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9)

第381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9)

“再等一等。”李昌濟搖頭道,“要等個好時機。”

“但六哥馬上便要出閣讀書了,這個十九娘……”趙颢對于柔嘉的建議,一直耿耿。

“這也不是壞事。”李昌濟笑道,“關鍵還是要看師傅是誰。”

趙颢一時沒有明白李昌濟的意思。

“以太子的性情,大王隻要設法推薦幾個學問出衆、名望過人,卻又迂腐剛正的儒士做師傅,然後悄悄令這些儒士知道太子今日之所作所爲。用不了多久,師生之間,必然難以相容。隻要太子厭學,讨厭儒士,讓這些夫子對太子感到失望。到時候再将這些事情散播出來,一并大肆宣揚今日失德之事……”

“妙策!”趙颢未及聽完,已不由擊掌贊道,“今日之失德,還可謂不教之過。若這般師生相看兩厭,則是朽木不雕也。”

“要緊是要找幾個‘好師傅’推薦給太後!”李昌濟笑道。

“此事不難。”趙颢不假思索地道:“桑充國、程頤,皆是天造地設之選。”說罷,越發覺得李昌濟此策之妙,不由又笑着贊道:“仙長真奇士也。”

5

汴京是流言的天堂。

石夫人韓氏被削去诰命,很快便引起了從愛說是非的官員内眷到四處鑽營的官吏的注意,然後更慢慢擴散到民間,因爲沒有公布原由,更引起了人們猜測的興趣。各種流言不胫而走——當各種各樣的猜測過多的時候,有時真相反而成了最不可信的一種猜測,被埋沒在五花八門的流言當中,人們隻有在真相揭開後,才會拍着胸脯說:“我當時早就猜到了……”對絕大多數官員來說,在這種時候,謹慎地減少出入石府的數量,才不失爲明哲之舉。

不過,真正吸引官員們目光的,是第二天在瓊林苑的大宴——樞密使文彥博告病,從消息靈通者口中,還傳出皇帝已經下诏召有“小閻王”之稱的小王将軍與慕容謙将軍回京的消息,二人将除益州路經略使副,統率大軍,去平定西南夷的叛亂。除了知道王厚是王韶的兒子外,王厚與慕容謙并不爲汴京的官員所熟悉,但眼見着二人可能成爲未來的新貴,有關二人的背景、能力、性格、喜惡等等,自然也成爲了熱門話題。

而對拖古烈來說,這正是他收集情報的好地方。宋朝皇帝在各國使臣面前隻露了不到一刻鍾的面,便留下禮部尚書王珪與鴻胪寺卿李陶作陪,悄無聲息地衆人面前消失了。拖古烈注意到他離席之時,腳步似乎有點一高一低,他一向很留意宋朝皇帝的健康狀态——這顯然是極爲重要的情報——但他知道趙顼的身體并不是很好,這次反而沒有太放在心上。他把精力放到了其後——當皇帝離開之後官員們才會不那麽拘謹,尤其是年青的官員,他們會率先以同年、同鄉、同黨爲特征,自然而然地分開群落。瓊林苑正是花開的季節,來自天下各路軍州,甚至是海外的奇花異葩,争相鬥豔,亦會引起許多才華橫溢的詩人的詩興,這一日瓊林苑全部開放給宋朝官員與各國使者遊園,所以,很快便會有更多的官員離席,三三兩兩結伴去苑中賞花,詩詞唱和。

拖古烈今日的穿着,與一般宋朝士大夫毫無不同,他說着一口道地的汴京話,穿梭于大宋的公卿之間,傾聽着他們吟詩作賦,得心應手地品評着詩詞的高下,往往以一句妙語,赢得滿座贊歎。他巧妙地拉近自己與宋朝士大夫們的距離,讓他們不将自己視爲“外人”,然後不動聲色地聽他們談論各種看似無關緊要的流言耳語,中層官員對于朝廷的人事、政策,總有各種各樣的看法,他們亦不以爲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會是什麽軍國機密,覺得自己說的隻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于是亦放心大膽地在拖古烈面前高談闊論。而即使是一些對遼國抱有敵意的官員,也不怎麽排斥拖古烈——要區分拖古烈與一個普通的宋朝士大夫的區别,實在是太難了,而他又是一個很能夠獲得人們好感的人。有時候也有人會故意在拖古烈面前炫耀宋朝的國威,比如河北某州的一個官員怎樣有才幹,大宋又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拖古烈總是耐心地傾聽着,偶爾不卑不亢地回答幾句,既不讓他們太失望,也肯不讓他們太滿意。他對儒家經典、漢賦唐詩,乃至宋朝學者的著作都十分熟悉,常常巧妙地引經據典來回答,即使那些存心想诘難他的人,也不能不在心裏佩服他的才智與學問。

但對于韓拖古烈來說,這一切都隻是爲了自己的職責,爲了那個将自己從微賤中提拔重用的雄才大略的大遼皇帝,亦是爲了大遼朝的存亡延續。對于自己的國家,拖古烈内心有着極深的憂患意識。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南朝的潛力——無論南朝現在面臨怎樣的危機,他都清楚,南朝已非昔日之南朝。這是一種感覺,一種如果你不在南朝生活,便無法體會到的感覺。忠烈、先賢二祠,白水潭學院,朱仙鎮講武學堂,每天練習弓箭的小學生,汴京城牆上的火炮,熙甯蕃坊,還有汴河上每日熙熙攘攘的船隻,汴京街道上越來越多的太平車……每一樣東西,都讓他感覺到南朝的力量——那是一種平靜下面的巨大潛力。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能夠敏銳地感覺到時代的變化,而拖古烈便恰恰是這樣的智者。但這樣的智慧,對他個人而言,卻不全是好事。他感覺到時代在變化,卻不知道自己的國家應當如何跟上這種變化,如何應對這種變化,這隻能讓他産生極大的挫折感與焦慮感。

拖古烈所能做的,隻能是盡自己的力量,來幫助自己的祖國。

他深信大遼皇帝選擇的道路是正确的。大遼現在的道路,是契丹人唯一的選擇。做爲一個遼國人,做爲一個遼國士人,拖古烈對一件事看得清清楚楚——遊牧民族是沒有前途的!

所有的遊牧民族,都注定是沒有前途的民族。

這是有人類以來,就亘古不變的一條鐵律。

任何不肯改變的遊牧民族,都注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内滅亡,其中絕大部分,甚至不會在曆史上留下絲毫的印迹——能夠有機會做出選擇漢化與否的遊牧民族,都已經是極少數的幸運者。拖古烈不會被曆史的表象所欺騙,漢化也是注定要滅亡的,但是遊牧民族滅亡,卻從來都不會是因爲漢化——這是隻要做一個簡單的橫向比較,就可以得出的結論,不肯漢化的遊牧民族,在同樣的條件下,永遠比願意主動漢化的要死得快,而且是快得多。

大遼的先祖們具備超凡的智慧,他們意識到不漢化就無法生存;但又擔心漢化後又失去賴以立足的競争優勢,所以創建了南北面官制度。但是,僅僅在太祖皇帝死後,太宗皇帝一親政,其理想便是成爲中原的皇帝。他統率大軍南下,擊潰漢人軍隊,在開封稱帝,留下大遼國永遠的榮耀,也留下大遼國永遠的教訓。從此以後,大遼的曆代皇帝,都自居于中國的正統;也是從此以後,大遼的曆代皇帝,都對漢人心存敬畏。

遼太宗在某種程度上,是被中原、河北的義軍給擊潰的。他離開汴京的時候,留下了一句名言:“吾不知中國之民難治如此!”

這是一句被刻在大遼曆代皇帝心中的名言。

從此以後,大遼國就再也沒有過野心要真正地兼并中國。與南朝和平共存,保持軍事上的相對優勢,實際上成爲了大遼一百餘年來最核心的政策。

契丹鐵騎可以将阻蔔人、女直人,将一切遊牧民族毫不留情地踐踏在腳下,可以無所顧忌地剝削他們,奴役他們,輕視他們。但是自太宗皇帝北還之後,契丹人就再也不曾真正輕視過漢人。

并且,契丹人、奚人都在自覺不自覺地改變。

或者說漢化。

當今的大遼皇帝選擇了一條正确的道路。也許要爲此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拖古烈深信,對大遼來說,對契丹族與奚族來說,這都是惟一正确的道路。

惟有農耕,方能帶來更多的、更穩定的糧食供應。

惟有将遊牧改成畜牧,方能繁衍更多的牛馬羊。

惟有如此,方能養活更多的人口,過上更富足的生活;惟有如此,才會有更多的人力與物力、以及時間——惟有如此,大遼國才會有前途。

真正的前途!

破壞者隻能暴虐一時,建設者才會擁有未來。

這一定會付出代價。也許是非常慘重的代價,但是拖古烈堅信,除此别無他途。爲了未來,不能懼怕眼前的犧牲。

但是遼國人也是矛盾的。縱如衛王這樣的智者,甚至是拖古烈本人,也認爲“北方的朔風,才能錘煉出英勇強壯的戰士來”——他們都爲自己民族的傳統感到由衷的驕傲;而且眼前的代價如果過于沉重,則會遮蔽人們更爲長遠的目光……不僅僅是那些堅持祖制的反對者,連衛王、拖古烈本人,也并非那麽一無反顧。黨項人爲了正确的道路,已經代出了慘重的代價——他們失去了最重要的國土。大遼遠比他們幸運,經過内戰的錘煉,國内主明臣賢,政治清明,兵強馬壯……

但是一個想要漢化的遼國,一個正在漢化的大遼,反而卻要迫不得已與南朝開戰,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太宗皇帝失敗的陰影,在一百多年後,始終籠罩在遼國君臣的心中。

這次,他們将面對一個更爲強大的南朝。

信念堅定如拖古烈,都不由在心裏要有猶疑,更何況他人?

大遼國也在一個巨大的三岔路口,一念之間,就可以決定一個國家,三個民族的命運,永遠無法回頭的命運。

至此時,拖古烈才深深地明白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淩牙門也有這麽漂亮的荷花麽?”一池綻放的荷花旁邊,兩個绯衣客毫無風度地坐在池邊的大石頭上,遠離着人群,一面說着閑話。他們都是皇帝面前的新貴,在高麗,在南海,他們都是炙手可熱、翻雲覆雨的人物,但是在汴京,他們卻隻是普通的中下級官員,他們與汴京的官場,似乎一直相互排斥着。這種排斥,幾乎是天然的。在這裏,他們很難找到同伴,沒有幾個人與他們有共同語言。盡管大宋已經開拓海疆十餘年,但海洋依然不是大宋關注的焦點。那裏隻是遙遠的域外,是被放逐的地方。而他們的功績,亦受不到應有的尊重,他們被汴京官員背地裏稱爲“夷官”。

“有。淩牙門的睡蓮,不遜于瓊林苑的荷花。但天下最好的荷花,應當是在杭州。”薛奕心不在焉的應道。他今天本來還幻想找機會向皇帝當面陳叙他的設想,但是,九重之上,咫尺即是天涯,皇帝與他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他不由感到一陣沮喪——他好不容易見到文彥博,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文彥博對他海船水軍的新設想産生那麽一丁點的興趣,沒想到文彥博卻忽然告病。種種謠言顯示,文彥博在密院呆不久了。原本他也曾寄望于石越再次進入中樞,或者退而求其次,盼着唐康得脫此劫,回來重掌沿海制置司。但是,從各種流言中,他也能猜到,唐康即使化險爲夷,也很難再呆在中樞……這麽些年來,薛奕從汴京官場學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汴京的謠言往往比政事堂的公文,更能揭示事情的真相。

秦觀久久凝視着池中的荷花,似乎并沒有太留意薛奕的回答。半晌,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高麗有兩種不同的議論,一種議論說,朝廷允許他們出海的商船太少了;另一種議論卻說,高麗國物産應有盡有,貿易有害無益,爲了造船,不得不讓許多勞力去深山中砍伐良木,浪費國力……”

“短視。”薛奕淡淡地回道。

秦觀沒有理會薛奕的評價,繼續說道:“我在想,解決高麗的麻煩,也許應當全面允許他們的商船分享我們的航線與貿易,這樣高麗于大宋的依賴,将更深更長久……”

“少遊一點也不考慮南邊那些海商麽?”一個聲音在二人背後響起。二人連忙起身回頭,笑道:“蔡元長怎的如此神出鬼沒?”

蔡京笑着在二人中間坐了,道:“我看你們才是神出鬼沒,躲到這個地方來了。”

“葉祖洽拉了一幫人在那裏吟詩作賦,我實在沒什麽詩興,便和世顯躲這裏來了。”秦觀笑着也坐了下來。

薛奕卻笑道:“少遊是石門有名的才子,他是怕我一介武夫爲難,救我一命。”又道:“元長知道我的,我要有元長一半的本事,亦不至于躲到這裏來。”

秦觀知道薛奕是說蔡京長袖善舞,當下笑笑,岔開話題,問道:“文太傅到底是怎麽了?”

蔡京笑了笑,環顧四周,見并無旁人,方道:“被都堂的那一位排擠了。聽說文公是昨天和那一位一道面聖回府後,氣出的病來。宮裏有人傳,帝心生厭,密院要換主了。我看不日之間,文公便要自請出外了。”

薛奕聽得更是意興索然,不由歎了口氣。卻聽蔡京笑道:“薛侯果真要想成事業,呂府、馬府、韓府,你總要走一家的門子。”

“罷了。”薛奕搖了搖頭,道:“我一介武官,奔走于執政之門,傳揚出去多有不便。”

蔡京笑了笑,不再多說,轉向秦觀,問道:“方才少遊說的是當真的麽?”

“我想來想去,并無其餘良策。”秦觀點點頭,道:“眼前看是吃了虧,長遠來看,卻是得利的。鼓勵高麗出海,我大宋才是真正把握了高麗的命脈。”

蔡京默然一會,苦笑道:“若出此策,是雪上加霜。大宋的海商豈會答應?少遊可知道,朝廷的海船水軍,實際是由這些海商們養着。況且這些人在東南勢力不小,不可小觑。”

“若能用我之策,便讓高麗人分一杯羹,又何傷大雅?”薛奕搖頭道,“元長與少遊可見過寶雲齋的掌櫃?二位若聽他說一說,便知道大宋的海外貿易,其實還隻是一個起點。踢開面前的絆腳石,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學士如何說?”蔡京試探着問道。他知道薛奕已經拜見過石越幾次了。

薛奕木然搖頭,沉默不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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