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5)

第505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5)

陳元鳳在奏折中獻策,變革現今的科舉之法,部分恢複唐代的辦法。即在考中進士之後,進士們還要再次參加吏部舉行的考試,才能真正做官。而吏部的考試,則要考法律條文、錢糧支用之法、公文格式等等,使這些進士們不至于到了地方州縣後,一無所知,空有報國爲民之心,卻經常被胥吏所欺。另一方面,他還建言在各路舉行“路試”,這種“路試”,隻考法律條文、錢糧、公文格式等庶政之法,通過這類考試的讀書人,即委派回本州本縣,擔任胥吏。陳元鳳認爲,隻要繼續執行熙甯之法,進一步提高胥吏的俸祿,那麽就可以吸引大批的讀書人加入,從而既解決了許多考不上進士的讀書人的出路,也能提高胥吏之素質,是國家大治之良策。

并且,按大宋現行之規定,胥吏雖然積功累勞,也有機會升遷到主薄,甚至是縣令,但實際上卻是萬中無一能有此幸運。因一無升遷之望,二無優厚俸祿,胥吏欺上瞞下,貪污虐民,也是情理之中。但陳元鳳認爲,若推行他所獻之策,則讀書人做胥吏,不僅本身更有節操,而且因爲還有繼續參加科舉考進士的機會,也就是實際上打通了官、吏這兩個階層間流通之關節。會有不少讀書人将此當成暫時謀身之法,而當他們真的考上進士後,也是爲國家造就了一批深知下層情弊的能吏。

但陳元鳳的這份奏折,被司馬光斷然拒絕。

司馬光堅持官與吏是清濁兩流,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指責這是将士大夫與胥吏們混爲一談,“大亂國體”,他們并且宣稱這個獻策,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改革是不是能取得成效不好說,但是若用此策,則各路增加考試、增加胥吏的俸祿,單就這兩樣,國庫就又要支出一大筆錢财,因而不肯接受這個建議。

但是範純仁心裏知道,這個建議之所以被拒絕,除了這些原因,還因爲陳元鳳所獻之策,乃是“王安石遺法”。

這實際上是當年王安石緻力于改革胥吏把持縣政的繼續。

若論此政策本身,範純仁是贊同的;石越雖然态度微妙,但是範純仁知道他也是支持一試的。

但是,二人也深知此事在朝中反對的聲浪會有多大。已經中了進士,搖身一變成爲“士大夫”的人,絕大部分都是不願意和聲名狼藉的胥吏們沾惹上任何牽連的。隻要一想到将來會出現一大批胥吏出身的士大夫,他們便已經恨不能能把陳元鳳活吃了。

而這些“士大夫”們,至少太皇太後堅信,他們才是大宋朝長治久安的根基,因此這份奏折最終被束之高閣,太皇太後反而下旨将陳元鳳訓斥了一通,要他安分守己。

然而,範純仁知道小皇帝卻對陳元鳳的這份奏折公開表示過欣賞之意。那就是在他主持經筵之時,那天講的是漢朝吏治,小皇帝似乎知道陳元鳳與他往來甚密,因此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詢問他的看法。

當時太皇太後、所有的宰執、翰林學士都在場,範純仁被小皇帝問得汗流浃背,好不容易才應付過去。

但他當時,分明看到了小皇帝眼中的不滿意。他也看到了王安石眼神中的欣喜、許将的得意、還有章惇的異樣……

也許真是冰凍三尺!

範純仁轉過頭來,看到石越正在望着他。他不打算告訴石越他在想什麽。盡管這些年來,兩人在政事堂内合作無間,互相欣賞、敬重、體諒,也互相影響着。但也是正因爲如此,範純仁在石越那裏學會了妥協與保留。

君子愛人以德。如果石越身邊真有形成一種朋黨,對石越來說,可未見得是好事。身處朋黨之中,哪怕你是被他們奉爲首領,但有時候,你是會被這朋黨裹脅着,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的。而且,朋黨的勢力越大,就越是禍害。

範純仁自己就努力的與所謂的“舊黨”們保持着距離,隻是秉承自己的理念來做事。他覺得,如果章惇真的與石越分道揚镳,對石越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讓思緒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子明相公,若是君實相公判斷失誤,遼人真的南下,你以爲我們付得起這個代價麽?”不管怎麽說,範純仁還是有些擔心的。

石越知道他的心意,沉吟了一會,道:“也許我們得做好遼人已經攻到大名府的準備。”

“啊?”範純仁吃了一驚。

石越知道範純仁于此不太熟悉,又解釋道:“範公,河北防線,要防的地方太多,而有險可守的地方太少,因此就必須屯集更多的兵力方能形成有效防禦。而最糟的是,大部分所謂‘關隘’,竟然是遼軍可以設法繞過的。除非我們處處布置重兵,否則總有兵力薄弱之處,但我們也不可能有那麽多兵力。因此,除非遼軍蠢得見城就攻,逢寨必戰,否則,就算遼軍一動我們就得到消息,并且馬上下令征調西軍,西軍還要安排防務,還要進行必要的行軍前的準備,等他們趕來支援,最快也要兩個月,若有意外,花上三個月也有可能。那時遼軍多半是攻到大名府了。”

“那河朔禁軍?”

“河朔禁軍重兵集結于大名府防線,不管是對是錯,這是既定策略。臨戰變陣,兵家大忌。因此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石越其實隻是不信任河朔禁軍的野戰能力,害怕久疏戰陣的河朔禁軍碰上遼軍崩潰,從而導緻無法收拾的後果,但他卻不便将這些話說出來,“我們到時候能依靠的,隻有前線州縣駐軍将領的才具,還有駐紮在汴京附近的禁軍。但是……”

石越的“但是”後面是什麽,範純仁心裏也是知道的。要調動拱衛汴京安全的禁軍,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他不由得歎了口氣,用詢問的語氣問道:“若是現在開始準備……”

“那我們就可以馬上安排西北防禦,令将要抽調的西軍、蕃軍預作準備,吩咐沿途諸路做好供應軍糧之準備,一旦有事,西軍就能迅速馳援。”石越迅速的說完,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甚至,遼人知道我們有備,也許就會打消南犯的主意。”

那可未必是好事。範純仁在心裏苦笑了一下,若是勞師動衆,而遼人卻不來了,到時候誰來承擔這政治後果?畢竟,誰也不能證明遼人原本是準備南下的。

他看了一眼石越,突然想到,石越不肯在這件事上過于堅持,而是希望能夠說服司馬光,是不是也是因爲知道這個後果呢?

反對司馬光,最後還注定會被證明司馬光才是對的。就算是石越,也不會願意做這種大損威信的事吧?

“此事朝會還會再議。”範純仁決定再去找一次司馬光,但他也不必向石越承諾什麽,“但我以爲樸彥成的意見送回來之前,不會有結論。在此之前,隻能是責成職方館多刺探點有用的情報。”

4

寶相寺感慈塔上的短暫交談,沒能帶給石越什麽積極的信号。反倒是小皇帝親臨吊祭王安石的事情,迅速的在汴京傳開了。這雖然并不出乎石越的預料,而且他也料定這會大大鼓舞新黨及其支持者的士氣,但他原本是認爲新黨帶來的切實煩惱,至少要等到高太後去逝,小皇帝親政那一天。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雖然高太後刻意低調的處理小皇帝親臨吊喪之事,論戰卻率先在汴京的一家叫《天下紙》的小報紙上開始,并且迅速的蔓延到《汴京新聞》、《西京評論》等大報。

自熙甯以來,雖然汴京一直是《汴京新聞》獨大,但也不斷有其他的報紙出現、倒閉,少有能堅持下來的。但情況漸漸發生改變,慢慢的,從各州縣陸陸續續出現的小報紙中,汴京的辦報人們吸取了經驗,他們發現,經營一家報紙,如果不去幻想做成《汴京新聞》那樣的規模的話,就會變得非常容易,而且非常有利可圖。

成本是很簡單的。一份小報,以每期三至四萬字計算,每份報紙在紙張上的成本,還不到兩文錢,而印刷費用也極其低廉,選擇雕版印刷,每期不過一貫,若交給活字印書坊,每期隻要八百文。每份這樣的報紙定價六文,由送報者送到訂戶手中,每份要給送報者一文錢,交給賣報者也是一樣。隻要能夠保證一千份的訂戶,每期就有五貫的收入,除去三貫的成本,每期的利潤有兩貫。以五日刊一期計算,每月能刊發六期,則每個月的利潤在十二貫。通常這樣的報紙最多隻會雇用一個人,每月俸錢不超過三貫。

紹聖年間,就算是在汴京,每個月九貫的收入,即使需要養活五口之家,也可以達到中等人家的水平了。[209]

更何況,實際收入比這多得多。

于是,紹聖以來,在汴京站穩腳跟并且活得有滋有味的小報紙越來越多。

這家《天下紙》就是其中之一。它始創于紹聖二年,五日一刊,發行量極小,從未超過兩千份,但是讀者穩固,以訂閱讀者爲主,竟也從未跌下去一千份。因此,在汴京,盡管許多人可能從未聽說過這家小報,但它卻也生存了五六年。

這家報紙隻有兩名固定成員,主筆叫盧之翰,是福建人,他的副手叫安原,是河北真定人。兩人因爲累試不中,遂辦了這份報紙,在汴京謀個生業。但《天下紙》原本并不關心政治,它每期報紙隻有永恒不變的三個内容:其一,對于汴京外城南城地區某個家庭的采訪,内容不外于教子有方、貞節烈女之類;其二,汴京外城南城地區之訃告、以及任何家庭之喜慶之事——這是需要收費的,這一類的服務,無論你花多少錢,《汴京新聞》之類的大報也是不屑一顧的,但是汴京市民的确有一種虛榮,他們願意花上百十文錢,在某家報紙上登上“某某坊某府某子喜中進士……”諸如此類的東西,而似乎也沒有報紙讀者會介意這些,相反,許多人很喜歡看這些東西;其三,關于天下各地的奇趣之事,尤其是南海諸侯的——《天下紙》的讀者們特别關心這些趙氏子孫在海外的命運。

此外,《天下紙》還有個小欄目,就是讀者投書,内容是讀者對前一期報紙内容之評論。這樣的内容能夠增加訂戶的參預感,并且可以有效的減少盧之翰與安原的工作量——雖然經常必須由他們自己揣測讀者的心思,編造讀者投書。這是一個必要的伎倆,根據盧之翰與安原的經驗,有時候刻意挑動起對一些問題的争論,對于報紙的銷量有顯著的好處。

紹聖七年正月三十日,《天下紙》照例刊登了兩篇“讀者投書”,這兩篇“讀者投書”沒有評論上一期報紙之内容,而是對于剛剛去逝的王安石一生的功績進行了評價,一篇批評,一篇維護。但是批評的那篇文章用詞非常刻薄,不僅對王安石的政績極盡譏諷之能事,而且還惡毒的批評了太常寺谥王安石爲“文”之事,譏笑王安石“文則文矣,然生平好谏诤,當加一‘獻’字”,才能稱得上“議者之盡也”。

連盧之翰、安原也沒有想到,這一篇罵王安石的“投書”,得到了他們意想不到的效果。當期的一千五百份全部售罄,一天之内,他們前所未有的收到了近五十封真正的讀者投書,而且大多是幫着痛罵王安石的。

二人欣喜若狂,于是決定連夜趕出一期增刊,除了盡量公正的介紹王安石的一生外——這當然隻是爲了避免麻煩——然後便是精挑細選了十封讀者投書刊登。二月二日,他們如願以償的賣出了印發的全部一千份增刊。

同時,他們還明智的宣布,《天下紙》對任何話題的讨論都保持“适可而止”的态度,因此,他們從下一期開始,就不再接受這個話題的投書。

就這樣,他們成功的多賺了兩貫錢的利潤,然後全身而退。

但這件事卻讓王安石的支持者怒火中燒,無法就此罷休——畢竟《天下紙》也是一份報紙。而想罵王安石的人看見王安石死後備極哀榮,心中的不平也不是這麽容易就消除的。

很快就有另外的小報抱着各種動機參預進來,接過《天下紙》未完的争論。

到了二月五日,就終于演變成了《汴京新聞》與《西京評論》領頭的兩個陣營的大罵戰。

朝堂上的舊黨與新黨還未決裂,但在野,兩派的支持者已經迫不及待的撕破了臉皮。

而這次的裂縫,連石越也不知道要如何彌合。因爲新黨已經沒有了首領,他們一盤散沙,卻因爲相信皇帝站在自己這一邊,而信心百倍,無所畏懼。

更加頭疼的是,他們論戰的範圍越來越大。

石越本能的覺察到,唐康帶回來的遼主同意另立新約的許諾的真相,終究會被洩露出去。

到時候,現在還隻是隐隐約約的指責,就難免會變成噴洩而出的怒火!

而另一方面,朝中舊黨對這場論戰的漠視态度,也讓石越擔心。舊黨中主張禁絕報紙的聲音從未停止,如果司馬光受到影響,打算幹點激烈出格的事情,那就将是石越不得不和司馬光攤牌的時刻。

石越祈禱着不要出現那樣的情形。

因爲如果是那樣,就是前功盡棄。

石越心裏很清楚,用所謂的“石黨”來取代新黨或者舊黨,并不是成功。真正的成功,是要讓新黨與舊黨學會、接受妥協與共存。他曾經以爲自己成功了,而且看起來也似乎是成功了。但現在他才知道,這件事情比任何一件事都難,當他們互相妥協與共存時,那種狀态看起來總是那麽的脆弱。相比而言,“漢賊不兩立”的處世之道可就容易多了。

難道,他所希望的成功,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說起來真是奇怪,這個文明按理說是最應該懂得這些的——他們的文化圖騰難道不是那個陰陽太極圖麽?宋儒難道不應該極重視《中庸》麽?但爲什麽在政治上,反而充滿了非白即黑、非友即敵、非君子即小人這樣的激烈的線性思維,要改變起來竟然是如此難之又難?!

這種文化與實踐之間巨大差異,讓石越如此的迷惘。

他曾經因爲王安石的終于願意妥協而振奮不已,但王安石一死,他又悲觀起來,仿佛自己一無所成。

他隻能盡力安慰自己,舊黨未必會讓他失望,他至少還可以信任範純仁。他的眼睛應該看到全局,不能被一部分頑固的舊黨所影響。

石越要煩惱的還遠不止這場報紙上的大罵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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