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1)

第633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1)

1

被白雪覆蓋的河北平原上,日輪的光彩已經黯淡下來,東邊遙遠的天際,橘色、暗紫色相間的雲層離地面仿佛觸手可及,不知道是因爲染上了太多的鮮血,還是因爲這夕陽,雪原也染上了一層暗紅。

田烈武伸手輕撫着身旁幾近脫力的戰馬,一面遠眺着北方似乎仍不甘心的遼軍。但是,戰鬥已經結束了。他在心裏籲了一口氣。此時的戰場,一片寂靜,隻有雙方派出的小股人馬,在默契的找回自己一方死傷的袍澤。

終于,雙方都結束了清檢戰場,遼軍開始了緩慢而有序的退兵。

“郡侯。”劉近走到田烈武的身邊,田烈武看了他一眼,他的右肩上,綁着一塊白布,“你受傷了?”

“隻是小傷。”劉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低聲說道:“張将軍的傷隻怕……”

“我去看看……”田烈武的聲音也小了下來,“你先替我過去與援軍打招呼,怠慢之處,請他們不要怪罪。”

“是。”田烈武望着劉近忍痛上馬,疾馳離去,這才轉身,大步往鐵林軍的軍陣中走去。

仿佛是要配合着這此時的氣氛,雲騎軍的軍陣中,忽然響起了凄涼悲怆的笛聲。伴随着這笛聲,也不知是哪位士兵最先開口低哼,隻是一會的功夫,越來越多的将士開始一齊哼唱起來。

“受降城下紫髯郎,戲馬台南舊戰場,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

這首雲騎軍的軍歌,由蘇轼親自爲之填詞的《陽關曲》,此刻在戰場上響起,就仿佛是在告慰着那些陣亡将士的英靈,令人聞之泣下。

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

今日早晨追随田烈武出戰的雲騎軍将士,此時,已不知道有多少不能再生歸故鄉。

遠處,顔平城倚馬而立,他看見田烈武行進的方向,猶豫了一下,便牽着戰馬快步跟了上來。

“郡侯是要去看張将軍麽?”

田烈武默默點了點頭。

顔平城沉默了一會,鄭重說道:“張将軍,真豪傑。”

田烈武轉頭看了一眼顔平城,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真誠。他眼前的這個胡人,雖是俘虜,卻又何嘗不是真豪傑?他輕聲說道:“若無張将軍與鐵林軍浴血死戰,田某已成耶律信階下之囚。”

“郡侯亦不必妄自菲薄。”顔平城淡然說道,“雲騎軍,亦足以令郡侯自傲。這天底下,有哪個馬軍将領,能以劣勢之兵力,一天之内,敗于耶律信三次?”

田烈武聽到顔平城如此說,心中不由得苦笑。

是啊,一日之内,被耶律信打敗三次。可是,這也值得炫耀?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到了鐵林軍軍陣前,那邊的将士大多認得田烈武,早有幾個将領出來迎接,田烈武說明來意,衆将忙領着他,走進一座簡單搭成的大帳之内。

鐵林軍都校張整,此時便躺在這座大帳内。

他望見田烈武進帳,連忙掙紮着想要起來,田烈武忙快走幾步,按住張整,溫聲道:“張将軍不必如此,将軍的傷勢,還須好好靜養。”

看着因爲失血過多而精神萎靡、臉色蒼白的張整,田烈武心中不由得一酸。張整是在戰鬥中胸口肺部中箭,爲了不動搖軍心,他折斷箭杆,隐瞞傷勢,繼續指揮作戰。這樣的傷勢,又拖延這麽久,就算是找遍整個大宋朝,也很難找到一個神醫可以救他了。更何況,軍中的醫生,水平都極爲有限。

張整對自己的傷情心中也十分清楚,咳了一聲,勉力說道:“多謝郡侯。不過……”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下官已将遺表寫好,還請郡侯替下官轉呈皇上。這次……這次沒有再敗給耶律信……咳……下官……下官……死而無、無憾。”

“鐵林軍沒有輸給耶律信,也沒有輸給太和宮!”田烈武沉聲答應着。

但張整的臉上,還是有一絲的遺憾,“沒有敗,是僥幸……不、不知道是哪裏的援軍,下官不能親去緻、緻謝……”

“張将軍放心,田某會替轉将軍轉達心意。”田烈武連忙止住張整,又安慰幾句,便領着顔平城退出帳來。

這時候,他才顧得上四下打量鐵林軍——這邊慘烈的情形,較之雲騎軍,更是有過之而無及。到處都是帶傷的将士,地上到處都是沾着鮮血的箭矢與武器……但是,所有的鐵林軍将士,見着田烈武經過,哪怕受着傷,也會掙紮着站起來,向他行禮。

這是一種發自内心的敬意,與他的行營總管身份無關。

一路之上,他聽得見一些鐵林軍将士的竊竊私語。

“不愧是陽信侯啊……”

“雲騎軍以前就是一群草包。家父對我說過,河北禁軍的将校,盡是些鍾鼎之家的無用之輩,纨绔子弟繼承家業,害怕到陝西、河東去,想盡辦法鑽營也要來河北……”

“今日這個雲騎軍你敢說草包?!”

“所以才說不愧是陽信侯!聽說沒?陽信侯也是咱東京人,他府上離我家就隔一個坊……”

其實京畿禁軍的名聲,以前較之河朔禁軍也好得有限,但是,自熙甯年間的整編禁軍開始,殿前司諸軍便已經是名符其實的精銳,在他們的眼中,瞧不起河朔禁軍也是理所當然的。

田烈武與雲騎軍,用白天的這一場戰鬥,赢得了尊重。

盡管他們的的确确沒有打赢這一仗,甚至便如張整所說,是完完全全靠着僥幸才有此刻這個結果,但是,經曆過這場戰鬥的人,沒有人會再瞧不起雲騎軍。

田烈武再次回到雲騎軍的臨時駐地時,劉近已經回來。與他一道回來的,卻是田烈武的舊識,前天武一軍副都指揮使,如今的橫塞軍都校王襄。二人在京之時,早就相識,田烈武也知道橫塞軍已移駐北望鎮,但卻不曾料到意外出現的援軍,竟然會是南面行營的部隊。他此時尚不知道何畏之已經率部離開饒陽北上,心裏還猜測援軍多半是何畏之。

此時見到王襄,田烈武雖然驚訝之意,現于形色,但感激之情卻是一般無二,見面便謝道:“此番若非王将軍率軍馳援,我雲騎、鐵林兩萬将士,恐有傾覆之憂。烈武在此謝過王将軍。隻不知橫塞軍何以至此?是宣台已下令南面行營諸軍北上了麽?那可真是雪中送炭……”

“不敢,不敢。”王襄連連謙讓,臉上卻露出尴尬之色,也不敢回答田烈武的話。

田烈武瞧在眼裏,卻以爲那是因爲他官階較王襄高之故,也不以爲意,不料劉近臉上也現出古怪神色,在一旁禀道:“郡侯,方才不及禀報,此番率軍前來的,乃是宣撫判官陳公履善。”

田烈武卻更是高興,笑道:“原來是陳宣判領兵前來。如此,令尊王老将軍必也來了吧?可惜大戰之後,烈武不便立即前去參谒,容明日再往請罪。”

他這麽一說,二人的臉色更加古怪了。原來陳元鳳領兵來此,救了田烈武,頗有些志得意滿,覺得田烈武應該對自己感激涕零了,哪知田烈武本人卻沒有親去道謝,隻派了個小小的參軍過去,心中已是頗爲不悅。陳元鳳官階高過田烈武,又是文臣、進士,怎麽可能反過來先來見田烈武?隻爲田烈武也是當朝親貴,這才勉強讓王襄過來先拜見田烈武。以他的意思,這樣一來,田烈武與張整也沒什麽借口可說,自然就該立即去拜見他了。

隻是誰也不曾料到,田烈武心中卻實是沒有這麽多花花腸子。他倒不是故意要拿大或是如何,隻是因爲張整受了重傷,雲騎軍與鐵林軍都是損失慘重,他軍中之事千頭萬緒,這等關頭,他覺得遲一天去拜見陳元鳳,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但他覺得理所當然,别人卻又是另外的感覺。

王襄與田烈武雖然早就認識,也卻并無深交,隻道田烈武是故意如此怠慢,心中亦不覺頗爲惱怒。原本南面行營被宣台有意壓制,急于建功立業的王襄心中便頗有不平,此時不由得也疑心起田烈武是在排斥他南面行營——田烈武在世人看來,是石越門客出身,如今以親貴而領重兵守重鎮,也是一方諸侯,偏偏現在領兵來的陳元鳳官階高于他,又救他于危難,還是文臣,一來就将他“壓制”了,倘若田烈武有意想與陳元鳳分庭抗禮的話,這般有意怠慢那也說得通……

王襄如此以己度人,不免暗怒田烈武忘恩負義。至于他們這次救了田烈武,其實完全是個意外,他自然卻不會去多想。

田烈武與劉近都不知道的是,此次陳元鳳與王襄引兵前來,根本不曾奉宣台的将令。因此,不僅南面行營三支大軍隻來了兩支,連李舜舉與總管王光祖,也都被瞞在鼓裏。

外人是很難真正理解在呂惠卿易州大捷後陳元鳳心中的那種恐慌的。即便石越能料到他的不安,卻仍舊低估了陳元鳳對此的憂慮,以及随之而來那種越來越強烈的冒險情緒。在表面上,他故意對石越表示恭順,但暗地裏,當石越同意将南面行營的三支軍隊向前推進,并分三處駐紮後,他便找到了機會,不斷的挑撥、拉攏、引誘南面行營的将領們。

除了阜城的宣武二軍在石越的眼皮底下,他不敢有所動作外,陳元鳳利用南面行營諸将中普遍存在的不滿情緒,順利的得到了北望鎮的橫塞軍與武強的骁騎軍的支持。

不得不說,安平的勞軍事件,還是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石越的威信,沖擊了他對軍隊的控制力。尤其是在南面行營諸軍中,許多将領與石越本無太多的淵源,而一直以來,他們所處的環境又讓他們以爲遼人其實很好對付——許多人來到河北,爲的就是想撈點戰功,日後才能飛黃騰達,然而,自到河北之後,他們卻被宣台壓制着,未立寸功。因此,很多人都不免暗自猜測,認爲石越是故意要讓與他關系親厚的将領立功,他們這些非嫡系的将領,便是連湯也沒得喝一口……

但盡管如此,對王襄這些武将來說,仍然是不敢公然違抗宣台節制的。

大宋朝已非過去的大宋朝。誰也不敢拿着自己的人頭去開玩笑。

隻是,這種積威隻能阻止王襄這些武将,卻阻止不了陳元鳳這樣的文臣。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武臣動辄不服從上司,文臣隻知道服從上司,皆爲亡國之兆。是以自來都是武臣守紀律,文臣守道義。而陳元鳳對于所謂的軍法,更無敬畏。從現實來說,石越能殺掉荊嶽,但沒有皇帝的诏令,卻斷然是不可能殺得了陳元鳳的。

況且陳元鳳還是個聰明人。

他不會給石越把柄。

這也是王襄們敢和他一道冒險的原因。

他們雖然不曾奉得宣台的命令,卻也不曾違背将令。

陳元鳳事先便找了個借口到了武強,他與王襄約好,黃河冰凍之日,便以探馬報告發現友軍被遼軍攻擊的名義,一面派人報告宣台,一面先斬後奏,北進河間府“增援”。探馬探錯情況也是有的,查明清楚,也不過是軍棍杖罰。至于他們,宣台總不能說去救援危急中的友軍也不行吧?石越不是總說,大軍在外,将領有事急從權的處置之權麽?隻要生米煮成熟飯……立下了功勞,陳元鳳就有信心皇帝一定會保他。

熙甯以來,因爲高宗皇帝的關系,大宋朝軍中最推崇的是兩個人,一是大唐的李衛公,一是仁宗朝的狄武襄公,二人的治軍之道一直被宋軍奉爲圭臬。狄青的那句名言——“違令而勝,權也,何罪之有?”便是連陳元鳳,也是耳熟能詳了。說起來,這其中也頗多石越的“功勞”。對于大宋的這些将領們來說,一方面,宋廷要防他們專權跋扈,不守紀律;可以另一方面,自太宗朝以來,将領們謹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态,也是軍事改革的重點。以宋軍的曆史來說,不管現實的戰局如何變化,刻闆的執行樞府與上級的命令,結果導緻大敗,這一類慘痛的教訓,實在是要遠遠多于因爲将領們不遵命令造成的敗仗。

鼓勵将領們進行一定程度的冒險,但風險必須由将領本人承擔,便如狄武襄公說的,違令而勝,當然無罪,甚至有功。但若是違令而敗,那就要罪加一等。這就是軍隊的法則,以成敗論英雄,對于軍隊來說也是必要的。如若一支軍隊中,全部都是唯唯諾諾守令不苟的将領,這樣的軍隊,總是會讓人覺得少了點虎狼之氣。

從某個方面來說,高宗皇帝與石越算是成功了。甚至有點成功得過頭了……

至少紹聖七年的戰争開始以來,陳元鳳與王襄絕非第一群打擦邊球的人。

不過,無論是陳元鳳還是王襄,都不曾想到,他們的運氣竟然好到這個地步。

他們居然誤打誤撞中,救了田烈武!

清晨起,橫塞軍與骁騎軍便分頭北進,原本陳元鳳想的是先去饒陽,再見機行事,但骁騎軍幾名将領死也不敢去何畏之的地盤招惹是非,不得已,陳元鳳才改道前來河間府,打的是與章惇合兵的主意——對章惇,陳元鳳也有幾分忌憚,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委曲求全,先籠絡章惇。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若能利用章惇的野心,兩人合兵一處,兵力便十分雄厚,足以幹出點動靜來了……甚至還可以借章惇之力,來對付石越。

隻是,陳元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上天會對他如此關照。

當有探馬發現有兩隻大軍在這一帶大戰後,陳元鳳與王襄等人一商議,便決定丢下辎重,輕兵急進,想要打遼軍一個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他們是運氣太好還是太壞,很快,因爲發現橫塞軍根本承受不了這種急行軍,而探馬又探得遼軍兵力有兩三萬之衆——骁騎軍諸将雖然在武強的時候嘴巴上豪氣幹雲,但此時卻突然臨戰而懼了,他們也不敢單獨前來,于是便放慢速度,與橫塞軍一道“緩進”。

若非如此,冒然加入戰鬥的他們,恐怕隻是給耶律信送上一份功勳,說不定還會害了田烈武與張整。在這個時代的戰鬥中,無用的友軍帶來的作用,并非隻是不起作用,而往往是災難性的。總之,這一次意料之外的變故,既救了他們自己,也救了田烈武與張整。

終于接近戰場,已是接近黃昏,王襄與骁騎軍那幾名大将,總算沒有将在朱仙鎮學到的東西忘光,幾個人冒了點“險”,悄悄接近戰場,觀看了一小會的戰鬥。

(本章完)

追書top10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道詭異仙 |

靈境行者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深海餘燼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詭秘之主 |

誰讓他修仙的! |

宇宙職業選手

網友top10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苟在高武疊被動 |

全民機車化:無敵從百萬增幅開始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說好制作爛遊戲,泰坦隕落什麽鬼 |

亂世書 |

英靈召喚:隻有我知道的曆史 |

大明國師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這爛慫截教待不下去了

搜索top10

宇宙職業選手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靈境行者 |

棄妃竟是王炸:偏執王爺傻眼倒追 |

光明壁壘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這遊戲也太真實了 |

道詭異仙 |

大明國師

收藏top10

死靈法師隻想種樹 |

乘龍仙婿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當不成儒聖我就掀起變革 |

牧者密續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從皇馬踢後腰開始 |

這個文明很強,就是科技樹有點歪 |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重生的我沒有格局

完本top10

深空彼岸 |

終宋 |

我用閑書成聖人 |

術師手冊 |

天啓預報 |

重生大時代之1993 |

不科學禦獸 |

陳醫生,别慫! |

修仙就是這樣子的 |

美漫世界黎明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