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自古和親诮儒者(7)

第590章 自古和親诮儒者(7)

陳元鳳原本就料到李敦敏請自己絕不是吃頓“便飯”那麽簡單,因此雖聽陳元鳳一直閑扯,心裏卻在等着他步入正題,隻是他絕沒料到,李敦敏竟是要送一大筆錢給他。他拿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交鈔,全是五十貫一張,大約有二十來張,竟然有一千貫之多!

他不由愣了一下,問道:“修文,這卻是何意?”陳元鳳的驚訝,倒的确是發自内心。他與李敦敏相交數十年,對他也算十分了解。李敦敏大半生爲官都清廉自持,雖然這幾年他做到太府寺丞,慢慢發起财來了,但說一下子堕落到要向他行賄,卻也有些讓他難以接受。

卻聽李敦敏笑道:“履善兄,這些,是你應得的。”

“我應得的?”陳元鳳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不解的望着李敦敏。

“履善兄忘了種棉诏?若非是你在皇上面前力陳其利,又遊說兩府諸公,此诏哪能那麽快頒行?”

“可這和這些錢,又有何幹系?”陳元鳳依然糊塗。

李敦敏嘿嘿笑了幾聲,道:“履善兄以爲是誰最着急棉花的事?如今天下州縣種棉花的已經不少,然而朝廷的考績中,卻一直隻有勸桑麻的,這棉花究竟算不算在桑麻之内,朝廷卻沒有規定,各地各說各是。東南那些種棉花的州縣,這幾年沒少鬧出事來,縣官要耕地,要桑麻,如此考績才能優等,因此常常禁止百姓種棉花。而織棉布的作坊越來越多,各地經常爲了搶棉花打個頭破血流。需得運氣好,碰上個好郡守,好縣令,這事才能解決。這次朝廷又大舉收購棉花,對許多作坊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故此有幾十家商行一道想了個法子,請人來找弟陳情。弟人微言輕,又能有何用?隻得拜托履善兄與沈外府。履善兄自是不愛财的,然沈外府兄是知道的。那些商行一共籌了四千貫送到弟這裏,已送了沈外府兩千貫,此事弟無寸功,餘下兩千貫,自然是履善兄的。”

陳元鳳聽得目瞪口呆,怔道:“原來這也能生财?隻是爲何此前卻不曾聽修文提過半句?”

“弟知履善兄品行高潔,若事先說了,反而不美。我事先不說,履善兄向皇上進言之時,便全是出于公義,就算事後收了這筆錢,亦談不上因私害公,可以心安理得。”李敦敏淡然笑道:“不是弟矯情做作,履善兄若果然如沈外府一般愛财,兄身爲随軍轉運使,隻須稍開方便之門,這區區兩千貫,又何足道哉?”

陳元鳳連忙搖頭,笑道:“修文說笑了。軍國大事,我豈敢中飽私囊?”說着,用手摸了摸脖子,又笑道:“況且還在石子明眼皮底下,我這大好頭顱,不想被他砍了去。”

“履善兄說得極是。”李敦敏笑道:“不過這筆錢,取不傷廉。沈外府已然收了一半,這一半我斷斷不能退回去,否則大駭物情,便連弟也要受牽連。”

陳元鳳笑道:“既然如此,修文自己留下便是。”

“奈何無功不敢受祿。履善兄莫要再辭。”

陳元鳳見李敦敏十分堅定,心裏面又認定李敦敏必也收了一份,當下也不再推辭,将一疊交鈔輕輕攏入袖中,笑道:“如此,便生受了。”

李敦敏見他收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敬了一回酒,笑道:“如今汴京議論紛紛,都說些議和之事。我知道履善兄是主戰的,不過,依我之見,即便是議和了,亦維持不了幾年。子明丞相不過是緩兵之計,遼人如此欺我,朝廷隻要緩過這口氣來,必要北伐。如今這些争論其實沒甚意義。此事我原不該置喙,不過我實是不願見到履善兄與子明丞相再起不必要的誤會……”

陳元鳳沒料到李敦敏話風一轉,竟做起說客來,一時哭笑不得,卻聽他又繼續說道:“其實子明丞相不會與遼人議和是明擺着的事,可惜連兩府之中,有些公卿亦太糊塗。弟在太府寺,有些賬目進出,看得清清楚楚,朝廷直到現在,都在增加各地的鐵課、銅課,還有硫磺、硝石、牛皮、竹子……這些物什的和買采購,皆是平常年份的數倍甚至數十倍。朝廷還在準備打仗,這是明擺着的事。不久前,朝廷還下了一道密诏,河東路這幾年的兩稅,一粒米一文錢都不出境。履善兄,恕我直言,屈指一算,我認識子明丞相已有二十餘年,子明丞相每事皆深謀熟慮,絕非反複無常的小人。不論旁人如何說,我是絕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與遼人去議和。履善兄的才華,非弟能望項背,又得蒙皇上信任,若能與子明丞相同心協力,助子明丞相一臂之力,此非止是大宋之福,亦可使履善兄得以一展胸中抱負。還望兄三思。”

李敦敏言辭懇切,陳元鳳雖然心裏嫌他天真,嘴上卻不得不說得冠冕堂皇一些,笑道:“修文說得極是。我與石子明雖無私交,卻也并無私怨,同爲國事,自當要同心協力的。其實石子明是假議和,修文看得出來,難道我便看不出來麽?隻不過,朝廷上面,總要些人來唱唱反調才好。若沒有人對遼主戰,這士氣民心,又要如何維持?”

李敦敏望着陳元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十分順耳的,但是自他說話的神色語氣當中,卻又感覺不到半點誠意,他怎麽也分辨不出陳元鳳的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在京師,也聽到一些傳聞。履善兄有鴻鹄之志,我亦不敢勉強。但不管怎麽說,于公,子明丞相是國家社稷之臣;于私,咱們也算是布衣之交。如今皇上對履善兄十分親近信任,果然要如傳聞說的那些,君臣之間有些嫌隙,不管是爲公爲私,還望履善兄從中多多周旋勸谏,使小人之讒不得行,如此我大宋中興,方能長久。”

陳元鳳随聲應和着,心裏面想的,卻已經是另一件事。便在此刻,他突然想到,石越的假議和,連李敦敏都看出來了,隻怕也很難持續下去了。那麽接下來,戰火又将重新點燃,大概,皇帝會更希望他到石越身邊去,他恐怕也難以推辭。想想又要離開汴京這等錦繡繁華之地,離開天下權力的中心,陳元鳳不覺平生出幾分怅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回到這個地方,進入大宋的權力中樞,這段時間,他幾乎有種心願達成的滿足感,然而,這個時間,還真是短暫。

與此同時。

投西大街街北,都亭驿。朔風院。

韓拖古烈站起身來,親自剪掉一根蠟燭的燈芯,隻見燈花跳了一下,燭光頓時又明亮了幾分。他又輕輕踱到下一根蠟燭前面,熟練的輕剪燭芯。

都亭驿對韓拖古烈來說,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後院,這次宋廷安排他獨住的院子——“朔風院”,還是當年他在宋朝做使節之時取的名。當年都亭驿意外遭了一場小火災,宋人重修之後,又換了個士人來主管都亭驿,其時遼宋交好,宋人因都亭驿也經常接待遼國特使,便特意請韓拖古烈給幾座翻修的院子取名……這些,如今都已恍若隔世。但宋廷對韓拖古烈的禮遇,他還是能感受得到的。并非每一個出使宋朝的正使,都會被單獨安排一座院子居住。而且,爲了表示格外優待,盡管都亭驿外面,肯定有數不清的職方館、職方司細作,甚而在都亭驿裏面,也少不了這些人衆,但在朔風院内外,宋廷連一個宋人都沒有安插進來,侍候韓拖古烈的,全是他帶來的遼人。

韓拖古烈并不天真,他知道雖然表面上宋廷對并無限制,然而,每日他去了哪些地方,拜會了哪些人物,又有哪些人物來拜會過他,肯定都被宋人監視着,宋朝樞密院對他,甚至他整個使團的行蹤,多半都是了如指掌的。能有表面上的尊敬與禮遇,他便已經心滿意足。

況且,若非有這表面上的禮遇,他要想見着面前的這個人,恐怕要更加困難許多。

安靜的坐在屋中的這個人,看起來與宋人并無區别,他的穿着打扮,也是汴京大戶人家的厮仆中最常見的那種——最最普通的青衣小厮。就算是南朝職方館的種建中,大概也料不到,大遼通事局南面房的知事,竟然敢在他無數細作的監視之下,大搖大擺的走進都亭驿中。

表面上,他是來替南朝參知政事、戶部尚書蘇轍來送劄子的。

這個是很大膽,卻也是極妙的主意,韓拖古烈知道,蘇轍府上一共有數百口人,隻要宋朝的這些細作不曾重蹈皇城司覆轍的話,大概沒有人敢去監視蘇府,因此他們是難辨真假的。也許他們遲早會設法向蘇府核實是否差這麽個家人來過都亭驿,但就算蘇轍或他的管家願意答理他們,那多半也是幾天以後的事情了。如果南朝那些細作聰明一點的話,大概會趁他回去時跟蹤他,而不是拿這點小事去麻煩蘇參政。不過,他們最終肯定也會無功而返,因爲大遼通事局的南面房知事,此前的的确确是在蘇府做仆役。

“大林牙,爲免惹人生疑,下官不能在此耽擱太久。此番冒險前來,實亦是不得已而爲之。自司馬夢求入兵部之後,南朝職方司幾乎脫胎換骨。平時倒尚可,如今兩國交戰,平民百姓,隻有南下者,沒有北上者,石越在河北,令勾當公事高世亮與職方司一道,對北上商旅百姓嚴厲盤查,水陸孔道都看得甚緊,幾個月下來,下官屬下已折了十來人,如今與國内幾乎是音訊斷絕,便有要緊之事,也極難傳遞回去。”南面房知事低聲說着,一面指了指放在桌上一份劄子,道:“這劄子中寫的,皆是極緊要之事。七月底下官便想設法傳回來,然而……迫不得已,才來見大林牙。一則爲這劄子所言南朝虛實,一則奉楊公之命,特來轉告大林牙——朝廷若不能在河北大敗王厚,南朝恐終無和意,楊公請大林牙速歸,毋要滞留。”

韓拖古烈一面聽他說着,一面緩緩剪完所有的燭芯,這才慢慢踱到書案之旁,譏道:“楊公自負智術,然南下已久,周旋數月,卻隻留得這一句話?”

那南面房知事愣了一下,一時不敢接嘴。

他二人口中的“楊公”,便是蕭岚的親信南院察訪司判官楊引吉,自從蕭佑丹死後,遼主頗有怪罪南院察訪司未能事先偵知叛亂之意,蕭岚迫不得已,隻得将楊引吉罷官,然楊引吉仍是蕭岚的謀主,此番遼軍南侵,蕭岚便又用楊引吉之策,将他薦于遼主面前,使他先行南下入汴,伺機而動。總以設法與南朝朝廷中的主和派接觸爲主,一則分裂南朝朝廷,再則未雨綢缪,爲兩朝議和做些準備。這其實也是楊引吉爲蕭岚謀畫,想要助蕭岚在與耶律信的鬥争中搶回先機——如今耶律信影響遼主的,是靠着戰争;蕭岚既然難以在這方面與他争鋒,那楊引吉便想幫他掌握着對議和的影響力。當“戰”字在遼主那兒占到上風之時,自然是耶律信得勢;然而有朝一日,必是“和”字重新占到上風,那時候,蕭岚便有機會壓過耶律信一頭。

這些内情,許多自非區區一通事局南面房知事所知,然而他也知道楊引吉是個惹不起的人物。而面前的韓拖古烈,更是當年一手撥擢他的上司。不管怎麽說,神仙們打架,他是一點兒也不想招惹。

但韓拖古烈說的,終究也隻是一句氣話而已。

盡管他也竭精殚智,想要促成宋遼恢複通好,然而,他這次能南下議和,與其說是他的主張得到了認可,倒毋甯說是因爲皇帝的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轉變。先是雄心勃勃的意圖冒險,然後便在進展不如預期或者說對手出乎想象之時,又騎虎難下,意圖僥幸……韓拖古烈對于宋朝頗爲了解,在他的内心深處,他其實是知道議和難成的。然而,韓拖古烈雖然是遼人,卻也是個标準的儒生。知其不可而爲之,這樣的文化性格,也已經刻進他骨髓了。所以,他才毅然南下,幾乎是自欺欺人的,想要抓住每一絲的機會。

這是他對大遼忠誠的方式。

但他自南下以來,十多天的時間,接觸的南朝官員幾有近百名之多,結果卻是不甚樂觀。宋人未必不能接受和議,然而,遼主提出的條件,卻是宋人所無法接受的。而另一方面,即便石越提出的條件在宋人看來已是“不爲已甚”,可是,果真要讓遼國君臣接受,卻也難如登天。

而更大的一個隐憂,還是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的——韓拖古烈始終都拒絕去認真思考石越與南朝君臣同意議和的動機。遼軍自開戰以來一直占據優勢,宋軍即使主力大集,的确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表面上看來,此時議和,不失爲明智之舉。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大名府防線對于南朝君臣心理上的意義。倘若沒有大名府防線的存在,大概南朝最堅定的主戰派,心裏面也是會害怕戰争帶來的難以預料的後果的。誰也不能保證戰場上的必勝,而萬一王厚戰敗,汴京就是岌岌可危,而大宋就有亡國之危。因此,在沒有絕對把握的前提之下,輸掉戰争的後果又完全無法承受,隻要能夠議和,南朝就一定會議和。沒有大名府防線,南朝與大遼的每一場戰争,幾乎都是孤注一擲的戰争。可有了大名府防線的存在,對于南朝,就是完全不同的心理。即便王厚輸了,即便實際上大名府防線很可能也會随之崩潰,但在心理上,宋人總會想,他們還有一道固若金湯的防線。大不了,他們再召集天下軍隊勤王,再募兵,他們最多也就是拿半個河北與大遼拼個你死我活。而對于那些主戰派來說,隻要自己是躲在堅固的防線之後,人們就有了強硬到底的理由。人情總是如此。也許有少數人是例外,可是絕大多數人,他們的主戰還是主和,強硬還是軟弱,的的确确是根據自己的安全程度來變化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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