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2)

第451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2)

“此事兩府已經議定,太皇太後與皇上已經認可。”司馬光斷然說道,“錢隻有這麽多,但山陵大事,卻不可馬虎。都知按行之時,須多加留心,風水要好,須符合五音姓利,這些自不必多言,但亦須留意,陵區要搬遷的百姓、舊墳不能太多,我大宋不比漢唐,可以強拆百姓房屋墳墓,這遷居之費用向來都是官給,若能省下來,則是官民兩便。至于役夫,盡可能多用廂軍,少雇百姓……若能精打細算,五十萬貫足敷使用。”

“這……相公,這是山陵大事,老奴實是不敢不言——若是延誤工期,或者山陵營造得不好,将來被人參上一本,老奴固然要掉腦袋,便是相公,也要罷相流放……這五十萬貫實是……實是……”石越幾乎可以聽到李向安急得跺腳的聲音。

“都知一二十年間辦事,從未出過差錯,斷不至于晚節不保。”司馬光不緊不慢的說道,“廂軍的日常供應,由樞府另外安排,不包括在這五十萬貫之内;本相另外再從左右廂店宅務[169]的收入中,撥出十萬貫缗錢,助修奉山陵……”

六十萬貫銅錢——即使石越一向反對厚葬,但此時心裏也如同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趙顼的山陵,也許将是宋太祖以後,最爲簡陋的一座山陵,若想想趙顼一生的抱負,石越更覺抱愧于心。然而,形格勢禁,除非亂印交鈔,強征役夫,他亦無法可想。

如今形勢,不僅山陵要從儉,宋朝皇帝死後,慣例要賜給官員與軍隊的“遺物”也要省。宋仁宗死時,做禮儀使的司馬光獲賜的遺物便有五千貫銅錢,而現在,五品以上官員,都隻能賜給象征性的遺物。而其餘官員與軍隊之賞賜——如今看來,趙顼在遺诏中說明“諸軍賞給并取嗣君處分”,竟不是一句套話,趙顼當時肯定也想到過嗣君繼位後的窘境……

石越不覺黯然,又想起眼前的局勢,更覺心情沉重。

從目前他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在汴京各種場合,已經開始流傳朝廷将允許提前用交鈔按官價交納兩稅的傳言……

但是,雖然相信石越決意堅持交鈔的百姓、商賈越來越多,但大部分商人依舊心存疑慮。十二日頒布的政策,實際上更是收效甚微。雲集于汴京的商人們,一隻眼睛盯着朝廷的賦稅收什麽,另一眼睛卻在盯着朝廷支出時,是使用交鈔還是金銀銅錢!商賈們不可能知道朝廷财政的底細,但他們中許多人,卻有着異乎尋常的嗅覺。

石越已經得到過曾布、蔡京、張商英、李敦敏等人不止一次的警告——官府在趙顼的喪事上越是節省,就越會打擊到商人們的信心。如果商人們真的認定國庫已經空空如也,那麽即使賦稅堅持收交鈔,也将變得毫無意義。因爲人人都知道,那樣的話朝廷将不得不發行更多的交鈔,而從此陷入一個無止境的惡性循環。

如若商人們對國庫完全喪失信心,甚至會影響到石越發行“鹽債”的計劃。

國家也罷,個人也罷,都是一樣,越是窮,越是借不到錢。更何況,宋朝政府的信用,好得非常有限。

然而,盡管知道背後的風險,石越也無可奈何。即便趙顼的喪葬之事将是一個長達七個月的過程,但沒有錢便是沒有錢。别的事情可以瞞天過海,把表面功夫做得漂亮一點,但是賞賜遺物這一樣,按例無法拖延,涉及面又太廣,卻是無法打腫臉充胖子的。

另一方面,石越也知道,到目前爲止,宋朝爲應付危機所做的事情還是太少,并且主要都集中在錢莊方面——消極的下令限制取款額度,雖然讓許多錢莊得以苟延殘喘,卻也同樣加劇了信用危機;至于結算錢莊,它的确可以加強流通,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根本不是對症之藥,它着眼的是将來。

而更多的方案,卻一件件被拖着。錢莊兼并法被擱置;與錢莊總社的妥協,一直沒有具體的行動……至于針對交鈔、作坊、物價,更是全無反應,連石越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自暴自棄了。幾乎每天都會聽到東南作坊破産的消息——當然,這不過是因爲消息傳遞的延遲所緻,此時已經過了年,破産的作坊數量會慢慢減少,而大量的作坊會暫時停工,等到六月西南季風刮起後,海商大舉回國,這些作坊若能夠順利的讨到錢,拿到訂單後,就會慢慢恢複元氣。隻不過那時候壓力就會轉到海商身上,“訂金”這物什還能不能存在,都将成爲疑問!

但這些還隻是小事,作坊雇用的工人,有相當一部分是無地的農民,東南許多地方本就地少人多,這半年之内,這些人若沒辦法養活自己,益州的暴亂,就保不定會在東南出現……

必須要做點什麽!

石越一把推開案頭的文牍,站起身來,吩咐道:“備馬!”

侍中王安石賜第。

“伏以生而不有,爲而不恃,淡然無極,而不可強名者,天也……”王防恭敬的雙手捧着一疊寫滿字的紙,站在王安石面前,朗聲誦讀着,“……天下之治,必以三王五帝爲法,若秦漢以下,局促狹隘……”

王安石穿着喪服,坐一把交椅上,微合雙眼,認真的聽着王防讀出來的每一個字。這數千字的文章,非同小可,乃是大行皇帝趙顼的“谥議”。在這數千字裏,要說明趙顼一生的功過,議定谥号、廟号,并且說明理由。大宋朝皇帝的谥議,一般都是由翰林學士撰寫,然後交由兩府宰臣議定,最後再南郊向上天請谥,通過這樣的形式,表明皇帝的谥号、廟号,乃是由上天賜予。對于皇帝的谥議,表面上看來,絕大多數都是歌功頌德,議定的谥号、廟号,也大都是美谥。但是,它絕對不象表面上的那樣毫無意義,在谥議中,往往充斥着“春秋筆法”,而在熙甯十八年,就更顯得敏感——如何評價趙顼的功過,可能就暗示了高太後垂簾期間的政治态勢的走向。

如今新黨在朝堂中幾乎已經淪爲第三勢力——趙顼死前的布局,令得朝中三大勢力都不可能一黨獨大,而其中勢力削弱尤其厲害的,就是新黨。今日之新黨,早已經不是王安石執政時的新黨,它早已經由一個主張推行王安石新法的士大夫集團,迅速的變異成一個因支持新法而獲得既得政治利益的官員派系。與王安石執政時全然不同的是,他們在政見上與舊黨、石黨的分歧日益淡化,反倒是充滿了個人的恩怨,個人政治利害的沖突……但是這個新黨依然有其立場鮮明的一面——他們完全肯定趙顼在位十八年期間所施行的政策,将趙顼視爲大宋朝建國以來最偉大的皇帝,反對因循守舊,主張繼續變法,充實國庫,開疆拓土。

也許正因爲如此,不管這些人是真心這麽想,還隻是出于政治算計,對于他們,王安石都有天然的親近感。因爲他們最根本的主張,依然是王安石的“法三王不法秦漢”、“天下無百年不變之法”。而且,今日的新黨,雖然表面上勢力不那麽強大,卻也前途無量——在五十歲以下的菁英官員當中,新黨依然有強大的勢力。舊黨太老,石黨太年輕,新黨在四、五十歲這個年齡段中,卻還沉潛着一大批看起來寂寂無名,卻随時都有可能跨進政事堂的官員……新黨絕非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經曆長達十年的在野生涯,王安石早已經承認自己當初推行的新法,确有不周到之處,但這十幾年的成果,亦令王安石同樣堅信,變法本身是對的!沒有變法圖強,就沒有今日之大宋。大宋朝應當繼續變法,應當繼續開拓進取!

但舊黨謹慎有餘,卻全無進取之心——王安石已經看出苗頭,他已經預感到司馬光将會全面收縮。舊黨号稱“君子”,但也就是這點本事,給一個家大業大的好家産,讓他們好好守着,他們能夠做到;但叫他們将家業發揚光大,或者在國家危險之時,轉禍爲福,他們便隻能束手無策。如今之局勢,若無石越,隻是交給司馬光處理,司馬光的本事,也隻能廢除交鈔,打落牙和血吞了,然後慢慢将養着,恢複元氣,雖然虧饋一些家底,卻也能保住家業還能流傳下去。說到底,這些人名爲儒家弟子,實際上遵循的,卻不過是漢朝文景之治時無爲而治的不二法門,外加一點鹽鐵會議時賢良方正們的老生常談——這已是司馬光和舊黨的全部本領。

在這方面,王安石永遠都沒辦法看得起舊黨的那些君子,哪怕司馬光也不例外。那些個老調,王安石閉着眼睛都說得出來——選賢任能,節儉去奢,移風易俗……一千多年來,腐儒們所謂的“治道”,從來都沒有變過。

而且,在王安石看來,舊黨正在依賴司馬光的個人威信,維持住内部的分歧;而石黨的情況則更加嚴重。王安石承認石越的能力,也贊賞石黨大抵都是些有能力,而非僅僅隻會唱高調的人,但是,石越的溫和變法隻能是暫時的,無法長久維持,總有一日,它不是歸于舊黨的保守,便是與新黨合流——也許是互相靠攏。王安石不能肯定它最終會走向哪裏,但他卻肯定,石黨遲早會分裂,會變異……

自從接受侍中、平章軍國重事的任命以來,王安石知道自己的角色其實變化不大——他隻是由一個在野的旁觀者,變成了一個在朝的旁觀者。

他始終保持着身在局外的清醒。

以王安石之智慧、識度,隻需外界與他自己都不逼着他走上牛角尖,他就依然具有超越時代的眼界。何況在野十年,王安石并非在固步自封,慢慢走出愛子早逝的悲痛之後,王安石便漸漸開始自省,接觸所謂的“石學”,了解白水潭與西湖學院的學者們的學術。

他的視野也因此更加開闊。

他漸漸發覺,石黨在本質上隻不過一個溫和的新黨,其中一個證據便是,各大勢力都已呈現出地域化之征兆。舊黨主要來自北方,而新黨與石黨則以南人爲主力。長期控制中央政權的北人,不希望變革,希望依徇舊章;而來自南方的新興勢力,如果想要全面掌握權力,就一定要打出變法的旗幟。但南方與北方是如此不同,當新黨還在的時候,石黨尚可以依違其間;如今新黨既已淪爲第三勢力,石黨與舊黨的合作,也就是“共患難”而已。一旦危機度過,雙方是絕對無法共富貴的!

因爲這些認識,王安石能夠心态平和的接受新黨目前狀況。但是,他與趙顼名爲君臣,實則情同父子,對于趙顼的蓋棺定論,他卻不能不關心——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趙顼去逝之後,王安石又衰老了許多。

關于去逝的皇帝,無論君臣之間發生過什麽,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和王安石一樣,與趙顼有過那麽多獨特的回憶。王安石第一次見到趙顼的時候,趙顼還非常非常的年輕,君臣之間談話,是真正的開誠布公,雙方都不時的使着小性子。王安石還記得他們曾經約定,君臣之間絕不互相欺瞞——曾經有一次,王安石已經不記得是什麽事情了,但他記得,是趙顼瞞着王安石去調查某項新法的執行情況,然後孩子氣的質問過王安石爲何欺騙他?然後被王安石反問,他瞞着自己去調查新法,難道不是欺騙麽?王安石至今還記得趙顼啞口無言惱羞成怒的樣子。

那件事情不久後,君臣之間又和好如初。但後來終于發生了更嚴重的事情——蝗災與流民。

在金陵的王安石經常感到後悔——也許這個世界上,誰也會不相信會有這樣的皇帝,他一心一意希望能與他信任的宰相坦誠相待,共同創造一個富強的國家。但是天真的皇帝卻一次次被他的宰相欺瞞,終于慢慢成長、變化,成爲一個精通所謂“帝王之術”的英主。

但是,即使在他那所謂的“帝王之術”的背後,王安石依然能看見他的赤子之心——這個世界上,真有一個慣于猜忌的君主,會在被王安石如此欺瞞之後,依然還保持着信任麽?還有石越,若趙顼果真是個猜忌的帝王,石越的頭早已經被砍過十次了。

在趙顼中風之後,王安石是陪伴他最多的臣子,也隻有他知道,在趙顼那身龍袍之下,還隐藏着最純粹的感情。

皇帝是一個真正念舊情的人。

隻要有情份在,他就不會輕易忘記。所以他才會最終放過呂惠卿一馬。

如果不是王安石轉變了心态,如果不是十年的在野令王安石的眼界、心情都發生變化,如果不是經曆過那痛心徹骨的喪子之痛……即使是複出,王安石也是感受不到這些的。

石越、司馬光們,王安石了解他們的本質,他們在本質上都并非熱衷于玩弄權術的人,但是,他們從未離開過汴京的廟堂之高,所以,他們都被蒙住了雙眼。

“廟堂”這種東西,隻會在不知不覺中,扭曲人與人之間關系。

隻有熙甯十八年的王安石,才會如此坦然的,将去逝的皇帝,看作自己的另一個兒子。

他又死了一個兒子!

王安石知道,朝堂之中,有許多的舊黨官員對趙顼心懷腹诽,難保他們不會在谥議、谥号,尤其是廟号中賣弄小聰明,搞點春秋筆法。而且,在谥議中,雖然王安石可以肯定,沒有人有膽子敢批評趙顼,卻一定會詳細提及趙顼在位時的功績,提到哪些功績,不提哪些功績,提到某項政績之時,用的又是什麽樣的贊美之詞,卻是大有講究。

王安石絕對不容許出現“謗書”!

皇帝理所應當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價。

這是王安石于公于私,都要捍衛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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