,奔出來邊跑邊喊着:“等等我,等等我……”
煉獄待我入
“猛子,猛子……”
葛二屁推門進了醫院的公共衛生間,小聲叫着,還低頭看着,像警惕似的在尋找消失在廁所裏的邢猛志。
吱呀一聲門開了,邢猛志龇牙咧嘴提着褲子,挪着步子出來了。葛二屁關切地問:“咋了猛子?”
“老子被打到便血,你說咋了?”邢猛志難堪地道。
葛二屁也好不到哪兒去,道:“還好沒滅了咱們……哎,這便血,那不跟女的來大姨媽一樣?”
“差不多。”邢猛志糊弄着。
“那簡單,我一會兒去給你買包姨媽巾。”葛二屁示好。
“滾!”邢猛志怒道,和這個貨說話有點丢臉。
“别呀。找你幹啥來的……對啦,平哥要出院……”
“那還不趕緊走!”
兩人一前一後,往住院區的某個病房去了。
兩人離去的公共衛生間裏,隔間的門開了。一個相貌平平、陌生的男子出來。他像沒事人一樣四下看看,沿着甬道下樓,出醫院,步行了近一公裏,才上了路邊的一輛車裏,在後座坐定。前座的人回頭,赫然是馬漢衛、武燕。
“接上頭了?”武燕焦急地問。
“嗯。”男子是名外勤隊員,遞着手機。
“沒露餡兒吧?”馬漢衛關切地問。
“一人蹲一坑,他對着手機傳話,我看着廁所外,能有什麽餡兒可露?就是腿酸。”外勤小隊員笑道。
馬漢衛哈哈一笑道:“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蹲坑嘛……燕子,聽聽。”
武燕一看,微信裏全是聲音進度條,一屏都刷不完。她摁了下,開始放了:“查一下連天平的身世,他叔叔叫連浙生,原來也跟着曹戈。好像是曹戈收留了他,對他恩情很重。他很怕也很敬曹戈,甯願砍了自己的腕子也不離開……住院用的是高久富的身份證,這種行爲習慣我覺得有可能身上背着案……如果背着案潛逃了幾年,一直小心翼翼不用自己的身份,那大數據查不到他的信息就說得通了。”
“這兩天老鬼袁玉山和麻子來看了一次,吃的用的和錢都送了。好像他們以前都是收債一夥的,老拿波姐董小花開玩笑,說平哥被攆回冷庫,他倆正好把平哥和波姐撮合一下。”
“連天平情緒不怎麽好,醫生說幾個月才能恢複。他昨天就鬧着要出院,我們攔下了。我覺得主要還在背案身上,他對于人多的環境天生警惕,性格孤僻乖戾。除了服曹戈,除了老鬼和麻子敢跟他開玩笑,身邊的人都有點怕他。”
“還有,孬九被攆回冷庫,回頭估計我們都得被攆回去。現在安生了,我反倒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再往高的,沒機會接觸。平哥這個人一般不吭聲,兩天我都沒見他打過一個電話……”
幾人且聽且走,除了傳訊,還有一部分閑聊。一場火拼倒是奠定了邢猛志的地位。不過也僅限于馬仔跟班,再往深裏去,恐怕很難有機會了。
“馬哥,這幾天也太平靜了啊。平時城中村邊上窩一圈吸貨的都見不着了,例行排查逮到涉毒人員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外勤插了句。
馬漢衛笑着道:“掃黑除惡風卷殘雲掃了一批,還有什麽人啊?就算有也縮回去了。”
“我看啊,是出了黑吃黑這檔子事,他們靜觀其變,伺機而動。打擊犯罪永遠在路上,那因爲,犯罪也永遠在路上。”武燕道。
“這就不對了,你發現了沒有?支隊長這兩天心情好了,說話不沖了,也不那麽一根接一根抽煙了,偶爾還會笑一下,太不容易了。”馬漢衛道。
“你什麽意思?”武燕問。
“以我的經驗,隻要支隊長變得和正常人一樣了,那案子就有眉目了。”馬漢衛道。
“不可能吧,有眉目我們應該最先知道啊。”外勤道。
“想知道,你得有支隊長那腦袋才成。咱們支隊長的風格是,不動如山,動如雷霆。表面顯得越正常,那雷霆來得就越猛。”馬漢衛道。
“哦。”武燕瞥了眼,不屑道,“那擱你說,支隊長大部分時間都不是正常人對吧?”
“啧,怎麽曲解我的意思啊?”馬漢衛道。
“你不就這意思嗎?你等着我回頭把這一條也彙報給支隊長。”武燕笑道。
“切,放心吧,随便說。”馬漢衛得意地跷着二郎腿,不當回事了。
緊張的神經确實松懈下來了。一眨眼過去了三天,支隊意外地放了一天假。雖然還封着隊,可卻讓所有人輪流休息了,對外勤追得也不那麽緊了。仔細想想,還真是變得正常。可這種正常在長年從警的人眼裏,是最大的不正常。
武燕反應過來了,脫口道:“丁燦和小妹前天被調走了,還帶走幾個技術員,是不是老貓有線索了?”
沒人回答,也沒人知道去向,三人都是一頭霧水往支隊回返,等回到支隊,觀測點的消息也回來了:連天平、葛二屁、邢猛志都離開醫院了,去向不明……
晉陽市柳巷深處一家博翰文玩店裏,腦袋像盤過一樣锃亮的老闆把加工的玩意兒放到了櫃台上。任明星拿起來,試試手感,瞄瞄平衡,然後給老闆豎了個大拇指。
彈弓,木制的彈弓架子,一旁随從的周景萬沒想到一把小彈弓門道能這麽大。
老闆得意道:“擱我爺爺那代開始,這是三代手藝了。一等是十年往上的酸棗樹杈子,二等是風幹的棗木杈子,三等是雜木杈子。這可是一等一的好貨,不怕告訴你,市裏玩弓的高手,基本都在我這兒制的。”
“那你認識邢天貴喽?”周景萬看老闆四十多歲年齡,随口問了句。
點頭,果真認識。老闆小聲說了:“犯事不早進去了?這拿來玩就是玩具,要用得好可是武器啊。十米内要比手槍精準得多,天貴那小子二十米内能打人眼珠子。”
“這都成兇器了啊,多少錢,老闆?”周景萬問。
“一把二百九十八,三把優惠價,您給整六百。”老闆一比畫,周景萬驚得瞪眼了:“就三把樹杈子磨磨要六百?”
“喲,瞧您說的,要不我出這價,您磨?”老闆噎了他一句。
任明星早把東西裝起了,周景萬悻悻掏了錢,追着任明星出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停車場,駕車的已經等候在那兒,赫然是因爲輔警任務被借調到支隊的王鐵路大隊長。他随口問了句:“做好啦?”
“哎,您瞧……極品啊,我們的弓都在這兒做的。”任明星比畫着。
王大隊長拿手裏試試,手感頗好。木質紋理細膩,弓身是美觀的流線弧形。不過他可沒興趣,扔給了任明星道:“哎喲喂,這是猛子準備賄賂嫌疑人的吧?兩個大隊長得給嫌疑人準備賄賂品,這事鬧的啊。”
“呵呵,不得不說,這是我工作以來幹得最有價值的事。隻要有線索,我天天給他們磨彈弓都行。王隊啊,多虧了猛子啊,他們這一攪和,脈絡基本清楚,要是這撥人都窩着不動啊,我們真沒轍。”周景萬道。
“離抓到源頭還早呢,他這身份頂多能混個跑腿的,隊裏可别期待太高啊。”王鐵路道,随口問着,“去哪兒,歸隊啊?”
“哦,不,去蘭花路,公安四處技偵樓。賀支在那兒等着咱們。”周景萬道。
“嗯?去那兒幹什麽?哦,不亂問……我看支隊長這兩天情緒不錯,不那麽苦大仇深的了,興許是有點眉目了。”王鐵路道。
這兩位一直在幕後,周景萬歉意道:“委屈您了王隊,淨把雜活兒都安排給您了。”
“不怕委屈,隻要不憋屈就成……哎,對,抓捕我一定要參加啊,我在治安上有些年沒摸槍了,淨抓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快忘了警察的本能了……一代比一代強啊,你瞅瞅,這些小警、輔警,一點都不比當年差。”王鐵路豔羨地道。他隻是隐約知道邢猛志成功地打入了犯罪團夥,這一回足夠讓他退休後吹上幾年牛了。
“一定。”周景萬道。
“我要佩槍的任務。”王隊道。
“必須的。”周景萬答應着。
任明星坐不住了,舉手道:“我也要,沒槍我拿着彈弓上。”
兩位隊長呵呵笑着,不是嘲笑,而是會心地笑。
從警前可能是千人千面,可要投進警營這個大熔爐裏,再多個性也熔入到一個共性裏,好吃懶做的輔警任明星也開始憧憬了……
下午四點的時候,七大隊隊長田湘川匆匆趕回支隊。一摞查到的資料被送到了在這裏等待的武燕、馬漢衛手裏,是查到的連天平的相關資料。這個人的信息極缺,他們就換了個方式,從他身邊的人查,還真有發現。
“這麽多?居然這麽快?”武燕驚訝道。
“你們一提醒,方向一對就快了。關鍵問題是連浙生這個人車禍死亡,有關連天平的線索都斷了。曹戈起家時經營過屠宰場,連浙生早年在本市經營水産海鮮。他是南方人,兩個人的軌迹是有交集的。六年前連浙生回鄉時發生車禍死亡,之後水産生意就盤給了本市一位業主,叫董新民。他的家人遷走了。這個董新民呢有個親戚叫董小花,這就熟悉了吧?”田湘川道。
“波姐啊,大名鼎鼎啊。”馬漢衛笑道。
“連天平呢,出現得就有點奇怪了。我跑了趟街道警務點、街道辦,還就都知道這個人。恰恰咱們的大數據裏,沒有任何信息。”田湘川道。
“那是什麽原因?”武燕問。
“我不太敢下定論。農貿市場這片外地商販啊,瞅空你們瞧瞧去,攤位上布一遮就能睡,車上也能睡,吃喝拉撒能節省到極緻。人員成分很複雜,和高危人群差不多,如果有嫌疑人混迹在裏面,還真不好說。”田湘川道。
“你說了半天,不太敢下定論是什麽定論?”馬漢衛奇怪地問。
“意思是他來我市的準确時間不可考。而且混迹在那種環境裏,幾乎和現代社會是脫節的。當然,也就是與我們警務依賴的大數據是絕緣的了。”田湘川道。
“你的意思是……?”武燕眼睛一亮。
“我支持你們的判斷,有可能負案在逃,否則一個人不可能把自己捂得這麽嚴實。”田湘川道。
“好,查……以前是知道負案,追逃嫌疑人;我們倒過來,假定有負案,那這案件現在肯定是挂在我們系統内某個單位裏的懸案庫裏,如果有指紋和生物證據對比,那就有可能鎖定他的真身。”武燕道。
“一定是重案大案。”
“同意,這位斷腕壯士,肯定不會是小偷小摸的案子。”
“謝謝你啊,田隊。”
“少來了,背後别叫我田雞就行了。不管實戰派還是學院派,我們終歸都是警察,一家人。”
“呵呵,好吧,外号我起的,我道歉啊。”
“在你抓到真正的毒枭之前,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馬漢衛和田湘川是互不相與的同事,在找準線索之後,意外地關系向融洽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武燕心裏暗笑着,恐怕都是被一位輔警成功化裝偵查給刺激到了……
天擦黑的時候,宏運路的批發市場迎來了生意最熱鬧的時候。市場裏大點的攤位差不多都關門了,而市場外以及沿路兩旁,城郊進來賣蘿蔔白菜大蔥的、私宰豬羊賣肉的,還有羊牛雜、小吃面攤,以及各式各樣躲開城管的地下職業,天黑就是他們開業的最好時間。
邢猛志和高久富等在大門口,一個同城快件遞到他手裏。拆開,是一包皮子、三把弓,還有漁線、剪子之類。對彈弓神技早就傾慕已久的高久富迫不及待要了一副,邢猛志就着路燈光給他綁好了皮子。他興沖沖地拿着一拉一射,啪唧,直接把個路燈給敲了。
邢猛志哭笑不得。這些骨子裏沒有法制觀念和道德的人,越出格的越能讓他們找到樂子。他拽着這貨道:“走走,低調點不行啊?”
“我得練到打攝像頭那麽大點的準頭才成。”高久富道。
“以後作案方便?”邢猛志問。
“那可不,這不是你教的?”高久富道。
邢猛志吧唧着嘴,拍了下額頭,這叫什麽事啊。
高久富可不覺得,他追着邢猛志道:“嘿,嘿,猛子,走走……”
兩人穿過污水污血橫流的胡同,就是冷庫的後院。這個像城市疥瘡一樣的存在,髒亂差的程度會挑戰你的極限神經。空氣裏彌漫着魚腥、血腥的臭味,不經意一腳就會踩到糞便或者什麽内髒。就這環境居然生活着很多人。
兩個屋子兩桌麻将、兩圈鬥地主,還有圍觀者。高久富和葛二屁招到的兩個賭鬼王雲标、麻稈兒也都在,瘦骨嶙峋得都快脫相了,一看就是吸食人員。其中多數是那夜和邢猛志PK過的,邢猛志在這裏自帶着威懾氣質,這些人裏還有傷還沒好的呢。
孬九進門擠了個位置,加入到詐金花的行列。邢猛志不會玩,坐在角落裏,拆着包裹,綁着皮子。正忙着,賭客堆裏有人跳下了床,蹲在牆根,撕着煙盒紙,嘴裏一舔,濕過的地方一搓,就剩下亮晶晶的錫紙了。這貨不知道從哪裏摳出白面面來,小心翼翼往錫紙上一撒,嘴裏含一口水,一手拿錫紙,一手用打火機一熏,冒出煙時,他嘴嘬着一吸,滿臉都是好不惬意的表情。
這是邢猛志見過的吸毒的最高境界,根本不用工具,随時随地可以來兩口。那嘴能練成天然的冰壺,近距離吸入超過一百攝氏度的煙霧在嘴裏過濾,居然一點都燙不着。
“老五,留點留點。”
又有個湊上來了。這位吸食的把剩下一點的錫紙給他,這個熏着,也惬意地來了口。再看地上,扔下的錫紙有一小堆了,邢猛志歎了聲,心裏複雜得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這裏幾乎是一個人渣集中營,一半是賭得傾家蕩産,一半是抽到賣房賣地,都是已經沒有任何希望的人。負債累累和東诳西騙讓他們連起碼的人品也賠得一幹二淨,都過着不能用證件、不能見熟人、不敢見債主,甚至不敢見任何親人的生活。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把自己活成這座城市裏的行屍走肉,哪怕有一張錢也得抽了或者賭了,絲毫不去考慮明天太陽升起以後的生活。
如果說黑金是滋生犯罪的溫床,那絕望就是最好的催化劑。在這些絕望的高危人群裏找幾個賣命的太容易了,何況他們根本都不在乎自己這條爛命。
“咚!”門開了,一堆肥肉擠進來,幾乎和門同寬。這裏的主人波姐出場了。對桌上聚賭的小錢,波姐偶爾會抽幾張當茶水費,蹲在角落吸兩口的,波姐一定會踹一腳罵兩句,那被罵的嘿嘿笑幾聲絲毫不以爲忤。這些人就靠着波姐分配點髒活兒累活兒掙倆小錢胡混着,她是這裏絕對的王者。
“孬九、二屁……還有你,叫什麽?”波姐指着邢猛志,态度不太好。邢猛志沒理會她。在搓牌的二屁随口道:“他叫猛子,我兄弟……我去!臭牌。”
“别玩了,别玩了,你們仨來,平哥叫。”波姐嚷着。一聽平哥叫,三人離桌。孬九小聲問着:“啥事?”
“我哪知道?”波姐道。
“平哥心情不好……哎,波姐,明兒換藥你得去啊,我們不方便露面。”孬九道。
“鹹吃蘿蔔淡操心。”波姐以罵代答,沒理會。三人魚貫而出,波姐自外頭關上門。邢猛志最後出來,嘟囔着道:“孬九,這地兒太危險了吧?聚賭、聚衆吸毒,一幫子賭鬼,就雷子不逮,讓債方堵着也容易出事啊。”
“不會,債主不擱那兒嗎?”孬九指着波姐笑道。
“嗯?!”邢猛志愕然看了眼,沒明白。
“哎喲,不知道了吧?網賭最大的盤口,誠信在線的代理,重量級美女莊家,可不就是咱們的波姐了?這是抓得嚴撤得早,否則波姐早成千萬富婆了。”孬九誇道。
波姐卻是沒好氣地杵了他一拳罵着:“不說話能把你憋死啊?”
“自家兄弟,沒事,以後沒準咱們得跟着他混呢。”孬九道。
“啥意思?都混不下去了,誰跟誰啊?平哥這一傷,怕不得幾個月吧……哎,對了,等傷好點,我回山裏啊。沒吃着大戶還惹了一身臊,我圖什麽啊我?”邢猛志發着牢騷。
孬九一攬他的肩膀道:“回什麽山裏啊,有的是賺錢機會。現在風頭緊,要稍松點,這一堆炮灰出去就都是錢,不緊不慢,一天幾萬。”
“這賣海鮮的地方,都被你吹出牛來啦?”邢猛志取笑道。
“呵呵,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孬九神神秘秘一句,不再多話了。
難道是用這些賭鬼和毒鬼運貨?逮不住拿錢,逮住就是自己吸食的,頂多強戒,或者連戒毒所都不願意收,出來還販?
邢猛志腦子裏閃過一種最可能的作案方式。這種方式不可謂不危險,起碼這些貨落網是經不起審訊的,三句話就把人都交代喽,頂多能當最後一公裏的送貨員,不可能參與大宗買賣。
他還沒想清楚,路程就結束了。繞過後院,往樓上走,一個精緻的小套間就是連天平的住處了。房間中央還擺着茶具,那個斷腕大哥正坐在小沙發上喝着茶,抽着煙,看着魚貫而入的幾人。他一示意,波姐知趣地從外面關上了門。
幾人喚了幾聲,都是關切和安慰。連天平抽着煙,愁苦地從三人臉上掃過,歉意地道:“是我連累你們了啊,本來想狠撈一把,幹徐老虎那孫子一通,結果把咱們自己給折進去了。唉,沒想到他們這麽厲害,前腳還沒跑後腳就追上來了。”
“還不是咱們吃了沒文化的虧啊?我打聽了下,現在攝像頭高級着呢,你屋裏隻要放一個,人家在外地都能看到,那叫什麽來着?估計他們用的就是這個。早知道該讓他倆蒙上臉。”孬九檢點着這次失誤。
“沒用,你開着手機,定位很容易。車庫裏也有攝像頭,如果車裏有裝的,你也露餡兒了。就那輛帕薩特,現在幾百塊的倒車影像就有停車監控功能。”邢猛志道。
這可把孬九說得吧唧嘴了。連天平擡擡眼皮,贊許地看了邢猛志一眼。邢猛志趕緊解釋着:“我好歹也在輔警裏混過幾天。現在手機是最危險的,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單幹,和現代技術絕緣。”
葛二屁聽明白了,氣憤地道:“不早說,好幾十萬呢,還沒來得及花呢。”
“我說了,你聽啊?我都提醒孬九了。”邢猛志道。
孬九撓着腦袋,懊悔着。倒不是覺得搶錯了,而是覺得搶了被抓,實在不該啊。
“好了,都過去了,跟你們說個事啊。我呢,眼瞅着仨倆月怕是什麽也幹不成了。曹哥在氣頭上,再用我還沒準到什麽時候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給碗飯吃。你們也不能跟着我喝西北風啊,唉……”連天平唉聲歎氣,看着三人都一臉蒙,理解力夠嗆,他幹脆直接說了,“老鬼兄弟聯系我了,他那兒缺人手,你們誰想去,我給牽個線就去吧,掙得肯定不少。”
“就是那個……”葛二屁想着這個熟悉的名字。
“對,你說人家有文化,然後揍你的那個。”連天平道。
“不去不去,那孫子下手多黑啊。”葛二屁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可想好啊,逮着機會了,一個月掙幾萬跟玩似的。”連天平道。這一句說得葛二屁動心了。他撓撓唇邊,撇撇嘴巴,那是心裏實在癢癢了,卻當着面不好說。
連天平笑笑直接問道:“孬九,你呢?”
“老鬼就在監獄裏也是牢頭級别的,幹大活兒的主兒,我沒那膽兒。”孬九搖頭了。
連天平眼光看向了邢猛志,征詢着,邢猛志搖頭。
“怎麽?和錢有仇啊?”連天平問。
“信不過,不去。”邢猛志道。
“那信得過我?可我折了。”連天平黯然道。
“就沖您頂開徐虎捅我那刀子,我信得過。沒您斷腕扛着這事,我們估計得缺胳膊折腿。”邢猛志凜然道,找到了一個無懈可擊的效忠理由。
連天平凝視了他幾眼,然後笑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着沙發背,然後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出來吧。”
裏間的門吱呀一響,老鬼、麻子現身了。一現身葛二屁倒吸涼氣,連連退後。這兩人是他的克星,莫名地讓他有恐懼感了。
連天平卻是得意地笑着:“鬼哥,聽到了吧?兄弟就是這麽來的,他們跟着我甯願喝西北風,也未必能被你用倆錢買走。有活兒你給分點沒問題,要帶走人,恐怕不行。”
老鬼和麻子互視一眼,麻子審視着幾人,妥協了,直道:“好吧,我們挑個人幫忙,誰願意去?”
“他!”
孬九和邢猛志不約而同,齊齊指着葛二屁。葛二屁緊張地瞅着,不悅地嘟囔着:“少訛我,我不去。”
“去吧,當我安排的……你們下去等着啊,我和鬼哥說句話。”連天平笑着道,把三人打發走了。
門關上時,他的笑容卻消失了,又是莫名其妙道:“恭喜你啊,鬼哥,你猜錯了。”
“啧!”袁玉山吧唧一下嘴巴,有點失望地道,“咱們這行啊,凡和穿官衣有牽連的,都有危險啊,何況他穿過。”
“警察裏都不缺黑的,何況是個臨時的!他要是有問題,那兩箱貨早把徐老虎命給送了。你要能再找個車上拉炸藥,搶了貨和錢揣着就跑的警察,我這條胳膊也輸給你。我逃了十幾年了,要沒這點眼光,早被崩了。”連天平做了一個槍打頭的動作。
“這是個什麽人?我倒覺得橫起來和平子你差不多,呵呵。”麻子笑道。
連天平抽着煙,仰着頭,給了兩人一個答案:“亡命徒,幹大事的主兒。”
兩人俱凜然,良久無語,似乎對這個答案并無異議,僅有的一點懷疑此時也去得幹幹淨淨。
這一夜,葛二屁被帶走了,一夜未歸。在惡臭環境裏的邢猛志輾轉難眠,這裏回歸到了最原始的鈎心鬥角。對方摸不清他的底子,他同樣無法獲知對方的真實想法,一切都要靠判斷,這一次試探讓他更警惕了。
真相,可能隻有一步之遙。可踏出這一步是柳暗花明,還是萬劫不複卻無從知道……
歧路幾沉浮
十月二十一日九時十九分,高速路口晉祁段,出城的車輛排成了長龍。荷槍實彈的警察在排查着大貨車、貨廂車輛。連平時綠色通道暢通無阻的冷鏈車、蔬菜供應車也被攔停檢查。除了警察,難得一見的警犬都出動了。有台貌似拉着違禁物的大貨司機棄車逃路,然後被一群警察圍追堵截。這一奇景引起圍觀者甚衆,導緻交通堵塞長達兩小時之久……
當日十四時四十四分,劉莊城郊村。十餘台警車,三十餘名警力加上地方治安力量,對該地出租房、臨時廠房、三百餘幢溫室大棚進行了突擊排查,抓獲了聚衆吸食毒品、聚衆賭博人員十餘人。這些因爲掃黑除惡躲到鄉下的嫌疑人沒想到警察追來,被抓的有幾個根本就是緝毒四大隊參案人員熟悉的嫌疑人。
二十三日十九時二十分,晉鋼舊廠區開進了二十餘輛警車。這一帶二十幾家收破爛的、三十多家鑄造小五金的,還有上百個大大小小的倉庫,被到場警察地毯式地來了一遍排查。查出來的疑似被盜車輛、五金甚多,意外地查到了一家儲藏假煙的倉庫,估計是奸商囤積準備過年銷售的貨,整整拉了一卡車。
二十四日六時四十分,晉源、緝虎營、長樂、大城等五區,不知道去了多少警車和警察排查,排查地點是各區農貿市場的供應鏈。凡未通過檢疫的牛羊肉一律查扣,并追查來源。當天上午連續查封了四處私人屠宰場,相關嫌疑人挨個兒被傳喚到了轄地派出所。
二十五日十時,兩輛警車自市環保局開出來,對着環保局提供的詳細的污染源數據,排查地又開始鎖定整個市轄區的小化工廠、洗選煤廠、家具及造紙印染行業小廠。不管關停與否,都有屬地警力負責到現場排查,所有現場都留證備案。
此時,二十六日十六時四十分,晉陽市禁毒支隊。
像走馬燈一樣一屏一屏顯示而過的排查場景,映射在譚嗣亮政委的眼眸裏。他顯得很無聊,捉王八逮着烏龜的事很常見,連續兩天的大面積排查抓了一批聚賭的、造假的、有案底潛逃的,偏偏就沒找到任何想知道的線索。
“老賀啊,局裏給咱們的這個特權時間,不會很長吧?”譚政委随口問。
能夠跨警種指揮民警、特警協同排查,支隊是不具備這個權力的,也隻是因爲新型毒品的案子局裏給開了綠燈。賀炯笑笑道:“兩三天吧,這次可是伸手伸得已經突破徐局的底線了啊。要是沒個像樣的結果,徐局估計得把我攆到後勤上了啊。”
“沒什麽不好的,都是爲人民服務嘛。我當采購,你當大師傅,咱們還搭檔咋樣?”譚政委開着玩笑道。
賀炯一撇嘴斥道:“沾光讨便宜是吧?先把輕活兒搶了。”
“呵呵,能者多勞嘛。”譚政委笑道。看賀炯閑下來了,他很識趣地把桌上的煙盒推過去。賀炯笑了笑,沒點煙。
“不知道我們會一鳴驚人,還是一敗塗地啊。”譚政委神神秘秘道。這個表象如果讓屬下看到恐怕也會把心裏的大石頭放下,領導的行爲細節其實可以看作是案件偵破的晴雨表,隻要賀支隊長不是皺着眉頭一支接一支抽煙,那就是大局已定了。
“犯罪方式的複雜性取決于量刑的輕重。涉毒是重罪,所以這些作奸犯科的家夥,都在絞盡腦汁規避排查、偵破以及刑罰。這種案子都是獨立的,沒有經驗可循,而且越是确定的方向、目标,越得打個大大的問号。”賀炯若有所思道。
“方向、目标不确定,反而有把握?”譚政委笑道。
“對,贓在人在,贓走人飛啊。咱們換一下思路,不要期待在抓到毒源毒品證據之前鎖定毒枭,那沒有意義,以現在的法制環境釘不住人。猛子的做法給我們提了個醒,還是得把他們攆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甯,嗅到危險開始轉移或者跑路,我們才可能有機會。”賀炯道。
“可惜,他能接觸到的層面太低了,你看……”譚政委換着一屏的監視。那是外勤遠距離拍到的場景,那位支隊倚仗的傳奇偵查員,正在宏運路農貿市場裏卸貨。那可真是本色了,工裝、鍋蓋頭、背上一扛就是半人大小的貨,幹得正起勁呢。
一股子微微的暖意襲來,賀炯悠悠歎了一聲。幾天前還站在這兒指點案情,一眨眼就換一種存在方式,而且換得驚心動魄艱難無比。蹚過這麽多危險,也就換了個在連天平身邊幹活兒的營生。
“他做得夠多了,不容易啊,接下來該我們了……嗯,湘川怎麽還沒來?”賀炯像是自言自語道了句。話音落時,敲門聲響起。應聲而進的是田湘川、武燕兩人。看兩人喜出望外的臉色,賀炯已經揣測到差不多有譜了。他随口道:“說說,什麽情況?”
“我們把方向縮小爲惡性犯罪、七年以上、跨地區的懸案。這個量不是很多,找到一個疑似的點,支隊長您看。”田湘川拿着電腦,顯示的是兩枚指紋的比對圖。重合點爲四個,這個無法判斷爲同一人的指模,原因一看便知,查到的舊案現場隻提取到了兇手半個指模,而且是血指模,不甚清晰。這是十一年前的提取技術,複刻成電子版之後,還有可能存在誤差。
“這是個什麽案?”譚政委道。
“故意殺人案。死者是一個經營礦山機電設備的女老闆,案發時她一個人在商鋪二樓睡覺,兇手是撬窗而入。根據原始案情分析,應該是入室盜竊,被發現後,轉而變成了殺人搶劫。現金以及這個受害人身上的首飾都被洗劫一空。”武燕道。
“十一年前?那連天平豈不是還未成年?怎麽聯系到他身上的?”譚政委道。
“案發地爲浙省銀華市,距連天平的老家二百餘公裏。在他老家這個商業發達的地方,有一多半人都在全國甚至全世界各地做生意,基本都是十五六歲就出門打工賺錢了。剛出來,選了一座離家不遠的城市,非常有可能,而且連浙生的老家就在銀華市。我們暫時沒有驚動他的家人。”武燕道。
“這隻是個猜想,指模比對四個重合點是什麽概念?”譚政委道。
“建立嫌疑沒什麽問題,如果去掉實體證物轉化電子證物的誤差,可能還要多點證據。這種命案,當然得慎重了。我建議通知當地警方,看是否能提供這些現場生物證據,來一次DNA鑒定。”田湘川道。
現場的證物有皮屑、碎玻璃上的血迹,疑似兇手留下的。即便當時破不了案,這些生物證據也會被永遠封存起來。譚政委思忖後點頭道:“如果是一個負案在逃的人,而且是命案,那之後大數據幾乎查不到他的信息就說得通了。就像猛子現在這種環境,我們的警務還真很難觸及……老賀,你看呢?”
“通知屬地警方提供現場生物證據比對。我估計呀,十有八九是他。”賀炯道。
兩人得令,田湘川抱着電腦和武燕離開。将出門時,武燕被喊住了。回頭時,政委和支隊長都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看看自己,一身挺合适的便裝,好奇地問着:“哪兒不對嗎?”
“不不,很對很好。”支隊長道。
“那……那我更迷糊了,哪兒很好啊?又想給我介紹對象?”武燕警惕道。
譚政委哈哈大笑道:“别緊張,我和支隊長是覺得你變化挺大,原來毛躁樣子,現在穩重多了。原來和湘川是死活不對眼,現在搭檔得挺好嘛。好,這樣就對了。我們一個隊伍裏,如果有派系、有成見,那就什麽也幹不成了。”
“哦,這事啊,要說專業素養我還真不如他,雖然婆婆媽媽了點。”武燕笑道。
“喲,學會謙虛了,還是原來的燕子嗎?能讓我知道下怎麽變成這樣的嗎?”賀炯笑道。
“很簡單啊,能早一天破案,能早一天抓捕嫌疑人,那他就早一天歸隊,早一天離開危險。”武燕道。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分屏上定格的照片。哪怕很模糊,哪怕是個遠景,她也能一眼認出是邢猛志。
支隊長和政委互視一眼,那會心的笑容又露出來了。
政委給了武燕一個滿意的答案:“快了,大案面前,我們支隊前所未有地空前團結,衆志必将成城。”
武燕也笑了,笑過之後,莊重地向支隊長、政委敬了一個禮,輕輕地出去了……
葛二屁一去就是兩天多,第三天天将黑的時候回來的,進大門看到邢猛志正在指點孬九打彈弓。孬九這把式可就差遠了,放在牆頭的易拉罐十打九不中,一直吧唧嘴。隔着一倍的距離,葛二屁掏出彈弓,手起弓落,瞄都沒瞄,叭一聲把易拉罐打飛了。
驚聲回頭的孬九氣得罵了句:“把你狗日的能的。”
“嘿嘿,不行就不行。這玩意兒你沒個一兩年工夫,玩不轉。”葛二屁得意地揚着手裏的彈弓,那是走時邢猛志送的,手感可比他自己粗制濫造的要好多了。
孬九又瞄一個,蒙住,叭一聲打飛了,一下子信心大增,嚷着:“看看,有多難似的。”
“那你來個難的,猛子,雙龍搶珠。”葛二屁道。
“好嘞。”邢猛志掏出家夥來。
孬九不知道兩人玩啥花樣,瞪眼瞅着。就見葛二屁一蹲,一拉弓,跪式射擊,叭一聲打在牆頭易拉罐的底子上,那罐子旋轉着飛起來了。這一刹那邢猛志嗖一聲出手了,飛起來的罐子叭聲又響,被擊中飛遠了。兩人配合得恰到好處,把孬九看得直流口水。
“厲害不?”葛二屁調戲着孬九。
“把你嘚瑟成那樣。”孬九郁悶了。
“别逗了,孬九進步挺快的……屁哥,這弓好用吧?”邢猛志道。
“必須的,太好用了。弓門九十正準,這種大弓門都不好買。”葛二屁道,又在試射着。瞅這家夥嘚瑟的樣子,邢猛志用胳膊肘捅捅孬九。孬九一看會意了,翻着白眼問着:“二屁,賺了多少?”
“你猜。”葛二屁更得意了。
“扯淡不是?我猜一百墩你拿得出來?”孬九罵道。
“一百墩咱倒是不敢想,可一兩墩還是有的。”葛二屁得意地一掀衣服。胸口口袋裏厚厚的兩摞錢,兩萬的樣子。
兩天兩萬,這也不少了,最起碼讓經濟拮據的孬九眼睛亮了。他脫口道:“見面分一半啊。”
“卧槽,你比鬼哥還黑啊,你倆分一半。”葛二屁道。出于階級兄弟的感情,他實在不好意思獨吞,分出一摞來。邢猛志順手把孬九的手推開,錢讓回去了,直道:“别價,請頓客就行了,好容易賺點辛苦錢我們怎麽好意思拿?”
“沒事,不辛苦,就打了一堆包裝箱,吃得好睡得好,鬼哥給了這麽多我都不好意思拿呢……給,别說兄弟我不仗義啊。”葛二屁謙讓着。
這哥們兒雖然有點渾,但絕對是講義氣的。有錢一起花,有妞一起嫖,那是做人的信條,給錢絕對是真心實意的。謙讓不過,孬九跟邢猛志分了一半。三人商量着出去打打牙祭吃頓好的,可又覺得不妥。這些天平哥一個人窩在家裏都沒出過門,連換藥都是波姐請的醫生直接上門。三人嘀咕着,是不是得喝水不忘挖井人,把平哥也叫上。
這可有點難度了,揮刀斷腕那檔子事讓平哥有了絕對的權威,可也在他們心裏留下了絕對的威懾,這号狠人怕是連老鬼那樣的老江湖都未必下得了手。
“我覺得咱們仨一起去請,平哥性格雖然孤僻,但絕對夠意思,是個好人。我們呢得多勸勸他,不能老一個人悶着,你們說呢?”邢猛志用了“好人”這個詞定義連天平,他自己都覺得别扭。
不過在兄弟們的眼裏,有錢一起賺、有難獨自扛的,絕對夠得上“好人”的稱呼。葛二屁點頭道:“對,要不是平哥這一刀,咱們怕是難過了。”
“那走。”孬九帶着兩人,徑直去後院了。
轉過巷擡頭時,邢猛志不自覺地愣了下。可能是早得到了消息,連天平正在樓口瞧着,吊着打着繃帶的石膏模子,一連幾天慘兮兮的樣子,今天卻像打了雞血一樣,元氣滿滿、笑容滿滿地看着幾人,随口道了句:“上來吧,訂上菜了,一塊兒喝。二屁,賺了吧?”
“哎哎……嘿嘿。”葛二屁邊應聲邊傻樂。
三人拾階而上,邢猛志關切地問:“平哥,你這傷,能喝嗎?”
“小花雕又不醉人,就好這口啊……進來吧。”連天平道,他掀着門簾。
壞了,這是有事?邢猛志心裏咯噔一下。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很适用于這個世界。
或者是好事?有眉目了,邢猛志心裏暗道。神經一下子又抽緊了,迅速想着可能出來的情況以及最佳的對策,他知道這時候一步都不能走錯。
剛坐下,沒想到葛二屁馬屁拍得不錯,早有準備,腰裏揣了幾盒大重九給連天平遞上去,還傻呵呵地解釋着:“老鬼發的,一百塊一盒呢,我沒舍得抽,給哥你帶回來了。”
“哈哈,好嘞,謝了啊,那得一起抽。”連天平笑道。孬九幫忙拆着煙盒,各撒一支,對火點上,煙霧騰騰地一冒起來。孬九興高采烈地問道:“平哥,是不是老大給咱們派活兒啦?”
“嗯。”連天平笑着點頭道。
孬九高興地一拍大腿道:“就是嘛,我就說了,沖哥你這忠肝義膽,老大他不能找别人啊。”
“哎,不對不對。話是這樣說的,雖然是叫哥,可曹老大跟我叔是一輩,就我這樣啊,也就曹老大敢收留。這人得知恩圖報啊。哎呀,這事整的。我一直以爲徐老虎是嫌貧愛富去舔老晉的屁股,誰承想,這是曹哥的計策,計策懂不?”連天平格外興奮,笑着道。
不懂,葛二屁和孬九直搖頭。連天平看向邢猛志,邢猛志想搖頭,可裝傻就不擅長了,他好奇道:“我倒是懂,可不理解啊,反正我是單幹,我就覺着,這黑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牽涉越多越容易出事啊。”
“嘿,對喽,猛子腦瓜好用。”連天平道,一轉折又否定了,“但還是不夠用。”
“那當然,要夠用不也當老大了嗎?”邢猛志道。
“有機會的,有些錢真不是一兩個人能賺的。剛才老大說,現在叫什麽,共享經濟……得學會分享,其實和咱們說有錢一起賺是一個道理,隻不過老大眼光更高更遠,唉……這事鬧的,是我對不起大哥。”連天平道,言語中流露出的竟然是深深的愧疚。
人總是有感情的,哪怕是爛人壞人。他們的情感很可笑,比如有些山炮就是警察把槍頂他腦門他都敢嚷敢罵,比如有的渾球兒打砸搶了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那真不是裝的,他内心其實就是這麽認爲的。這類直腸子和拗性子的嫌疑人從警務的角度去看就可怕了。
因爲他們犯罪純屬自覺自願,哪怕敗露也隻會歸咎于運氣不佳,而不會有任何悔罪表現。
幾人熱火朝天地聊着,電話來了,是送餐電話。邢猛志趕緊起身道:“我去,哥幾個等着……哎,平哥,垃圾我給你倒了。”
那倆被平哥說得發财心動的自然求之不得,邢猛志抽着垃圾塑料袋子快步下樓,奔到市場門外,外賣小哥已經在慢吞吞地開着摩托車後的箱子了。邢猛志奔向近前時,遠遠地把垃圾往前方一扔。那快遞小哥已經快速在說着:“家裏傳話,一切小心,察覺危險可以随時撤離。”
“知道了。”
“家裏正在加大排查,以期打草驚蛇,來一個圍捕。具體時間會在門口通知你。”
快遞員指指農貿市場亂七八糟的小廣告,其中一幅就是傳訊的明碼。聯系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每天會換人在農貿市場逗留,估計連天平今天的訂餐被支隊大數據捕捉到了。
“知道了,今天葛二屁回來了,連天平心情很好,看樣子,可能會有什麽動作,再具體就不知道了……對了,家裏要的DNA樣本那包垃圾裏可能有。”
“好的,老貓即将鎖定,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抓捕開始後,會有人帶你歸隊。注意安全,目标涉嫌故意殺人。”
這句話讓拿吃食的邢猛志心裏咯噔了一下。他點點頭,拿起東西付了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位“快遞員”技術頗佳,驅車前行不遠,在垃圾袋旁放慢速度,腳輕輕一挑,悄無聲息地帶走了垃圾。嘈雜而淩亂的夜市街上,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邢猛志這些天就是這樣度過的,與他接頭的可能是買菜的中年男,可能是蹬三輪的苦力,可能是挑擔的鄉下人。禁毒支隊的化裝水平讓邢猛志歎爲觀止,可恰恰進入團夥的是自己這樣業餘的,但現在也不具價值了。
想到此處邢猛志有點黯然落寞。家裏在厲兵秣馬排兵布陣,那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的團夥一定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恰恰連天平這個可憐兄弟要閑下來。邢猛志幾乎可判斷出,連天平扮演的角色和自己沒有什麽兩樣,會是炮灰,會是棄子,會是舍車保帥的那個車。
“來了來了……平哥,咋訂了這麽多啊?”邢猛志強裝歡顔,進了門,擺着菜。此時再看替自己擋了一刀的笑吟吟的平哥,他心裏奇怪地有種愧疚的感覺。他知道可能不久之後,不管是他動手,還是上頭的老大支使,都會将這個耿直的嫌疑人送上一條路:絕路!
“來,哥。我得先敬你一杯,有句話我知道說出來不合适,但我憋得慌,我得告訴您。”邢猛志舉着酒杯,很誠懇地道。
連天平一飲而盡,頓着酒杯道:“自家兄弟,有什麽不能說的?說!”
“我想……走。”邢猛志猶豫了一下,直接道。
“啊?”連天平臉色驟變。那倆怔了,孬九憤憤道:“咋了?誰惹你了?”
“不是,真别誤會,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平哥您被警察逮過,孬九、二屁,包括我,都上榜了。咱們四個是實打實的兄弟,同病相憐。這些吧我倒不在乎,在乎的是啊,咱們一被警察盯上,可相當于有污點了,不可能被重用了。”邢猛志道。
“什麽意思?我咋沒明白?”葛二屁愣着問。
“别打岔,繼續說,所以你就要走?”連天平反而安靜了。
“對,平哥,我真不是挑撥你和老大的關系啊,這事是明擺着的。咱們肯定被警察盯上了,之所以沒被抓,就是事還不夠大,人家想放長線釣大魚。老闆不可能想不到這兒,可要想到這兒還用您,那就不好說了。”邢猛志幹脆實話實說。在座的除了葛二屁,都不傻,這節骨眼還當出頭鳥,不是腦子進水,就是根本沒腦子。
孬九眼神黯了,紮心了。葛二屁嚼着吃食,給吓了一跳,即便想不到這兒,也被邢猛志點明了。他瞪着眼道:“平哥,猛子腦子好使,沒錯啊。那些雷子鬼着呢,要弄你的時候不聲不吭就弄了。黑标、毒強可都還在裏頭呢,保不齊被擠出點什麽事來啊!”
孬九的臉上苦色更甚,雖然沒加砝碼,可也被這哥兒倆說得疑神疑鬼了,他輕聲提醒着:“哥,黑标和毒強扛得住,秦壽生未必扛得住,不得不防着點啊?”
連天平的臉色聽得變了幾變。他臉上的狠辣一閃而過,嘿嘿一笑,一大杯子酒一倒,給幾人倒滿,一拍邢猛志的肩膀說:“和我想一塊兒了,我在這地方待了七八年,也該挪窩了……一起走,咋樣兄弟?跟着我,就這幾天,趁着好日子一起撤。”
“去哪兒?”葛二屁咧嘴問。
“哈哈,找個錢多妞靓的地方浪去呗。”連天平笑道。
“那成,這叫啥來着……”葛二屁興奮了。
孬九替他補充了:“你說理想?”
“真有文化,不過還差了點,我說的是夢想。”葛二屁端着杯子往前伸,“敬哥一杯。”
邢猛志沒有端杯。連天平笑吟吟地看着他道:“猛子,你要真覺得我們沒出息,要棄兄弟們不顧自己走,那沒說的,給你取點錢送你走。”
“那倒不至于……平哥,您這是還想幹一票再走吧?”邢猛志憂慮地道。
連天平放下杯子,豎了個大拇指,點點頭:“手裏有槍,兜裏有錢,那才叫逃亡。光着屁股走,那叫逃難,你看我像逃難的嗎?”
“不像,可您這傷?”邢猛志關切地又問。
“兄弟啊,仁義,我聽出來了,左右都是擔心我,謝謝了……來。”連天平舉着杯子邀請着,“要真擔心我,就幫哥哥我幹這一票。成了,遠走高飛逍遙快活;成不了,有哥這顆腦袋前頭頂着,輪不着你擋槍子……給個痛快的,幹不幹?”
要幹一票了,孬九激動得直咂吧嘴,葛二屁早兩眼放光了,唯獨邢猛志眉頭緊皺,尴尬不已。他本想以穩妥的方式結束自己這個角色,卻不料連天平入戲比他還深,真把他當成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了。
“啧啧啧,什麽意思啊?吓尿褲了?”葛二屁怒了。
“滾。猛子不幹則已,要幹比咱倆綁一塊兒都厲害。”孬九訓了句。他也認可這個同夥了,畢竟邢猛志有過不少驚豔表現。他勸了句道:“猛子,像咱們這樣的窮逼貨,擱社會上沒人正眼瞧咱一眼,也就平哥仗義,肯出面替咱們扛那一刀。要是這樣你還覺得不夠意思,要走,那我也不說了。”
這麽推心置腹的,把邢猛志給逼到不得不表态的境地了。他二話不說,拿起大杯子,咕嘟一口一飲而盡。杯子重重地頓在桌上,隻見邢猛志咬牙切齒,發紅的兩眼露出狠色,豪氣幹雲地來了句:“幹了!要麽快活,要麽快死,總比窩囊成這樣強。”
“說得好,幹!”
“幹!”
幾隻杯盞重重碰在一起,昏黃的燈光下幾張猙獰的臉,俱露出瘋狂之色。毫無疑問,不管是作案的,還是查案的,這都将是——一票大的!
玄機一刹悟
十月秋高!随着最後一隻秋老虎帶走了炎熱,北方的清晨會凍得來不及換裝的行人瑟瑟發抖。每到早晨,窗前已經開始挂上一層細細的霜白,那預示北方的冬天快來了。
魯江南輕輕地抹了抹觀測鏡上的霜層,把簾子小心翼翼地遮擋好,讓鏡頭自花盆的縫隙伸出去,正對着十一樓那個拉着簾子的窗口。
這裏是千峰路寶利華小區,是他的轄區。這裏發生過“搶劫”案後,他負責在這裏設點,一直觀察着那個沒人的窗口。
“隊長,您歇會兒吧,都看了幾天,沒人。”一位隊員道。
“是啊,我也覺得不會再有人了啊,可支隊長說一定會有。”魯江南道。他不太明白上層的意思,這裏發生黑吃黑之後,兩名受傷的嫌疑人是被晉昊娛樂的保安背走的。他們時機抓得很巧妙,在110到場前就把人帶走了。之後嫌疑人在醫院僅住了一天,又不知去向了。
“真不知道支隊這是幹嗎呀,咱們都快憋瘋了,愣是沒點動靜。”隊員發牢騷道。
“捉人沒贓,一場空忙。涉毒犯罪中我們抓到中高層販賣嫌疑人機會并不多,現在就讓抓,有什麽用?抓不到毒品,還不是瞎忙乎?”魯江南道。
“如果真是大宗販運,那掉腦袋的活兒,沒有準确信息,也不可能讓咱們逮到啊。”隊員道。
“所以得有耐心啊!你就是猴屁股坐不住,這次支隊可是下狠心了,從來沒有封隊封過這麽長時間……”魯江南回頭道。正要再說話,那隊員眼睛一愣,睜大了一圈,驚愕地指着觀測成像屏。魯江南一回頭,表情雷同。那個密閉數日的窗簾拉開了,一名男子半身像清晰地顯示在觀測鏡裏。
“就是他,孫仁!後面那個是石國中。這兩人吃了熊膽了,還回來?”隊員愕然道。
觀測鏡裏,兩名三十歲許的男子,中等身材。孫仁短發,石國中長發。兩人正放下行李箱,像是遠出歸來,一個在收拾淩亂的房間,另一個癱在沙發上抽煙。魯江南興奮了,喃喃道:“厲害啊,賀支怎麽知道一定會回來?”
“猜的吧?”隊員道。
“如果讓支隊長猜到行蹤,那他們就快玩兒完了,快,傳回去……”魯江南提醒道。
“就是他!”
會議室裏,一位警服男指着孫仁的體貌道:“我在濱海抓到的毒販指認供貨人,就是這個人,剛剛重新确認了一下。”
譚政委遞着詳細資料道:“一個叫孫仁,一個叫石國中,他們剛剛回到市内。伍大隊長啊,要資料我們可以全部提供,要人可得等等了。”
“有指認完全可以形成證據鏈,甚至可以通過他們找到毒源,我們懷疑毒源就在這裏。藍精靈流在我市市面上的不在少數,應該都是這撥人幹的。”濱海警方來人詫異地看着賀炯,帶着質問的眼光。
“别誤會。”譚政委示意周景萬送人,客氣道,“除惡務盡,除毒務盡……這樣吧,伍隊長,給你一個行動小組,時機到了,您親自帶隊抓捕。”
那隊長興奮了,起身敬禮,随着周景萬出去了。
譚政委關上門回頭時,賀炯還在盯着回傳的影像看。譚政委提醒道:“連天平的DNA和浙省警方提供的生物證據吻合,可以确認他就是十二年前入室殺人的兇手。兄弟單位的人今天晚上會到。老賀,我不動手可說不過去了啊。”
“時機,時機,他們肯定在選最佳的時機。這個時機不到,憋死也不能動,一動就是前功盡棄。”賀炯道。
“天網恢恢,還有不漏卻疏的時候。什麽時候才是最佳時機啊?”譚政委問。
“你問我,我問誰去?”賀炯嗆了句。
“咳,老賀,你情緒好像不對啊,臨戰狀态緊張了?”譚政委笑道。
“說不緊張是假的。我們故意打草驚蛇,如果真讓這些家夥逃之夭夭,那我這輩子警服是白穿了……政委啊,你仔細揣度下,在我們的故意施壓,情況岌岌可危的時候,他們有膽量選擇走嗎?”賀炯問。
“這不是廢話嗎?猛子傳話,要幹票大的,應該假不了。和咱們的判斷一緻,連續幾天我們已經出動警力五千人次,這種地毯式的排查,我們都快扛不住了,我不信誰扛得住。再加上掃黑除惡的聲勢,他們必走無疑,已經留下這麽多破綻了,再等就隻有死路一條。”譚政委道。案件闆已經寫滿了嫌疑人,所差無非是最後的抓捕、厘清而已。
“那你說……爲什麽孫仁、石國中又回來了?”賀炯問。
“根據我們的經驗,所有的涉毒犯罪都會布下多個疑兵。可能分出幾股少量貨源故意讓我們抓,擾亂我們的追捕視線,進而隐藏他們真正的大宗販運。這活兒估計誰幹也得這麽幹,雞蛋不可能放到同一個籃子裏。”譚政委道。
“所以,孫仁頂多是個疑兵,抓他有什麽意思?甚至能看到的,我覺得都是疑兵,都不用抓。不管他們在晉陽市的販毒網裏是什麽位置的棋子,現在都即将成爲棄子,你說呢?”賀炯道。
沒錯,毒枭要挪窩,整個販毒網絡包括曾經用過的成員,都可能棄之不用。
“可那位幕後還沒出來啊,即便我們知道是誰,也隻能眼睜睜看着他逍遙法外。”譚政委道,這是個終極難題,無解。
“所以說,時機呀,時機太重要了。得一網全擒,我們可能隻有一次機會……時機,他們這耐心也太好了,咋還不動手呢?”
賀炯撫着下巴,咂吧着嘴,一直在喃喃念叨“時機”這個詞,被卡住了……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回蕩在強戒區的走廊裏,整個戒毒所都聽得清清楚楚。林拓醫生自監控上看到兩名緝毒警架着亂踢亂蹬的張強離開時,他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恰看到了武燕打開車後門。
林拓不悅地道:“嘿,這是幹什麽呢?”
“手續齊全,支隊命令押解走這個重點嫌疑人。”武燕道。
“他還沒有恢複啊,執法不文明也就算了,有沒有點人道主義精神啊?”林拓氣憤地道。
“他涉嫌販毒、故意殺人,吸食毒品不能成爲逃避打擊的理由啊。”武燕笑吟吟地對林醫生說,一回頭卻變臉了,瞪眼吼着,“号什麽号?帶上去。”
這一聲河東獅吼驚得毒強一個激靈,怔了下。被緝毒警往車上帶時,他亂蹬着,整個人吊在警員挾着他的胳膊上,邊掙紮邊嚷着:“我交代,我交代,是平哥讓我找人幹的。我什麽也沒幹,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病人。”
“上去,把他弄上去,現在交代都晚了。”武燕怒道。
毒強被塞進了車裏,兀自在車裏亂踢着車門。警車駛出戒毒所,武燕要走時,看看發怔的林拓,好奇地問着:“林醫生,理論上過兩周的強戒,完全可以剔除生理依賴的因素,我們提人是合理合法的。您很不舒服?”
“他的健康狀況很差,不符合看守所羁押條件。”林拓道。
“這恰恰是很多吸食人員逃避法律制裁的方式。您也不希望因爲您對失足人員的這些幫助變成嫌疑人的幫兇吧?”武燕道。
“那……那肯定不會。”林拓難堪地道。
“謝謝。”武燕禮貌地一點頭,笑了,走了兩步,又回頭問着,“噢,對了,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正發呆的林拓怔了下,下意識地問:“什麽?”
“就是……您好像說過等案子結束了,會請我吃飯的。怎麽?這才幾天啊,居然已經給忘了。你不會和其他男人一樣那麽不靠譜吧?”武燕質問裏帶着一絲幽怨的口氣。
這好像不對了,一直追警花的林醫生好容易守到雲開一絲了,反而猶豫和卻步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的河東獅吼給吓的。他怔了幾怔,點點頭道:“噢,沒忘,我這幾天出差,到滬市參加個學術會議,等我回來一定請。”
“出差?什麽時候走?”武燕眉毛一挑,像是不高興了。
“今晚的動車。”林拓道。
“要不,我送送你,我這車不怕堵。”武燕道,擡頭示意着戒毒所外的押解車輛。
林拓苦着臉,擺擺手,連說不用,被這彪悍女警的做派吓到敗退了,直到奔回辦公室還能聽到武燕爽朗的笑聲。他踮着腳偷瞄了瞄,表情十足的難堪。
踱出戒毒所跳上車的武燕和司機以及坐在身側的馬漢衛相視一笑,神情有點鬼祟。車啓動時,武燕問他:“你笑什麽?”
“你笑什麽,我就笑什麽,還不興别人笑了?”馬漢衛道。
“下次對練我挑你,别啊。”武燕道。
“想得美,在你這位純爺們兒面前認輸不丢人。”馬漢衛耍無賴道。禁毒支隊比武操練已有數屆,女子特警隊出身的武燕蟬聯三屆冠軍卻是第一人,招數陰損到已經沒有男警敢跟她對壘。
以前聽到這話武燕是得意的表情,不過今天似乎有變化了。她有點怅然若失,而且意外地沒發飙。馬漢衛瞅了瞅,小聲安慰道:“燕子,其實你露兇相的時候,還是挺漂亮的。這終身大事吧,不能太當回事,你看我不也單着嗎?”
“别貧,我不是想這事。”武燕道。
“那你想啥事?”馬漢衛問。
武燕回頭看了眼隔離網後的毒強,壓低了聲音問道:“我怎麽覺得咱們幹的盡是無用功啊?每天查查查,莫名其妙地亂查一氣。今天可好了,又把這些個涉案涉毒的嫌疑人來回換押,有意義嗎?”
馬漢衛眉毛一挑,小聲問:“你真不明白?”
“明白什麽?”武燕問。
“你一直在支隊,對基層不清楚。我問你,半年多來,各大隊、中隊人員互相調撥有多少次?”馬漢衛問。
“喲……”武燕臉色一凜,不過旋即舒展,随意道,“調動次數多是因爲支隊懷疑可能有内鬼,後來不證實對方有黑客了嗎?”
“但是精準地把毒品賣到吸食人員手裏,甚至使用的人員就是涉毒嫌疑人,這個謎題還沒解開啊。”馬漢衛道。
“啊?”武燕回頭看了眼那高牆林立的戒毒所。她不信地道:“不可能啊,這裏面管教人員有一半民警,在這地兒鼓搗小動作,那不找死嗎?”
“所以打草驚蛇,把這條毒蛇也得驚出來,假如有的話。”馬漢衛道。
武燕不信地問:“你覺得有嗎?”
“不知道。”馬漢衛搖頭。
“切……”武燕鄙夷一聲,側頭了。
“支隊長也不知道,否則早布置抓捕了,還用費這工夫來回換押?”馬漢衛道。
“爲什麽還不抓呀?我都快憋瘋了,你說這些家夥還真沉得住氣,咱們都快掘地三尺,他們愣是不動。”武燕捏得雙手骨節咯咯作響。
“再忍忍,等動手的時候,一定挑幾個最生猛的讓你發洩發洩啊。”馬漢衛緊張道。惹得其餘兩位小警也跟着笑。
他們一天都在忙這個,把幾個戒毒所的涉毒人員來回換地羁押。換不過來了,還征用了大隊的留置室。那些本身涉毒的人員進了大隊不是耍賴裝毒瘾發作,就是和審訊人員兜圈子,把大隊也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嗖!”彈弓發射,易拉罐子飛了起來。
孬九高興地嚷着:“卧槽,中了中了。”
“不錯,繼續。短拉後手定位要準,顴骨部位你記清楚。把你的動作練成全機械的,拿起來就在同一位置,那水平提高就快了。”邢猛志站在他身後教。
連着兩天勤學苦練,孬九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已經到了十中五六的水平了。這水平葛二屁是看不上的,早鑽在屋子裏跟人鬥地主去了。這一屋子人包括波姐、他和孬九全部被禁足了,哪兒也不準去。這架勢讓邢猛志想起了隊裏的行動,在行動之前,也是這樣把人圈起來,隻等着時機一到,雷霆一擊。
恰恰這個把邢猛志給難住了。他瞄了眼屋裏,能聽到那群人渣的大呼小叫,有活動自由的隻有波姐,頂多是指揮人給送點飯食飲料。而連天平更看不透了,天天窩在房間裏要麽喝喝小酒,要麽喝喝茶,竟然看不出一點着急的樣子。
“啊!”有人尖叫了一聲,跟着孬九嚷了聲“哎,媽呀”。
“你咋不死呢?”女人大罵的聲音從拐角傳了出來,是波姐。孬九一彈弓鋼珠估計打到波姐身上了。轉眼一胖大身影挪進來了,搬着個大箱子,罵罵咧咧的。孬九趕緊賠着笑臉道:“這不是新手嗎,波姐多擔待點啊。”
“多大個人,天天耍彈弓,瞧你那點出息……接着。”波姐把箱子扔地上,氣呼呼地走了,邊走邊嚷着,“平子,東西回來了。”
孬九仰脖子喊着:“平哥,搬你屋啊?”
“啊……”連天平應聲間,從樓上下來了,看那箱子不小,指指道,“就放下面吧。”
“我來……”邢猛志搭着手。
“不重。”孬九直接抱起,往屋裏放去了。下來的連天平饒有興趣地瞄着邢猛志手裏的彈弓,呵呵笑了。邢猛志關切地問:“平哥,你傷不礙事吧?”
“沒事,現在醫學多發達,看,早能動了。”連天平亮着打着繃帶的左手,幾根指頭已經能伸縮了。他右手伸着,邢猛志怔了下,把彈弓交到了他手裏。連天平饒有興趣地看看,狐疑地看着邢猛志。邢猛志無奈道:“是不是吵到你了?實在是無聊,那我們不玩了。”
“不是不是,我是聽說,你一隻手都能放弓?屋裏有個貨就是你一隻手傷的。”連天平好奇地問。
“噢……那是這樣玩的。”邢猛志接過彈弓,右手持弓,上彈。牙一咬彈弓包,一拉皮子。身正頭斜,噌地一放,叭一聲正中十米開外的目标。連天平看得倒吸涼氣,直豎大拇指。
“玩多了就會了,沒啥稀罕的,等你手腕的傷好了,我教你。”邢猛志笑道。
“拿兩根皮筋繃雷子去?我可幹不來!哈哈,等急了吧?”連天平笑着,攬着邢猛志的肩道,“陪我走走,有些日子沒出去透個氣了。這地臭得真他媽不是人待的地方。”
“咱們換個地方等吧,還沒準要等到什麽時候呢。”邢猛志道。小心翼翼地攙了連天平一把,生怕他踩到污水裏似的。
連天平下意識地仰頭,看看天空,眉頭皺了片刻,自言自語了一句:“應該差不多了,不用換了。”
“什麽時候差不多啊?”邢猛志好奇地問。
“呵呵,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啊。别多想了,這些天雷子像瘋狗一樣亂刨亂挖,輕易動一動,那得正好落到他們的手裏。得等他們顧頭顧不住腚,我們才能動手啊。”連天平道。
邢猛志想再問,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他陪着連天平出了菜市場遛了一圈,連大門口都沒到,連天平的電話就響了。一接電話,連天平無奈地往回返,這光景把邢猛志給吓了一跳。那意味着,連平哥的處境也和他一樣,處在監視之下,門都沒出就會有人知道。
黑客,還是那個令人頭疼的黑客,估計能監視到連天平的手機。
把連天平送回房間,邢猛志縮回了那煙霧騰騰、臭味四溢的房間裏,蜷在床角無聊地想用睡覺打發時光。可惜未能如願,這些天睡得太多了,想睡着都難了。
平哥說差不多,不用換了,那應該很快了。
他知道很快,卻又不知道準确的時間。
這是怎麽回事?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難道,他們有内幕消息?
想及此處,邢猛志渾身汗毛倒豎。如果警察裏有内鬼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可也不像啊,即便有内鬼也接觸不到支隊内部。那兒的封隊可比看守所還嚴,沒有人能從那裏得到消息。即便有也送不出來,何況支隊還指着他這兒的消息呢。
否決了以上幾個猜測,邢猛志繼續想着連天平無意識透露的信息。什麽情況下會讓警察“顧頭顧不住腚”呢?欠的東風會是什麽?這裏已經伺機而動,那“機”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時機呢?
“誰又抽了?抽不死你,開開窗透透氣。”
“二屁,你把鞋穿上,我說牌這麽臭。”
“麻棍,開開窗。”
“九哥,這邊離醋廠不遠,有霾的時候那味酸爽着呢,比咱屋裏的味可大了。”
“就是,現在吸霾比吸粉危害還大。我抽幾年粉沒事,我有個兄弟不抽粉,吸霾吸成肺癌你們信不?”
“扯什麽淡呢?出牌。”
屋裏臭味伴着髒話此起彼伏,這無意間的一句話,讓邢猛志的耳朵動了動。他對着牆的表情舒展了,笑了。然後像瞬間充滿電一樣不再萎靡,起了床,找着易拉罐,開始在院子裏玩着連珠打罐的動作,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嘀……嘀……嘀……
賀炯和譚嗣亮的警務通手機同時響起來了,這是有重要信息接入。賀炯一按通話問着信息中心:“嗯,什麽情況?”
“A号哨位要求直接通話。”
“接進來。”
兩人的心提起來了,譚政委道了句:“猛子被看得很緊,都四十多小時聯系不上了。”
“看來有消息了……”賀炯喃喃道,視頻亮了,一位觀測點的外勤通話了,“支隊長,有個特殊情況……您看。”
一段視頻,是邢猛志在玩彈弓,一個後羿射日,正射,把易拉罐打起來了;又一個犀牛望月,背射,把在空中的易拉罐打中了;跟着又來一個長拉射,那落下來的罐身又被擊中了。視頻一閃而過,觀測點外勤彙報道:“我們約定是,如果觀測到雙連射,那是要求接觸;如果三連射,就是緊急情況了。可射完他就回去了,我們一直沒等到有什麽情況,所以就在牆外找了找,把這個被三連射打中的罐子找回來了。在罐身裏我們找到了一塊皮子,上面寫了兩個字母,不知道什麽含義。”
放着近距離視頻拍攝,兩個字母:P、M。
“好的,馬上送回來,肯定有特殊含義。”
“是。”
視頻切斷,畫面從打印機裏噴吐出來。譚政委起身拿着,是邢猛志常用的彈弓扁皮,應該是匆匆寫就的。可就兩個字母,會是什麽緊急情況?
紙張被遞到了賀炯的手裏,他皺着眉頭想了想:“P……代表平哥?M代表誰?”
“不會是人吧?應該是個什麽情況?現在重要的是出貨時間……PM,代表下午?”譚政委不确定地道。
賀炯一愣,道:“不可能啊,這都快傍晚了,還什麽下午?出也來不及了。”
“是啊。”譚政委疑惑地坐下。再看監視記錄,那兒一切正常,根本沒什麽動靜。
“這個咱們腦子不夠用,得找夠用的。”賀炯撥着手機,直通丁燦。一接通,丁燦說道:“支隊長,您怎麽親自打電話?”
“問候一下,這幾天你們辛苦了啊,還能憋得住嗎?”賀炯問。
“還行,這裏比咱們信息中心條件又不差。”丁燦道。
“小邱也在吧?”賀炯問。
“在,在我身邊。”丁燦道。
問候幾句,賀炯把情況一講,讓兩人找答案。一聽是猛子發來的消息,那邊兩人重視了,而且反應極快,邱小妹迅速給了備選答案。
“PM意思有十幾種,PAY ME付費給我,奔騰M架構,POST MESSAGE發短信息,漂亮妹妹也可能縮寫爲PM,還有英文排版軟件也叫PM,項目經理也縮寫爲PM……”
丁燦插話:“别整那難度大的,他英語及格都難,應該是最簡單的那個。”
這頭譚政委好奇地問:“哪一個最簡單?”
“PM顆粒物嘛,天氣污染指數現在不都用PM衡量?”丁燦搶答着。
“嘭!”賀炯靈光一現,拍案而起,直接扣了電話,急急地拿着手機在查。譚政委湊上,發現賀炯在查的是一周天氣預報。當那個頁面顯示出來時,譚政委也瞬間恍然大悟,脫口道:“他們在等霧霾天氣,PM含量會在明天下午達到峰值,重度污染預警即将發出。”
“沒錯,他們等的應該就是這個時機。交通大面積癱瘓,能見度降低,天網功效大打折扣,那是作案的最佳時機。”賀炯興奮道。
“對呀。”譚政委喃喃道,“咱們晉陽一怕風沙二怕霾。一到起風起霾的時候,咱們的警力就嚴重不足了。光交通就要忙得焦頭爛額,這個時機……錯不了,如果這個判斷正确的話,那藍精靈一案相關的人員,就快開始有動靜了。”
“好家夥,作案連氣候因素也考慮進去了,這想法對路……哎,對了,這個判斷如果正确,那更證明操縱藍精靈的人對我們警務有一定的熟悉,知道這個時候是我們防範和行動能力最弱的時候。”賀炯道。
“那該有點動靜啊?”譚政委狐疑道。
賀炯搖搖頭道:“沒那麽快,估計到天黑以後了……看來我們可以準備動員了。”
“再等等,目前還看不到端倪啊。”譚政委小心翼翼地道,生怕這個判斷太過武斷。
“是啊,該有點端倪了,準備工作應該開始了啊!”賀炯被政委說得又開始懷疑了。
兩人正相視疑惑着,手裏的手機蓦地響起來了,一看是徐局長的号碼。賀炯一怔,道:“不會是都湊到一起來了吧?怎麽徐局也正好在這個時候來電了……喂,我是賀炯,徐局您好……嗯?重大情況?什麽,劉蓓蓓回來了……嗯,嗯……好……”
賀炯的表情越說越舒展,等聽完放下電話,譚政委急不可待地問道:“和秦壽生接頭,‘9·29’行動後出國的那個劉蓓蓓?”
“對,她回國了,乘坐的航班已經到晉陽機場了。”賀炯笑道。
“這是什麽意思啊?不對啊,徐局怎麽可能知道這消息?”譚政委迷糊了。
“呵呵,因爲劉蓓蓓在境外直接向省廳掃黑除惡領導小組舉報重大犯罪線索,在得到證人保護的允諾後才乘機回國,這是省廳轉來的信息,現在領導小組正派專車接她回廳裏安排的住地。”賀炯笑道。譚政委聽完也笑了。
兩人相視而笑,譚政委笑道:“那這就是端倪了,他們肯定要混淆偵查視線,瞞天過海,我想劉蓓蓓回來舉報的,一定是晉昊然。”
“而且一定會否認她試圖招募秦壽生給她幹活,相比那個沒有證據的事,她的舉報分量肯定足以讓領導小組重視。”賀炯道。
“萬一我們把重心放到她身上,那正好中計……時間卡得很準啊,看來大動靜就在今夜或者明天了。”譚政委道。
“哈哈……那我們看來得……”賀炯長笑着,铿锵道,然後譚政委和他一樣斬釘截鐵、喜出望外地異口同聲來了句:“幹票大的!”
雲開又見霧
劉蓓蓓是下午四點下飛機直接被省廳的人接走的,便衣,去向不明。即便以徐中元局長的身份,也花費了數小時才和省廳直屬的掃黑除惡領導小組協調好,又等了數小時才得到具體地點的通知:省幹休所一處高幹療養院。
賀支隊長陪同徐局長到場,輪到他們詢問,已經快晚上九點了。兩人從休息室被領出來,那位辦案人員的級别和賀支相當,一路叮囑,注意措辭,注意方式方法。這位舉報人給的線索非常重要,連徐局長想詢問一句具體的情況,也被駁回了。
得請示領導小組才能決定。
兩人面面相觑,進了獨幢的院子,兩層,從這個獨立的休養地方可見劉蓓蓓受到多大的優待了。兩人在客廳等候片刻,聽到了樓上高跟鞋的聲音,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歸國的劉蓓蓓出現了。長發,曲蜷着滿頭波浪,皮膚白皙,面容姣好,雙眉有點愁容,在女警陪同下怯生生地坐下了。
陪同的人員提醒道:“劉女士,您面前這位是禁毒局徐中元局長,另一位是禁毒支隊賀支隊長,他們正在查的案子也和你舉報的人相關,有幾個小問題問你幾句。可以嗎?”
劉蓓蓓點點頭,徐中元局長出聲道:“對于你主動舉報犯罪行爲我們表示歡迎,接下來,賀支隊長問你幾個相關的問題,希望你爲我們提供線索。”
劉蓓蓓輕“嗯”了一聲,賀炯注意到,她的手顫了顫,不自然地在拿捏。
“你走的時間是九月三十日早上對吧?”賀炯單刀直入。
“對。”
“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我害怕。”
女人一句萬金油的話,可以應付所有的質問,賀炯卻是緊追不舍:“害怕什麽?”
“前一天……前一天……”劉蓓蓓喃喃道,“警察沖進了晉昊娛樂,我想應該是犯事了,所以就……”
“就跑了……”劉蓓蓓喃喃說着,不自然地看着賀炯。
賀炯笑了笑問:“那爲什麽又回來呢?也沒什麽事嘛。”
“遲早要有事,我知道的情況都交待給你們了。其實我就負責娛樂場所的酒水飲料,記記流水賬,是郭律師拿我的身份證去注冊公司的。我一直覺得心裏不踏實,注銷公司的時候是我辦的,是晉總晉昊然安排我辦的。我是法人代表,我本人和證件得到場,開完稅證明我才發現,公司的賬上走了接近一個億……我想……”
“這個你不用重複了。”
話被領路的人打斷了,他提醒道:“賀支,您直接問相關的問題,這個舉報案情,我請示後你們可以閱知。”
“好,你走前一晚,和誰在一塊兒?”賀炯問。
“我沒回家,沒和誰在一塊兒,一個人。”
“我問的是,警察沖進去的時候,晉昊娛樂排查。”
“和秦壽生,還有一個好像姓孔,我忘名了。”
“和他們在一塊兒,幹什麽?”
“是徐經理約了他們兩人,讓我留了個包間等他,結果徐經理還沒來,警察就沖進來了。”
“談話的内容呢?”
“唉……”
劉蓓蓓輕歎一聲,低下了頭。
徐局長适時道:“劉女士,你能走出這一步,我們非常歡迎,而且非常敬佩。不管有過什麽事情,你已經向好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千萬不要猶豫,這一撮壞人,我們肯定要查清他們的犯罪事實。”
劉蓓蓓思忖片刻,擡頭道:“好像是秦壽生和那個姓孔的路子很廣,銷貨很多,徐經理想把他們挖過來替他辦事。”
“什麽貨?”賀炯問。
“不知道。”劉蓓蓓搖頭。
“撒謊,夜場的要不知道,那就真說不通了。”賀炯道。
“我确實不知道,也沒撒謊,我知道您所指的是什麽,但不可能讓我這種身份的知道具體是什麽,夜場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K粉、搖頭丸、冰毒、燙片片……我們寄人籬下打工的,就偶爾看見,也隻能裝自己是瞎子啊。”劉蓓蓓誠懇道。
徐中元默默點頭,賀炯出聲道:“對不起,你這樣講就非常可信了,據秦壽生講,你給他們開出的條件很優厚,是這樣的嗎?”
“嗯,徐經理交代給他們提成高兩成,還安排我給他們找兩個陪酒的好好招待,先談着把客人招待高興了……反正娛樂場所,也就那麽回事,即便讓我去陪酒陪什麽的,該幹也得幹。”劉蓓蓓道,她難堪地低下頭,尴尬地撥弄着手指。
“徐經理,是指徐虎?”賀炯又問。
“嗯,私下裏大家都叫他徐老虎,是晉總的親信,保安經理。那種場合每天喝酒打架鬧事的不少,都是他處理的。”劉蓓蓓道。
“哦。”賀炯悠悠一聲,這無懈可擊的回答,反而讓他讷言了。
又問幾句,劉蓓蓓都一一回答。整個過程和審訊秦壽生、孔龍的情況可以印證,是劉蓓蓓邀約的他們兩人,之前雙方确實不認識,是徐虎牽的線,而且秦壽生、孔龍并不知道徐虎主使此事。當夜看到秦壽生和孔龍被抓時,劉蓓蓓慌亂間連夜出省,次日飛往國外。
這就是整個經過,問完徐中元和賀炯都顯得有點失望,客氣地向劉蓓蓓辭行,領路人再把兩人領到休息室,徐局長打了十幾個電話,領導小組才同意知悉大緻案情。
那位接洽的顯得有點不耐煩,又用十幾分鍾的時間總結了一頁紙的概略遞給兩人,就在這兒看,看完就得銷毀,不得帶走,不得把任何信息傳遞出去。
兩人粗粗一覽,徐中元局長驚訝道:“啊?晉昊然涉嫌網絡賭博、非法洗錢?數額巨大。”
“對,疑似是我們省網賭的幕後莊家,現在此人在澳門未歸,領導小組正在研究采取針對方案,所以你們離開後會收到保密處的提醒。”領路人道。
“這個放心,按正常程序辦,都是幾十年的老公安了,理解。非常感謝,給您添麻煩了。”徐中元客氣道。
“一家人,别客氣,我們也是出于舉報人的安全考慮。”領路人道。
“問您兩個小問題,第一個是,以她的身份怎麽可能得到晉昊然組織網絡賭博的證據?”賀炯直接問,“能透露一下是什麽樣的證據嗎?”
“她負責給下線大大小小的莊家提供安裝指導,負責把錢兌換成虛拟遊戲币,而且,人長得很漂亮。”領路人道。
“漂亮也是憑證?”賀炯不解。
“你說呢?不是憑證,但讓得到證據成爲可能總沒問題吧?”領路人笑道。
“明白了,和晉昊然有不正當男女關系吧?”賀炯問。
領路人笑笑,沒有回答,不過笑容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他問道:“您問得夠多了,再回答你恐怕我得犯錯誤了。”
“那就不用回答,我猜一下,從舉報到回來,不到二十四小時吧?舉報的内容一定有網絡數據,而且一定是特别的方式吧?”賀炯好奇地問。
那位領路人眼睛一睜,脫口道:“咦,你怎麽知道?她是直接聯系到了祁副廳長,也是領導小組組長,數據是直接傳到領導小組郵箱的,具體我不清楚,不過肯定足夠震撼了……怎麽了?難道有問題?”
“沒問題,絕對百分百保真,絕對能把晉昊然送進去。”賀炯說着這話卻已經扭頭走了,徐中元急急跟着。可把接洽的領路人給蒙得一頭霧水了,有點莫名其妙。
出去的徐中元追着上車,車駛出幹休所不遠就停下來。賀炯習慣性地摸着煙盒,不經意發現自己和徐局在一起時,又縮了回去,徐中元卻是催着:“抽吧,不抽會把你憋死。”
“呵呵,那倒不至于,我真抽了啊。”賀炯點上一支,悠悠一口惬意一吸。徐中元好奇道:“你一露出這德行,就差不多了。期限明天就到了,我可再編不出借口來拖了。你就說吧,咋回事?”
“如果劉蓓蓓是老闆睡過的女人,你說徐虎一打手應該指揮她呀,還是聽她的?”賀炯問。
“這個沒證據能證明啊,況且她反映的秦壽生、孔龍的情況,基本可以印證,等徐虎落網一比對,那不就清楚了?”徐中元道。
“錯,等抓到人,一切就都晚了。”賀炯道。
“我還是沒明白。”徐中元道。
“簡單地說,假如我市存在一個毒源,已經有秦壽生一條線十餘人落網,連天平、徐虎都進入到我們的視線裏,而且我們連續進行地毯式排查,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撤走制毒工廠,還是把餘貨清倉,最佳的時機應該選擇什麽?前提條件是,我們已經盯到嚴防死守的程度。”賀炯問。
“轉移視線,抛出誘餌,擾亂偵查?”徐局脫口道。
“對喽。”賀炯點頭道。
“你是說,劉蓓蓓是受人指使跳出來舉報的?”徐中元吓了一跳。
“舉報直達廳裏,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吧?就臉蛋好看點,哪怕是晉昊然的入幕之賓,總不能在被潛規則之前就已經想到要留存證據了吧?網賭案是八月的案子,怎麽到現在才舉報?而且網賭組織需要很高的代碼水平,一般人都看不懂那些APP代碼,哪怕她負責兌換遊戲币,也不可能掌握電子證據,假如她到那個層次,估計早賺得盆滿缽盈了,來舉報不是找死嗎?”賀炯挑了一大堆問題。
徐局長想想反駁着:“也許是被晉老闆始亂終棄,出于報複心理,女人可比嫌疑人難猜多了。”
“對,我們對手正想把我們帶到難猜的境地,像囚徒困境一樣無從選擇。動手抓吧,徐虎肯定是個小角色,抓人等于報信;不抓吧,他已經實打實地涉案了。關鍵是案中還有案,可能網賭涉及的金額比販毒還大,這種情況下,您說我們怎麽選擇啊?”賀炯道。
“對呀,晉昊然不在本地,肯定不敢采取行動。如果不想打草驚蛇,那就要投鼠忌器了。”徐中元局長馬上判斷出了領導小組可能采取的方案。
“那就沒錯了,她舉報的内容是晉昊然涉賭、涉嫌洗錢、涉毒,如果沒有那條内線的話,我還真的相信晉昊然就是藍精靈毒源的主謀了。”賀炯道。
“看來你有譜了。”徐局長道,好奇地問,“内線傳來了什麽消息?”
“出貨的時間。”賀炯道。
徐局長眼睛一瞪,狂喜,然後又一愣,脫口道:“不可能,他不過是一個馬仔的位置,準确的時間不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不過我覺得這個時間點是毒販唯一的機會。”賀炯道,他摸索地掏出手機。徐局還未開口,手機已經亮到了他的面前,是天氣預報,未來二十四小時,晉陽市PM值已經達到重度污染,紅色警報已經亮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搖下車窗看看,瞬間明白了。
“對呀,霧霾最嚴重的時候,市裏的能見度不過十幾米,根本無法保證正常的警務,交通都要出現混亂,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了,你能确定嗎?”徐局長問。
“本來不太确定,但恰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劉蓓蓓回來了,那我就更确定了。”賀炯道。
“是啊,這個時間點回來得太巧合了,如果真是對方想金蟬脫殼的話,那就麻煩了。我們如果沒有準确的情報,很可能錯失機會……而且,我們掌握的頂多是中底層人員,這些人随時可能成爲棄子,真正的毒枭在這種條件下,瞞天過海很容易……對了,他們還有個黑客,那個大害還沒處理掉……”徐局長喃喃說着,越說越惶恐,半晌他才發現賀炯在悠悠地抽煙,那樣子竟然一點都不着急,他蓦地笑了,挖苦了句,“本來壓擔子我還有些于心不忍,現在看來,我壓得有點輕了。德行,瞞着我有成就感?”
“當然有,如果成了,這将是我職業生涯最高的成就。當然,成績主要是徐局您領導有方。”賀炯笑道。
“别扯,到底怎麽回事?”徐中元急急問。
“跟我走,從現在開始,行動的指揮權要交到您手上。”賀炯道,發動着車。
徐中元吓了一跳:“行動什麽時候開始?怎麽也沒提前彙報?那個黑客,是要拔掉的第一個釘子,有譜嗎?”
“呵呵,早就盯上他了,我們要拔掉的是所有的釘子。”
賀炯駕着車,摁上了車窗,車不疾不徐地行駛着。
車裏一路無話,行動發起得突然卻不倉促,徐中元局長沒想到天天推诿扯皮的賀炯,把他也瞞過去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回傳的畫面:各大隊的院子、中隊的院子、協同作戰的武警訓練基地……各個地點都是趿趿踏踏的人影,整隊列隊,迅速從武器運送車輛前走過,武器車裏發放的是微沖、手槍、攔截車輛的釘架。支隊所屬的十個大隊中隊,包括協同作戰的武警特戰隊,已經開始全部動員了。
恢恢天網,在霧霾漸重的暗夜,已經無聲無息地張開了它的觸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