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王藍精靈
起風了!
呼嘯掠城的秋風挾裹着塵沙和垃圾在城中肆虐,原本整潔幹淨的街市一片狼藉。
埋伏在角落裏的外勤組員馬漢衛聽到一聲巨響,側頭看時,目标地上方的LED燈闆被吹跑了,那個全市聞名的“晉昊娛樂”變成了“日天女樂”。他哧哧一笑,胳膊肘碰碰抽煙的同伴,示意回頭看,随後壓低了聲音道:“周隊,‘日天’這個名字更貼切啊,這家KTV真牛得快日天了。”
“我都下課幾個月了,别叫周隊,讓人笑話。”周景萬讪然一笑,吸溜下鼻子。周景萬是個年屆四旬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頭發蓬亂。這造型是外勤蹲坑的結果。外勤人員被這場風虐得那叫一個凄涼。
馬漢衛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又看了眼捏在手裏的手機,時間快到了。剛要出聲,周景萬提醒道:“别猴屁股坐鍋台,火急火燎。今天行動的主角是特警,目标是掃黑除惡,輪不着你打頭陣啊。”
“也不盡然,咱們禁毒上的都被打散到各行動組了,我覺得主要還是查毒王的線索。”馬漢衛道。
“難哪,因爲毒王下課的大隊長、中隊長,比抓到的毒販還多,唉……注意,燕子來了。”周景萬道。隻見一個女人走來,短襟秋裝、牛仔長褲顯得腿格外長,她且走且打着口哨,朝兩人使了個眼色,向門廳踱步,周、馬兩人随即跟上。三人邊走邊挂上了身份牌,距門廳數步時,門廳前的三個方向駛來了十數輛警車,警燈閃爍,警笛嗚鳴。
KTV看門的眼瞅不對,驚得拿起步話,卻不料被一把搶走了。馬漢衛一手握住那人手腕,一手亮着身份牌:“别動,警察。”另一位搶走步話的女警反手用步話抵着保安的脖子冷聲呵斥道:“别動,老實點!”
聲音冷硬,那保安瞬間被這位劍眉怒眼的女警給吓傻了。
時間剛好,成隊的特警從警車上跳下,快步走進大廳控制場面。音樂驟停,女人尖叫,夾雜着現場警察維持秩序的聲音。
場面控制住了,這時候就該專業的人士進場了。周景萬拍拍女警的肩膀,拿開了她抵着保安脖子的步話,示意道:“武燕,一會兒動作文明點啊,今天可是全警種聯合行動,一言一行都被執法記錄儀盯着。”
“周隊,我現在已經很文明了。”武燕一笑,明眸皓齒,不過一轉眼就變臉了,對着那傻看的保安吼了聲,“看什麽看?進去!”
武燕一拎肩膀,把保安拎了進去,這彪悍樣子逗得馬漢衛嗤聲一笑,和無奈搖頭的周景萬一起進了門。
荷槍實彈的特警控制場面很快,幾分鍾不到,各色人員已經被聚集到門廳的空地或樓層走廊上。大部分人是沒什麽事的,查驗一下證件,詢問一下姓名、住址基本就OK。這種臨檢偶爾會運氣爆棚,逮到那麽一個兩個負案在逃的嫌疑人,更多時候,碰上的是喝高的、吸多的、玩嗨得忘乎所以的,這種亂吵嚷的人有時候比嫌疑人還難對付。
天網,守護這座城市的眼睛,會把所有外勤行動的畫面回傳到指揮中心。
而就在五分鍾前,中心大廳一隅的指揮室裏,年輕的保密員打開文件夾,在保密會議記錄的扉頁上寫下這樣一段話:
時間:9月29日。
地點:禁毒支隊指揮中心。
參會人:
禁毒局局長:徐中元;
支隊長:賀炯;
政委:譚嗣亮。
與會僅此三人,徐局長正臨窗而立。坐在主座的支隊長賀炯,秃頭,一臉疙瘩肉坑窪不平,一雙誰見到都會不寒而栗的鷹眼。副座政委的樣貌不遑多讓,短寸頭,銅鈴眼,觀之瞬時能想起兩個詞:怒發沖冠,怒目而視。
這一對文職武相、武職兇相的搭檔在晉陽市禁毒領域已坐鎮有十年之久,保密員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坐在兩人的面前了,不過每一次凜然敬畏的感覺總是清晰如新,而且他摸索出了規律,每每兩人都沉默不語的時候,就是要有大事發生了。
比如今天,現在。
臨窗而立的徐局長轉過身,長臉,面白無須,一身警服更添儒将觀感。他沉聲問了句:“時間快到了吧?”
政委譚嗣亮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道:“還差五分鍾,天網基本恢複,今天交通事故數量猛增,這場秋風來得不是時候啊。”
“風助警威,我倒覺得很是時候。老賀,煙掐喽。”徐中元局長反感地道了聲。即便全警最嚴的戒煙令也沒有戒掉這位支隊長的煙瘾,每次被斥,賀炯都是讪讪一笑,可今天似乎笑都沒有了。
“老賀,今天動用了全城一半警力配合禁毒支隊的工作,怎麽還憂心忡忡的啊?”徐局長瞥眼問。
支隊長賀炯手指揉揉泛紅發亮的酒糟鼻子,撇了下嘴像是無可奈何,沙啞的煙嗓開口了:“徐局,您也是禁毒出身,不管哪一次大案要案,都要有精準的線索和嫌疑人,我們才可能順藤摸瓜抓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毒販。像這樣聲勢浩大但漫無目标的大行動,結果隻有兩個,要麽是撒大網撈小魚,要麽是光撒網不撈魚。”
徐中元被賀炯的态度一噎,瞪眼了。政委譚嗣亮咳了聲,圓場道:“也不盡然,配合全市掃黑除惡秋季行動,我們禁毒上可以掃除一批活躍在市面上的吸販涉毒人員,這對于我們開展下一步工作是非常有利的。”
“不對。”賀炯一欠身,粗壯的手指在桌沿上一敲,響如驚堂,隻聽他沉聲反駁道,“毒王走的是一條全新的渠道,而且是一個全新的模式,絕對跳脫出我們的經驗和認知範圍。”
“老賀,這個咱們随後再讨論。”譚政委使着眼色,賀炯悻悻不言了,不過一直在吧唧着嘴,一副氣無可洩的樣子。
“我同意你的觀點,也理解你的難處,但我要強調一點,涉毒犯罪的升級,不能成爲禁毒工作滑坡的理由。在人民安危高于一切的宗旨面前,誰都可以叫苦叫難,誰都可以置身事外,但有兩種人不能,一種是軍人,一種是我們……警察。”徐局道。
“徐局,我明白。”賀炯應了聲,牢騷、怨言、委屈,在他挺直腰杆兒的一刻,全部壓下去了。
沉默片刻,譚政委提醒道:“時間到了。”
每個行動小組的現場執法記錄儀會通過外廳數據處理中心,在第一時間反饋實時查獲的毒品、涉毒嫌疑人。
此時屏閃着各警務單位的實時畫面,徐局長拿起了指揮麥,定定心神,沉聲道:
“各警務單位注意,9·29打黑除惡秋季行動即時開始。”
命令直聯已經整裝待發的各警務隊伍。
全市的聯合統一行動針對的是KTV、酒吧夜場、洗浴中心、中小旅館,以及登記在冊的吸食人員。誠如支隊長所言,這樣的臨檢肯定找不到毒源——但可以看到端倪。
而且不止一處,迪吧的搖頭丸,KTV查到的K粉、神仙水、跳跳糖接連出現在執法記錄畫面裏。甚至在一處旅館查到了紮堆注射杜冷丁的,警察進門時,失去意識的瘾君子胳膊上還紮着針管……每看到一處這種場景,徐局長的臉色就陰沉幾分,不過他仿佛在等什麽似的,似乎這些形形色色的毒品仍然不是目标。
來了,屏幕毫無征兆地切換時,賀支隊長的眼皮跳了跳,一下子認出了畫面是晉昊娛樂——此次排查的重點目标。跳出來的屏幕上,是特警在現場作業,被搜查的嫌疑人驟起反抗,數名特警上前控制,接着畫面給搜查出的違禁物來了個特寫——幾顆指肚大小的土黃色藥片。
“就是這種?”徐局長略微帶着疑問的口吻。
“對,就是它……毒王!”
賀炯沉聲道,兩眼如炬,神情如怒,政委的目光也肅然了,這才是警方隐藏在打黑除惡大行動裏的終極目标。徐局長瞪着眼仔細瞧着那幾粒不起眼的藥片,很難相信這個能成爲本年度禁毒工作的難點——自面世以來五個月,警方都沒有找到毒源的産品。
正看着,突然,畫面中一群警察奔向樓梯方向,似乎是現場出了亂子,嘈雜的人聲、晃動的畫面,回傳的記錄畫面一下子黑了……
晉昊娛樂KTV。
武燕、周景萬進去時,兩個喝大的正和特警叫嚷,其中一個指着自己的光腦門嚷着:“有槍了不起啊,朝這兒射啊!你不開槍我看不起你呢!”另一個也在吼:“唱歌也管?我唱《社會主義好》呢,咋的不服氣?”
不得已連保安也用上了,先把這幾位喝高的給帶回包廂。那位帶隊的特警示意周景萬,幾位緝毒隊員踱着步子,走過等待檢查的隊伍。保安、服務員、穿着妖豔的陪唱,還有各式各樣的客人……這是人群成分最複雜的場所,在這種情況下挑涉毒人員,需要警員有一對火眼金睛。
行内叫“望、聞、問、切”,一看表情、體貌。底層涉毒的大多因吸而販或者以販養吸,表情不自然,或者體态極瘦者,多數是被毒品摧殘過的可憐蟲。那些腦滿腸肥、油光發亮的基本都不是。二聞體味。長年吸食毒品者大多散發着與常人不同的體味,很多經驗豐富的緝毒警能用鼻子辨出來。至于問,就是言語詐了。或者有懷疑的時候一握腕子,滿胳膊針眼就是最好的證據,那是最後一招:切。
“你、你,還有你……站牆邊。這位大姐,配合一下工作,知道,知道您幾位是一家人來玩,好,你們可以離開了。”
周景萬、馬漢衛挨着過,很快挑出了幾位,體态基本都是幹巴瘦,還有搖得連話都不能說的,剛一搜身,一位袖口裏沒藏好,叮叮叮掉了幾片小藥丸,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特警押着铐上铐子了。
“别緊張,珍愛生命,拒絕毒品,我們抓的是涉毒嫌疑人,您請,對不起,受驚了。”
“沒事沒事……您可以走了。”
“理解一下,我們也是給大家淨化娛樂環境嘛。”
“您稍等……證件……可以走了。”
周景萬和馬漢衛原本一位是大隊長,一位副大隊長,好歹還是有群衆工作經驗的,連解釋帶查驗幹得行雲流水,一旁的武燕負責二次篩選,在十餘步之外,偶爾她會上前攔下一位,臉一拉,眼一瞪,沉聲一句:“站住!”
客人總被吓得一怔,緊張地問:“怎麽了?”
這時候武燕會粲然一笑,敬禮道:“謝謝您的理解,祝您玩得愉快。”
愉快個鬼呀,都迫不及待地想溜呢。
其實武燕心裏更不愉快,常規的望、聞、問、切老辦法,揪出來的大部分都是吸食人員,就算販小包,查到了也會一口咬定是自己吸食。這些連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看往死裏吸的還真沒治,大部分強戒幾個月,出來照樣犯。而她心裏尋找的目标,和這些吸食人員可能根本沒有關聯。
又一個胖子經過,馬漢衛一個請勢讓他走時,那胖子暗暗舒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明顯舒展了。武燕注意到他的手握了一下,那是心裏從緊張到松懈的下意識動作。武燕佯走幾步,偷瞄這個胖子,他的走路姿勢有點僵硬,步伐紊亂。武燕繞到他身後幾步追上,蓦地一拍肩膀:“站住,身上的藍精靈拿出來。”
這句話仿佛有魔力似的,那人一哆嗦,下意識就要跑,武燕擡腳一踹腿彎,胳膊順勢摟住脖子,一個漂亮的反摔動作,把那胖子直接摞倒在地,跟着一擰胳膊,把摔倒的嫌疑人一翻身,另一隻手拎着铐子一铐,單手拖人。臨檢的隊伍看傻了,幾個特警上來幫忙時,武燕早铐好了铐子,跪壓着嫌疑人,随後起身道:“老地方,藏貨了。”
“啊?什麽老地方?”一位男特警問。
“褲裆裏。”武燕随口道,離開了。
這胖子褲帶一松,褲子一抖,叮叮掉下幾顆來,馬漢衛眼一直,奔上前來,硬生生地把那句“卧槽”咽了回去。那位特警問道:“咦,她怎麽知道在褲裆裏?”
“順手摸了呗!周隊,你來看。”馬漢衛招手道。
那位特警愕然地瞅着拿着執法記錄儀的武燕,知趣地不吭聲了。搜查出五粒土黃色的藥片,飽滿的橢圓形。就這幾粒藥片卻讓禁毒支隊的人如臨大敵,采集指紋、證件,錄下了現場,先給此人蒙上頭套铐到一邊,之後才小心翼翼收起查繳物品。
這時,待檢人群裏有一位慢慢挪着步子走到了樓梯口,特警無意間看到,呵斥了聲:“站住!回隊裏!”
不喊還好,一喊那人轉身就跑,外面肯定跑不了,他直接奔上樓了,幾名特警立馬追上。周景萬擡頭看時吓了一跳,那人正往嘴裏塞着東西大嚼,他驚聲吼着:“快攔下他!他把毒品吞了!”
再一看,又吓一跳,武燕已經攀着環形樓梯的欄杆手腳并用跳上去了。那名嫌疑人嚼着毒品,嘴裏嗬嗬有聲,直接撞開了一位試圖阻攔的特警,向走廊盡頭奔去。這時候追得最快的是武燕,她像一陣風掠過,短發飛了起來,且走且吼,狀極淩厲,那嫌疑人回頭時給吓得大叫一聲。武燕一甩胳膊——又是铐子,“嗖”一下飛出,那人疼得一捂腦袋,霎時間被武燕從身後直接撲倒。
“快吐……”武燕捏着那人的下巴,連鼻子也捏住了,“拿水來!”
“水來了。”幾位特警奔了上來。
“快叫救護車……來不及了,上警車!再吐點!别咽下去。”
周景萬、馬漢衛也奔了上來,邊灌水邊給這人催吐,不知道藥力發作,還是故意裝死,眼見着那人開始翻白眼了。幾位警員連擡帶架,趕緊扛着此人往醫院奔去。
遲走一步的周景萬在嘔吐的走廊記錄下了現場,和着唾沫、礦泉水的穢物,在地上呈現淡淡的藍色,那現場讓他的表情越發凝重。
毒王,遇水或者酒,就是這種淡淡的藍色,那些毒販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藍精靈。
“……它的危害程度是傳統毒品的一千倍不止,所以我們稱其爲‘毒王’。市面吸販人員一般稱這種新型毒品爲‘藍精靈’,遇純淨的水或者酒精,就會呈現淡藍色。它的特性是混合飲料或者酒水,不會有任何異味,所以大多數時候會被嫌疑人用作下藥首選,市面上謠傳的‘約會強奸藥’‘超級蒙汗藥’基本都是毒王調配的。”指揮室裏,賀炯臉上的橫肉抽了抽,如是道。
彙報回來了,嫌疑人秦壽生已被送往醫院。類似毀毒試圖逃避打擊的事例很多,但像這樣自己吞的爛人還真不多見。這些被毒品控制的人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比那些窮兇極惡的亡命徒還難對付。
譚政委想想就頭大,他看看徐局,仍然在盯着回傳的視頻出神,仿佛沒有聽到賀炯的介紹似的,于是他輕聲補充道:“這是禁毒領域出現的新情況,根據我們繳獲的毒品提取分析,主要成分是氟硝西泮,最大的難點在于,這類物質通過吸食者尿檢檢測不出來。最大的危害是,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吸食,都可能引起神經錯亂,順行性遺忘,嚴重的神經系統損傷,甚至猝死。還有一個特殊情況是,除了吸食,也可能被嫌疑人用作其他犯罪目的。我們隊員很多還不認識這些新型毒品,更别說掌握它的原料、生産以及銷售渠道了。”
“嗯,省廳的會議上對這種新型毒品主要成分有過介紹。”徐中元局長欠欠身子,肅穆道,“我們國家從未生産過這種精神類藥物,上世紀八十年代歐美國家就禁止使用氟硝西泮了,據我了解,咱們省内的法醫實驗室都不具備檢測這類藥物成分的水平……稱其爲‘毒王’并沒有言過其實,根據統計的案例,從四月份到九月份,我省四地市因爲氟硝西泮死亡的人數爲三人,吸食緻殘案例九人,由此關聯的強奸、搶劫案十四起。老賀啊,我得給你壓擔子了。”
賀炯起身要敬禮時被徐局長拉住了,他擺擺手道:“坐下,我了解你的性子,話比本事大。接下來我傳達一下本次省廳廳長保密會議的内容:第一,根據兄弟單位的偵破情況,總局判斷我省很可能存在生産氟硝西泮的窩點,我們這裏有可能是毒源,詳細資料随後會給你們。”
“啊?!”賀炯、譚嗣亮齊齊驚聲,毒王就夠頭疼了,本市居然還可能是毒王的源頭所在。
“很驚訝吧?我同意老賀你剛才的一句話,毒王用的是一個全新的模式,絕對跳脫出我們的經驗和認知範圍。既然犯罪升級,那我們警務也應該相應升級,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既然跳脫出我們的經驗和認知,那就在新型毒品的偵破中積累新的經驗和認知,這一點,我們緝毒警察責無旁貸。”徐局長道。
賀炯、譚嗣亮咬着牙,點點頭。
“第二,根據已知案例及嫌疑人的彙總發現,江浙方面偵破過一例使用虛拟貨币結算毒資的案例,鄰省偵破的兩個搶劫團夥平均年齡不到二十四歲,他們通過網絡尋找侵害目标,而且使用的犯罪工具裏,就有這種氟硝西泮,兄弟警方順着線索隻查到了一個網名,叫‘蜜桃小丸子’,他們居然都沒見過面就購置到了毒品……妥妥的新生代網絡風格啊。綜合這些情況局裏決定,由你們牽頭,現有的人力、物力資源可以跨警種調配,隻要對毒王的偵破有利,任何需要,局裏都給你們解決。”徐局長道。
對于經費和警力永遠捉襟見肘的單位,這不啻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了。可無論是賀炯還是譚嗣亮都高興不起來,越優厚的待遇,越能體現上級對此案的重視程度,而這種絕無僅有的優待,隻能說明這案子的艱難。
徐局長看看兩人,緩緩起身道:“第三,破案限期……一個月。”
賀炯和譚嗣亮一臉爲難,也跟着站了起來。徐局長道:“我知道這有點不近人情了,可案情逼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退路了。新型毒品的出現和蔓延,到目前爲止,已經引發數十起關聯惡性案件,死亡數人,很快就會造成社會輿情的恐慌,結果是什麽你們不清楚嗎?它不僅會摧毀群衆對法制環境、對公安機關的信任,而且會抹殺我們禁毒警察用流血犧牲換來的平安和榮譽。省廳領導已經明确表态,拿不下這個案子回去自請處分下課……辦案我不如你們,也幫不上忙,那這處分由我來扛吧……”
徐中元局長敬了個禮道:“老夥計,辛苦你們了。你們不用敬禮,也不用送我,開始工作吧。”不待兩人回禮,他便憂心忡忡地離座而去了,保密員急急地收拾東西追了出去。
支隊長和政委果真沒送,不過從大廳出門回頭再看時,兩人保持着敬禮的姿勢一動未動,表情莊嚴、肅穆,和以往所有大案如山的時候一樣。不管是赴湯蹈火還是槍口刀尖,不管是忍辱負重還是身敗名裂,作爲警察隻有一種态度,那就是:
義無反顧!
輔警也是警
初升的太陽漸漸爬上二龍山頂,秋天的蕭瑟在陽光下一覽無餘。
一輛越野車孤獨地行駛在坑窪不平的山路上,不緊不慢,貌似賞秋。再近一點,是輛廉價的吉姆尼,改裝的輪毂幾乎占了車身一半的高度,駕車的男子理着時下流行的鍋蓋頭,表情肅然,目光像在搜尋什麽,他握着方向盤的手裏緊緊攥着的一樣木紅色的東西格外醒目,偶爾他會側耳,似乎在聽什麽,或者車速放緩,四處觀察。
突然,副駕上的圓臉胖子輕聲道:“兔子。”
“噓……準備好。”司機男眼睛一亮,精神亢奮了。
原來不是來聽獵獵秋風的,是來偷獵野味的。
兩人一露手,木紅色的竟是兩把彈弓,司機見獵物在車正前方無法出手,便駕車緩緩地向前。十幾米外,那隻肥碩的兔子仿佛意識到了危險,蹦跳着鑽進了路一側的草叢,恰在司機這一側,他眼光搜尋着,鑽進草叢的兔子已經遁走十幾米,尖尖的耳朵剛剛藏好,車停的聲音讓它驟又要逃。
踩刹車,架弓,拉皮,司機男迎着逆光的方向“嗖”地射出了一枚鋼珠。從刹車到射出一氣呵成,後座的眼鏡男明顯看到了反射的光線。
“砰!”鋼珠入肉,那蹦起來的兔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一歪頭倒地四肢亂蹬。
“帥呆了!”副駕上的胖子開門興沖沖地奔去撿獵物,一腳剛踏進灌木,突然草叢裏撲棱棱飛起來兩隻野雞,那胖子興奮得直拉彈弓,嘴裏含混不清地嚷着:“快快,吃雞……吃雞……”
司機的反應更快,第二枚鋼珠已經壓進了彈弓包,開門下車人如飛矢蹿了出去,幾步後淩空而射,鋼珠彈子準确地擊中了飛起來的野雞,打下一撮毛,那野雞慘叫着落下。緊追不舍的司機男已經奔向落地的方向,又一枚鋼珠射出,叫聲沒了,隻聽到翅膀撲棱的聲音。
“哎呀我去……我就說啊,猛哥是黃鼠狼投胎的,哈哈!”胖子這才悠悠地去撿兔子。
車座位一移,車裏又下來一人,是後座戴眼鏡的男子。他解着褲子放水,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邊放水邊喊着:“嘿,差不多就行了,你們倆值班睡覺了,我可一夜沒睡。”
“再嚷嚷下回不叫你啊。”胖子拾着兔子回來了,扔在後備廂的塑料箱裏,他伸着脖子又加了威脅砝碼,“吃也不叫你。”
“你敢!等着我舉報你倆偷獵,這是自然保護區知道不?”眼鏡男笑道。
說話間猛哥已經提着一隻野雞回來了,扔進了塑料箱子笑道:“你也參與了,所以隻能叫自首……下午睡起來到我家集合啊,明星給你爸帶着,多炖幾隻。”
“唉,好嘞!”叫明星的胖子喜滋滋地應道。那眼鏡男不屑地斥道:“你真可以啊,看生兔子都能流出口水來。”
三人上車,看看時間不早了,就往下山的路去了,所謂早雞晚兔這是有講究的,打這玩意兒要麽趁早,要麽摸黑,一般在大太陽下就不好找了。正商量着紅燒還是清炖的時候,又生意外了。視線裏出現了兩輛警車,鳴着警笛上山,距離不到一百米時,停下了,正卡在路中央,把窄窄的山路堵死了。
後座的眼鏡男飛快地操縱着全鍵盤手機,查到警車車牌号歸屬時,哀歎一聲:“猛哥,完了,二龍山自然保護區警務點的,森林警察。”
“咱們就打了幾隻兔子,沒啥事吧?”胖子明顯心虛道,眼瞅着幾位警察朝他們過來了。
“咱們也是警察,怕什麽。”叫猛哥的司機男定着心神,思忖着脫身之計,不過這種絕地,實在沒機會玩速度與激情。
“猛哥,咱就一輔警,扛不住啊!”後座眼鏡男緊張道。
“知道還心虛什麽?就個臨時工能把你怎麽着?開除吧,咱們連編制都沒有;拘留吧,又給警察丢臉。頂多把獵物沒收,打回特巡警大隊教育。”猛哥的分析和玩彈弓一樣雲淡風輕,一瞧就是個老手。
不過老手今天恐怕要失手了,這四位森林警察果真是沖他們來的,前面倆擋着車的去向,剩下倆像盤問嫌疑人一樣查他們的證件。至于贓物就更好查了,後備廂的大塑料盒子裏放了一堆,兔子、野雞五六隻,把那些森林警察都驚得目瞪口呆……
晉陽市青龍區特巡警大隊坐落在遠郊,周景萬、馬漢衛、武燕一組到這裏時已經是八九點光景了。大隊長王鐵路正在電話裏和人争執,那破鑼嗓子比警笛還響,三人在窗外聽他嚷着:
“劉所我知道。怎麽處理你問我,我問誰去?又不是禁獵區,又沒打着保護動物,還是幾把小彈弓,你上綱上線也得有個理由啊!你還别挑我們的刺,你說,你說有什麽違法情節……你拉倒吧,要打人了、打架了處理我沒意見,打個兔子你處理個屁……你愛咋咋的……”
“咔”一聲挂了電話,周景萬敲門而入,餘怒未消的王隊長驚了下,趕緊起身相迎:“喲喲喲,周大隊長,什麽風把您幾位刮來了?坐,坐。”
這兩位隊長是警校的同屆生,老相識了。周景萬笑着坐下問道:“怎麽了王隊?跟誰發火呢?”
“哎呀,别提了,我們這兒淨出爛事。手下幾個兔崽子跑二龍山打兔子讓人給逮住了,這不森林警察讓我領人去,多大個事啊,拿個雞毛當令箭……唉,我們這兒不比你們啊,一半交警任務、一半110任務,還要加班幹巡警任務,處理不完的爛事啊。牲口跑丢的找我們,摩托、單車丢了找我們,連貓狗走丢的也來找我們,警力資源多半耗在這些事上了。”王鐵路倒着水,遞着煙,這時候才想起老同學的身份,驚訝地問道,“咦,你禁毒上找我幹嗎,又設卡查車?”
“設什麽啊,讓你們設卡,就沒查住過。”周景萬損了句。
王鐵路更損:“禁毒上人說話這麽毒啊,甭想在我這兒蹭飯了啊!”
“去去,說正事。”周景萬點着煙,道,“我們來你這兒挑幾個人,别說不行,也别糊弄,找幾個好苗子,我們禁毒上實在缺人。提前告訴你啊,這調配可是從市局請到了尚方寶劍,不行也得行。”
王鐵路大隊長聽得一愣一愣的,誰被挖人都不大情願,他仔細問道:“什麽樣的人?”
“警齡夠一年的,太短的不要。”周景萬道。馬漢衛補充道:“身體素質要好,我們外勤蹲坑盯梢身體得扛得住。”
武燕也補充着:“腦子得好使,人機靈。”
“就這些?”王鐵路瞅着來人,臉上的不悅慢慢舒展了。
“嗯,會開車有駕照更好,年齡不要太大。”周景萬又補充道。這是幾人商量過的,如果要補充新鮮血液,那得從幾人的短闆處補。說到這兒,武燕又補充了一條:“有電腦和網絡玩得很溜的,也可以考慮。”
馬漢衛給武燕使了個眼色,有點難了,對于輔警隊伍不能有過高标準和過嚴要求。本以爲要讨價還價,卻不料聽罷要求的王大隊長一龇牙哈哈大笑,鄭重道:“我還真有這種人,咱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禁毒’這倆字啊,别說對普通人,就算對咱們警察,很多人也怵得慌。人能不能帶走,那得看你們的本事了啊。”
“喲,沒蒙我?”周景萬提防道。
“呵呵,我這青龍區緝虎營特巡警大隊名字就有虎有龍,不藏龍卧虎都說不過去。”
王大隊長翻着厚厚的一摞表格,挑出三張,往茶幾上一拍,道:“這個,邢猛志,在我這兒幹了一年多了,法學專業畢業,那小身闆壯得很!這小子有門絕技,彈弓二十米内打啤酒瓶蓋,比你們槍法隻高不低。”
“嗯?”周景萬一愣,看着那張帥帥的小夥子照片,長臉,臉型有棱有角,型男一枚。
“這個,任明星,留過學,學的還是什麽西方藝術專業,飙一口漂亮的外國話,瞅見我們大隊門口的打黑除惡标語了沒?都是他寫的,多藝術啊,一毛錢沒花。對了,他家就開修理廠的,别說開車,修車都會,我們隊服役二十年的桑塔納,就他能開起來。”王鐵路說着,第二張遞到了馬漢衛手裏,是個圓臉的小胖子,天生帶笑,怎麽看也不會有惡感。
第三張,遞給了武燕,武燕凜然問:“這個也很厲害?看樣子夠嗆啊,體重剛過一百斤。”
“必須很厲害,你看他學的專業,計算機信息什麽的,修電腦老厲害了,我這連網線都是他們布的,自他來了,我們的呼叫器、執法記錄儀、步話,包括電話,就沒壞過。”王鐵路大隊長不吝贊美之詞。
此人姓丁名燦,不過被誇成這樣,武燕反而不敢相信了,不确定地看看周景萬。周景萬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卻說不上來,于是問道:“人呢?我們見見……對了,其他人的資料也拿過來,我們都看看。”
“嗯,自己看吧,基本都是些混倆工資就跑的。”王鐵路把一摞資料堆到周景萬面前,還真如王大隊長所講,有近一半入警不足一年,而一年以上的,那專業就五花八門了:土木工程的、外貿經濟的,甚至還有服裝設計的。武燕關注的體能測試一欄裏,有的甚至就空着,看來王隊是已經把最好的給挑出來了。
“王隊,那仨呢?我們見見。”馬漢衛提醒道。
這會兒,王隊長不受控制地看着三人笑了起來。愣了片刻,周景萬拍着腦袋明白了,指着王鐵路斥道:“老王你坑我是吧?是不是那仨打兔子的,你不想欠人情,扔給我了?”
“哈哈,那你到我這臨時工隊伍裏找特工我能咋整?不出格他也不會出衆不是?我還告訴你,要不是看他們已經待不住了,這仨人才我都不會給你,你是不知道這幾個給我們大隊省了多少錢,辦了多少事呢……要,你們去領人;不要,你們就去别處找人。”王鐵路一擺手,壞笑地看着幾人,終于找到最完美的解決方式了。
三人給噎得半晌才悻悻起身,走時周景萬的手指點點這位老同學,氣得一言未發……
一個小時後,武燕終于把人和照片對上号了。三人被森林警察拘留了,坐在一個單間裏。透過窗戶能看到坐在中間的邢猛志,鍋蓋頭,皮膚泛着健康的黑色,和旁邊的白胖子任明星形成強烈的反差,而這兩個人的大個子和幹巴瘦的丁燦也形成了強烈反差,就是這麽違和的三人結成了小團夥。
繳車在門外,“贓物”在院子裏,周景萬蹲着看,武燕笑着踱到了周隊身邊,好奇地蹲下來。周景萬拎着一隻野雞讓武燕看,傷處在頭部,鋼珠準确地穿透了眼睛,這準确度讓武燕都驚得多看了兩眼,小聲道:“這野雞我小時候跟我爸打過,很難打,除非爆頭,氣槍子彈打在任何部位都不緻命,很可能打中了都撿不回來。”
可這幾位用的是彈弓啊,武燕撿起了武器,一根樹杈子打磨的彈弓,扁皮,上面居然還刻着字:
刑天舞幹戚,猛志故常在。
兩人相視一笑,這少年很狂啊。
“周隊……您好您好……哎呀,怎麽把你們驚動了。”負責人劉所出來了,握手寒暄,把周景萬請進了辦公室,且走且說道,“二龍山自然保護區有山羊、野豬、紅腹錦雞等保護動物,總有人上山偷獵。您說,這幾個好歹也是警察,真要不長眼打了隻紅腹錦雞那可得入刑啊。那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和野雞長得差不多,小年輕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真要入刑,那一輩子不就完了……咳,我跟他們隊長說,還跟我置氣……我也是爲他們着想不是,教育總是沒錯的對不對?來,請,請……”
兩人走進去,開始交涉。屋外等着的馬漢衛瞅着武燕玩彈弓,笑着問:“你玩槍行,玩這個不一定行吧?”
“賭不賭?”武燕拉着皮,像在找準心。
“我扔個打火機你能打中?賭什麽?”馬漢衛道。
“什麽呀,我是賭這幾個人,周隊看上了。”武燕道。
馬漢衛回頭看了看,搖頭了:“夠嗆能帶走,生瓜蛋子,支隊長讓各行動組挑人,一聽禁毒,吓跑一多半,再一聽是外勤,剩下的一半也跑了。落花有意,未必流水有情啊。”
“也是啊,你說咱們隊爲什麽就不招人待見呢,包括自己人,呵呵……”兩人正讨論着,周景萬已經出來了,背後跟着的劉所邊走邊道:“隻要沒有查到氣動武器,隻要沒有傷到保護動物,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周隊這頭說,要把人領回去嚴肅批評教育,那頭的劉所擺擺手,一臉有苦難言。
問題當然還出在那三位輔警身上,周景萬、馬漢衛、武燕三人掀簾子進門時,那三人居然伏案而睡了。馬漢衛敲敲門嚷着:“嘿,嘿,醒醒,玩得累成這樣啊。”
“昨晚9·29打黑除惡行動我們值了一夜班,能不累嗎?”任明星回了句,是那位小胖子,口氣裏一點也沒有犯錯的覺悟。武燕接茬兒道:“喲,值班了?抓到黑惡分子了沒有?”
“黑惡分子很狡猾,他們睡覺了沒出來,抓誰?”胖子任明星道。
“哦,于是趁交接班跑了二十多公裏抓兔子來了,跑的時候還不到交接的點吧?”周景萬一下子挑到關鍵了,那小胖子一噎,不說話了。這時候丁燦迷糊着醒了,哼哼唧唧道:“喂,麻利點處理啊,犯了哪條法了,跟我們過不去啊?少吓唬人,這兒根本不是禁獵區。”
一旁坐着的邢猛志捅捅睡迷糊的丁燦,丁燦這才發現問錯人了,奇怪道:“咦,你們誰啊?”
“猜一猜,猜中放你們走。”周景萬拉着椅子坐下了。
那哥仨一換眼神,任明星脫口而出:“警察。”
“廢話,不是警察能放你們走?我們是什麽警察,看出來了嗎?”周景萬道。
任明星一怔,看向丁燦,丁燦卻看向邢猛志,這個細節讓三位老警瞬間判斷出了,邢猛志肯定是帶頭的。武燕瞥眼審視着,現在有點明白爲什麽王鐵路大隊長願意給人了,就邢猛志這樣,十有八九是在輔警隊伍裏混成警油子了。
“你能當得了家?”邢猛志好奇問道。
“當然,你們王鐵路大隊長都得給我幾分面子。”周景萬道。
第一次見面,這位輔警倒沒有一點怯場,一眼掃過頭發稍有蓬亂的周景萬、留着寸頭的馬漢衛,還有在一旁虎視眈眈眼神淩厲的武燕。邢猛志又不信地問一句:“就這麽簡單?”
“嗯,你覺得哪個警種會來處理你們這爛事?”周景萬道,有點故意帶偏的意思,不過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是長年和嫌疑人打交道已經僵硬的臉。
“這個不算難吧,看你們的體格,像是特……警……但肯定不是……很容易猜嘛,緝毒警。”邢猛志慢吞吞說着,眼光從幾人身上看過,當他的目光收回時,一下子給出了答案。
見那三位一愣,邢猛志起身了,拉着看傻的丁燦和任明星道:“走了,沒事了。”
武燕見他如此嚣張,氣不過,斜着眼說道:“小夥子彈弓玩得不錯啊,可萬一傷着人怎麽辦?有持弓證沒有啊?”
邢猛志還未答話,他身邊那個小胖子就笑嘻嘻道:“姐姐你這也太誇張了吧?玩個彈弓還要個什麽持弓證?”
武燕正想借題發揮嗆他們幾句,沒想到那個叫邢猛志的狡黠一笑,道:“您說得對,可我不光有證,還提前備了案。”
他身邊那個叫丁燦的連忙補充道:“可不是嘛,我們雖然隻是輔警,但也算半個警察啊,可不會知法犯法。”
說完三個人就嘻嘻笑,武燕氣得夠嗆,瞪眼道:“不會知法犯法?打野生動物不犯法?不犯法怎麽把你們仨關了起來?告訴你們,現在打麻雀都犯法!”
小胖子見勢連忙點頭認錯:“是是是,您教育得對,我們已經知錯了,以後不敢了!”
三人說完,拿上自己的東西起身出門。剛出門,邢猛志和任明星又奔回來了,把兔子、野雞撿回筐裏端着就走。一旁瞅着的劉所不滿意了,氣憤道:“嘿,嘿,你們幹什麽?誰讓你們拿走了?”
“我們要把這些被殘害的小動物挂起來,以提醒我們反省自己的錯誤。”邢猛志嚴肅道,胖子任明星也在一旁幫腔:“對,得放家裏,時刻警惕。”
“不能放家裏,得上交給組織。”邢猛志道。
“對對,看我這覺悟,就是不夠高。”任明星道。
兩人邊跑邊扯,把劉所噎得一句話沒說出來,那倆倒端着獵物奔出去了。跟在後頭出門的武燕被逗得撲哧一笑,劉所臉色更是難看了,悻悻回了辦公室。周景萬幾人踱出森林派出所大門,那仨開着那輛吉姆尼已經絕塵而去。
上車啓動,憋得受不了的馬漢衛開口了,直道:“周隊,這啥都沒說,什麽意思啊?”
“混成油條了,不好收拾啊。”駕車的武燕提醒道。
副駕坐着的周景萬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怎麽着?總不能以此爲要挾,讓他們來禁毒上吧?”
“輔警這紀律可真是夠嗆啊,不來是好事,咱們的條條框框這麽多,幹不了幾天就得出事。”馬漢衛道。
“我建議到特警隊裏挖挖牆腳,要不到市局大案隊裏挖,人挖到就能上手。”武燕道。
“呵呵,說是一切向禁毒傾斜,但各隊的骨幹不可能都給禁毒上啊,再說就給也輪不到咱們組啊……我倒覺得這幾個小家夥可以試試,這個邢猛志不簡單啊,怎麽一下就猜到我們是緝毒警了……武燕啊,你側面了解一下情況,背景沒什麽大問題咱們再合計一下。”周景萬道。
“真别奇怪,輔警隊伍裏什麽人都有,還有婦幼保健專業就不了業來當輔警的。”馬漢衛潑着涼水。
武燕笑着應一聲,跟着直點刹車,她訝異地放慢速度,然後慢慢停到了路邊。原來是那輛吉姆尼停下了,那一臉人畜無害的小胖子任明星喜滋滋迎上來敲車窗了。周景萬放下車玻璃,那胖子變戲法似的一提手,拎着隻肥碩的大兔子,吓了周景萬一跳,周景萬哭笑不得地問道:“這是幹什麽?”
“領導,心意啊,您拉了兄弟們一把,我們得表示表示啊!”任明星說着就往裏遞兔子,直嚷着,“野生純天然啊,市裏大飯店一盤得賣一兩百,難得有這口福。”
馬漢衛取笑道:“胖子,你們不說上交組織嗎?怎麽賄賂我們來了?”
“沒錯啊,胃組織也是組織啊……嘿,我說領導,這……”任明星道,東西卻被周景萬推出去了。此時剛接到電話的武燕附耳說了一句話,周景萬的表情一下子變了,急急對任明星道:“小胖子,這是我的名片,随後聯系我啊,先走了,有案情……你們記住喽,别沒事跑自然保護區去啊,真傷到保護動物我也保不了你們了……回見。”
走得火急火燎,把任明星撂在了原地。而車裏氣氛陡然凝重了,一個相關案情的消息傳來:昨晚吞服毒品的嫌疑人秦壽生醒了!
辦案間隙來招人的周景萬幾人一聽這消息,風馳電掣地往醫院趕……
智取嫌疑人
武燕、周景萬一行匆匆趕到醫院。已然快到午時時分了,路上本來就堵,醫院裏更堵,脾氣不大好的武燕差點撞上救護車。
煩躁,極度煩躁,但凡案情糾結的時候,辦案的心态都不怎麽樣,更何況這個案子已經糾結了數月尚無線索,昨晚逮着的那倆滿打滿算不過幾粒藥片,但也算是重大收獲了。
兩個嫌疑人,被抓的那個胖子叫孔龍,晉陽市無業人員,東西是從另一個嫌疑犯手裏購得的,就是吞服毒品被送醫院的這人,姓秦名壽生,線索一下子全指向此人了。上樓時武燕拽了周景萬一把,指指醫院門外的泊車,一瞅那兩輛警車,周景萬怔了下,臉色難看了幾分。
那是支隊其他組的,“同行是冤家”這話用在警隊也合适。一個支隊幾個直屬行動組可都在找毒王的線索,有這麽個現成的人證,恐怕其他組免不了要動心思捷足先登。
“不是魯大蔥就是田雞。支隊長是越來越不信任咱們了。”馬漢衛怒道。
那是兩位組長,魯江南、田湘川,一個愛吃大蔥,一位眼睛近視,被人私下起了這麽對外号。周景萬卻是斥了句:“少在人背後瞎扯人小話,都是一單位的,亂起什麽外号?”
“不是我起的,咱們回支隊前這外号就有了,外頭還叫咱們支隊長和政委‘禁毒雙兇’呢,兇手的兇,其實也沒啥惡意,就是說咱們領導長相砢碜了點。”馬漢衛道。
這話聽得武燕嗤聲一笑,周景萬卻直接踢了一腳,眼神狠狠一剜,不理會他了。
“人不經念想”,三人上樓,樓梯一拐彎就看到了“雙兇”,驚得馬漢衛直吐舌頭。魯江南、田湘川看樣子是陪着支隊長和政委來的,幾人正在ICU重症室外等着。匆匆而來的三位被支隊長賀炯伸手攔下了,他看看表,道了句:“怎麽這麽慢?”
“昨晚不是說各組可以選拔幾個人手嗎,我們去了趟特巡警大隊。”周景萬道。
“嗯,招輔警注意背景審核啊,咱們的隊伍很敏感。”政委譚嗣亮提醒了句。
周景萬應了聲,問道:“支隊長,這兒……怎麽樣了?”
“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傻了。”賀炯咬着牙道。遠處被铐在病床上的嫌疑人兩眼呆滞,口水長流,有醫生正給他檢查着。瞅了幾眼賀炯道:“你們稍等等,支隊通過局裏請了個醫學博士,一會兒給你們掃掃盲。”
掃盲,這個詞讓衆緝毒警汗顔了。别說是學校裏學的,哪怕是一線的緝毒警,有時候也認不全那些花樣迅速翻新的各類毒品,大部分時候認知的速度跟不上毒品換代的速度。目前組裏的隊員對于毒王一無所知,恐怕得從頭開始了解了。
不一會兒電話就響了,支隊長和政委親自去迎,讓衆人稍稍意外的是,支隊長司機接來的是位膚白面嫩、文雅秀氣的年輕男生。男生迎着賀炯和譚嗣亮兩位老警顯得怯生生的樣子,一握手介紹才知道這就是那位醫學博士,林拓,精神類藥物學家,省藥檢局重點引進的人才,在一所省立戒毒所挂職。
沒幾句就轉到了本行,問題也不算難,就是給這位逃避打擊吞服毒品的嫌疑人鑒定一下病症,畢竟是因爲警方臨檢所緻,真要整出個精神病或者腦部受損來,怕是支隊也難辭其咎。捎帶着政委表達了後期需要協助的請求,這位林拓醫生笑了笑道:“幾位領導别客氣,我剛接受了省立戒毒所的聘書,以後打交道的機會還有很多。沒問題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必要談‘毒’色變,氟硝西泮目前在全球有六十多個國家仍是合法的,在我國是第二類精神管制類藥物,它在廣譜抗癫痫、抗焦慮、抗驚厥、催眠等效用上,效果非常明顯,其醫療價值是大于依賴價值的。”
“正用是藥,濫用爲毒啊,這個我們理解。”譚政委轉移話題問道,“林博士啊,我們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咨詢一下,吞服這種藥的話,會……産生什麽後果?”
“啊?吞了多少?”林拓吓了一跳。
支隊長和政委看向了武燕,武燕道:“有四五片吧,不過當場就吐了不少,然後馬上就被送到這裏洗胃了。”
“那沒什麽大問題。”林拓臉上的驚懼表情一閃即去。
專業人士的雲淡風輕讓支隊長放松了,他出聲問道:“可清醒後……好像,好像有點不正常了,這種情況……正常嗎?”
林拓從支隊長難堪的眼神裏讀懂了潛台詞,他笑道:“哦,我懂了,你們是想讓我鑒定一下,是藥物反應,還是假裝的藥物反應以逃避法律制裁,對不對?”
賀支隊長點點頭,無奈道:“如果真是藥物反應,我們不逃避責任,但就怕裝出來的反應,讓嫌疑人逃了,那我們的責任就更大了。”
林拓想了想,出聲問道:“驗血報告有嗎?”
“有。”魯江南遞了上來。林拓随手翻着,皺着眉頭且走且看,拐進走廊時他停下了,擡頭問:“剛才誰進過病房?”
賀炯被問愣了,指指身邊幾人,道:“我們……都進過。”
“那進過的都等在這兒,沒進過的……你,你跟我來。”林拓意外地點了武燕。武燕倒無所适從了,賀支隊長示意後,她才跟着這位林博士去了。
林拓把武燕帶進了值班室,片刻後兩人出來了,意外的是,武燕竟換上了護士服。看守的警員詫異地看着這兩位,領導示意後才放行。兩人推門而入,林拓招招手,把裏面的一位護士打發了出去,然後他嚴肅地看着病床上的嫌疑人。
摸額頭試體溫,聽診塞進胸口聽診,林醫生的表情肅穆更甚。嫌疑人秦壽生一隻手被铐在床上,似乎被醫生的動作驚醒了,他嘴裏嗬嗬有聲,面部口眼歪斜。
“藥物反應很嚴重啊,可能傷及了中樞神經導緻神志不清,病曆給我。”林博士皺着眉頭道。戴着大口罩的武燕把床頭的本子遞給林拓,此時她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林博士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啊?吞服的是氟硝西泮?”林博士驚聲道。
“嗯,吐了一部分。”武燕壓着嗓子道。
“這種直接吞服比和着酒精、飲料吞服危害更大,昏迷、嗜睡、順行性遺忘是初級反應,很快藥物的副作用會更大,得趕緊組織專家會診。”林拓道。
“還會有什麽副作用?”武燕配合問道。
“腦部海馬體病變,出現頭痛、惡心、短期失憶。”林拓背對着病人在觀察心律儀器,他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武燕一把,武燕也背朝着病人了,隻聽他繼續道,“甚至有可能引起機體某些功能障礙。”
“什麽功能障礙?”武燕輕聲問。
“咱們收治過幾例氟硝西泮吸食人員,都留下了性功能喪失的後遺症,唉,年紀輕輕就不能人事了,可憐啊。”林拓好不惋惜地輕聲道。
話音未落,床上那位“啊”一聲坐起來了,拉得铐子當當響,驚得林拓和武燕側頭。那“病人”口眼不歪斜了,一臉恐懼地問道:“醫生,真的假的?”
戴着口罩的武燕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撲哧”一聲笑了。林拓笑道:“你醒不了當然不能人事,醒了嘛應該就沒事了。”
門突然開了,支隊長幾人走了進來,此時嫌疑人秦壽生瞬間明白了,“吧唧”一拍額頭痛苦地閉眼,難過道:“哎呀我去,這什麽醫生,比我還下三爛?”
“咱們都是演技派,你都能裝病人,還不讓我裝個醫生?呵呵……沒事,你都被洗胃了,殘留的氟硝西泮效用相當于安眠藥,送醫院很及時,不會有什麽副作用。留給你們了。”林拓道,他知趣地退出了ICU。幾位警察盯着坐在床上的秦壽生,這貨表情已經萎了……
不多會兒,秦壽生經過健康檢查,便被铐上了,由魯江南和田湘川負責帶走。秦壽生走時還狠狠地瞪了那醫生一眼,林醫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對這個威脅報之一笑。支隊長和政委這顆心算是放肚子裏了,和林醫生作别時千恩萬謝,招呼着周景萬親自去送林拓。幾人匆忙一走,可把馬漢衛、武燕兩人給擱閑了。
不過在禁毒行當裏你别想閑着,周景萬臨走還留了個任務,讓兩人抓緊時間休息,審訊結果出來之前,順便把那幾個輔警的背景調查一下。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連車都沒了。
“哎,你說魯組長和田組長這兩人怎麽老這樣,但凡有線索來,他們總來插一腳,又把審訊活兒給搶了。”武燕牢騷道。
“支隊直屬的行動組,隊裏着重培養嘛!”馬漢衛道。
“那周隊還是咱們支隊長的親弟子呢!你好歹也是副大隊長出身。”武燕像是在責怪兩人太軟弱,不會争不會搶。
說到這茬兒,馬漢衛牙疼了,擺手結束話題:“别提這茬兒,我現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平穩把這道坎過去比啥都強。”
“那事還沒了?”武燕同情地問。
“快開庭了,我得站在被告席上體會一下當被告的感覺了,别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啊,要看就看周隊,他受我牽連更可憐。”馬漢衛咧着嘴,無奈道。
一口能盛兩桶水的大鍋咕嘟咕嘟小火熬着,翻騰着的沸湯裏能看到八角、花椒,還有剁成塊的兔肉,幾個小時的熬制讓屋裏飄溢着濃濃的肉香。
隔間的方桌上鋪着紅的、藍的、綠的整塊扁皮,一張張扁皮規尺量好,滾刀切過,一摞摞不同錐度的彈弓皮就成形了。接下來還有更煩瑣的事要幹,要用細韌的琥珀線把皮子和彈弓包綁好,這樣會讓玩家很方便地将扁皮綁到彈弓架上。
邢猛志幹得很熟練,等聽到敲門聲擡頭時,才發現不知不覺天已擦黑,他揉了揉酸乏的腰起身開門。胖子任明星擠了進來,徑直奔向鍋台,放下飯盒,伸着勺子先撈了一塊,吸溜吸溜吹着放嘴裏了,邊吃邊含混不清道:“好吃,好吃……這手藝一絕啊!”
“食材快絕了,小時候南郊這路邊就經常能打到,現在得幾十公裏……火山咋還沒來?”邢猛志問道。火山就是丁燦,丁燦就是火山,緣由是這貨寫的字堪比烏龜爬,入隊時王大隊長一點名就喊成了丁火山,到現在喊順了,都不喊大名了,直接叫火山。
“店裏忙呗,咱們先吃。”任明星又撈一塊。邢猛志拽着他進外屋了,邊拽邊道:“才幾點,急個屁呀……把這幾個快遞給我貼好,我炒個素的。”
任明星不情願地給邢猛志粘着單子,粘幾張就無聊地伸出腦袋來問:“猛哥,你那彈弓群多少人了?”
“一百多。”
“賣裝備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千把塊吧,不一定,這本身就是窮人的玩具,你指望掙多少錢?而且隻能賣給我們那個彈弓群的人,個個都有持弓證,才不容易出亂子。”
“掙這麽點錢,還這麽麻煩!要不跟我爸說說,咱們學汽車改裝去,捎帶賣汽配。”
“甭提這茬兒啊,都是非法改裝。你丫這輔警是白當了,法制意識一點都沒增強。”
“那咱們總不能一直合法地當窮光蛋啊!”
“我在想,沒準兒咱們真有機會能當上警察。”
“那不還是窮光蛋嗎?”
“得了得了……開門,都說了咱們不能讨論人生,讨論收入,讨論理想,讨論妞,這不戒很久了嗎?光想頂屁用。”
邢猛志炒着菜,喚着任明星開門,最後一位來了,丁燦提了兩瓶杏花村,一袋子豬頭肉。幾人利索地裝盤,上桌,撈進大盆的兔肉往中間一放,肉香四溢,三人嚼得不亦樂乎。幾口肉下肚丁燦想起一事來,邊吃邊道:“我跟你們說啊,知道今天早上那幾個緝毒警爲什麽找咱們嗎?”
“爲啥,總不能是咱們帥得驚動組織上了吧?”任明星嘿嘿笑着問。
“我覺得有可能。”邢猛志笑道,“咱們也快成特巡警大隊資曆最老的輔警了。”
“對,其他隊也有招的,據說是各禁毒大隊招募一線輔警,待遇從優,專挑各隊從警時間長、表現優秀的輔警入職。我下午問了,北城特巡警大隊招走兩個,記得網安大隊那個邱小妹嗎?她也去禁毒上了,說是借調。”丁燦道。
任明星和邢猛志突然停下,兩人相視一眼,豐富的臨時工經驗讓兩人異口同聲脫口而出:“這是個坑。”
“禁毒上絕對是有大行動,到各隊拉壯丁了。”邢猛志道。
“對,給個臨時工待遇,拉來當特工使。”任明星道。
“也不像啊,咱們這内陸省份,不是毒品重災區啊。”邢猛志納悶了一句。警務的升級是跟着犯罪的形勢走的,哪一類的犯罪率高,哪一類的警種相對就強,要說晉西這個内陸省,毒品犯罪率較沿海還是有相當差距的。
“管他呢,掙這倆小錢賣力不賣命啊,要去你們去,我是不去。”任明星嚼吃着,沒當回事。
邢猛志皺了皺眉頭,也放棄了,哪怕在警營,他對這個神秘的警種也是一無所知,頂多是有對“毒品”這兩個字的怵然,态度自然敬而遠之。
丁燦取笑道:“告訴你們多學點文化知識就是不聽,毒品早就由單一的植物性擴展到植物加化學合成、純化學合成的多樣化品類了。你們的意識還停留在上世紀販毒電視劇用洗衣粉袋裝海洛因的時代,事實上現在的毒品犯罪已經很簡單了,隻要有原料供應,稍有點化工知識,在車庫裏都能做出K粉、搖頭丸,甚至冰毒來。咱們省道上跑大車的司機,十個裏有七八個會吸兩口,那都是粗加工的提神磺胺類化學藥物,有些農村都能加工了。”
“呀?”邢猛志打趣地說,“這還沒隔一日呢,怎麽就成專家了?”
“呵呵,他在追那個邱小妹,肯定下功夫找話題,省得倆程序員見面尴尬,總不能用編程語言談情說愛吧?哈哈。”任明星一語道破。
丁燦卻是毫不着惱,得意道:“我是在突擊惡補毒品知識,說不定能成爲我脫單的突破口啊。你們覺得咋樣?”
“不太現實吧,人家正經八百警官大學畢業,根正苗紅,你混個野雞大學天天幹地下社工的活,毒草一根,不搭調啊。别提高中老同學那茬兒啊,那時候沒早戀成,現在才後悔?”邢猛志直接否定,一下子把丁燦從頭到腳潑涼了。
“别别,火山,我倒覺得可能。”任明星見丁燦表情一好,更重的打擊來了,隻聽他道,“你别光學毒品知識啊,幹脆去販毒,賺上個千把萬,一準行。”
這話聽得丁燦直翻白眼,邢猛志笑着問:“怎麽,你準備爲愛去禁毒了?”
“這不和你們讨論下嗎?我本來想去,但是一查今兒來見咱們那幾位,又打退堂鼓了。”丁燦道。
“啥意思?那幾個人咋了?”任明星一想到這個,掏口袋拿出張名片放桌上道,“帶頭的那個叫周景萬,人挺不錯的。”
“這可是個牛逼人物,原第九禁毒大隊隊長,立功受獎十一次。咱們還沒當輔警時,我就聽過有個四十七千克的冰毒案,那就是他們偵破的,一案五個極刑,轟動一時啊!那個寸頭男叫馬漢衛,原第九禁毒大隊副大隊長,他們是搭檔,别看那樣普普通通的,那是個卧底出身的傳奇警察啊,二等功臣。”丁燦凜然介紹着。實在是那幾位看起來太過普通,和他從内網上查到的消息對比過于強烈,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
任明星不說怪話了,身處這個職業環境哪怕有一千句牢騷、一萬句怨言,但在真正聽到那些槍口刀尖的故事時,總還是讓人肅然起敬。邢猛志豎豎大拇指道:“牛人,厲害!”
“啧,越是這種牛人,混得越悲催,你看他倆那造型,跟網上追逃人員一個樣。”任明星道。
邢猛志笑了笑,卻突然抓到一個重點,愣聲問道:“嗯?你剛才說‘原大隊長’,難道?”
“下課了。”丁燦一聳肩,一攤手,好不惋惜。
“看看,我說什麽來着。”任明星撇撇嘴。邢猛志好奇地問道:“自己都下課了還來招咱們?他們犯的是什麽錯誤?”
“這個故事就長了,很多人都知道。”丁燦介紹着,“是因九大隊一次情報失誤,破門準備抓捕聚衆吸毒人員,卻根本沒有毒品在現場。那個馬漢衛反倒和一群社會閑散人員起了沖突,沖突中摔壞了記錄儀,偏偏最後還有一位‘群衆’受了傷,經鑒定雖然是輕傷級别,但還是捅了馬蜂窩了。事主請了一撥律師起訴,不得已支隊隻能處理出警的馬漢衛以及負領導責任的周景萬,兩人齊齊下課。”
警隊裏被革職都叫“下課”,可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叫“下課不下崗”,哪怕革到底你也得從頭幹起——這兩位就是了,回到支隊當起了最底層的偵查員。
“這兩人是爺們啊,在哪兒跌倒,再在哪兒爬起來!”邢猛志評價道。任明星也豎豎大拇指道:“是。這麽說來,咱們臨時工也不算苦逼了啊,他們比咱們還值得同情……來來,爲同情幹一杯啊。”
“這幹杯理由有點欠揍啊……爲好人求個好報幹一杯吧。我以茶代酒。”丁燦道。
“火山,你帶來的酒,你怎麽不喝呢?把酒倒上!”任明星把剛舉起的杯子一放,不幹了。
“這不帶給你們喝的嘛!今個晚上還有活兒,就不喝了。”丁燦擺手道。
“行行行,不擋你财路,咱走起來。”邢猛志道。
三人碰杯,邢猛志随口問道:“不還有女的,那悍妞也是犯錯誤的?”
那位女警淩厲的眼神給人的印象實在深刻,邢猛志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鬼使神差一下子想起來了。
“可不咋的,你能想象嗎?一女警任務中扇了嫌疑人幾個耳光,打掉了那家夥兩個大牙,直接被革到底了。她叫武燕,原來在七隊重案組,全省警務大比武,警體拳和近身格鬥兩個項目,一幫老爺們兒被這個女的幹趴下了,有名着呢。”丁燦笑道。
“哎呀,這麽重口味的妞肯定找不着對象,老大,你有機會了,哈哈。”任明星取笑道,邢猛志一聽捏着他的脖子灌了一杯,把任明星灌得劇烈咳嗽開了。兩人鬧着,丁燦像是在下決心,猶豫半天才開口道:“還有件事……嗯,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們……”
“什麽事?”邢猛志問,他知道這位鍵盤俠的路子比大多數人都野。任明星瞅瞅丁燦,好奇地問:“咱們仨數你小子有錢,你不會販毒了吧?心虛什麽?”
“啧,哥這智商還需要販毒嗎?哪兒賺不到點錢啊。”丁燦不屑道。
“那是什麽事?”邢猛志催問道。
“不是什麽好事,有人在網上做手腳,估計是針對武燕的。”丁燦說着掏出手機,打開,放了一段視頻。那畫面看得任明星和邢猛志眼睛一直,隻見武燕狀似瘋狂地追着一個人,手起铐落砸人,捏着一個人腮幫子使勁摁,再然後又拿着礦泉水灌,又摁……那彪悍樣子可把任明星和邢猛志看傻了。
“我覺得這事有點過了,嫌疑人也是人啊。”丁燦道。
“不對不對,你懂個屁……往回放,這是被剪輯過的。你豬腦子啊,娛樂場所公開臨檢,可能這麽公然刑訊嗎?”邢猛志一下子看出不對了,道,“這是吞了毒讓他往外吐呢!那些個不要命的毒販子,幹得出這事來,不但逃避了打擊,沒準兒還能反咬警察一口……咦?這視頻你哪兒得到的?”
“網上接的活兒,雇主讓擴散。我呢,有這項業務,賣賣微博粉,收點辛苦費啦,隻限你們知道啊,别人問起來我是不會承認的。”丁燦含糊道。
知道這貨靠網絡賺外快,任明星紅着眼恨恨罵了句:“狗日的水軍說的就是你吧,掙錢了也不給兄弟們分點。”
“别扯淡……那擴散開了嗎?幾點發布的任務?”邢猛志問。
“我來的路上。”看邢猛志皺眉了,他解釋道,“别這麽看我,我好歹有點底線,這任務我拒了。一般炒作的雇人都是經過幾層代理,沒法反查的。往高一點的層次他們甚至用國外的代理服務器發信息,信息都是閱後即焚,電子證據也不會留下。”
所以,這就無解了。一個勁爆的消息會勾起一堆吃瓜群衆的興趣,一堆能帶動一片,隻要足夠搶眼球,很快就會席卷網絡,所有的網絡事件都是這麽來的。那些懷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始作俑者,往往就是通過這種隐秘途徑達到目的。
皺着眉頭的邢猛志開始在手機上搜索,當他看到微博裏已經可以查到關鍵詞時,爲難地吧唧着嘴,放下丁燦的手機,拿起了周景萬的名片,然後一思忖,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任明星一下子摁住他,凜然道:“猛哥,你可想好啊,事還沒出呢,你先預警,解釋得清嗎?”
“見義勇爲我沒那覺悟,可見死不救也不是我的風格,好歹人家幫過咱們一把呢。兔子吃多了連良心也吃了?平常那些挂警銜的我未必服氣,可這幾個不一樣,絕對是有信仰有本事的,否則就不會有這麽多明槍暗箭針對他們。咋?我們也當吃瓜群衆,看他們的笑話?”邢猛志問。
那倆歸屬感沒有,正義感還是有的,點點頭,不說了,且吃且喝,任明星嘟囔了句:“晚了,來不及了啊猛哥,水軍那些王八蛋小手一抖,五毛到手,再快也趕不上他們轉發的速度啊。”
“做總比不做強啊,好歹咱們是半個警察呢。”邢猛志說着撥通了周景萬的電話,急急地道:
“周隊,我是邢猛志,早上打兔子那個還記得嗎……哦,找你是其他事,我給你發幾個網址你看下,是有關武燕的,有人可能借此生事,沒準兒和你們在查的案子有關……好,我馬上發給你……”
信息發過去,良久也沒有回音。一桌狼藉,酒去一半,就剩下清醒的丁燦喃喃地說了句話:“猛哥,别怪我覺悟低啊,其實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警察,而不是輔警這樣的半個警察。你看現在,即便你能預見可能出現的爛攤子,可誰把你輔警說的話當回事啊?”
邢猛志眯着醉眼,看着門口挂着的警服和警服上輔警的臂章,幽幽地歎了口氣,談興盡去,再無言語……
警隊遇騷亂
笃笃笃!幾聲沉悶的敲桌聲,魯江南淳厚的嗓子又一次發聲:“秦壽生,擡頭,看着我。”
“大哥你帥氣逼人啊,實在讓小弟不敢直視。”秦壽生有氣無力地擡頭,一副生無可戀又欠揍的樣子。
“不要轉移話題,不要回答不相幹的……現在第四次訊問你,想好再說啊,你嚼了幾粒藍精靈?”魯江南問。
“四五顆吧。”秦壽生道。
“到底是四顆還是五顆?”魯江南問。
“記不……清了,哎,你别瞪眼啊,你讓我想好再說,我沒想好怎麽能胡說,确實是記不清,腦袋現在還昏着呢!哎,我說你太沒人道主義精神了啊,水都不給喝?你們這叫虐待。”秦壽生幽幽地道。
“不給你倒上水了嗎?”田湘川氣不打一處來。
“你給我接的自來水,涼的,喝了拉肚子誰管啊?”秦壽生道。
田湘川沒理會這茬。魯江南繼續問道:“毒源從哪兒來的?誰賣給你的?還是自己做的?”
“我要能做出來,至于是這鳥樣嗎?這問題不問了好幾遍了嗎?”秦壽生道。
“那就再回答一遍,詳細點。”魯江南道。
“網上買的,那人叫機器貓,我給他轉錢,他把東西給我送來。就這麽簡單,你們聽不明白啊?别問我他是誰啊,我也沒見過。”秦壽生重複道,和前幾次如出一轍。
“你是第幾次買了?”魯江南道。
“第一次。”秦壽生道。和警察交代犯罪問題,所有的嫌疑人都會下意識講這是第一次,沒被抓住的當然不能算在内。
“你覺得第一次合适嗎?”魯江南如是道。
和不止一次進局子的嫌疑人打交道,有時候就得用透點黑色幽默的手法,這句話的潛台詞是,肯定不是第一次,别給我耍花樣。
秦壽生想想,喃喃道:“要不第二次,您看合适嗎?”
“那上一次的時間、地點、交易數量,詳細說清楚。”魯江南道。
“上一次……好幾星期以前了……”秦壽生目光遊移着,想想道,“你們可想好啊,光有口供沒證據,回頭我再不承認咋辦?你們自己看哦,腦袋上給你們那手铐砸得現在還有個口,腫着呢……臉上掐的傷還在呢……我就是個吸毒人員,我自己吃了,礙着誰的事了你們跟我過不去……”
“老實點!”田湘川煩躁道。
“我怎麽就不老實了,我窮得連自己吸貨都湊不着銀子,你見過有這麽窮的毒販……哎,對了,我還真有個事得給你交代一下。”秦壽生表情一凜,想起什麽來了。
“說吧。”魯江南期待了一下。
“這段時間貨源太缺,我紮了幾針,你們得給我體檢體檢,别有艾滋病啥的,真染上了去看守所人家也不給安排住的地方……真的,不信你們看看胳膊……跟你們講啊,藍精靈這玩意兒又經濟又實惠,沒貨吸的時候,就這玩意兒能扛過去,我都是自己吃的,沒給誰……”秦壽生說着,一臉疲憊的表情,張着大嘴打哈欠。這哈欠足有正常人的兩倍時間長,打哈欠時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一哆嗦,淚和着鼻涕就開始簌簌而下了。他低頭在铐着的胳膊上一蹭,一吸溜,哎呀,那場面酸爽得魯江南渾身起雞皮疙瘩。
不行了,先叫隊醫吧。審訊再次中斷。
“這個嫌疑人不在吸食人員的名單裏啊。”政委譚嗣亮道。
就在支隊的留置室隔壁,一行人觀摩着審訊過程,賀炯手指點點額頭思忖道:“就這德行不會知道太多,他說那‘機器貓’是什麽?”
“網名,他的手機送技術上分析了。”武燕道。
“網絡名……呵呵,比前些年道上相傳的江湖綽号還隐蔽啊,可查嗎?”賀支隊長問。
“恐怕不好查了,昨晚的動靜那麽大,得縮一段時間了。”武燕道。
但凡綽号都難落實,更何況這種在虛拟世界裏用到的名字。這些新興的玩意兒對于已經年過四旬、電腦和智能機都用不利索的支隊長,實在是難如登天啊。
“再審審,沿着他的社會關系從外圍再捋一遍。孔龍交代了嗎?”賀支隊長問。
“交代了,前半截說是秦壽生給他的,可和監控對不上,又改口說網上買的,賣給他的人叫‘機器貓’。和秦壽生這兒一對比,應該沒錯,孔龍認識秦壽生,奇怪的是秦壽生卻不認識孔龍。”譚政委道。
對于具體的案子,支隊長和政委除了看結果已經鮮有親自參與了,但凡他倆參與的都是疑難雜症,看樣子一下子解決不了。兩人且走且聽支隊長道:“是塊難啃的骨頭啊,多來幾個網安大隊上的同志協助一下,這案子恐怕會很棘手……哦,燕子,你先别擱這兒熬了,回頭和周隊說一聲,明後天咱們開個分析會,讓他準備一下。”
“好嘞,支隊長。”武燕跟着支隊長和政委的步伐出了辦案區。此時有兩部手機同時響起,一部是來信息的聲音,一部是未接電話的提示音。賀炯一看消息,眉頭皺住了,看向了武燕。而武燕正撥通了馬漢衛的電話說着:“我在審訊區,剛才沒信号,怎麽了?……啊?”
“快走!”賀支隊長擺頭道。
審訊不過半個小時就出情況了,三人幾乎小跑着奔向支隊的指揮中心。周景萬、馬漢衛在門口迎着,賀支隊長急促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不到一個小時。”周景萬答。
“現在有多少了?”支隊長問。
“從幾百一下子暴漲到幾萬了,現在遍地都是。”周景萬道。他指指一個台席,那台席上坐了位女生,戴着眼鏡,腦後梳着很長的大辮子,起身敬禮道:“支隊長、政委,網安大隊邱小妹前來報到。”
“坐,現在什麽情況?”賀支隊長急切道。
那女警坐在電腦前娴熟地操作着電腦,分屏,分屏,再分屏,瞬間把目标信息分了數個畫面在指揮屏幕上,就聽她道:
“我是十八時四十五分接到周隊長給的信息,當時關鍵詞的搜索不到九百。現在是十九時十分,在二十五分鍾的時間裏,已經飙升到三萬四千個帖子,微博、貼吧、門戶網站、搜一搜等欄目裏,有Web、有APP,目前閉環式的APP,比如微信一類的,我們暫時無法統計……這是傳播的不同版本,大緻有六個,所有視頻都是昨晚晉昊娛樂現場,應該是從他們的監控裏提取的。”
整個大廳隻有邱小妹一人清清朗朗的聲音,一室技術員加上支隊長一行都肅穆地看着大屏。
标題黨風格的:快看,暴力女警打人視頻;懸疑派風格的:警察當地打死人,死者被擡走至今下落不明;新聞類風格的:晉陽警察打人過程曝光;章回體風格的:人民警察打人民,黑惡不除違民心。
每一個新聞都配着大同小異的視頻,被剪輯過,比如懸疑派,就配着嫌疑人被擡走的畫面;比如暴力女警的,就渲染抓捕、挾着秦壽生吐藥的段落,如果不知道真相,單看視頻裏武燕的彪悍動作,還真能把人看出一肚子怒氣來。
此時武燕可傻眼了,氣得臉色發青,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還是政委冷靜,問邱小妹道:“你們網安上民警的慣常處理方式是什麽?”
“删帖。”邱小妹給了一個簡單的處理方式,看到支隊長表情不善,又補充道,“輿論傷人有時候更甚于刀槍,如果不加以制止,很快我們就會處在尴尬境地。不解釋别人認爲你就是黑,可解釋往往是越抹越黑的效果。等我們把真相擺出來,恐怕已經無法挽回給我們聲譽造成的損失。”
“最壞的可能是什麽情況?”賀炯問。
“一般這種負面炒作都是趁着下班時間,發酵一夜足夠事件失控了。服務器遍布全國,他們甚至不介意使用境外的,隻要發動起足夠多的網民群衆參與,那自然而然就成一次全國性的事件了。幸虧周隊發現得早,如果不是及時發現,發酵幾個小時後,我們想控制都來不及了。”邱小妹道。
“做吧,盡你所能。”賀炯道。
邱小妹應了聲,把請求發給了網安大隊。她解釋需要上級網安請求權限,這個過程需要一到兩個小時,她自顧自說着,一會兒回頭那幾位都已經不在她背後了。她吐了吐舌頭,爲自己頭天來就遇上這事有點尴尬。
“你……過來過來。”支隊長招手叫着周景萬,好奇地問道,“你平常也是個大老粗,這次怎麽機靈了?”
“不是我發現的,是特巡警大隊一個輔警打電話告訴我的,我聯系武燕聯系不到,就直接跑回來了。”周景萬道。
“輔警?!”支隊長訝異了一聲,那是一支紀律性很難讓他滿意的隊伍。
“對,我們今天早上接觸了幾位,不承想他們主動聯系我說了這事兒。”周景萬道。
“那再接觸接觸,要是好苗子可以招進來試試。”支隊長的話軟了,不過事情出得有點煩心,這會兒局裏的電話就會問過來了,他和政委到了指揮室裏商量。
别說隊裏雲裏霧裏,身處其間的周景萬現在都沒整明白怎麽回事,就這個電子指揮室的門他都不常進。看着武燕奔到外面,他叫了聲追了上去,馬漢衛生怕有事,也跟着出來了。周景萬和武燕并排走着,周景萬勸着:“别擔心,執法記錄儀錄着,真相大家也都知道,沒你的事。”
“你看我像怕有事的嗎?頂多是煩。”武燕氣無可洩地道。
“這不大家都在解決嘛……嘿,那幾個小夥不錯啊,知道警示咱們一聲,沒白接他們一回。”馬漢衛轉移着話題道。
周景萬道:“确實不錯,警惕性很高啊,我接到電話都沒當回事,等回來才發現這麽嚴重……明天,要不咱們再去一趟?對了漢衛,背景有什麽問題沒有?”
“我正要跟你們說這事呢,這幾個小家夥,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馬漢衛掏出手機,畫面上是一個店鋪,環境髒亂差的那種,寫着“組裝電腦”“安裝監控”等招牌,就聽他介紹着,“丁燦,在塢城路這一帶老有名了,賣電腦、修電腦、裝監控,給網吧幹活是把好手,和片區民警都是熟人。”
“小能人啊。”武燕道。
“可不,能着呢,這店裏加上丁燦一共三人,其餘倆是有前科的,銷售贓物被逮過。”馬漢衛道。武燕和周景萬眉頭一皺不吭聲。
“第二位,這個小胖子任明星,他爸原先是開奧迪4S店的,家境相當好,高中畢業就把他送荷蘭留學了。不過這老子很能作,據說在澳門幾晚上把店給輸了,一夜赤貧,又打回原形,現在在晉南路頭開了個小修理廠。任明星呢,從富二代變成窮二代,回國沒地兒去就當輔警了。”馬漢衛道。
“這咋就沒個正常家庭的,邢猛志呢?”周景萬問。
“這位就更厲害了,幾年前上過地方台的綜藝節目,叫什麽《民間有高手》,玩彈弓二十米打蠟燭頭,全中。這倒沒啥吧,背景得打個問号,老晉鋼廠出身的,他爸就是個老上訪戶,派出所挂号的,去世幾年了,現在他和老娘住在南站小店一帶,老棚戶了……那一帶出來的,不是坑蒙拐騙就是打砸搶的主兒。”馬漢衛道。
這話許是聽得不入耳了,武燕斥道:“什麽年代了,你還唯出身地域論?”
“不不,那個年代你沒經曆過,老晉鋼廠當年上萬職工齊下崗,那可是幾千個家庭失去經濟來源,當時的治安壓力陡然暴增,每天市區抓到結夥偷搶的,十個裏有八個是晉鋼廠出來的。這裏頭可出了不少黑惡勢力代表人物,二〇〇〇年掃黑被打擊的薛君團夥、林大軍團夥,還有後來嚣張一時的邢天貴團夥,都是那個混亂時期成長起來的……咦?他和邢天貴不會有關聯吧?”周景萬隊長道。
這倒把武燕聽愣了,那些人可都是江湖上的傳說,當年的邢天貴團夥幾乎把持了半座晉陽城的拆遷生意,光團夥入刑人員就達到一百多人,案子足足審了兩年,轟動一時。
馬漢衛搖搖頭:“這倒沒發現,邢天貴被抓時三十出頭了,四五年前,邢猛志應該還在上學,直系親屬裏沒查到關聯……哎,對了,我查到了他在參加司法考試。”
手機上的照片是聯網查到的報名表格,這是舊表了,成績單,結果不怎麽好,沒通過,估計這也是窩在特巡警隊伍裏的原因。周景萬看了看,遞了回去,武燕莫名對這幾人觀感頗好,質疑道:“我說周隊,咱們對嫌疑人抱着懷疑一切的态度沒錯,可不能對自己人也這樣啊。人家還沒咋呢,這都跟一個判死緩的嫌疑人關聯到一塊了,合适嗎?”
周景萬沒吭聲,摸着手機,在内網上搜索,從電子檔案庫調出來一張照片,遞給了武燕。武燕一看,眼睛都直了——剃着光頭的邢天貴,說不出鼻子、眼還是嘴巴和邢猛志有點相似,兩人怎麽看都是兄弟倆。她愕然道:“這倆不會有血緣關系吧?”
“所以我頭回見就覺得面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剛才一說晉鋼,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周景萬收回了手機,莫衷一是地猶豫道,這下可真拿不定主意了。
“我看還是算了吧,咱們已經夠倒黴的了,再招幾個有問題的進來,沒準兒出什麽事呢。”武燕倒先打退堂鼓了,這一句似乎也正合周景萬和馬漢衛的想法,兩人“唉”了聲,無語。
此時,那位網安大隊借調來的邱小妹卻奔了出來,站在門口喊着周隊,看來又有事了,幾人匆匆回返。邱小妹道:“這事還有誰知道?”
“現在應該都知道了吧。”馬漢衛道。
“不是,你們請誰幫忙了嗎?”邱小妹狐疑道。
“沒有啊,怎麽了?”周景萬愣了下。
“那就奇怪了,總不能網上也有雷鋒吧。”邱小妹坐了下來,和給支隊長展示一樣,咔咔分屏。武燕眼睛一直,又見變故了,警察打人的視頻鏈接,有幾組變成了一段電影,那電影武燕瞧過,是周星馳的《逃學威龍》,打人的是星爺;有一部分鏈接直接成了404,網頁無法顯示;還有的變成了亂碼,圖片被屏蔽了,能留下來的完整視頻寥寥無幾。本來這次抹黑就像氣勢洶洶而來的一股逆流,不知道怎麽着又從斜刺裏蹿出來一股,那氣勢就被沖得支離破碎了。
周景萬面上見喜,低頭時恰看到了邱小妹正看着他,他笑道:“你動手挺快的啊!”
“什麽呀,我們還沒開始呢,權限剛申請下來,已經有人替我們把事辦了。”邱小妹提醒着衆人,“雖然是好心,可辦的不是什麽好事啊,任何未經允許的登錄計算機終端的行爲,都屬于非法入侵。”
“這是誰呀?你們倆找人了?”周景萬嚴肅地問兩位搭檔。
“沒有,不可能。”武燕、馬漢衛齊齊搖頭。
問者像刻意,回答像故意,三人莫名地眼中都有笑意。
“别高興得太早啊,帖子可以删除,負面影響可删除不了,該來的還是會來的。支隊肯定得就這事發出公開澄清。”邱小妹提醒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真相在,這些假象不堪一擊。”周景萬說完便同兩位搭檔急急出去了。一出門,三人駐足,眼神交換,心思相同,毫不遲疑,三人快步下樓,奔向大院的車輛,上車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