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6)

第45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6)

“唉!”高太後輕輕歎息了一聲,“治國之要,首在選賢與能。吏部事務繁劇,以王參政的身子,隻怕……且吏部亦不能久缺尚書。”她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又緩緩說道:“哀家之意,不若且拜王參政爲太子少師,令他在家安心養病,吏部尚書一職,先由範純仁接任。君實相公以爲如何?”

内東門小殿之内,頓時一片沉寂。

宰執們全都面面相觑,誰也不曾想到,高太後沒有問那些上書的貢生,反而一開口,就要罷掉一個宰相。

而且,這個宰相乃是遺命輔政大臣!

高太後耐心的望着簾外的宰執們。既然不能動石越,那麽好歹便給他們開個先例——不要以爲輔政大臣便是丹書鐵券!

她提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既然司馬光先前說了王珪的病一時半會好不了,吏部尚書如此重要的職位,當然不可能長久空缺。她倒要看看,是誰會反對她?是誰敢反對她!

高太後非常清楚,司馬光非常厭惡王珪,而以範純仁爲吏部尚書,更是司馬光心裏面一直想要的。在事實上,這也将進一步增強舊黨的實力。她不知道司馬光會有什麽理由拒絕她。得到舊黨的認可,她就更不懼王安石與石越的反對。她期盼着他們站出來反對,這樣,她正好可以借機挫一挫石越的銳氣。

但是石越與王安石卻并沒有出來反對。

倒是範純仁跪了下來,“吏部之重,非臣之愚所能勝任,還乞太皇太後另擇賢能……”

但高太後注意到他的用辭,他隻是推辭對自己的任命,并沒有反對罷王珪的相。

“太皇太後英明,若以範純仁主吏部,國家便不必擔心州縣長吏不得其人。”高太後萬萬想不到,石越反而第一個站出來旗幟鮮明的支持她,或者說支持範純仁。“王公受大行皇帝知遇之恩,乃是遺诏輔政之臣,素以國事爲重。王公若知以範純仁繼其之位,亦必感欣喜。”

“子明說得極是。”司馬光也接着打破了沉默,“國家多事,吏部的确不能一直無人主持大局。王禹玉雖是遺命輔政之臣,但待其病愈之後,再回兩府,亦無不可。”

望着一個個表示贊同的宰執們,高太後忽然之間,竟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們是對自己的服從與讓步麽?看起來,倒更象是高太後說出了他們一直憋在心裏不方便提起的事情。不僅石越大力贊同,連王安石也不見有多麽介意——難不成在王安石心裏,至寶丹早已經是死人了麽?

憋足了勁,一拳擊出,卻突然發覺,擊中的不是對手,而更象是對手早已觊觎已久的目标……司馬光與石越,象是在唱雙簧,二人的話滴水不漏,将罷免王珪與罷免輔政大臣不動聲色的進行了切割,聽起來還象是在替高太後此舉向天下交待。

真正和這些宰相們打交道後,高太後終于對她的宰相們,有了更多的認識。

她越發意識到鞏固權力的重要。

不管怎麽樣,這一回合她沒有輸。

“既然諸位相公、執政都同意,範公亦不必再推遲。”高太後的語氣,變得更加謙和,“而刑部尚書一職,哀家以爲韓忠彥足當此任……”

“太皇太後。”石越這次卻是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以韓忠彥之能力,做刑部尚書絕無問題。韓忠彥爲大行皇帝所看重,原亦當進兩府。隻是刑部尚書與知開封府,似不可一身兼此兩任。”

“以臣之資曆,原亦難當此重任。”韓忠彥也連忙出列拒絕,“太皇太後錯愛,臣感激涕零,然秋官之重,臣實不敢任……”

“大行皇帝視卿爲托孤之臣,石相公亦稱卿能,卿何必妄自菲薄?”高太後可不想理會韓忠彥的推辭,她需要韓忠彥進兩府。她的确能夠信任司馬光,但她卻永遠無法命令司馬光。而且,司馬光始終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朝宰相。“至于開封府……可以另擇賢能。”

“然臣乃是橋道頓遞使。”韓忠彥的态度,比想象的要堅決。

“你還是橋道頓遞使!”高太後不容置疑的宣布,“召呂公著回來,開封府便交給呂公著!”

呂公著?!

一時間,不僅韓忠彥停止了反對,石越和王安石也都吃了一驚。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安石不由看了一眼石越,不知道石越若是早知如此,還會不會勸他出鎮杭州?

“太皇太後!”司馬光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臉色變得難看的石越。司馬光心裏也很清楚,鬧出這麽一碼事,但高太後卻先是罷王珪,又委範純仁、韓忠彥以重任——這三人也還罷了,但呂公著卻畢竟是得罪先帝之臣。如此急着撥亂反正,消息傳出,隻會進一步刺激那些對高太後心存懷疑與不滿的人,也會讓維護、懷念大行皇帝的人感到難以接受。這麽做隻會激化矛盾——而以石越的立場,他若不堅決反對,定然也會招緻議論。但石越如若真的反對,卻又不免讓舊黨心生猜忌。

司馬光知道,此時應當是他來說話的時候,“太皇太後,臣聽說呂公著染恙在身,不如暫且令蔡京權知開封府。”司馬光說得很委婉,“朝廷不能盡用老人。開封府乃是朝廷磨練人材絕佳之所,蔡京資曆雖然稍淺,卻是可造之才。”

“蔡京?揭發永順錢莊案的蔡京?”高太後望着簾外的司馬光,她自然不會相信呂公著抱恙在身——此前可從未聽人提過。但是宰相們也有自己想要安插的人,呂公著遲一點召回也沒什麽——隻須她提過這個名字,日後便不用擔心沒有人舉薦呂公著。司馬光的面子,她是一定要給的。

“正是此人。蔡京之才學,太皇太後可以問問子明相公……”司馬光應道。他卻不知石越正在心裏頭苦笑——這個世上,能同時在石越與司馬光門下都如魚得水的人物,也隻有蔡京了。石越心裏非常清楚,雖然品秩沒有變化,但做到權知開封府,從此蔡京的仕途,便已經正式進入了另一個天地。他雖然有意抑制一下蔡京,但此時卻也無法開口反對——因爲司馬光的确是在幫他。

他隻好也硬着頭皮說道:“以蔡京的能力,足以尹開封。”

高太後望望司馬光,又看看石越,終于點了點頭。“便以蔡京權知開封府。他處分事情,若能有韓忠彥這般果斷,朝廷便可無憂。”

“韓忠彥确是不曾辜負先帝知人之明。”司馬光終于有了機會提起那些貢生,他側過身,望着韓忠彥,問道:“大尹可是已經審問過那些貢生了?”

“是。”韓忠彥連忙欠身回道:“此事原來不過是這些貢生醉酒鬧事……”

司馬光幾乎疑心自己聽錯,“醉酒鬧事?”

“正是如此。”韓忠彥道,“按律奪其功名,杖責後趕回原藉便可。”

5

直到當天晚上,當石越前往司馬光府上,與司馬光一道給王安石餞行之時,石越還在想着韓忠彥說出“醉酒鬧事”時司馬光的表情。

其實當時石越也好不到哪去——他差一點便笑出聲來。

“醉酒鬧事”!

平時看起來忠厚老實得有點懦弱的韓忠彥,似乎永遠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來。按理這樁案子韓忠彥應當避嫌,但是連禦史台那些一向就喜歡找人毛病的禦史,這次也罕見的無人說三道四。

一次有趣的斷案,有時候的确能緩解劍拔弩張的對立情緒。

不過,對于高太後的懷疑,到底也不會因爲這件事情,便可以化解。而王安石素爲大行皇帝所重,在這個時候,若是無故出外,亦将使天下生疑。而發行鹽債之事,依然還隻是少數人知道的秘密,所以王安石隻得秘密前往杭州——他将坐一艘虎翼軍的船前往杭州,須等到到了杭州,才能明示身份,公布此行的目的。

因此,司馬光與石越,才特意在前一天的晚上給王安石餞行——次日清晨,王安石便要離開汴京。

對于王安石來說,汴京對他并無值得留戀之處。他雖然是平章軍國重事、輔政大臣,但實際上,聽政的高太後從來沒有詢問過他對軍國事務的看法,更遑論采納。當知道他想前往杭州後,高太後雖然口裏挽留,但是心裏卻更多的是期盼。與其這樣呆在汴京,倒還不如出外,所以,對于要秘密前往杭州,王安石并不介意。

但眼前的窘境,對于石越卻是巨大的刺激。

石越并不知道高太後把賬算到了自己頭上,他反而念念不忘于消除國内的不穩定因素。

石越堅信,隻要将趙颢打發到南海去,一切的懷疑都将煙消雲散。

因此,他決定提前向司馬光透露自己的計劃,隻要争取到司馬光的支持,高太後爲了保全自己兒子的性命,多半便會支持此議——而那隻是幾封奏折的事情。他已經想好,隻要獲得司馬光支持,那麽,在公布發行鹽債的那一天,吳從龍将遞上他的奏折……如此亦可以減輕台谏對于鹽債的質疑。

司馬光的餞行宴,非常的簡單、樸素。一間陳設簡單得有點過份的小廳内,司馬光坐在主位,而特意依南方人的習俗,由王安石坐在右邊,石越坐在左邊。三人面前各自擺了一張小案,席地而坐——這一點讓石越頗有點不習慣。而案上亦隻有簡單幾樣果子、食品,因爲外朝還在國喪期間,更是幹脆連酒都沒設,而是用茶水代替。但實際上,三人都沒怎麽觸碰案上的茶水、食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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