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夥成狂徒
“孬九,徐老虎是誰?”邢猛志問道。車晃蕩着進市區了。
高久富叼着煙,回了一個同樣沒有禮貌的答案:“徐老虎就徐老虎呗,反正不是隻老虎。”
“沒聽過這号人物啊?道上倒是有個三馬虎,不也跟天貴哥一樣蹲着大獄呢?”葛二屁道。
“江湖換代也跟股市割韭菜一樣,警察抓一撥,立馬就成長起一撥來,想都認識,誰也沒那本事啊。”孬九言不由衷地道。
邢猛志直接問:“你咋還藏着掖着?不會裏頭還有啥事吧?”
“還真有,這人以前和平哥算是兄弟,不過後來老闆生意垮了,他就投靠别人了。”孬九道。
葛二屁憤憤接話:“這種不仗義的,該弄。”
“他比平哥還狠,上次出事就是他搗鬼的。”孬九道。
邢猛志耳朵一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着問,葛二屁卻是嘴快,直問道:“是不是秦壽生那事?上次把咱們也弄進去待了一天。标哥、毒強,這會兒都沒出來。”
“可不咋的,晉昊那片就是徐老虎的地盤,KTV的貨大多數都是他的。這生意咱們想吃也沒那本事。你不惹他,他來惹你。要說秦壽生和孔龍也活該,一準是那徐老虎要挖這兩人,正好給警察端了。”孬九道。
敢情是販毒“分銷商”之間的内讧?邢猛志細心忖度着,故作不知地問了句:“這都誰跟誰呀?”
“和前女友一樣,平哥的前馬仔,都給整進去了……哎,孬九,那天咱們組團砸晉昊,也是沖徐老虎去了?沒見着人啊?”葛二屁想起來了,那是他美好生活的開始,從街頭直接就登堂入室了。
“那不是,那是找手機去了,不找還不知道呢,秦壽生那孫子不知道怎麽跟徐老虎手下一女的勾搭上了,約在晉昊談事呢。傻崽子,回頭就讓警察給提溜了,老闆想法子剛救出來,這貨不知道怎麽作死又出假藥,現在好了,下輩子老老實實吃公家飯吧。”孬九郁悶道。
估計平哥這夥人到現在都沒搞清事情的原委,可此時的邢猛志卻是豁然開朗了:事情的起因源于徐老虎的手下想挖秦壽生這個銷售大戶,結果恰巧撞上了掃黑除惡9·29行動一夥人都被拘了。然後當夜肯定是孬九、二屁這夥人砸了晉昊娛樂,目的是取走現場秦壽生藏起來的手機,而且造成了個“打砸”假象,正好給了晉昊老闆一個口實。再然後,取保候審的秦壽生卻掉進了“假藥”的坑裏,把賣真藥的給抖摟了個幹淨,直接把平哥變成光杆司令了。
好像不對,砸晉昊的場子如果是這些人幹的,那徐老虎如果有傳聞中那麽厲害,能不報複?或者是他根本不知情,正好借題發揮?
還沒搞清這其中的蹊跷,第一家常去賣野味的飯店到了。奔進飯店商量的邢猛志一下子賣了六隻,不過心裏卻高興不起來,家裏沒有跟上,這裏沒有接頭的……
“這是幹什麽?”
“賣野味。”
“賣野味?”
“咝,賣野味?”
丁燦回答,支隊長和政委兩聲愕然,一聲比一聲高。丁燦解釋了下,肯定是邢猛志躲在鄉下,順手打的,這是他的長項,恰也是個無懈可擊的僞裝。
政委哭笑不得道:“這可真會玩啊,把兩個嫌疑人帶到鄉下,玩得不亦樂乎,這是滿載而歸啊。”
“燕子和這些人照過面,不宜出面;其他人邢猛志又不認識,得去個人。”賀炯思忖着。
“武燕和任明星在一塊兒。他們做完肖像描摹,一聽說有消息,武燕就出去了,說是有個合适的人。”邱小妹放着前方的回傳監視,武燕的車副駕上坐了個人畜無害的胖子,正吃着什麽。
賀炯笑了:“小丁,知道下一家去哪兒嗎?”
“應該是汾河苑酒樓,那兒的大師傅是他熟人。”丁燦道。
“好,讓武燕和任明星提前趕到,任明星去接觸一下,他那樣腦袋大,脖子粗,不是警察就是夥夫,都不用化裝啊。”賀炯輕松道。
在幾人的笑聲中,命令被即時傳達出去了……
“這家,你們等會兒啊。”邢猛志找着停車的地方,一路有輛車超過了他,車窗外閃過任明星那張胖臉,方向明确了,就在常去的汾河苑。
“哎呀,你快些,還沒吃飯呢。”孬九道。
“咦,對了,這家口味不錯,就擱這兒吃呗。”邢猛志邀道。
“成!”孬九一路勞頓,怕是真餓了,他下車和邢猛志說着,“我說猛子,至于嗎?賣不到一頓飯錢。”
“哥哥哎,這玩意兒不賣也吃不了,隻能等着臭啦,賣點算點呗,我這不是還沒過上富日子嗎?”邢猛志說着,讓兩人去酒樓,自己輕車熟路往後廚去了,站門口嚷着,“儲師傅,儲師傅……野味,新鮮的要不?”
“有多少?”一個腰肥膘壯的大師傅伸出腦袋來,一看是邢猛志,樂呵呵地笑着,“喲,猛子,有些日子沒來了,臉上咋啦?”
“在山上受了點傷,來看看。”邢猛志邀着。
那大師傅出來,和邢猛志一起到了車邊,看着後廂的兔子土雞,嘴裏咂巴有聲,開始讨價還價了。這時候孬九回頭瞅了眼,和葛二屁進酒樓了。邢猛志四下沒有發現熟人有點失望。雖說孬九和二屁對他已經沒什麽防範,可總不至于拿着手機直接和家裏聯系,再說還不知道對方那位躲在陰影中的黑客究竟在何處,那像根毒刺,每每一摸到手機邢猛志的心就像被刺紮了一下,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商量好價格,往廚房裏送東西時,有個誤闖後廚的胖子伸頭問着:“咦,這不是衛生間啊?衛生間在哪兒?”
“往後退,左拐。”有大師傅道。
“哎,好嘞,謝謝啊。”胖子走了。
頭也沒回的邢猛志樂了,他聽出是誰來了,任明星那人畜無害的傻樣,總算派上用場了。
邢猛志收了錢,直接從後廚到前台,和已經開了酒瓶的兩人碰了個杯,邢猛志便告了個缺上廁所了。在甬道裏和任明星擦肩而過,兩人故作不識。現在換了個位,邢猛志進了衛生間,任明星就守在門口,門開着一道縫,任明星道:“玩得不賴啊,我他媽以爲你真投敵了。”
“閉嘴,聽着,時間不多。”邢猛志道,“打砸娛樂場所那事是連天平帶葛二屁、孬九一夥幹的,目标是拿走孔龍、秦壽生的手機,基本和家裏猜測一緻。”
“據孬九說,晉昊以及其他幾家娛樂場所是徐老虎的生意,徐老虎是準備拉攏秦壽生這個經銷商撞到槍口上的。劉蓓蓓應該是徐老虎的人,據說徐老虎和連天平原來是同一個老大,後來轉投别人。兩夥應該是勢均力敵,但是因爲這事,兩撥結仇了。”
“等等。”任明星打斷了,小聲問着,“怎麽着就有仇啦?”
“執法有轄區,犯法也有轄區,這叫勢力範圍。徐老虎挖連天平的牆腳,這就是壞規矩了,而且秦壽生又出假藥,估計這檔子事得算到徐老虎頭上。”邢猛志道。
“那不你幹的嗎?”任明星小聲道。
“呵呵,問題是隻有秦壽生知道,印證不了啊。基本就這些,能不能入夥估計得看今天表現了。”邢猛志道。
“表現什麽?”任明星問。
“找徐老虎,報複啊。”邢猛志道。
“徐老虎是誰啊?”任明星問。
“我哪知道?家裏追着不就知道啦?”邢猛志道。
此時邢猛志已經方便完,洗完手出來了。任明星瞅着猛哥滿臉胡茬兒還帶着傷,渾身散發着汗臭酒味,衣服上還刮破了幾個洞,就和鄉下逃難進城的民工一個樣子。看得任明星滿臉同情,鬼使神差地道了句:“猛哥,不行别硬撐着,不丢人。過得這麽可憐圖啥呢?”
“可憐?!”邢猛志龇牙一笑,一拉衣服前襟,胸前口袋裏厚厚的一撂人民币,他壞笑着道,“爽翻了,想幹嗎幹嗎,大把的鈔票,想試試嗎?傻缺,别流口水了,滾吧。”
他嚣張地走了,可把任明星瞅得眼瞪口水流,怔了半晌才想起該幹嗎,噔噔上樓,開了一個包間的門。武燕和兩名外勤赫然在座,兩人對話的錄音被拿出來,武燕聽着,一邊把音頻文件回傳,皺着眉頭問道:“你們知道有徐老虎這号人物嗎?”
“沒聽說過啊?”
“嫌疑人外号統計裏,沒看到過這個名字啊。”
“喂喂,不會是徐虎吧?猛哥說了,今晚要報複去。你們沒瞧見,這貨現在活脫脫地成了追逃人員,這才出去幾天,兜裏揣了這麽厚一撂鈔票,太嚣張了,太過分了!”任明星憤憤道,武燕等人不敢吭聲了,這是不能擺上桌講的細節,她提醒着道:“回了隊裏,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啊。”
“嗯,這個我知道,我是郁悶,弄這麽多也沒給兄弟我分點,太不夠意思了。”任明星憤意十足地道。
那兩位外勤哧地一笑,埋頭吃飯了,有點高看這貨的道德底線了。武燕卻是不禁莞爾,她真沒想到有一天會依靠這些“專業”的人士辦案。更讓她覺得匪夷所思的是,這幾位個頂個身上都有閃光點,就像專爲任務而生一樣,比如就任明星這吃相、這張胖臉,擱那兒一瞧,一準被人當成地主家的傻兒子,别提僞裝得多好。
“多吃點,今天辛苦了。”武燕意外地給任明星多夾了幾塊排骨,笑吟吟地看着,沒有像平時那樣怼這個毫無吃相的胖子。
“武姐,問你個事啊,任務中如果賺到錢,能算是合法收入嗎?需要上交嗎?”任明星好奇地問,心還在那摞錢上。
那兩位外勤又笑了,尴尬得武燕瞪了眼吼着:“快吃,吃完滾回隊裏别出來。”
這下管用,任明星給吓得老老實實吃飯吃上了,不敢想錢了。
信息是千變萬化的,要“報複”徐老虎的消息在隊裏還沒有驗證準确,信息中心的追蹤又出問題了。那吃飯的三位吃完就開車駛到一處路口随便把車一停靠,随手攔了輛出租車走了。這大晚上路上的出租車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少。追蹤千辛萬苦追着換車的三人到了晉昊娛樂,外勤收到命令謹慎靠近,但那個紅紅火火的娛樂場所可不是正常警務能全面監控到的。忙忙碌碌一個多小時,結果是:失去目标。
武燕、任明星本來想搭把手也未能如願,隻得撤回來。歸隊時,已經到晚九時了,看到千裏迢迢奔赴新州的車輛也在院子裏,那是周景萬也歸隊了。武燕帶着任明星快步去了會議室,推門而入,連馬漢衛也回來了,賀炯示意他們坐下。在座的周景萬招招手把任明星招到身邊,一手拿着恢複的畫像,一手攬着任明星贊道:“可以啊,明星,早知道你有這本事,都省得我跑一趟新州了,協調了幾個單位才查到朱十明這個名字,你這一筆,把目标都畫出來了。”
“這個一般,我最擅長的是畫女人。”任明星得意道,周景萬一親近他就有點得意忘形了,笑道,“真不是吹牛,火山和猛子就知道,我畫的美女能勾起男人心裏深處的欲望。周隊您要不?我給你一幅。”
周景萬尴尬得不知道該怎麽接了,還是武燕了解,直道:“明星,去和丁燦待着,他肯定迫切想知道你見過猛子的情況。”
“好嘞。”任明星離座,興沖沖地出去了。
人一走,賀炯和政委也笑了,馬漢衛道:“這孩子從見着就覺得他缺根筋,可偏偏把大事給辦成喽。”
“那是因爲單純,他心裏想的事不多,單純所以專注啊,這個境界恐怕我們達不到。”政委自嘲道,辦案要考慮的方方面面太多,捋清線索就夠頭大了。他拿着馬漢衛帶回來的一摞打印資料道,“注冊地是個出租房,轉賬來來回回轉了一年,查驗法人代表信息,劉蓓蓓都沒去過雲城市,到新州購買西布曲明原料洽談人都是假身份證。這明顯是個皮包公司,愣是堂而皇之拉走了大批量的監管化工原料。現在幾條線都亂了,捋不順啊。”
“那最起碼說明,這個徐虎是個關鍵人物,猛子提供的信息,徐老虎和徐虎是不是同一人?”周景萬問。
“不确定,猛子還沒見過徐老虎。”武燕道。
田湘川插話了,一扶眼鏡道:“情報顯示運到我市的西布曲明有四噸之多,放會議室也得有半屋子,這是不是可以作爲一個排查線索?”
“如果晉陽也是個中轉地呢?你怎麽确定就在這兒制毒?還有,全市轄區十一縣市,包括市區在内,随便哪個犄角旮旯都能開工幹活兒,如果你做排查方案,如何去準确定位?”賀炯抛了一連串的問題。
田湘川愕了下,最起碼的警力問題就無從解決,即便有,恐怕等組織起來,期限也就到了,别說費時費力地排查了。
“那總得有個重心啊。”政委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秦壽生手裏的貨是我們迄今爲止發現的最大的一批藍精靈,這個真材實料的毒品,比任何線索、任何推測都有說服力。我們的重心不能偏移,哪怕是有個龐大的制毒窩點存在也不能偏移。因爲追查大的毒源,我們有可能失手,而秦壽生關聯的連天平這一線,我們不會失手,随手可以撒網控制。我們這樣分工一下,湘川你組織一下排查,重點地區、重點線索、可疑人員都盡可能納入到規劃裏,行動盡快開始,支隊信息中心給你們提供支撐;而我們的核心力量呢,就是圍繞着燭光計劃開展,如果這兒能夠突破一點,說不定就和你們連接起來了。”賀炯道。
“沒問題,我明天就開始。”田湘川道。
“好,我們現在解決一下眼前的問題,這個和劉蓓蓓一夥的徐虎是什麽出身?是不是就是猛子提供的‘徐老虎’?他們的報複行動會怎麽幹?在哪兒動手?地下世界的動靜,從我們的視角是看不到的,如果能親臨現場,呵呵,恐怕這些謎就容易解開了。”賀炯幽幽道着,手指示意着案件闆的方向。
汪冰滢、曹戈、連天平、秦壽生、劉蓓蓓、高久富……那些一連串的名字尚未搞清,又多了一個,或者一對名字:徐虎,徐老虎!
與會的人沉默了,大家都知道地下世界即将發生一場有涉案重要人物參與的火拼,隻可惜無法去窺得它會怎麽發生,會在哪兒發生,那位自己人會扮演什麽角色……
一行人喝了酒,換了車,又到晉昊娛樂KTV間裏繼續喝紮啤,捎帶摟了個妞輕薄一番。中場接到電話,孬九就帶着葛二屁和邢猛志離開,從一樓吵嚷的慢搖吧後門出去。穿過髒亂的小巷子,到巷口時已經有車在等着了。一輛商務車直接把三人送到了千峰路中段。孬九叫兩人下車,旋即把車給打發走,這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對車的安排是:一會兒叫,你再過來。
越黑的事,越講規矩。司機從頭至尾都沒往後看一眼,徑直開車走了,這時候邢猛志倒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心裏咯噔了一下。
在離三人不遠的街邊,有一處教堂。對,天主教堂,上帝住的地方,這在無神論者看來像個笑話,但沒人規定笑話不能當信仰。比如,孬九就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表情無比虔誠,可把邢猛志給看傻了。
“九哥,你吓着我了,我實在看不出您哪點像信徒啊。”邢猛志愕然問。
高久富正色道:“《舊約》裏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連叔信教,他教過我。”
“連叔?誰呀?”葛二屁愣了,連天平總不能長了一輩吧。
“平哥的叔叔,車禍死了,以前我們都叫連叔……走喽。”高久富帶着兩人。
邢猛志小心翼翼地說:“九哥,在這地兒整事,心裏會有陰影啊。”
其實是他心虛了,總不能真跟這群貨去弄傷弄殘個人吧,那樣恐怕真回不去了,隻能老老實實當犯罪分子了。
高久富可沒聽進去,且走且道:“我是求上帝保佑咱們旗開得勝。”
“扯不是?求上帝,你不叫上帝來辦事,讓我們兄弟倆幹?”葛二屁駁斥道。
“你不懂,這個和悶兩口酒一樣,獲得強大的意志。”孬九道。
“哎呀,我去。”邢猛志突然明白了,緊張道,“九哥有話你明說,是不是這徐老虎很屌,平哥也惹不起的那種,所以才找生面孔?”
“呵呵,他媽的,還是你聰明。”高久富樂了,這會兒才攤牌。
葛二屁一句“卧槽”,怒從心頭起,揪住了高久富的脖領子罵着:“狗日的,坑我們是吧?”
“放開放開,不是猛子說隻要不弄死,都不算個事嗎?我告訴你們啊,本來平哥還不确定,但猛子兄弟那晚玩得那麽兇悍,才有了這想法。二屁你怕個球啊,又沒非讓你幹,不幹,自個兒蹲路牙邊上啃羊肉串去吧。”孬九道,那是他初見葛二屁的窘相。
再回到苦逼生活裏,那敢情怎麽受得了?葛二屁放手了,難堪了。孬九看看邢猛志臉色如常,他意外地豎了個大拇指贊道:“還是猛子兄弟行,神勇之人,面不改色啊。”
“少扯淡,說清楚到底幹什麽、怎麽幹。行,我們下手;不行,我們自謀出路。啥價錢平哥說了嗎?”邢猛志道。
“說難倒也不難,看……那棟樓,十一層,沒亮燈的那間,裏面有貨和錢,全給劫了,簡單吧?”孬九瞄着視線内一棟樓,指着任務目标。
這一看就傻眼了,這是個歐式風格的小區,樓層就十五層,可能還是外國人的聚集地,門口就出來一對金發碧眼的男女。樓層間的公共場地很大,綠化做得這麽到位,不用驗證,物業管理肯定很好,别說劫室,怕是想混進都很難。
葛二屁撓了撓後腦勺,咧嘴道:“在監獄就沒好好學學溜門撬鎖啊,孬九你不是故意難爲兄弟我嗎?”
“不用撬鎖,裏面肯定有人,我保證。真劫了,裏面的人肯定不會報警,我也保證。”高久富小聲道,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太難了,連他也覺得這得來個江洋大盜才行。
是個制毒窩點?!
邢猛志心頭閃過一絲狂喜,不過馬上否定了,這地方幹淨得像酒店,幹不來那活兒。不過,中轉點倒是有可能。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他的心開始狂跳,不自然地捂上胸口了。
“還沒幹呢,就緊張了?”孬九看着邢猛志的表現,以爲他心虛了。
邢猛志就坡下驢道:“老子有點興奮,其實平哥是想通過劫人老窩的法子,打擊那人對吧?”
“錢是英雄膽,這等于一下子戳他膽上了,擱誰,也得疼得流血啊。就是難了點,要容易,我們早幹了。”孬九看着邢猛志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又期待地問,“我說猛子,平哥說了,劫不了毀掉也成。我想了,還是毀了容易點。整倆燃燒瓶放把火,就樓層是有點高,燃燒瓶扔不上去,我們也不好混進去,進了小區大門,還有樓門呢。”
“上樓頂啊,從樓頂往下扔,那燃燒瓶我會做,一燒就是一片,它撲不滅。”葛二屁道,這活兒他肯定幹過。
“不太行啊?總不能扛桶汽油進去啊。”孬九爲難地道。
“那弄個土炸彈不就行了?站樓頂拉根繩晃悠兩下就甩進窗戶裏了。”葛二屁道。
“我放點小火,平哥都罵我白癡,你整爆炸,蒼蠅緊着往茅坑裏飛,找屎(死)呢?”孬九繼續否決了。
葛二屁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勝在經驗豐富,一轉眼又是一計:“煤氣,弄個小煤氣罐,鎖眼裏給他往家裏放氣,那家裏隻要兩罐,一準點起火來。”
“那不還是爆炸?就人家這麽高檔的地方,你以爲是你家,扛倆煤氣罐沒人管你?”孬九罵道。
“那你說個屁?回頭跟平哥說,是你不敢幹,不是我們不幹。”葛二屁道。
“你滾,就你這辦法幹了連小區都出不了,老子還想多活幾年呢。哎,猛子呢?”
孬九突然發現邢猛志沒有參與争執,四下瞧瞧卻不見了人影,還是葛二屁踢了他一腳提醒,才發現邢猛志蹲在路牙子上,看着小區的方向發呆。兩人湊上來,邢猛志輕聲道:“其實不是平哥辦不了,而是沒法幹淨利索地辦,不管怎麽辦,都動靜太大,對吧?”
“可不叫你說着了,我們費了好大工夫才摸到徐老虎這個點。機會隻有一回,一驚動,下次找着這孫子,就不知道到什麽時候了。現在平哥又是落魄光景,人手都不好找啦。”孬九道。難處是明顯的,難得高久富整個臉上的肌肉都縮得像個“孬”字,不時地撇嘴、撓腮。
“孬九啊,咱們認識時間不長,我就問你幾句。”邢猛志嚴肅道。
孬九好奇道:“問什麽?”
“我以爲就來打個架,結果你讓我們來打劫,這事即便警察不追,也得被道上人追殺啊,裏外都是找死啊?”邢猛志看明白了,開始質問了。
孬九牙一龇,不屑笑道:“活都活不爽,還顧得上在乎怎麽個死法?我們找着屁哥時,屁哥正蹲路牙子上吃羊肉串,渾身上下穿得像叫花子……你,上了大學不也就不了業嗎?要老老實實的,估計也就糊個口吧,我聽說,你家老娘還在當環衛掃大街啊。”
“什麽意思?”邢猛志臉色難看了。
孬九一把攬着他,和顔悅色道:“咱兄弟沒惡意,誰天生就是活受罪的命?我還就不服氣了,大不了拼一把,總比窩囊一輩子強,人活着,最後還不都爲了死一下?”
“喲,好有哲理!”邢猛志哭笑不得贊了個。葛二屁蹲下來小聲道:“那你說咋幹呗。”
“這個……”孬九一亮懷裏,邢猛志和葛二屁一瞅,吓了一跳,黑黝黝的槍托,像是把老五四式手槍,饒是葛二屁也吓得哆嗦了一下,緊張道:“你居然有這麽好的貨,也不早拿出來讓兄弟玩玩。”
“沒問題啊,要進不去,那咱們就守着,等出來我指認,你們倆誰幹他一家夥?”孬九期待地看着兩人。葛二屁瞅瞅小區外熙熙攘攘的熱鬧樣子,遲疑了。邢猛志卻是笑了笑,知道這事無法善了了,不管什麽樣的組織或者團夥都不會養閑人,有所予必有所求,看來不是被他的神勇折服了,而是看上他這條爛命了。
“不行撤吧,我再想辦法。”孬九失望了。
“我沒說不行啊,隻是覺得你的辦法不咋的。這小區遍地保安,處處監控,動靜大了恐怕不用人家報警,保安得攆着咱們追。至于用槍,那比葛二屁的辦法還危險,禁槍有多嚴我就不信你不清楚。氣狗抓着都要判刑,你玩這個?”邢猛志斥道。
“可這……也太難了,平哥這想多久了?當兄弟的給他分不了憂,我都沒臉待下去了。”孬九道。
“找幾個幫手,不難。”邢猛志道。
“兄弟,不能找啊,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險,這可是要命的事。”孬九小聲道。
“找幾個娘們兒,演出戲啊,犯罪的精髓在于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以小搏大,而不在于以命搏命。咱們這麽幹,用别人想象不到的方式,充分發揮我們各人的優勢……”邢猛志附耳教高久富。孬九兄弟越聽臉上的狐疑表情越重,不過聽到邢猛志說完,如醍醐灌頂一般恍然大悟,愕然地看着一臉雲淡風輕的邢猛志。怔了半晌,啥也不說了,一豎大拇指給了個贊,然後撥電話,開始招人了。
這招人奇葩得緊,居然是直接打給董小花的,電話裏孬九說:“波姐,給找倆妞,開上車來千峰路這兒。”
“咦,孬九,這才幾點就想車震啦?”
“甭廢話,辦事呢。”
“我知道你辦事啊。啥樣的,提前說好啊,雖說都是自己人,可也得多少給點錢,不能白幹人家啊。”
“啧,我辦正事呢,不是辦那事呢。”
“扯淡不是?我自打認識你,好像你辦過一件正事似的,切。”
“别廢話,能找上嗎?嘴巴利索點的,能說會道、吵架不帶打結的那種。”
“多的是,好馬全在四條腿上,好妞還不全在兩張嘴上?哈哈……”
邢猛志和葛二屁聽着笑得兩肩直聳,這位波姐不是一般的浪,居然能把孬九說到臉紅了,不過也恰是這樣,更讓孬九放心了。他招完人,還是愕然地不時看邢猛志,似乎這個想象不到的方式給他的震驚,要更甚于不打不相識的第一次……
月黑風高處
來了倆妞,頭發染得五顔六色,各開一輛普通轎車,孬九安排幾句把兩人支到小區不遠處的路邊,然後快步走進小區。黑暗中邢猛志、葛二屁已經等着了,三人繞着樓層往車庫出口的方向走。
車人出入都需要門禁卡,處處監控探頭,防備好的三人把風帽扣得很低。孬九小聲問:“猛子,你确定能搞到卡?”
“放心吧,這和兔子走熟路、土雞不趴窩一樣,習慣。”邢猛志道。
“啥意思?”孬九問。
葛二屁笑着解釋:“意思是,兔子在固定的地方轉悠,土雞不會,笨死你。”
“咦,我去。”孬九愣了下,葛二屁沒理他,緊緊地跟着邢猛志。這倒好了,三人的重心已經隐隐偏向邢猛志,連孬九也莫名地開始服從了。
沒辦法啊,江湖永遠是技高爲尊、能者爲大啊。
這兩人不是一般的技高,自出口繞進車庫,孬九依言到車庫進入樓層的門前等着。邢猛志随手揭了張物業清繳管理費的通知讓他去貼,當然不是真貼,而是等在門口,不一會兒有回家的業主刷卡進入時,孬九背過身,作勢貼着,業主進入時他順腳一掂,把門掂住了,那位匆匆的業主根本沒注意。
OK,第一步由車庫進入樓層的門搞定,孬九打了個口哨。
這時候貓在車後的邢猛志和葛二屁動了,兩人各執一把彈弓,用手機的光亮照着泊停的車内,找到目标時,彈弓對着車玻璃一拉皮筋,啵一聲悶響,玻璃上圓溜溜戳了個洞,鋼珠飛進去了。兩人用彈弓把子一敲,伸手進去拿走了車裏放着的出入卡,迅速奔向孬九。
那彈弓初速極快,打玻璃隻打出一個窟窿而不是一地碎片,且聲音極小,饒是如此,也觸發了一輛車警報。那車叽嗚叽嗚亂響着,孬九心怦怦亂跳,接過卡凜然看了兩人一眼,邢猛志催着:“發什麽呆?趕緊跑。”
“這事鬧的。”孬九郁悶了下,往車庫出口就跑。邢猛志和葛二屁進門時,已經聽到了保安淩亂的腳步聲。
電梯裏,葛二屁有點心虛地問着:“不會堵咱倆吧?”
“保安肯定會去追敲車窗的賊。喲,二屁,你不是膽小的啊?”邢猛志笑道。
葛二屁聽得不好意思了,臉上發熱道:“明搶還成,這當賊偷,不頭一回嗎?”
“緊張個屁啊,被堵住你還啥都沒幹呢,怕什麽?”邢猛志道。
這麽一講,葛二屁瞬間安生了。兩人直上十一層,躲在樓層中間的樓梯上,透過窗戶看到保安在亂找敲玻璃的賊,這事還真難爲孬九兄弟了,不知道跑遠了沒有。
氣喘籲籲的孬九先一步擺脫了追兵,兩張卡塞給兩位女司機一人一張,然後鑽到一輛車裏,兩車即時啓動,向小區駛去,進門一揚卡,暢通無阻地進去了,進去時保安還在四下找人。
保安都想着賊偷完東西跑了,誰可能想到,“賊”是爲了偷一張出入卡二進車庫呢?
孬九也安心了,暗贊邢猛志這辦法玩得好,他在手機上聯系着葛二屁,發了幾個字:進來了。
兩車刷卡進了車庫,保安剛剛奔着回了崗位,駛進偌大的地下車庫,孬九指着其中一輛,示意它繞了個大圈,自己乘的這輛他教着那妞:“那輛大衆跟前,撞它。”
“九哥,車上沒人,咋碰瓷啊?”那妞問。
孬九怒道:“你看老子像碰瓷的嗎?”
“那不碰瓷,碰人車幹啥呢?”那妞不解了。
“這狗東西把哥一個相好的撬了,蹭個車把人勾引出來扇倆耳光,這不過分吧?”孬九瞬間編好一個借口。
那妞柔情綿綿地看了孬九一眼道:“喲,九哥這麽癡情呢,那必須不過分啊。”
“别扯,小心點……上。”孬九道。
另一車迎面而來,孬九這輛車一拐一刹車,嘭一聲撞到了一輛大衆帕薩特上,狠狠地撞了下,那車的警報居然都沒響。
這時候未走遠的保安又奔回來了,一看業主的車給撞了,暗叫苦也,再看是傳說中的女司機,更苦了。兩個人像潑婦似的,站在車前互怼上,保安一邊抹着臉上的唾沫星子,一邊聯系着這位業主,先把自己的責任推了再說。
“喂,我是物業的,有人把您的車蹭了,車号981是您的車吧?”保安如是道。
“怎麽了?”
“車庫裏把車蹭了!”
十一層某間,兩男,一男在數着成摞的錢往箱子裏放,另一個接着電話,打開了遠程攝像——這是嵌在車上的,能看到兩個女人正在互指着吵架,一輛車離自己的車很近。
數錢的湊上來一看道:“女司機真行啊,車停在那兒都給撞了。”
“去看看,别讓報案了,咱們的車牌都有問題。”另一個道。
“哎呀,把這車忘了。”數錢的趕緊起身,一披衣服,噔噔上前開門下樓。
門一開,嘭一聲一個黑影飛來,是一隻大腳,一腳踹得他像炮彈一樣倒飛回去,嘭一聲栽倒在地。沙發上坐着的驚聲回頭,手就往茶幾上拿那兒擱着的短管槍。邢猛志眼疾腿快,朝葛二屁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葛二屁此時恰在發力直撲,嗖一聲人像飛起來一樣,幾步距離一躍而至,死死地把那人撲到身下。
鎖上門奔進來的邢猛志撲向了第一個被踹倒的,他剛爬起來,邢猛志就勢一騎,又壓在地上了。一瞅桌上的玩意兒,邢猛志左右開弓,老拳噼裏啪啦一頓招呼,那人喊都來不及,頭一歪,嘴角流血眼見昏了過去。邢猛志搜搜他身上,錢包、鑰匙,還有把刀具,順勢往身上一揣,跳起來去支援葛二屁。
那位也不好過,人高馬大的葛二屁像狗熊一樣壓着他,邢猛志上前搜着身,沒武器,順手扯着沙發巾往那人頭上一蒙,腰帶一抽手一綁,拖着靠沙發一坐。葛二屁嘭嘭幾拳,那人吃疼叫喚着:“饒命,饒命,好漢饒命。”
“媽的,錢呢?”葛二屁急問。
“茶幾上。”
“就這麽點?夠老子跑一趟嗎?”葛二屁詐道。
“衛生間還有,别殺我……”
感覺到有硬東西頂臉上了,那人吓得渾身哆嗦,褲裆裏不受控制地濕了。
“快。”邢猛志使着眼色。茶幾上四個箱子,開着的箱子裏成捆的錢,沙發上的一箱,卻是碼成整齊塊狀的藥片,正是讓支隊長遍尋不到的目标:藍精靈。
葛二屁奔向衛生間,搬出來了一箱也是錢,兩人一人拖一個,把這兩個倒黴蛋拖進了衛生間,手捆着,腦袋上扣了個桶,關上衛生間。葛二屁掩飾不住地興奮道:“發啦,發啦。”
“快走。”邢猛志搬着成箱的錢。
“這個比錢還值錢。”葛二屁收拾着成箱的藥片。
“那什麽東西啊?”邢猛志愣着問。
“毒品。”葛二屁兩眼放着邪光。
“他們居然是販毒的?”邢猛志怒道。
“是啊,全虧你才搶到這麽多毒品,呵呵。”葛二屁樂歪了。
“坑老子是吧?惹了販毒的能有好事嗎?”邢猛志罵道,他四下看着,沒有發現異常,肯定不是個制毒地方,卻意外地存着這麽多毒品。
“沒事,平哥也是幹這個的,這頂多算同行打擊競争對手,快走。”葛二屁道。他臂長力氣大,三箱兜着,邢猛志兩箱抱着,兩人出門,進電梯,放下箱子葛二屁往手機輸了兩個字:得手!
車裏的高久富接到信息,一陣狂喜,他順手敲了敲車窗喊着:“行了,别吵了,該賠就賠。”
“那人沒來,賠給誰呀?”一個女人道。
這是信号,另一個故意道:“保安你看到了,我也沒碰到誰,沒我的事吧?”
“啊。”保安蒙頭蒙腦道。
“那我走了,誰肇的事誰活該啊。”她一扭頭,上車,倒回去,保安覺着哪兒不對,回頭瞄,另一個女人拽着他連珠炮似的道:“大哥,你看到了,我不是故意的,那賤貨别了我的一下,我才撞上的……你給我作證啊,趕緊叫人家下來啊,我還有事呢。”
“哦哦,我再撥下,沒人接啊……”保安再撥電話,沒人。他似乎瞄到了走了的那女司機在另一側過道停了下,兩人上了她的車,覺得有什麽不對,“嗨”了聲跑過去,邊走邊嚷着:“你們等等,哪棟樓的?”
那車嘎一聲起步,一加速溜了。
又是嘎一聲車響,回頭時,另一輛也溜了。
保安看傻眼了,怔了半天才喃喃自語道:“咦,從來沒見過這業主啊,車也沒見過啊,怎麽進來的?”
想着不對勁,他用步話呼叫着:“門房,攔下兩輛車,灰色現代和奇瑞。女司機,剛出車庫。”
“不早說,早走啦。”
步話傳來了同伴的聲音,他想不對,急急奔向管理處。
此時,他沒有注意到的是,被撞的帕薩特車裏,一點微弱的藍光正一閃一閃,像暗夜裏的小精靈,閃得煞是好看。在邢猛志離開的房間裏,地下雖然滿地狼藉,可在牆上的挂畫裏,也有一點藍光若隐若現地閃着,隻不過在房間的燈光下,根本看不到而已……
“被搶了?!”
樓下是隐約的莺歌燕舞,樓上是汪冰滢辦公室,此時慢搖吧和KTV生意正忙,卻不料來了一個讓她如遭雷擊的消息,她一接到消息一路快步跑回來。
她撥弄着手機上剛剛收到的視頻,一段影像,兩個男子像兩頭野獸,撲進去,打人,搶東西,抱着幾個箱子離開,拍到的畫面像段武打片,不到兩分鍾把房間裏席卷一空。
兩人都不認識,她吓得心裏狂跳,又看一遍,然後坐在辦公桌前,直接拿出了壓在紙張下的手機,撥通,憤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他們沒按規矩準時聯系,我遠程看了下,應該是被搶了。”對方機械、低沉的聲音像是電子合成的。
“誰的人?”汪冰滢問。
“我還在找,面生,以前沒見過。”對方道。
“趕緊通知人,那地方撤了。”汪冰滢道。
“已經通知了,我覺得可能是……”
“是誰?”
“自己人,幹這麽利索,策劃得太好了。不會是外人,肯定是了解咱們的人。”
“查,看看誰去過那一片。”
“在查了,這個容易。”
電話即時中斷,她重重地把手機拍在桌上。巨大的驚恐讓她渾身汗毛倒豎,這事一捅出去可就是要命的事,初時的恐懼全成了憤怒。如果不捅出去,那該要别人的命了。
拿起手機,第二個電話直通過去了,她輕聲道:“徐虎,出事了,把人召起來,告訴你大哥一聲。”
出事了?!
外勤拍到了晉昊娛樂的異動,那個汪助理駕着老闆的奔馳離開了,之後徐虎召集了數人坐上了商務車離開,看樣子走得很急。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娛樂場所需要很多人維持秩序,不打烊是不會下班的。
“連天平在什麽地方?”譚政委問。
“又消失了,我們外勤不敢追得太近,他在這一帶。”周景萬道,指着城郊的方向。
“他沒一點消息?”譚政委期待地問。
“沒有收到,緊急通信碼、暗碼、傳訊方式都沒有發現。”邱小妹道。
自從飯店接觸到現在數小時了,再沒有找到蹤迹,放出去的自己人比嫌疑人倒還難捉摸了,急得譚政委直歎氣。
“少安毋躁,結夥辦事,不可能有抽身機會啊。”支隊長道了句。
“可是之前徐虎在晉昊一直沒動啊,他要報複的徐老虎和徐虎是同一人嗎?”武燕道,她拿着打印的照片,是個方方正正的男子,比較帥,标準的國字臉,一點也不像壞人。
“所以我們才需要前沿的信息啊,否則我們連起碼的識别都無法判斷。現代科技對付普通犯罪是比以往升級了,可對付這些職業犯罪的,還是缺乏震懾力啊,他們根本不用親自動手。”賀炯歎道。
“他這也沒結夥幾天啊?能有什麽事?”馬漢衛好奇道。饒是老緝毒警了,也無法猜測會發生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幾輛車的方向不一樣,汪冰滢的車到濱河路上了,另外兩輛……好像是千峰路一帶,那兒沒什麽啊,有所教堂,涉外公寓旁的酒吧街倒是很出名。”邱小妹彙報道。
此時會議室裏的人思想高度緊張,這些詭異的行徑總需要一個解釋,可通過這些表象卻無法測知真相。
“看,她的車停了,有個人上了她的車。”邱小妹指着模糊的交通監控道,那輛奔馳即停即走,路邊等待的一人閃身上車,她呼叫着外勤,要求确認此人身份。
隔了好一會兒,外勤的跟蹤拍攝發回來了,估計是事急忽略了細節,上車的人就坐在汪冰滢車的副駕上,雖然稍顯模糊,可辨認得清就是上榜的另一位大人物:曹戈!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賀炯眉頭皺着,憂慮地道。
就像應和他的憂慮一樣,桌上那台新添的固定電話,響起了老式的丁零零的電話鈴聲。
一室皆愣,這是應急通信碼的呼叫,隻有一個人知道,而且永遠不會接通。
“快,查找号碼,定位。”
“追蹤,如果出現危險,就近外勤馬上支援,人員撤回。”
“所有外勤,向信号地靠近。”
号碼被提取了,支隊長和政委連續發了幾道命令。話音落時,邱小妹輸入的号碼在天網上找到了位置,一個移動的亮點,沿西中環路前行。接續的交通監控迅速還原,和信号對應的一輛藍色商務車呼嘯而過。畫面被截獲後,一幀一幀放大,副駕的位置正坐着消失很久的邢猛志,似乎什麽也沒發生。
可肯定發生了什麽。
那個電話号碼随即聯系另一号碼,追蹤随即找到了連天平,也正在路上。而連天平的這個号碼也在通話,通話的追蹤信号點,奇怪地吻合到了汪冰滢行駛的車上。整個天網屏上,一個号碼神奇地把這幾撥人聯系在一起。
“彼此都有聯系,這是一家人啊,有點意思了。”賀炯道。他的思維被帶偏了,站到了案件闆前,此時很确定地,把連天平、曹戈、汪冰滢連接到了一起,又把曹戈和徐虎連到了一起,徐虎的方位出現在千峰路,邱小妹适時彙報着,四十分鍾前,這輛車就是從千峰路離開的。
“派兩輛外勤監視車輛過去,電子地圖調出來。”賀炯道,他直勾勾地盯着電子屏幕顯示出的市區建築圖,比對着那輛急馳進入的車輛,甚至還有輛警車到場,他回頭看了眼。周景萬知意,帶着馬漢衛、武燕離開,迅速趕往現場。
警車到了,恐怕有事也瞞不住了……
急馳的車上,邢猛志把電話交給了開車的高久富,懊喪道了句:“可能睡了,打不通。”
“這當口兒還想得起給老娘打電話來,真是的。”高久富嘟囔了句。
邢猛志解釋道:“這婁子捅大了,一跑路還不知道得多久,過了今晚我都不敢打電話了。”
“你丫連手機都沒有?”高久富不信道。
“那天打架丢了,這幾天一直在山裏,要手機幹嗎呀?九哥,我們是不是得跑了?”邢猛志道。
他現在有點郁悶了,沒想到被販毒分子給支使着端毒窩去了。現在滿車毒資加毒品,可全是他的戰果,隻可惜隻能算連天平的繳獲。
一說到這兒高久富狂笑幾聲道:“跑吧,遠點,讓他們哭也找不着地方……哈哈,太牛了……嗨,二屁,又往褲裆裏塞錢?”
不經意看後面,葛二屁正做小動作,聞言嘿嘿直樂,得意道:“我這才拿多少呀,九牛一毛,九牛一毛。”
“嗨,那倆妞不會長嘴吧?”邢猛志問。
“放心吧,波姐認識的都是十年八年的老婊子,很有職業道德的。”高久富道,他贊歎地瞄了邢猛志一眼,好奇地問着,“咋了,猛子?幹得這麽漂亮,怎麽反而愁眉苦臉的?”
“九哥,要壞事啊。”邢猛志道。
“什麽?”高久富吓了一跳,朝後視鏡裏瞅瞅,根本沒有車跟着,他不信了。
邢猛志解釋道:“要是傷個人、搶倆小錢,都沒啥大事。您這搶了人家三箱錢,還有兩箱那什麽貨。大哥,斷人财路如殺人父母啊,回頭得往死裏追咱們。”
“徐老虎就是這麽折騰我們的,要不是他挖秦壽生,哪有後面這事?黑标、毒強、豬皮他們都進去了,平哥快給整成光杆司令,這仇能不報?”高久富怒道。
“對,必須報,就這麽報。”葛二屁興奮道,又把兩捆錢揣到了懷裏。
“也不一定就是人家挖人啊,再說秦壽生不是抓了,平哥也是猜測不是?我還是整不明白這關系啊,怎麽覺着徐老虎和咱們是一路啊。不是你們說秦壽生出事,還去擦屁股了?”邢猛志道。
“别想了,這裏頭水深着呢,我們上頭有個無所不知的老貓,誰出事,老貓一準第一個知道。老牛逼了,隻要他知道你的手機,基本就都知道你幹啥了……這不是防着這貨呢,我手機卡一星期換倆。”高久富凜然道。
一股子冷意自邢猛志脊梁冒起來,他壓抑着心裏的狂跳,暗道着,黑客,黑客叫老貓。
不對,如果有黑客在掌控着全局,那連天平這麽幹是在作死了。
高檔小區、監控、現代住宅……這些與販毒成鮮明對比的景緻掠過邢猛志眼前,他迅速做了這樣一個判斷:自己投錯人了,這個作死的連天平恐怕要把所有人連累了。
車戛然刹停,就在西環路邊,有人在用手機的電筒功能打着信号。人影湊到車窗前時,赫然是連天平那張醜臉,搖下車窗孬九和他相視而笑。
“有多少?”連天平問。
“兩箱貨,三箱錢,錢有一百來萬。”孬九彙報着。
“卧槽,這把玩得大啊,哈哈……猛子兄弟,行啊你。”連天平贊道。
葛二屁伸頭問着:“平哥,咋分呢?”
“你倆分上一箱,自己走,風頭過了再回來,走得越遠越好……剩下的孬九藏起來,就當我不知道啊。”連天平安排道。
“哎,平哥,這三……”葛二屁急得要說,嫌分少了,不過嘴被邢猛志捂上了。連天平又回過頭來,邢猛志趕緊道:“平哥,謝謝了啊,不過我們走了,就剩你一人,你可一定小心啊。我覺得這事不大對勁。”
“什麽?哪兒不對勁?”連天平愣了下。
“雖說我們是生面孔,把這事扛了、跑了他們也沒轍,可我怕牽扯到你身上啊。畢竟二屁跟了你有一段了,萬一漏風了,不得找你麻煩?”邢猛志關切道。
連天平一撓腦袋,想想道:“問題不大,找不着你們就賴不上我,再說借他徐老虎一百個膽,也不敢跟我來橫。我他媽弄死他……家夥呢?”
他一伸手,孬九趕緊把懷裏的武器遞出去。連天平揣到腰裏,低頭看了眼邢猛志,一豎大拇指贊了個:“好兄弟,夠意思,這當口兒還想着我……回頭見,去吧,換個地兒吃喝嫖賭,等着信。找不着我就找波姐。”
“哎,好嘞。”邢猛志點頭,車随即開走,後視鏡裏,連天平的影子越來越小。
人送走了,連天平上了路邊隐蔽處的車,倒出來,心情頗好地打開了随車音樂,邊聽着DJ邊跟着嘚瑟,尋思着今晚安睡在哪兒。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老辦法,随機找個地兒,那些檔次不錯的酒店一般沒人查,會很安全,隻要你住得起,前台才不管身份證的照片像不像入住的本人。
想到此處,他加快了車速,一拐彎,向市區駛來。不料剛行駛不遠,有輛車不近不遠地跟上來了,他警惕地不時看看,确認是跟着他的。這位膽大的主兒根本不懼,把車往邊上一靠,等着那輛車。那輛車也靠邊停下了,車上下來了兩位,一高一矮,高的趕得上葛二屁的塊頭,矮壯的那位比普通人塊頭也大不少,兩人一左一右走向連天平的車。
不是警察,熟人,連天平放心了,慢慢地搖下車窗,伸頭看了大個子一眼,笑着問:“喲,老鬼,什麽風把你吹出來了?”
“平子,你玩大了啊,跟我走一趟。”老鬼道。
“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呢?”連天平把手慢慢伸進了腰裏。
“聽不懂就準備掏家夥啊?你還是沒長進啊,我們是兩個人,喏。”老鬼不屑示意了下。
另一頭,黑洞洞的槍口在玻璃上磕了磕,連天平手不敢往腰裏伸了,似乎對這兩人極爲忌憚。
“讓我看到你的手……請吧,下來。”老鬼命令着,嗒一聲開門,一露身連天平被他整個人揪起來了,利索地一摸身上,掏走了家夥,像拎小雞一樣拎着連天平走。連天平氣焰消了,直道:“鬼哥,總得告訴我什麽事啊?砍頭都有碗酒呢。”
“你幹的事确實夠砍頭了,東西呢?”老鬼問,同伴在車裏搜了搜,幹幹淨淨的。
連天平笑了,笑看着老鬼猙獰的臉道:“捉奸拿雙,捉賊拿贓,這兒啥都沒有,要什麽東西啊?雖然我走背字了,可要錢,我還是有點的。”
“嗨,小子。”另一個喊了聲,連天平下意識回頭,然後老鬼猝然發難,缽大的手裏不知道攢的什麽東西,咚一聲直敲連天平後腦勺,連天平兩眼一翻軟軟地倒了,恰好被老鬼一把拎着,直拖着上了後車扔到了後座上。
“這小子窮瘋了,真敢劫老大的點啊。”同伴拍着車門,有點歎服道。
“郁悶的是這貨還真劫走了,那地方居然能劫走,這兔崽子什麽時候學聰明了?”老鬼道,發動了車,同伴上了連天平的車,兩車一前一後,駛向市區。
一輛車開着大燈自遠而近,引起了老鬼的注意,等這輛車加速通過時,見是輛标着“醫療器械”的運輸車,就放心了。
不過這輛車裏,卻是回放着車載監控,播放着兩人如何挾制、打昏、帶走連天平的全程。外勤原本不敢輕易驚動對方,此刻上級命令超車,隻能服從并錄下兩車駕駛位置人員的體貌特征回傳。
畫面直聯禁毒支隊的大屏上,兩個彪悍男遠景、近景、側景,碎片化的體貌特征信息通過電腦拼接、成像過濾慢慢地顯示出了真容。真容進入信息中心模闆,跳躍比對着犯罪信息庫的數據,很快跳停,比對的數據顯示出了這二人的真面目。
高個兒男,絡腮胡,姓名袁玉山,綽号“老鬼”;矮個兒男,姓名鄭魁,綽号“麻子”。
兩人均是齊四齊雙成被滅口一案的重大嫌疑人,信息比對結果剛一出來,邱小妹就拿着打印的資料,幾乎是奔着往會議室跑。
似乎今晚是個特殊的日子,魑魅魍魉要全部粉墨登場了……
夤夜群魔舞
周景萬一行匆匆趕到千峰路寶利華小區時,現場已經失控了。出事點聚集的有一半是外籍人員,110指揮中心,市局都被驚動了。幾人剛到現場就收到信息中心的消息,徐虎一行的車輛已經離開了小區。
三人相視無語,看來掃尾已經完成,他們恐怕沒有機會了。
“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吧。”
周景萬帶着兩人通過了警員設置的警戒線,進了地下車庫。那裏面聚集了數位警務人員,還有十幾位住戶,夾雜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有時候說急了,外語就飙出來了,記錄的警員聽得一頭霧水,對着步話找翻譯。
“不好好學習不行,以後涉外警務會越來越多。”馬漢衛自嘲道。
“嫌疑人是找了個絕好的僞裝啊,這種地方和高檔寫字樓、五星酒店等場合一樣,哪一級警務部門執法都會格外小心,小心到縮手縮腳的地步。”武燕道,對此頗有微詞。
“警察就是戴着鐐铐跳舞,這鐐铐就是法制,得戴着,都沒規矩了我們和嫌疑人還有什麽區别……誰是領隊?我們緝毒支隊的,來,什麽情況?”周景萬道了句,攬住了現場一位像是帶隊的,借一步說話。
那位警員驗過證件,指責道,兩輛車的車窗被打了,應該用的是鋼珠,也沒丢什麽值錢東西,好像隻丢了兩張出入卡。問過保安提取錄像了,還來了兩輛可疑車輛,在這兒吵了半天,把一位業主的車給撞了,意外的是被撞的車找不着業主,而且輸入機動車輛信息庫查詢,被撞的車居然是輛套牌車……也沒啥大事,但是玻璃被砸的車是兩位外國人的,所以就報警了。
一輛玻璃被砸的車就在近前,武燕看到警員從車座位上提取了一枚鋼珠時,她看了馬漢衛一眼,兩人有點羞愧地佯裝不知,把視線轉向了别處。而周景萬卻注意到那輛套牌的車輛,他指着那車思忖道:“那輛車……”思維像是迸出了火花,可這一刹那張口結舌就是說不上來。
馬漢衛問:“那車怎麽了?”
“敲這兩輛車窗是爲了拿到卡,然後兩輛車進來,不撞别的車,爲什麽非撞那一輛?保安……那輛車的業主在哪個單元,叫什麽名字?”周景萬問着随警員協助的保安。
保安通過步話查了查給了個名字:“噢,就頭頂這棟,十一層,1102,租賃的,登記的名字叫劉蓓蓓。”
三人瞬間像被施了定身法,愣了片刻,周景萬點點頭道:“噢,謝謝啊。”
“周隊……”武燕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漢衛,通知支隊協調一下,把那輛車扣了。”周景萬道。
馬漢衛應聲,拿起電話和支隊聯系。武燕又叫了一聲,周景萬這才反應過來,直接道:“這小子出格得厲害,根本不是報複,是來作案了,一定是撞了那輛車,吸引上面的開門,正好給他們機會了。提取所有的監控記錄,今天出現的人應該和9·29案多少有點關聯。”
“這個不急,110指揮中心已經接手了。我是說,這邊剛出事,關聯的幾撥就都動了,是他們露餡兒了,還是對方有什麽特殊的途徑?比如,我們盯監控,他們也可以啊……或者現在都有可能盯着我們。”武燕示意着那輛被撞的帕薩特。
“對呀……”周景萬信步前行,到了那輛車前,手卷成筒狀,打開了手機的攝像頭。武燕和馬漢衛堵着光線,周景萬順着車身、車玻璃往裏照,偶爾亮起了手機自帶照明。這是檢測針孔攝像的粗略辦法,如果有,在全暗的環境裏,成像就能捕捉到一個光暈圈,或者更巧合的話,會有明顯的反光。
武燕和馬漢衛眼睛一刺,反光出現了,就在車窗前,是一隻巴掌大的招财貓,其中的一隻眼睛反光,再細看,眼睛還亮着米粒大一點的藍幽幽的光。
移開,周景萬佯作拍了幾張照,三人離開,不約而同地向外走着,周景萬已經開始向回彙報了:“車庫裏泊停的一輛帕薩特非常可疑,協調查扣;該業主居住樓層爲1102,登記租戶爲劉蓓蓓,建立監視;盡快聯系原房東,方便的話搞個搜查手續;根據現場的情況我們懷疑這裏黑吃黑了,馬上調取該小區今晚所有監控記錄……完畢。”
彙報完周景萬快步走着,馬漢衛追問着:“周隊,咱們不等隊裏來人啊?”
“這裏肯定擦幹淨屁股了,我們找不到什麽,接下來的事不會發生在這裏……咝,如果黑吃黑,這動靜似乎有點小了。”周景萬疑惑道。
“對呀,以咱們對涉毒人員的經驗,真要觸到窩點,想兵不血刃解決,幾乎是不可能的啊。”馬漢衛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周景萬道。不在事中,無法估量,恰在此時三人的手機同時響了,又是一個驚爆的信息來了:連天平被打昏,挾持走了。挾持他的正是很久未露面的兩個重點嫌疑人:袁玉山、鄭魁。
“好家夥,這裏究竟發生了多大的事,把這兩尊驚動了。”周景萬回看了眼小區,驚愕地道。
“老鬼袁玉山少管所四年、傷害罪十一年、黑社會組織罪七年,在監獄裏待得比外面時間還長,資格比邢天貴還老,能請動他的人可不多。”武燕插了句。
“上車,情況可能随時會變,我現在明白支隊長的用意了,有這麽個變數攪和進來,線索就多了……問問前沿的追蹤在哪兒,我們跟上去,有可能需要策應。”周景萬道。
不過情況并沒有想象的好,前沿追蹤袁玉山的外勤已經到了城外。而這個時間點,那種車少人稀的環境,明顯無法建立有效的監視了。不過那是一個熟悉的地方,就在毗鄰武宿村高速出口的地方,邢猛志去過那個廢棄糧加廠。
準确地說那是一個屠宰場,沒辦證的黑屠宰場,不是正常作業的,但需要的時候,條件俱備。比如電,一拉閘就有;比如水,一擰開關就有。
當燈亮起,頭上潑下一盆水時,連天平眯着的眼睛睜開了。這個地方他太熟悉了,經常整人的地方被用作整他了。他慢慢地坐起,活動了下胳膊,被綁着,肯定用的是那種叫“勒死狗”的塑料紮帶,勒得血脈不通,兩條胳膊都有點腫脹了。
等到眼睛能看清時,徐虎那帥氣的樣子躍入了他的眼簾,兩人互瞪了幾秒,連天平呸地吐了一口,極盡不屑。
“劫的東西還回來,我當這事沒發生過。”徐虎單刀直入道。
“什麽東西?說清楚點。”連天平道,“老子一晚上都在溜達,你哪隻狗眼看我劫東西了?”
“平子,好歹也是兄弟一場,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吧?”徐虎蹲下來。
“兄弟兄弟,背信棄義啊,我手下有倆不長眼的,好像跑你們晉昊去了,還被雷子給摁了。徐老虎啊,出事的時候,你是徐老鼠,鑽那個娘們兒褲裆裏不露面,讓老子擦屁股。這事過去了,你又成徐老虎了,龇着牙咬人啊?”連天平罵道。
“那事我解釋不了,但今天的事,你得給我個解釋。”徐虎瞪着他,惡狠狠地道。
“我要是不呢?!”連天平睥睨道。
徐虎起身了,站起來狠狠一腳蹬在連天平的脖子上,倒地的連天平又坐起來,口角流血,得意地看着氣急敗壞的徐虎,像是勝過一籌一樣。
“說你沒文化,你犟嘴,就不想想老子怎麽這麽快找着你的。既然找着你了,就你手底下那群蠢貨還跑得了?不服氣是吧,等一會兒,讓你們聚聚。”徐虎憤憤然又踹了連天平一腳,這一腳卻是踹在了臉上,直把連天平踏在腳下。龇牙咧嘴咂着血花的連天平恨得兩眼冒火。
“有種你今天弄死老子,敢留口氣,老子回頭殺你全家。”
連天平惡狠狠地說着,聲音變調,臉被踩得變形,可那陰慘慘的兇相愣是把怒極動手的徐老虎吓得猶豫了……
屋外,院子裏,奔馳車裏觀看到了手機回傳的影像,副駕上的曹戈語氣複雜道:“沒用,這孩子軸,徐虎可壓不住他。這事啊,也怨徐虎私下搞小動作,把平子一條線的生意幾乎全斷了,人都差點出不來,能不下黑手嗎?”
“這号人就是不長眼,也不想想自己能吃下去嗎,就敢下手。”汪冰滢不屑道。
有人出來了,拿着連天平随身的東西遞進了車窗,汪冰滢揀出了手機,在充電口插上優盤,像在等什麽。很快曹戈詫異地瞪圓了眼,那手機沒有人動,自己像活過來一樣,自動解鎖,進系統,頁面跳着查詢着。
不一會兒,汪冰滢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是一個地圖定位,一亮道:“拿上這部手機,老貓會給你們指示方位,把東西全部找回來,凡參與的人,都逮回來。不管你用什麽辦法。”
老鬼和麻子點頭,拿起手機上車離開了。
“丢了有多少?”曹戈問。
“不少,夠買他的命了。”汪冰滢道。
“啧……冰滢啊,這節骨眼兒上,不能出事啊。再說,平子也就是一時糊塗,要在平時,讓他幹嗎那可是說一不二,真靠得住。估計也就是出這點事咱們晾了晾他,孩子猴屁股坐不住了。”曹戈語氣懇切,明顯在求情了。
“呵呵,這麽堅定的反社會分子,真沒命那就可惜了。不過老曹你鎮得住才行啊,這膽大包天的,你不覺得害怕?真要露了餡兒讓警察盯上,我們都要跟着倒黴……不過還真别說,他們有兩把刷子,那麽隐蔽的地方,不聲不響地把貨劫走了,要不是老貓留一手,還真讓他們得手了。”汪冰滢掩飾不住地驚訝,這些江湖人的市井方式很是匪夷所思,都不知道他們怎麽做到的。
“這個老貓……噢對,不問了。”曹戈順口說漏嘴了,觸到了這個禁忌,及時刹住了車。
汪冰滢卻是不以爲忤,笑道:“其實和你們叫老鬼、叫麻子、叫平子一個樣,代号而已,隻是你們在真實世界,而他在虛拟世界裏……老曹啊,都移動互聯網時代了,所謂江湖、所謂道上如果不接受這些新生事物,那就太落伍了。”
是啊,自己手下犯罪層次這麽低,還在打家劫舍階段,而且前腳劫,後腳就被人逮,曹戈老大羞愧得低頭說不上話來了……
“你的……我的……你的……我的……你的……”
葛二屁嘴裏喃喃有聲,把一箱子錢一摞一摞分成兩堆,一堆是邢猛志的,一堆是他的。把邢猛志的放回箱子裏,連箱子扔到副駕邢猛志懷裏,剩下的自個兒全往兜裏揣,揣不下往懷裏揣,即便對平哥隻分一箱的吩咐有點意見,此時也被橫财帶來的欣喜沖淡了。
邢猛志往箱子裏看看,足有二十幾捆,他回頭道:“二屁,你咋光咱倆分,孬九的呢?”
“甭理他,他們是大頭。”葛二屁道。
邢猛志卻是受之有愧地道:“孬九,要不我的也給你一份,也沒幹啥,拿這麽多,心虛得慌。”
“拿着吧,要擱以前的光景,我們還真不把這點錢看在眼裏。要不是徐老虎搗亂,下面就根本不會出事。下面要不出事啊,我們還是按摞數錢地生活。”孬九無比懷念地道。
“那咱們不是沒出事嗎?咋這麽久也沒啥生意呢?就讓我送了一回貨。”葛二屁問。
孬九難過地道:“幹這行都小心第一,一出事,上頭就信不過你了,就你拿錢都未必給你貨。”
“那咋回事?”葛二屁沒明白。
“蠢死你啊,已經上雷子的黑名單了,重點監控對象呗。”邢猛志道。
“噢對,明白了。”葛二屁道,不過一摸身上的鈔票,這些問題又懶得去想了,直接道,“管他球呢,先吃了喝了嫖了玩爽了再說。”
“也對,人活着還不就爲了去死?要能選,肯定選爽死對吧?哈哈。”孬九道。引得葛二屁直豎大拇指,稱贊九哥有文化,說得太對了。
本以爲是說笑,可誰承想孬九真把車開到瀾波苑休閑中心了,車一停,他躊躇滿志道:“兄弟們,這兒不要身份證,去爽個昏天黑地,短時間别聯絡啊,估計這檔子事得有段時間才能過去。爽完自個兒走,誰也别告訴。”
“好嘞。”葛二屁蹦着迫不及待下車了。
這可糗了,來化裝偵查,跟着犯罪分子作了一回案,然後抱着一堆錢回去?
邢猛志苦不堪言,慢吞吞地下車道:“孬九,要不咱們還在一塊兒吧?出事有個照應,我總覺得心虛,萬一有事,咱們分散着可容易被人收拾啊。”
“放心吧,在一塊兒才容易被連窩端了呢……走喽,過幾天聯系,二屁,錢多少存點啊,别都塞娘們兒下面。”孬九喊了句。邢猛志悻悻關上車門,葛二屁應聲時那車已經開走了,回頭二屁拽着邢猛志要往休閑中心去。邢猛志端着錢箱難堪道:“你這不是難爲我嗎?有這麽端一箱錢去嫖娼的嗎?我身上傷還沒好呢!”
“哦,對……那咋辦?”葛二屁瞅着邢猛志臉上的傷,而且端這麽一箱錢的德行,穿得又這麽破爛,實在不大應景。
“分頭走,你可注意啊,這要被人逮着那可是要命的事,我明天一早回鄉下,要不一起走?”邢猛志抱着最後的希望,勸着葛二屁。
沒用,已經被錢燒昏、被妞吸引的二屁哥哪聽得進去?早走出去好幾步,擺手道:“那成,我先去了啊,明兒再聯系,要聯系不上就是沒起床啊。”
說着已經進門了,在迎賓們“貴賓您好”的恭候聲中,葛二屁被簇擁着走進休閑中心。邢猛志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後快步跑着,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隻要有一條線,就能牽出一個面。
前方用孬九的電話撥出來的号碼,牽出來的線索越來越多。寶利華小區的線索,捕捉到徐虎帶人去小區了;那輛可疑車輛被查扣了,拖車正拖着秘密往支隊送;1102住戶究竟是誰,出入視頻正在比對;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城郊無名路上那個廢棄糧加廠改建的非法屠宰場,徐虎帶的兩輛車、曹戈和汪冰滢乘坐的奔馳,都在這一帶停着,這裏面幹的事肯定不小,望風往外撒出去一公裏,追蹤的外勤根本無法靠近,隻怕驚走這難得一聚的一群大魚。
“看來是場内讧,出來的人是追着高久富的方向。”賀炯撫着腮道,越到這種時候,他反而不抽煙了,在回傳的海量信息中尋找破案的線索。
這是一位公安指戰員的基本素質,要對犯罪輿情有前瞻的推測,并采取相應的措施。如果判斷是内讧,那結果就是:連帶着邢猛志都危險了。
“這是個機會啊,孬九走得這麽鬼祟,應該是撈了不少毒資或者毒品,假如采取措施……會出現什麽連鎖反應?”譚政委假設道這種取舍很難,特别是在你看到希望的時候,會無限放大你原本的企圖。
賀炯明顯屬于胃口更大的人,他搖搖頭道:“中的可能性很大,這個沒問題,但問題是,隻能逮住高久富;或者把老鬼袁玉山、麻子鄭魁提溜了,這兩位的人生一半時間都在監獄裏,還能從他們嘴裏掏出什麽來?”
“問題就在這兒啊,你看屠宰場的站位,徐虎這些人在裏面,車在院子裏,而汪冰滢和曹戈的這輛車,泊在牆外有三百多米的樹林邊上……再往外圍,還有兩個渾球兒保安在望風,很專業啊。”譚政委評判道。那麽問題就來了,這麽專業的人士,想釘住他們就難了,最起碼用毒品釘住不可能。傷害罪?估計也不可能,江湖人的事江湖了,哪怕就是解救了連天平,恐怕他也不會指認是誰抓他。
“情況不明,時機也不成熟,而且,你用什麽釘住曹戈和汪冰滢?他們面都沒露。”賀炯道。
“那我們隻能等了……哎,這小子倒好,關鍵時候卻不聯系了。”譚政委焦灼地道。
“對啊,他現在該跳出圈子了,能去哪兒……通知一下周景萬幾個人,讓他們随時待命。”賀炯道。他站在案件闆前像入定一樣,盯着幾個名字發呆。
命令傳出去了,譚政委看看表,此時時間指向二十三點十分。
二十分鍾後,外勤捕捉到了袁玉山和鄭魁的行蹤,高久富也足夠小心了,換了車,藏到了老城區穗園巷子一帶,不過還是沒有躲過袁玉山的追殺。外勤見他被牛高馬大的袁玉山提溜着出了巷子,邊走邊一耳光一耳光扇着,然後扔到車上,直接開走了。
接下來落網的是葛二屁了。晉昊娛樂莫名地去了瀾波苑休閑中心十幾個保安,是硬沖進去的,不一會兒就見有人跳窗出來了,是葛二屁。他直接從二樓跳下去了,大冷天隻穿了個褲衩。就這都沒跑脫,被數名持械的保安圍着猛毆了一頓,然後是被擡上車拉走的。
時間指向零點的時候,賀炯都有點坐不住了,不時地搓着手。這說起來算是一個難逢的好機會,如果一鍋燴了,那至少能查到不少像樣的線索,這些涉黑的保安,涉毒的嫌疑人,費費勁總能擠出點東西來。可要放棄這個機會,這些人再聚起來可就遙遙無期了。
“得下決心了,否則再等一會兒,警力都來不及調撥了。”譚政委提醒道。
賀炯在會議室來回踱了幾步,沉聲道:“作爲一名公安指揮員,公共安全永遠是大局,四噸西布曲明,能制造出多少藍精靈來?毒源在哪兒?涉毒的人員究竟有多少?他們的毒資是如何洗白的?這些個團夥首腦人物何在?如果我們動手,這些問題我們一個也解決不了,抓他們的命令容易下,即便能抓到少量毒品,即便能向上級交差,卻要以錯失毒枭的機會爲代價啊。”
“好吧,我們隻能期待猛子帶回來的消息了。”譚政委顯得有點郁悶。
“我相信,一定會有的。我的決心是不抓。粉墨登場的越多,就越容易辨識出來,究竟誰是主角。”賀炯重重地道,在汪冰滢、曹戈之外,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圈裏卻是個大大的問号。
那代表未知,而未知的才是最讓他焦慮的。而唯一的倚仗,此時卻杳無音信。他回頭看着桌上的緊急聯絡号碼,那是個反追蹤的終端,也是連接着黑白世界唯一的一條線,它靜默得太久了,久得讓人快絕望了。
“失聯已經兩個多小時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越看越像黑吃黑打劫了一把,要跑路的節奏啊?老賀,這小子畢竟年紀還小,心性不夠穩啊,我真怕他一時鬼迷心竅做出胡事來……”
政委的話音未落,桌上的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了,賀炯得意地“嘿嘿”笑了,政委不說話了,長舒了一口氣。
信息是瞬間傳輸的,此時在五一路街邊得到方位的周景萬急打方向盤,風馳電掣朝着信号源奔來,十幾公裏的路程不到十分鍾就飙到了。這是一個讓人意外的地方,是丁燦的二手電腦店,不管是追殺的還是追蹤的都沒想到,邢猛志居然溜到了丁燦的店裏。馬漢衛一敲門,發現門都沒關,黑暗裏能看到角落裏坐着人。武燕打開了手機手電筒,周景萬驚聲問這是幹什麽,然後他們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跑得滿頭大汗的邢猛志正坐着喝飲料,面前扔着成摞的錢、手機、身份證、錢包,他對着來的同伴嘿嘿一笑道:“黑吃黑了,連天平讓我們把徐虎的窩搶了,給我分了這麽多錢。”
周景萬幾人互視一眼,對着還在傻樂的邢猛志,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環伺狼與虎
“嘭!”車關後廂的聲音讓被揍得慘兮兮的高久富一激靈,豎起了耳朵。片刻後他看到了預料中最不想發生的事——葛二屁被逮到了。二屁是光着屁股進來的,雙手捂着私處,唯一的一條遮羞褲衩成布條了。後面幾位面相不善的保安用棍子戳着,把他和高久富逼到一塊兒,稍有不對,棍子就舉起來了。葛二屁趕緊一捂腦袋喊着:“别打别打,這不是錢都給你們了,連炮錢都沒給人付。”
葛二屁一捂腦袋,褲裆布掉了,成了全裸。觀戰的老鬼袁玉山和鄭魁哈哈大笑着,沒想到他是這麽個貨色。此時已有保安把一堆東西遞給了徐虎,那是包着的成摞的錢,他招手叫着鄭魁,鄭魁和他小聲嘀咕幾句,然後出去了。
一出去,葛二屁菊花一緊,吓住了。一圈人圍上來,個個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和高久富。此時還被捆着的連天平吼了句:“老鬼,有什麽沖我來,别害我兄弟。”
“平子啊,我們也是兄弟啊,所以朝你呢,我可下不了手,不過不認識的嘛,就不一定了……嘿,你叫什麽?”袁玉山踢踢抱頭的葛二屁。
“葛洪,小号葛二屁,原來在西關街那帶混,判死緩的邢天貴是我前大哥。”葛二屁報着門戶。
“有前夫、前女友、前妻,還有前大哥這一說?”麻子鄭魁笑了,一臉天花後遺症,滿臉星星點點名副其實。
“有,必須有啊,出來混,不能忘本啊。”葛二屁道。
“甭他媽廢話,知道你幹什麽了嗎?”袁玉山睥睨問。
“知道,兄弟認栽。”葛二屁一向實在,知道是躲不過去了。
“好,比你現大哥明白。那說說吧,還差二十萬在哪兒?”袁玉山問。
“沒有差的吧,不都搜走了?”葛二屁道。
話音落時,幾根棍子噼裏啪啦沒頭沒腦就敲了上去,葛二屁“爹呀媽呀大哥大叔呀”嚷了一會兒,疼得在地上亂打滾。一頓殺威棒後,袁玉山這才出聲問着:“孬九,那個小兄弟叫什麽來着,姓邢?”
“啊?媽的,不仗義。”葛二屁咬牙切齒地罵了孬九一句。
“二屁,瞞個球啊,咱們都被錄下來了。”孬九慘兮兮道。
“哎喲我去,碰到高手了……别打别打,姓邢,叫猛志,我們都叫他猛子。我去大保健時分手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葛二屁道。
“那你最好想出來他在哪兒,要不這坎兒過不去啊。”鄭魁低頭道,那一臉麻子吓得葛二屁渾身一抽,緊張地捂着下半身。
“真不知道,那哥們兒山裏出來的,正被警察抓着呢,手機沒有,車是黑車,他不聯系我們,我們根本找不着他。”葛二屁解釋道。
“媽的,嘴硬。”鄭魁一腳踹上去,葛二屁的臉和大腳丫來了個親密接觸。
這幾乎就是開揍的信号,水管鋸的棍子、桌腿、保安标配的甩棍,一陣沒頭沒腦往葛二屁身上招呼。光着屁股毫無遮掩的葛二屁慘了,亂叫亂嚷亂滾亂跑,疼得抱着一個沒防備的保安給自己當肉盾,死死抱着不敢放手。被抱着的保安急得直喊:“放開,弄不死你。”葛二屁喊:“不放,弄死也不放。”
“放開!”
“不放!”
二屁這個家夥絕對皮糙肉厚,又有點渾,場面亂得控制不住了。袁玉山招呼着歇會兒,那幾位保安後退了幾步。被抱的保安一個猛掙想掙脫出來,不料葛二屁抱得太緊,被狠狠一拉,朝前一栽,直挺挺地把個子小的保安給壓在身下了。衆人趁機上前又是一頓痛揍,葛二屁被打得鬼哭狼嚎,喊得比叫床還兇。鄭魁眼見亂場,吼了兩聲才把打出真怒的兩方給分開了。
袁玉山悄悄踅出去了,在門口和徐虎咬着耳朵道:“和孬九說的一樣,應該是實話。”
“不管用什麽辦法,那個人一定得找到,否則咱們可能有危險。”徐虎道。
“不至于吧?和這些貨一起混的,能有什麽種?”袁玉山道。
“那可未必,自己看。”徐虎遞着手機。
手機正播放着視頻,那是邢猛志和葛二屁入室搶劫的片段,有幾個讓他們在意的細節,那個叫邢猛志的連人身上的口袋都摸了一遍,茶幾上的手機、摸出來的錢包,一股腦兒全揣走了。
這可看得袁玉山眼睛都瞪圓了,緊張道:“他們把孫二的東西都摸走了?”
“對,天亮前還找不到,就該我們失蹤了。這種事上,老闆不敢冒險。”徐虎小聲道。
“好,掘地三尺,我們也要把這孫子挖出來。”袁玉山道。
他喊着人,被喊的人電話聯系着其他人,開始繼續抓最後一條漏網之魚了……
賀支隊長和丁燦、邱小妹到場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是支隊長親自開車載着兩人來的。連丁燦都沒想到目的地居然是自己經營的店鋪,這已經是第二次在這裏聚首了。他到了這兒才知道目的,是要克隆兩部手機,那兩部手機開啓了飛行模式,信号被關閉了。
他和邱小妹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幹活兒。邱小妹不時地回眼瞟,那位她素來有些恐懼的邢猛志正坐在一堆錢旁邊,臉上挂着笑,不過笑得很尴尬,氣氛也很尴尬。聽了幾句她才明白,這位化裝偵查的,去化裝搶劫了一次,包括面前的手機、錢包,包括那堆錢,就是繳獲了。
“情況基本就是這樣。”周景萬小聲結束了彙報,主要是複述了邢猛志講的故事。邢猛志斜眼觑着,像在等着支隊長的表态。
這可咋表态啊?化裝偵查搞成化裝搶劫了,現在徐虎手下的人正在四處找人,如果找着,八成得按江湖規矩來,最輕的也得住個院吧?如果找不着,那就不能排除涉毒人員嗅到危險而逃之夭夭的可能。
“哦,這小子,又把燙手的山芋扔給我了。”賀炯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這對邢猛志是個考驗,對他的上司何嘗不是考驗?
個中的緣由沒人說出來,邢猛志心如明鏡,就此打住。這回生米煮成夾生飯,繼續往下,恐怕得煮成熟飯。這才幾天就幹上黑吃黑的活兒了,離真正的黑還能有多遠?再說,身上的這身藏藍銀徽也不會允許他這樣做。
沒人說話,哪怕一句解圍的話也沒有。賀炯看向幾人,幾人下意識地躲着他的目光。他想了想,蹲下,拉了台電腦機箱,坐下,順手拿着那一摞一摞的錢掂掂,唉聲歎氣了一句:“好東西啊,幹了這麽多年警察都沒攢夠這麽多。”
他看着邢猛志,邢猛志也看着他,兩人眼中同樣複雜。那種複雜來自行爲和身份的相悖。黑與白,錯與對的沖突,在警察這個職業中會體現得很明顯,就像此時,帶回來了對的線索,可卻是以明顯錯誤的方式。
怎麽辦?
愁腸百結的武燕思緒混亂。此時有人拉拉她的衣角,回頭看是邱小妹。邱小妹示意着克隆已經完成,她示意噤聲。
“你知道嗎?搶犯罪分子的錢,也是犯罪啊。”賀炯幽幽地道了這麽一句,挑着眉毛問,“你準備怎麽辦?”
“您說呢?”邢猛志同樣挑着眉毛,把問題回敬了過去。
“沒有機會警示家裏?”賀炯問。
“不可能有,即便有,對方這隻‘老貓’在,也不敢有。您都看到了,這才搶了幾個小時,都被抓回去了。我當時就懷疑,對方可能在藏毒的窩點設置了遠程監視,現在這種設備很容易,通過手機就可以實時看到遠程的影像。”邢猛志道。
“這事,一定有心理負擔吧?”賀炯問。
“有點吧,雖然搶的是販毒的,可畢竟是搶劫,還是入室搶劫。”邢猛志道。
餘衆撲哧笑了,簡單的一句常識,不知道爲什麽在這種情景下透着黑色幽默的味道。
“既然有心理負擔,那爲什麽還要做呢?”賀炯問。
“犯罪團夥及其成員之間,沒有所謂的信任,連天平無非要把我當成個超級炮灰。搶成了大賺一筆,搶不成折兩個團夥成員,他也沒啥損失。可我要不敢去做,那根本沒有機會進到他的團夥裏……相比而言,我要空手回來,那心理負擔可能會更重。”邢猛志道。
“所以,你就幹了?”賀炯問。
“嗯,他們不太會幹,還是我教的。這幾個家夥水平不高,膽子奇大,有望成爲販毒團隊裏的豬隊友。”邢猛志道。
賀炯呵呵笑了,道:“現在的情況是,除了你,都被逮回去了,而我們也無從判斷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隻關聯到了兩個疑似目标的異動,汪冰滢、曹戈。不過收獲還是挺大的,齊雙成被殺的嫌疑人袁玉山、鄭魁被驚出來了,這個團夥的戰鬥力相當強悍啊。”
“能這麽快被抓回去,更證明了對方精通網絡技術。孬九和葛二屁估計是揣着手機,被黑客捕捉到方位了。”邢猛志道。
“沒錯,家裏判斷到了這種情況,也判斷到了可能是黑吃黑。正如你所說,有兩箱成品藍精靈當時就在孬九高久富的車上,這東西被鄭魁帶走了,你猜……我爲什麽沒有采取任何措施?”賀炯道。
“因爲你的胃口很大,找的是毒源,而不是零星的毒品。”邢猛志道。
“沒錯,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情況是,老鬼袁玉山和鄭魁兩人和齊雙成被殺有關。資料你看下,都是幾進宮的二勞、三勞分子,典型反社會型人物。被逮回去的高久富、葛二屁估計被收拾得不輕。”賀炯道。
“嗯,我知道了。”邢猛志道。
然後,兩人談話莫名中止,互視着,微笑着,不再有尴尬的複雜。
良久,賀炯問:“接下來呢?”
“我可能要被逮住,可能有危險。可要不被逮住,他們恐怕就感覺到危險了。”邢猛志道。
“我無法下這個命令,不管是出于我的本心還是我的職業道德,我都開不了口。我能做的是,盡全力保證你和母親的安全,可這句話不管我用什麽語氣都顯得蒼白,因爲在那個環境裏,你是孤身一人。”賀炯道,眼光深邃。
“哪怕臂章上帶個‘輔’字,我也是警隊的一員,如果你們覺得我做錯了,那就阻止我……時間不多了,我該走了。兩個小時後,我會去找到我的車,倉皇出逃。如果這個點他們逮不着我,明天我會聯系波姐。逃跑不容易,落網應該不難。”邢猛志道,找了個破袋子,錢、錢包、身份證、手機一股腦兒塞進去,提着出門。回頭時,一屋人正注目着,沒有人出聲阻攔。他笑着道了句:“周隊,别忘了給做幾把彈弓啊,就我用的那樣,材料找明星要。”
周景萬機械地應了聲,門關上了,邢猛志消失在淩晨的夜色裏。武燕看着窗外,警惕地觀察良久,确認無人發現後,心裏蓦地又覺得有點堵。回頭看時,賀支隊長像瞬間蒼老了一樣,膝支着肘,肘支着頭,狠狠在捋着自己的額頭,那種說不出來的難受,讓在場的人感同身受。
“再等十分鍾走……小丁、小邱,盡快分析這兩部手機。大周,通知外勤拉開距離,現在這個節點已經無法盯梢了。”賀炯道。
隻有輕輕的應聲。黑暗中大家又等了十分鍾,武燕提醒時間時,賀炯慢慢起身,像是留戀一樣看着這裏。丁燦不放心地問着:“支隊長,我怎麽覺得像回去找死啊?”
“按江湖規矩,敢搶這種黑錢得追殺到不死不休,不回去也是找死,說不定還會禍及家人,畢竟幹的都是掉腦袋的營生……他帶回來的信息很重要啊,黑客參與、持有制式武器都可以确認了。”賀炯道。
“隻有回去才有機會,不過最輕也得脫幾層皮啊。”周景萬幽幽道。
“有什麽責任我來扛,但前提是一定要把毒源找出來,否則我們這些犧牲都會失去價值。”賀炯道,擡步出門。這時候邱小妹開口了,她直接道:“支隊長,我覺得您這麽縱容是錯誤的,用犯罪的方式去打擊犯罪有悖我們的職業道德。”
嗯?!一句話把賀炯問住了,他慢慢回頭,不悅地道,“你認爲邢猛志在犯罪?”
“難道不是嗎?”邱小妹問。
“犯罪組成的四個條件是什麽?”賀炯問。
“犯罪的主體、主觀、客觀,以及犯罪客體。”邱小妹道。
“什麽是犯罪對象和犯罪客體?”賀炯問。
“對象指具體的被害人,犯罪客體是指刑法所保護的公民人身權利不受非法侵害的這種社會關系。”邱小妹道。
“那好啊,你說說本案的犯罪對象以及犯罪客體。”賀炯道。
呃,邱小妹被噎住了,兩個被搶的“犯罪對象”早被藏起來了,估計人家也不需要刑法來保護他們不受侵害。
“沒有犯罪對象,沒有報案,沒有目擊,我們連案發現場都無權進入,你就認定發生犯罪行爲了?可把你能的。”賀炯輕飄飄地化解了這個沉重的質問,背着手出去了。
這位耿直的妹子雖然看不慣緝毒警的做派,但這并不妨礙她的技術發揮。在回支隊的路上她已經把克隆的數據分析出來了,通話記錄、短信、微信、轉賬等等。最大的發現是,這兩部手機和秘密檢測過的連天平那台丢掉的手機一樣,都被安裝了一種叫FlexiSPY的間諜程序。不過幾十KB的小軟件功能強大,短信、電子郵件、通話和GPS定位都可以通過遠程操作實現,而持機者可能渾然不覺。
那個隐藏在暗處的黑客完全可以确認存在,不過能确認的名字仍然是一個代号:老貓。
電子證據沒有達到期望值,而邢猛志搶到手的那兩個“錢包”卻是驚喜。兩個涉毒嫌疑人上榜,一個叫孫仁、一個叫石國中。兩人都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襲擊、搶劫,沒有任何僞裝的證件落到了邢猛志手裏,而且這兩人很快查到了去處——已經被送往醫院就診。
方向是正确的,徐局長連夜趕到支隊參會。當聽到是個“黑吃黑”的布局,是個牽扯了多方勢力的團夥,是個可以确認應用了間諜軟件作案的團夥,他的表情凜然肅穆,不過問到的第一句話卻是:“他在哪兒?”
“回去了。”賀炯道。
“老賀,你的膽子可真大啊!”徐局長怒了。
“我也知道危險,可如果撤回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目前是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捕捉到了黑客的線索。如果這個節點被察覺,他們不管是被驚走,還是采取更換手法的方式,都可能再一次從我們的視線裏消失。所以,隻能回去,這一點他很清楚。”賀炯道。
凝視良久,徐局莫名地唏噓了一聲:“爲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困頓于荊棘。他的安全和他的後顧之憂,你們一定要解決好。特别是他的安全,這是現在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
“是,我們已經在做了,如果出現危險征兆,對現有的嫌疑人,我們會立即實施抓捕。”賀炯道。
他開了追蹤的實時影像,卻是一輛靜靜泊停着的面包車,在黑暗中,閃着一簇光亮,而四下裏并無人迹。政委看着時間,已經指向淩晨三點,他輕輕地道了句:“時間到了。”
“這個觀測點距離多遠?”徐局長問。
“兩千一百米,在座電力塔上,制高點,周圍我們沒有布置警力。”賀炯道。
徐局手不自然地擡起來,撫撫下颌,又不自然地放下,手足無措,無言以對。桌上的警示燈一閃一閃地亮起來,賀炯道了句:“來了。”
信息中心處理的畫面換成了近景,即便是近景也模糊不清,拍不到體貌特征,隻能看到一個人影在快速接近這座冷庫大院,目标是泊在院旁的面包車。他上車、發動,車燈亮了。車緩緩駛離了原地,駛出了幾百米,賀炯和政委相顧愕然,似乎……沒有發生原本預料的事。
僅僅是一刹那的松懈,廣角的監視屏上一下子亮起了幾束光,是數輛車從前後兩個方向堵住了面包車的去向,把那地方照得如同白晝。打開車門試圖逃跑的人影滞了下,一瞬間被湧上來的數人給擠壓在車上,然後,被打倒,被拖到了車上……車随即開走,那些圍堵的車燈光一暗,不到三分鍾的時間,這裏又成了一片漆黑,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換屏,追蹤跟進,那輛被劫持的面包車行駛在城市的街路上,無論它路過哪一個公安檢查站的監控,都會分外耀眼。在此時,在今夜,在這座鋼鐵水泥叢林的迷霧都市,它就是一束光,正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