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誰知快意舉世無(5)

第577章 誰知快意舉世無(5)

他哪裏知道劉延慶心裏打的主意卻是兵兇戰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不過感念王贍之恩,才肯替王贍出馬,今日見着遼軍的戰鬥力,又見識了這幾隻宋軍的戰鬥力,不管劉法有什麽妙計,反正是他去向慕容謙請兵,若然成功,功勞少不了他的一份;若是失敗,這卻是有可能要送掉性命的一仗。能夠如此冠冕堂皇的腳底抹油,劉延慶豈有不肯答應的道理?

七月二十日的清晨。

鼓城。

慕容謙勒馬停在路邊,望着身旁大道上一隊隊悄無聲息地列隊東行的騎兵,又看了一眼與他的參軍裨将們一道緊跟在他身後的劉延慶,心裏面不由得又是一陣猶疑。他應唐康之邀東下牽制韓寶,本就是爲大局計迫不得已之舉,他幕府中的諸參軍、書記官大都十分反對,衆人皆以韓寶鋒芒正盛,而武騎軍如同繡花枕頭,慕容謙麾下能戰之兵實際不過數千,此時東下,無異于替唐康、李浩做替死鬼——而中路的局勢如何,并非他們的責任。但是慕容謙深知冀州、永靜軍之重要,仍然力排衆議,毅然率軍傾巢而來。依慕容謙原定的計劃,他到達鼓城之後,若是束鹿遼軍有可趁之機,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束鹿之敵,然後大張旗鼓,使韓寶難斷虛實,不敢輕舉妄動,再慢慢與之周旋。

不料陰差陽錯,半路之上,他才知道王贍已與劉法主動出兵——這實是大出慕容謙意料,在武騎軍諸将中,他雖高看王贍一眼,卻也未想到他有如此膽識。況且從他此前掌握的情報,王贍與劉法的關系并不算好,更不想二人竟能如此齊心協力。但這個變故,雖然幾乎可以肯定要打亂慕容謙的計劃,他卻并沒有半點責怪之意。在慕容謙看來,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的部将要是全都呆頭呆腦,非要他下令做什麽才去做什麽,一點應變都不懂,那就是他們一點差錯都不出,慕容謙也要頭疼。

這不過是運氣欠佳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事。

因此,雖然韓寶的大軍竟比他更早抵達束鹿,慕容謙依然覺得他尚可随機應變。然而,慕容謙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大軍剛到鼓城,劉法與劉延慶又給他出了這麽一個大難題。

劉延慶言辭雖然恭順,可改變不了事實的本質。

劉法與劉延慶要将他卷入一場他完全不了解的戰鬥。

他才是這個戰場上的主帥,理所應當,該由他來掌握所有的信息,控制戰場的局勢與走向。而如今的局面,卻是幾乎所有的情況,都是由劉延慶轉叙給他的。他還沒得及親眼看見過一個遼軍,也沒有親自踩遍戰場的每一條的河流、村莊、樹林……劉延慶與劉法便将這樣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戰機擺在他面前。

倘若遼軍确實不知道他的到來,倘若劉延慶與劉法的計策成功,能一舉殲滅遼軍五千精騎,這将是能改變戰争局勢的一仗。

慕容謙也曾派出過不少探馬偵察深州的遼軍,他深知五千宮衛騎軍的覆滅,對遼軍絕不僅僅隻是心理上的沉重打擊,若能成功,雖然仍舊是敵衆我寡之勢,但韓寶休說南下冀州,既使堂堂正正交戰,慕容謙也有足夠的信心可以不輸給韓寶。

然而,剛到鼓城的慕容謙,便如同一個瞎子、聾子。他所見、所聞,都是劉延慶與劉法描繪給他的。若然劉延慶與劉法的判斷稍有偏差,後果亦可能截然不同。

所以,他要選擇的,實際上是信任亦或不信任此二人。

對爲将者來說,這其實算是家常便飯。故此相人之術,亦爲許多将領所重視。他們常常要在戰機與陷阱之中做判斷,不得不賭博式的相信或者莫名其妙的懷疑許多他們完全不了解的人所提供的情報——而且通常這種情況下,都不會留給他們多少時間去從容決斷。

未到鼓城之前,王贍便已經在公文中說了劉延慶不少好話;到鼓城之後短短的時間裏,王贍隻要一有機會,便不忘替劉延慶美言。而劉延慶的諸多事迹,慕容謙更是早有耳聞,畢竟那是天子親诏褒獎的忠勇之将。而且,毋須他人多言,對于王贍能與劉法同心協力主動出兵,慕容謙心裏也明白這多半是劉延慶之功。劉延慶明明官銜高于劉法,卻甘于替劉法做送信這種差使,更讓慕容謙平添好感——劉法的那點心眼自然瞞不過他慕容謙,自古以來,軍權貴專,這事固然亦不足深怪,但難得的卻是劉延慶甘願接受而無半句怨言。而在親眼見着劉延慶後,慕容謙幕府中一個素以相術出名的參軍又私下裏對他稱劉延慶後背平闊豐滿,背脊有骨隆然似伏龜,乃是相書中的官運亨通之相——這無疑也算是一個好消息。慕容謙自己亦從劉延慶的言談舉止中,感覺到此人尚屬謹慎小心,絕非那種徒好大言的人。至于劉法,慕容謙早在益州平叛之時,就已聽過他不少的好話了,稱得上是西軍中一位頗有令譽的後起之秀。

這樣的兩名将領,應當是值得給予一些信任的。

因此,慕容謙在與衆将商議之後,最終還是決定,不能放棄這次戰機,連夜便遣人給劉法送去回信,約定次日依計行事。

爲了謹慎起見,慕容謙又兵分兩路,讓武騎軍都指揮使荊嶽率六千武騎軍,銜枚摘鈴、偃旗息鼓,繞道疾行,插到劉法的東邊,一旦劉法伏兵盡起,荊嶽便率軍奪了遼軍的營寨,既可擾亂遼軍軍心,同時還可防範遼軍另有他計。倘若韓寶聞訊來救,荊嶽隻要擋得一時三刻,慕容謙便能集中精兵,先殲滅突前的五千遼軍,便可與荊嶽合兵一處,擊退韓寶。

這番部署,再配合劉延慶與劉法所獻之策,縱不能稱天衣無縫,亦算得上十分周密。慕容謙思前慮後,也找不出什麽毛病來,就算是韓寶有何詭計,他布了荊嶽這麽一支奇兵,亦總可保得全身而退。

然而,不知道爲什麽,這日一早起來,慕容謙心裏面隐隐的又犯起了嘀咕。

多疑是許多将領的通病,慕容謙一生戎馬,這樣的時刻經曆甚多,倒也并不大驚小怪。但他免不得又在心裏面重新細細想了一遍整個部署,直到發現實在找不出破綻,方才作罷,也暗暗松了口氣——這次戰鬥,其實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此時要再去通知劉法改變主意,已經來不及,他若臨時變卦,便如同置劉法麾下數千将士于死地,這種事情,旁人或許做得出來,但慕容謙待麾下将士素以信義爲重,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所以,他真不希望出什麽問題。

慕容謙的目光落到劉延慶身上又迅速的移開,旁人絕難想到,這短短的一瞬間,他們的主将心中起了多大的波瀾。

宋軍依然按照既定的部署,有條不紊的行動着。

隻有劉延慶注意到慕容謙幾次掃過來的目光,慕容謙的目光并不淩厲,全無咄咄逼人的威壓感,但是,盡管躲在人群之中,劉延慶也能感覺到慕容謙的目光将他從衆人當中拎了出來,并且剝光了一般的審視着。這讓他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好幾次他都擔心他心中的怯懦全被慕容謙看穿了,他本能的希望離這個人遠一點,但現實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他心中雖想要與王贍一道行動,而慕容謙卻是肯定要将他留在身邊的。

在荊嶽率六千武騎軍離去之後,慕容謙的麾下還有近七千騎。兩千餘騎武騎軍全歸于王贍指揮,做爲大軍的左翼;姚雄統領兩千騎橫山蕃軍部署在右翼;而慕容謙親自披挂上陣,坐鎮中軍,統領餘下的約兩千五六百騎橫山蕃軍。劉延慶早就曾經聽說慕容謙雖然頗有智謀,但是打仗之時,卻很喜歡身先士卒,沖鋒陷陣——這一點,在紹聖諸大将之中,也是個異數,哪怕是姚兕這樣有“勇武”之名的人,早年雖然不免要一刀一槍掙功名,但是當他入主拱聖軍後,卻也很少親自披挂上陣,除非是到了絕境。因此,起先劉延慶并不太相信這些傳聞,直到此時親眼目睹他排兵布陣,才知道傳言不虛。軍中還傳說慕容謙有牙兵百騎,個個骁勇兇悍,他平定西南夷之亂時,常常便隻率數騎親兵,離營數百裏,前到那些夷人寨前挑戰,鬥槍鬥箭甚至鬥酒,打得諸夷心服口服,敬爲天人,許多叛亂的寨子因此重新歸服,并死心塌地爲大宋效力。原本劉延慶還以爲那些不過是無稽之談,這時才相信空穴來風,必有其因。隻是無論如何,劉延慶都無法将那個傳說中的慕容謙,與他親眼目睹的這個智計深沉的慕容謙等同起來。一個人居然有這樣的兩面,更令劉延慶從心裏面生出畏懼之意。這種人,隻要看他一眼,就如同将一張無形的大網撒到了他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絕不敢有絲毫的違逆。

這讓劉延慶心中生出一絲悔意,昨夜他實不當處心積慮的暗示,這個計策是他與劉法一道想出來的。倘若成功還好,若是失敗……一念及此,劉延慶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慌忙偷眼去觑看慕容謙,卻見慕容謙正與一個參軍低聲嘀咕什麽,并沒有留意到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願一切順利。不過,爲了防止被遼人的斥侯察覺,在遼人鑽進圈套之前,他們也隻能藏在陳家莊耐心的守株待兔。他對陳家莊還有一些印象,在這一馬平川的平原上,相對來說,那裏算是個不錯的藏兵之所,爲了灌溉麥田,當地人挖了一條十多裏長的溝渠從滹沱河引水,溝渠雖然很窄,但在溝渠之畔,種着兩排楊樹、柳樹,此時正是七月,雖然田地也曾遭遼軍踐踏,當地百姓也早已各自逃難,但這裏畢竟還不是主要的戰場,遼軍并未至此牧馬燒掠,田間地裏,無人打理的麥子與野草亂七八糟的瘋長着,大軍藏在此處,遼人不到跟前,斷難發覺……

應該可以成功的!劉延慶在心裏安慰着自己。

辰初時分,宋軍便悄沒聲息地進入到了陳家莊。因爲陳家莊距離晏城兩軍對峙的戰場太近,區區十六裏,動靜稍大一點,都可能被遼軍察覺,因此宋軍全是下馬步行,一百騎一百騎的分散進入到莊中。先前慕容謙已經派出幾個行軍參軍堪察地形,畫定各軍地分,宋軍各軍一到,這幾名參軍便指引着他們,前往自己的陣地。待到左中右三軍布陣完成,竟然花掉了大半個時辰。

劉延慶跟随着慕容謙行動,雙手緊張得都握出汗來。

設伏的地點如此之近,固然是受地形限制迫不得已,但如果能不被遼人發覺,絕對會讓遼人大吃一驚。遼人在一天前,說不定已經派出攔子馬偵察過此地,突然間天降奇兵,若是心理意志稍差一點的将領,會被吓得魂飛魄散吧。

但是,紙上談兵的時候并不覺到,真到了實際行動之時,劉延慶才發覺,要想瞞過敵人,有多麽困難。就算是姚兕與拱聖軍也未必做得到。一支七千人的軍隊,其中還有武騎軍這樣的河朔禁軍,要完成布陣而不發生推擠、聲響,幾乎是不可能的。這麽多人馬,操練再好的部隊,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總會有人站錯位置,出現小小的混亂。尤其是馬軍,戰馬再馴練得好,終究也隻是畜生,有許多意外的因素,會讓戰馬驚慌。

而慕容謙卻做到了。盡管這中間肯定有一些運氣。劉延慶不知道慕容謙是否考慮過如果被遼人發覺該如何辦?至少目前這種可能性暫時是不存在了。

東邊十六裏外的劉法也有意配合他們的行動,遠在十六裏之外,劉延慶仍然能隐約聽到戰鼓擂動的聲音。

這是宋軍在與遼軍交戰!

不必親見,劉延慶閉上眼睛便能想見那種矢如雨下、血肉橫飛的場景。

爲了不讓遼人生疑,劉法一定會真刀真槍的與遼人血戰一場,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會因此喪命。劉延慶倒不是同情這些士兵,隻是他突然間有一種物傷同類的感覺。那些士兵隻是他與劉法的棋子,而站在這廣袤平原之上,身處慕容謙的軍陣之中,劉延慶從未如此鮮明的感覺到自己也很象是一枚棋子。

而對于大多數的宋軍來說,東邊隐約傳來的戰鼓之聲,還有那滾滾而起的灰塵,初時尚能讓人感覺安慰,甚至有一種接近戰場的興奮,但很快,它便成爲一種侵蝕人們耐心的東西。

一刻鍾……兩刻鍾……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這兒沒有沙漏,沒有座鍾,時間隻是在無聲無息的流逝。劉法與任剛中仿佛與遼軍戰上了瘾,遲遲不見敗退,這幾乎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意外的打了個勝仗!

隻是這樣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更多的人擔心劉法與任剛中是被遼軍纏住了,他們已經被徹底的困住……

不過劉延慶知道,這其實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劉法與任剛中不是那種無能之輩!

一直等到太陽高高升起,估摸着已經過了巳正時分,劉延慶方看見一條塵龍朝着西邊奔來。

“來了!”他不由得在心裏歡呼了一聲,挺直了身子。他的周圍,慕容謙的參軍裨将們,也紛紛打起了精神,有性急的人,已經在撫弄着坐騎的皮毛,隻待一聲令下,便要躍身上馬。

先前的等待花了很長的時間,但一旦看到敗兵,便仿佛沙漏被人弄了個大口子——剛剛才看到敗兵撤退時卷起的灰塵,感覺上才眨了一下眼睛,馬上便可以清晰看見正倉皇西逃的敗兵。大約有超過五六百騎的宋軍,戰旗東倒西歪,慌不擇路的朝着他們這邊逃來。緊接着,便看見緊緊跟在他們身後,不斷呼嘯放箭,窮追不舍的遼軍。

如果是演戲的話,任剛中的戲演得真是不錯。可惜,哪怕是劉延慶也看得出來,這已是半真半假的敗逃,逃跑的宋軍沒能甩開遼軍太遠,落在後面的宋軍不斷的追趕的遼軍射中落馬,然後便有無數的戰馬從他們的身上踏過……慌亂之中,還有一些宋軍将手中的旗幟都丢了。

劉延慶隻能猜測,多半是遼軍出乎意料的強大,讓任剛中的假敗退了,變成了真潰敗!

眼見着任剛中敗得如此狼狽,不斷有宋軍跌落馬上,被遼軍鐵騎踏成肉泥,劉延慶心裏頭也似打鼓一般,此時此刻,他心中反而并無半點不忍之意,隻是一心盼望着任剛中不要壞了大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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