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三更雪壓飛狐城(6)

第614章 三更雪壓飛狐城(6)

“契丹确是十分忌諱本朝、高麗人物與阻蔔諸部直接接觸,便是誓約未改之時,有商旅前往阻蔔,稍不小心,便會被加以販賣禁物之罪名處死,更有莫名其妙失蹤者。此後契丹更有禁令,阻蔔諸部敢私自接納本朝人物者死,前往塞北草原、生女真諸部的商販,都要至五京辦理憑證,否則便是死罪。可若辦憑證的話,隻要發現有本朝商販,那最後總有别的罪名按上,也難逃一死。遼人的法典常常自相矛盾,複雜異常,治理其本國時這自然是個缺點,可要以欲加之罪來置人死地,卻倒是十分容易。”徐羅笑道:“不過我們卻是扮成黨項人,這些年契丹和西夏好得蜜裏調油。契丹壟斷了對本朝的馬市,可阻蔔也需要馬市,以往他們隻能與契丹交易,那種生意,自免不了怨聲載道,其後遼人便稍稍開禁,許其和西夏市馬。我們軍中,自昭武以下,會說黨項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這徐羅顯然是對那次北阻蔔之行十分得意,滔滔不絕的與陳慶遠說着那次阻蔔之行的趣事,但是陳慶遠卻是不時摸着鼻子,始終覺得匪夷所思。自河套往返北阻蔔至少也要幾個月,想想吳安國将多少大事丢到一邊,悄沒聲息的跑到北阻蔔去了,這實是有些駭人聽聞。他卻不知道,徐羅沒有提的是當年吳安國這件事鬧出多大風波,若非石越有惜材之意,兼之田烈武托人說情,他最起碼也要丢官罷職。

不過,出了隘門關之後不久,徐羅便也沒有機會與陳慶遠聊天了,諸軍稍作休整,徐羅便接到一道讓陳慶遠下巴都要掉到地下的命令。

吳安國下令徐羅前往第二營——也即是河套蕃軍的前鋒營——随該營一道,疾馳飛狐!

十月七日,末未時分。

隘門以東約七十裏,飛狐城。

飛雪越來越大,上午的時候,雪似乎是要停了,可過了午時,天突然陰沉沉的暗了下來,然後又開始下雪來,這雪飄了一個時辰後,開始變大,密密麻麻的,還伴着北風,打得人連幾步之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

韓季宣冒着大雪,登上飛狐外城的南城,巡視着飛狐城防。他今年三十多歲,出身大遼最聲名顯赫的家族——宋遼兩國,各有一個韓家,都是世代顯貴,非他姓可比。但相比而言,大遼的韓家,比起宋朝的相州韓家,不僅曆史更加悠久,地位也更加高貴。從仕大遼太祖皇帝的韓知古算起,直到當今遼主在位,韓家都是尊貴的名門望族,他們曾經卷入謀反與叛亂,參加宮廷政變并不小心站錯隊,甚至喪師辱國……但不管做了多少錯事,韓家都會被原諒。在韓家最鼎盛的時候,他們幾乎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宰。不過,早在耶律洪基在位之時,韓家就已經開始衰落,盡管先帝耶律洪基看起來是昏君,可是也是在他的統治期間,大遼的科舉取士有了第一次突破。而相對的,韓家這樣的傳統宮廷貴族受到冷落。到當今皇帝登基以後,情況變得更加惡劣,首先,韓家幾乎沒有卷入耶律乙辛之亂等一系列事件中,這不完全是好事,因爲這也意味着他們遠離政治的中心,于是,他們順理成章的也喪失了獲得新皇帝信任的機會,比這更糟糕的是,擁有極大權力的皇後對他們也沒什麽興趣;然後,盡管關于新皇帝與他的父親之間有許多的傳聞,但是這位皇帝比他的父親更加熱衷于改革用人制度。這意味着科舉進士與軍功将領們一起取代了宮廷侍從,前者擁有更大的權力,甚至皇帝與蕭佑丹還以輕蔑的态度對待一些古老的傳統,比如北南樞密院與北南大王府,原本理應由固定氏族的人出任最高長官,但他們毫不在意的踐踏這一切。原因是顯而易見的,皇帝的權力基礎發生了深刻的改變,幾年前,一道具有濃厚象征意義的敕令幾乎就成爲法令——幾十年來,契丹内部不斷有人呼籲在耶律與蕭姓之外,讓每一個契丹人都擁有自己的姓,并且每個小氏族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姓氏!但每次這種建議都被拒絕。而這種呼聲,在衛王蕭佑丹執政的時代,更是越來越高。如果衛王不是死于那場陰謀,韓季宣毫不懷疑這道法令最終會頒布。

大遼在蛻變。

而且,這并不是從當今皇帝即位後開始的,因爲早在很久以前,大遼皇帝就已經選擇了漢人的服裝做爲隆重場合的唯一正式的服飾。而最後一件象征性事件,必然是每個契丹人都擁有漢姓。

但韓家大部分人沒有意識到這點,他們依然擔任着各種高官,出入皇帝與皇後的宴會,與最高貴的家族通婚,可事實上,他們遠離決策圈,這二十年來,皇帝做的任何決策,都不曾咨詢過韓家半句。

隻有韓季宣等少數人對此感到恥辱。但他卻隻是一個旁支的庶子,微不足道,三十多年來,沒見過任何後妃與公主。但他也恥于依靠自己的姓氏謀取一官半職,他選擇了成爲了軍功貴族這條道路。韓季宣不到二十歲便參加了大遼的軍隊,參加了許多次戰争,鎮壓過阻蔔的叛亂,還曾經在東京道擊敗過發生摩擦的高麗人。他靠着敵人的首級獲得了今日的地位。

但這一次的戰争,他站在了耶律信的對立面。盡管韓季宣一向被視爲是耶律信麾下的親信将領,但他堅信這場戰争極爲不智。耶律信開疆拓土的野心在他看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大遼首要的事情是鞏固南邊與東邊的邊防,而不是惹事生非。然後他們應該花費幾十年時間,徹底消化北部的生女直與西部的阻蔔人。無論如何,這些部族擁有的自治權都太大了。甚至,他們還有一個龐大的東京道都還沒有消化完畢。盡管那裏已經郡縣化,渤海貴族們也被遷到了中京,可是渤海國的痕迹還是太重了。蕭佑丹不止一次試圖繼承曆代有識之士的遺志,想要在東京道修築系統的防洪工程,但每次都面臨着強大的反對——而反對的理由一直是非常諷刺的“勞民傷财”。

宋人與西夏人愛做什麽便做什麽好了,大遼的情況與他們完全不同。在這一點上,他與韓拖古烈們也有極大的分歧,而是完全站在耶律沖哥一邊。戰争的确是不可避免的,問題是與誰的戰争!

到目前爲止,契丹融合得最好的就是奚人,如今這個部族幾乎已被人遺忘。這其中的原因固然是因爲契丹與奚人的族源相近,但在韓季宣看來,以前松散的統治方式已經過時,這個才應該是大遼的目标。将不肯融合進這個國家的部族一個一個的全部清洗掉,賣給南海那些南朝諸侯們去做奴隸。所以,如今本來應該是天予其便,這幾乎是上天給大遼的一次機會——竟然有那麽多人肯爲奴隸出大價錢!他們能夠給遼國想要的一切東西,金、銀、絲綢、銅錢,還有無數的奇珍異寶。甚至連糧食與鐵器他們也拿得出來!

南朝的野心固然路人皆知,可是對抗的辦法未必就一定要先發制人,偶爾也應該學學後發制人。任何一個國家若想要長久的存續下去,能屈能伸都是必修之課。

但是,不管韓季宣有多少想法,連耶律沖哥在大遼中樞都沒有多少影響力,他一個小小的飛狐縣令更是人微言輕。

失去耶律信的歡心後,韓季宣被打發到飛狐縣來,統領這座城池中的六千餘兵馬。

與大部分同僚不同,韓季宣堅信飛狐遲早會成爲戰場。他對如今的南朝有所了解,所以,他相信,一旦河北戰場失利或者無功而返,宋軍很有可能發動報複性的反攻,甚至他們很可能會妄想借此機會一舉“收複”幽薊。而他對耶律信的南征一點也不看好,因此可以說,開戰幾個月來,他一直都在等待着從河北傳來大軍無功而返的消息。

時間拖得越久,韓季宣就越發的警惕。

而飛狐的敵人,當然是東南的五阮關與西南的倒馬關。爲了以防萬一,他甚至在通往五阮關與倒馬關的兩條道路上,各部署了一個小寨,一旦有警,小寨便可以燃起狼煙,讓他早做準備。

不過,此時此刻,韓季宣倒并不真的認爲會有任何危險。隻是長期的戎馬生涯,他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如果外面是冰天雪地,那麽他也不應該呆在暖和的地方。他登上城牆巡視的話,守城的士兵們便也不會再有怨言。

外城的東、南兩面城牆各有幾十名士兵,西、北兩城則更少,當韓季宣出現時,一些人在抖掉他們的鬥笠和蓑衣上的積雪,一些人躲在女牆後面低聲交談着,因爲大雪阻隔了視線,每次都要韓季宣走到他們跟前,他們才會大吃一驚,然後不知所措的站起來。不過韓季宣并沒有責罵任何人,這樣的鬼天氣,沒必要也不可能有過多的要求。他隻是威嚴的朝他們點點頭,然後便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士兵們。

巡視完外城之後,韓季宣便回到内城的官衙中休息,他心裏還在關心河北的戰局,如果河北也下起這樣的大雪,對于大遼來說,或許倒是一件好事。回到官衙不久,一個裨将前來求見,看守靈丘古道上的一個烽燧的幾名士兵應該換班回來了,但卻一直沒有蹤迹,他擔心路上遇到什麽不測,打算雪停之後,便帶人去找一下。因爲韓季宣已經下令關閉城門,特來請令。韓季宣知道附近多有狼群,倒也未以爲意,略一思忖,便扔給他一支令箭,然後移到火爐旁邊,捧起一卷《資治通鑒》津津有味的讀起來——南朝司馬光主持編撰的這套書,許多年前在南朝曾經完成雕版,印了千餘套,分藏于南朝各州的藏書樓、圖書館,坊間難得一見,至于外國則隻有大遼與高麗各獲一套贈本,都被藏于兩國宮廷的藏書樓上,極少人有機會見到。但南朝民間有不少讀書人專門去藏書樓抄錄,因此也有些殘卷流傳到了大遼,韓季宣偶獲兩卷,便視若至寶,無論去哪兒,都随身攜帶。

同一時間,飛狐西城城下。

五十名身着白裘的宋軍,手裏拿着鑿子,在城牆上鑿出一個個的小坑來,攀牆而上。離外城不過數十步的地方,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群白鵝來,正到處飛跑着亂叫,将鑿城的聲音完全掩蓋住了。城上一個守城的士兵伸出頭來看了一眼,嘟嘟嚷嚷的罵了一句,便又縮回頭去,繼續和同伴說着閑話。

其時不論遼宋,天下間的城池,大多都還是土城。這種土城雖然也十分堅固,但是鑿個落腳的小坑,卻是十分容易的事,用不了一時三刻,那五十名白裘宋軍便已越城而上,待到守城的遼軍發現不對,早有十來人已經喪命。

但到這個時候,餘下的二十多名守城遼軍也還糊裏糊塗,有幾個人敲響手中的銅鑼,放聲大喊,餘下的人卻是手執兵刃,驚疑的不定望着這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過了一小會兒,才有人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吃了豹子膽了麽?”但沒有人回答他們,那些白裘宋軍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便手執短刃,惡狠狠的撲了過去。

城外數裏,主動申請加入前鋒營的陳慶遠,正懷疑的望着前方的飛狐城,他還在對方才前鋒營營将所說的戰術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很快,随着前方轟的一聲巨響,他的懷疑也煙消雲散,幾乎在同時,尖銳的角聲,也從飛狐城頭響起。這是早已約定的号令,陳慶遠不再遲疑,躍身上馬,抽出馬刀,跟在營将的身後,大喊着沖向飛狐。

4

當韓季宣披挂整齊,登上内城城牆之時,他愕然發現,他已經被包圍了。随他一道被困在内城的,還有七八百騎契丹騎兵與近三千名漢軍。外城已經陷落,宋軍源源不斷的沖入城中,攻擊完全沒有防備的守兵,因爲大雪的緣故,他的弓箭手甚至都沒有随身攜帶弓箭——因爲那樣會損害弓的壽命。他的士兵分散在幾座軍營中,倉促組織起來抵抗這些從天而降的宋軍,既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心中的驚慌侵蝕着他們戰鬥的意志,理所當然的,大部分人選擇了向内城逃跑。他最精銳的契丹騎兵就駐守内城,但爲了掩護這些潰兵,他損失了幾乎三百名騎兵。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他卻甚至不敢肯定這些退守内城的遼兵中,有沒有混入對方的奸細。此時他唯一的辦法,隻有讓最信任的将領去看守内城的城門。

好在内城雖小,卻十分堅固,儲藏了不少的糧食與兵甲。他還可以在此堅守,甚而奪回外城。但宋軍此時卻變得十分謹慎,他們包圍了内城,卻并不急于進攻。韓季宣馬上意識到他們是在等待援軍,這隻是一支先頭部隊,他迅速集合了麾下所有的騎兵,又挑選了五百名精銳的步兵弓箭手,打開内城城門,向宋軍發動反擊。

宋軍果然沒有想到幾乎窮途末路的遼軍竟然敢主動反攻,雙方甫一交鋒,正面的宋軍兵力不足,幾乎吃了個大虧,但是讓韓季宣驚訝的是,這些宋軍的戰術竟和契丹人一樣,接戰不利,馬上吹起了号角,原本分散的宋軍立即向此彙合,猛烈的攻擊遼軍的側翼,韓季宣生怕他的馬軍有失,連忙下令出城的遼軍退回内城。

這一番試探之後,韓季宣已經可以确定,此時是他突圍的最好時機,城内的宋軍絕對無法阻擋。但在猶豫一小會之後,韓季宣還是決定放棄突圍,宋軍的兵力不可能太多,否則他們應該早有察覺,無論如何,他必須要堅守飛狐,直到援軍前來。

守住飛狐,遼軍就掌握着蔚州地區的主動權。

但是突圍的機會也是稍縱即逝,僅僅大約申正時分,韓季宣剛剛粗略的安排好内城的防務,宋軍的主力便已開拔進城。

此時風雪漸息,可以清楚的看到,最少有數千名宋軍,全是頭頂鬥笠,穿着黑白兩色裘衣,騎着各色的戰馬,在内護城河外約一百步的地方列陣。

韓季宣默默觀察着他的敵人,赤色的戰旗上看不清番号,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南朝禁軍,他知道那些南朝禁軍的旗幟上會很愚蠢的繡上各種标志,這一二十年來,他們甚至将此當成一種榮譽,但在韓季宣看來,那隻是告訴敵人虛實而已。如果不是禁軍的話,這數以千計訓練有素的馬軍,顯然隻能是某支蕃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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