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1)

第358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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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國寺。帝國最大的皇家佛寺。珍樓寶座,殿塔壯麗,鍾磬悠揚。

一處清幽的庭院内,智緣與潘照臨分據石案,手執黑白,正在十九路紋枰上厮殺得難解難分。智緣始終臉帶微笑,潘照臨則微阖雙目面無表情,二人各自氣定神閑,落子如飛,絕不有絲毫遲疑,但他們身後侍立的小沙門與書僮,眼見着二人針鋒相對,互殺大龍,眼見一招不慎,滿盤皆負,已經是看得冷汗直冒。

忽然,潘照臨雙目翻開,含笑看了智緣一眼。臉上始終挂着微笑的智緣不自覺竟打了寒戰,便見潘照臨緩緩落下一子,笑道:“大師,承讓了。”智緣移目再看棋盤,便見此子一下,潘照臨那塊一直被自己追殺的大龍已經與邊角的一塊黑子連成一片,而自己的大龍反陷入了黑棋包圍圍剿之中,眼見敗局已定,智緣不由得長歎一聲,投子認負。

他失神落魄地望了一眼棋盤,又搖了搖頭,向一旁的小沙門吩咐道:“去,将寶塔取來。”

小沙門遲疑了半晌,看看智緣,又看看潘照臨,方才應了聲:“是。”快步退了出去。沒過多久,便雙手小心的捧着一個用紅绫蓋着的木盤走了進來。

潘照臨望着小沙門珍之重之地将木盤小心放到紋枰上,無比留戀地看了一眼盤中之物,然後方才叉手退立一旁,心裏亦不覺好笑。他指着那紅绫,笑道:“這便是西夏闡善國師送給大師的白玉寶塔?”他口中西夏國的“闡善國師”,實是宋朝的間諜,原本法号“明空”,随秉常西遷後,秉常尊其爲“國師”。

“便是此物。”智緣起身彎腰,緩緩掀開紅绫,卻見紅绫下面,是一個兩尺高的銀盒,盒外鑲滿了各種寶石,單看這盒子,便已是珍貴非凡。智緣輕輕摸了摸銀盒,雙手忽然用力一按,不動觸動什麽機括,銀盒“啪”地一聲打開來,露出其中的白玉寶塔。

一瞬間,潘照臨注視着那盒中寶塔,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以通體和阗白玉雕成的七層玉塔,從塔身的一磚一瓦,至塔中的佛象雕飾,乃至塔角的風鈴……每一處細節,都雕琢得惟妙惟肖,真是巧奪天工。凡玉塔雕飾顔色,用的都是各色寶石鑲嵌,此時珠光流轉,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果真是寶塔!”到了這個時候,潘照臨已是說不出什麽别的話來贊歎了。

“此白玉寶塔,原乃是高昌獅子王之物。乃是熙甯十六年伊州之戰後,高昌回鹘爲了向夏主乞和,用來賄賂闡善國師的。”智緣道。

自西夏西遷後,西夏便開始了他們向宋遼稱臣,借中國之威以行西域的策略,雖然在宋朝受到拒絕,但是卻得到了遼國的冊封。遼主擔心唇亡齒寒,不僅歸還了曆代以來自西夏逃往遼國的難民、被遼國俘獲的俘虜,并且還将一個宗室之女封爲公主,嫁給秉常,被秉常冊立爲王後。做爲這位遼國公主的嫁妝,遼主向秉常贈送了一千名精銳的騎兵與兩千名奴隸——而這也是宋朝一直不放松對河西經營鞏固的原因之一。遼夏關系的好轉,讓西夏恢複元氣的速度加快,熙甯十六年,秉常先是大舉親征,大破一盤散沙的黃頭回纥,使一萬餘戶回纥歸于他的統治之下。然後,挾大敗黃頭回纥之餘威,耶寅兄弟領兵西侵西州。面對百戰之後的西夏騎兵,西州回鹘不堪一擊。更何況,西夏軍手裏,還有遼國仿造的震天雷與霹靂投彈等西州回鹘聞所未聞的火器。高昌獅子王的數萬大軍,在伊州與西夏軍大戰,被耶寅、耶亥兄弟以少勝多,打得大敗而歸。而西州回鹘的另一個政權——龜茲回鹘政權,又被短視的黑汗國趁火打劫,無力救援高昌。結果,高昌獅子王隻好向夏主稱臣乞和。而經伊州之戰,西夏不僅聲威複振于西域,連汴京都爲之震驚。

這些事情,潘照臨自然非常熟悉,他目不轉眼地望着眼前這美煥美侖的藝術傑作,一面問道:“那如何又到了大師手中?”

“這是闡善用來賄賂貧僧的。”智緣坦然說道。

“哦?”潘照臨依然沒有移開自己的眼睛,但語氣中卻已多了一絲調侃之意。

“西州回鹘雖然道路阻隔,但一直向中國稱臣,他們向國朝自稱爲‘西州外甥’,稱呼皇上爲‘漢家阿舅大官家’,西夏既欲圖謀兼并高昌,懇請朝廷重新冊封其爲西夏國王,緩和兩國關系,便是勢在必行之舉。況且秉常祖宗陵墓皆在我掌握當中,于義于禮,他都要向朝廷乞求允許他派人回來灑掃祭奠。闡善派人來賄賂我,無非是希望我幫他們牽橋搭線,以便他們能夠賄賂朝廷公卿。”

潘照臨啧啧歎道:“搭個橋便出手如此大方,看來高昌回鹘一定是富得流油,西夏這次是發了筆大财。不過,這位闡善國師的立場,倒頗是耐人尋味……”

智緣微微一笑,道:“闡善雖在空門,他的心卻是個儒士。所謂‘士爲知己者死’,夏主推衣分食,計無不從,言不無聽,這般待他,隻怕是個鐵人也化了。況且,他雖然爲夏主出謀畫策,但也并未公然背叛朝廷,這些年朝廷往往能洞悉西夏機要實情,亦多賴于他。不過看他越來越小心,與職方館聯絡,越發不肯留下半點把柄,亦可知闡善心中,實是在宋夏當中搖擺,我看他八成随時準備成爲夏主的忠臣……”

“一個雙面間諜?”智緣的話未說完,從院子外面傳來石越的笑聲。

智緣與潘照臨連忙起身相迎,石越含笑走近,向智緣合什一禮,道:“大師别來無恙。”

智緣連忙深施一禮,“學士别來無恙。”

卻見石越徑直走向那座白玉寶塔,端詳了一會,贊道:“果然好寶物。”一面轉頭向智緣笑道:“其實闡善亦用不着如此警惕,他果真投向西夏,縱是職方館再怎樣說他是朝廷的人,夏主亦隻會視爲離間之計。隻怕職方館越是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他在西夏的地位便越牢固。況且,朝廷亦不可能因爲他的背叛,便非要置之于死地。以他對夏主之影響,真得罪了他,豈不白白招來邊患?就算朝廷現在不懼西夏人,但畢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搞得邊疆不甯,總非好事。”

“好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結’!”智緣贊道,“可惜朝廷諸公,竟隻想着除惡務盡、滅此朝食,生怕養虎成患。”

“數十年内,西夏能成什麽患?數十年後,朝廷又何懼西夏爲患?”石越笑道:“若是後人沒有本事,再大的家底也能敗光;若是後人有本事,如今的這點家底,亦足托付後世了。”

“學士高見。”智緣笑了笑,一面指着那白玉寶塔,笑道:“收了闡善如此重禮,貧僧亦不好意思白白生受,因令使者轉告夏主,請其靜待一年,事情必有轉機。隻是沒料到貧僧最終白忙一場,這白玉塔如今已是潘先生的了。”他一邊說,一邊向小沙門揮了揮手,小沙門與潘照臨的書僮連忙悄悄退了出去。雖然二人都是心腹之人,但智緣卻知道這次石越突然來大相國寺,絕不簡單。

潘照臨笑道:“我要這佛門之物何用?還是寄存在大師這裏。待哪一日沒錢花了,再找大師化緣。”說罷,因見石越已經坐下,他也不再說閑話,一面在石越旁邊坐了,一面說道:“學生已經見過何畏之了。”

“哦,蓮舫怎麽說?”

潘照臨搖了搖頭,道:“自從平乞弟之亂後,他也沒有回過西南,目前的情勢,何畏之亦拿不出好的對策。西南夷所居之所,群山綿延,地勢險要,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方,便是神仙也打不赢這一仗。何畏之以爲,西南欲要安定也容易,隻要一紙诏令,西南必定賓服。若要硬要用兵,還不如興兵擊滅大理國,滅大理國易,平西南夷難!”

“何蓮舫還是念念不忘大理。”石越笑道。

“不過,依學生看,何畏之說的倒是實話。”潘照臨淡淡說道,嘴角不自覺露出譏刺的笑容:“而今朝廷中自有些人,便是打開地圖給他們找,他們未必能找到西南夷在哪個地方——有些個蠢材,竟以爲西南夷就在成都附近!此輩不知兵事,不通地理,不曉風俗,無知無識,偏還喜歡妄發議論,整日價隻會說西南将領無能,将士無用;還有些自以爲是者,則天天搖頭擺尾,道什麽狄青破侬智高如何如何;前些年破乞弟又如何如何,實則全是道聽途說,狗屁不通……朝廷真應當将此輩全丢到泸州去,看他們到時候還能叫嚷些什麽?相比之下,何畏之所言,雖然令人失望,卻畢竟是知兵者之言。未親身去西南察看叛夷與我方之形勢,确難有何方略可言。所謂大理國雲雲,不過激憤之言,何畏之所言者,其實隻是‘剿不如撫’四個字。西南夷未必有叛意,與朝廷作對,對他們有害無益,其群起叛亂,不過是朝廷策略不當,不得不反耳。”

石越知道潘照臨素來嘴巴刻薄,倒也不以爲意。隻笑了笑,也不接他那些酸話,道:“我亦知道剿不如撫。但縱是朝廷一紙诏令,便能使西南化幹戈爲玉帛,這道诏令亦不能下!”

“朝廷的面子,便真的比數萬将士的性命更值錢麽?而且眼見還可能要冒險搭上一個益州的大叛亂!”智緣忍不住問道。

“這不隻是朝廷的面子,還有朝廷的威信!”石越回道,“若是屢戰屢敗之後頒下這道诏令,與城下之盟何異?況且,誰又能擔保诏令下達之後,所有部寨都肯賓服?萬一有三四部族不服,而朝廷依然無力彈壓,則是自取其辱,徒使西南諸夷從此益輕朝廷。除非是迫不得已——無論如何,益州局勢隻要還能控制,朝廷就必須首先謀求軍事之勝利。打了勝仗後,再去考慮其他手段。”

“這無異于拿益州賭博。”潘照臨毫不客氣地指斥道,“呂惠卿欺上瞞下,誰又能知道益州局勢究竟到了何種地步?萬一真有王小波李順之事,盡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

“有時錯已鑄成,隻得将錯就錯。”石越苦笑道,“呂惠卿是如此想,文彥博、司馬光亦是如此想,我若易地而處,也必如此想。宰相何官?宰相乃權衡天下輕重之官!若隻看眼前利害得失,那便是庸相。呂惠卿推行熙甯歸化有錯,但他固執堅守其政策卻沒有錯——若此時讓步,非止前功盡棄,西南數千裏之地,亦不複爲吾所有。呂惠卿之錯,隻不過是不當爲一己之進退,而故意隐瞞益州情實,意圖僥幸取勝。不過潛光兄所言亦并非沒有道理,若果真拿益州一路安危來做賭注,朝廷也實是輸不起。亦因如此,所以才要善擇巡邊觀風使……”

“巡邊觀風使?”潘照臨與智緣不由都愣住了。

石越簡略地介紹了一下文府會議的情況,道:“這益州巡邊觀風使,關系的非止是呂惠卿一人的相位而已,實是牽涉到益州一路之安危,大宋數十年之氣數!不可不善擇其人……”

“确如學士所言。”智緣沉吟道:“潘先生以爲,文太傅與司馬相公會推薦哪……”他話說到一半,便發現潘照臨已經開始皺眉瞑思,當下也不再多說。

智緣其實知道,公正地說,宋朝對西南夷用兵并不全是呂惠卿一個人的責任。當時朝野上下,沉浸在一系列前所未有的軍事勝利的快意當中,很多人的自信心都開始急速膨脹,以爲宋朝憑借自己的軍事實力,已經可以輕易地打敗一切對手,區區西南夷,自然更不在話下。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宋朝上下,才會頭腦發熱,在大戰之後元氣未複的情況下,推動熙甯歸化,又以極強硬地态度,在西南用兵,最終才釀成今日的苦果。要知道,在幾年前,宋朝上上下下的清醒者是并不多的;隻是随着這幾年來的軍事失敗,國庫愈加拮據,而朝廷不斷印發交鈔,加上局部地區物資供給不足,内外夾擊導緻物價暴漲……這種種情況,才使一些有識之士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不知内情的人,依然以爲在西南用兵可以輕易取勝,将失敗的責任全部推給了前線的将士。所以方才潘照臨才說出那些極刻薄的話。不過,随着雄武二軍的兵變,種谔的突然病故,益州提督使的戰死……如此種種,令部分士大夫危機感驟然加劇。無論是文彥博、司馬光,還是石越,其實都已經将呂惠卿看成一塊必須清除的擋路石——現在要想真正解決益州的危機,在政治上,就必須先踢開呂惠卿這塊攔路石。這個所謂“益州巡邊觀風使”的差遣,簡單來說,就是那個在益州撬動杠杆的人,他隻要在益州輕輕一按,就可以把呂惠卿從政事堂的相位上狠狠地抛出去——在這一點上,石越與舊黨是有共同利益的。

然而,雖然表面上看石越與舊黨互爲盟友,但被閑置的石越,與在朝握有相當權力的舊黨,卻同樣各有各的打算。舊黨雖然并不敵視石越,然以石越今時今日之資曆與巨大的聲望、功績,他們不可能完全沒有忌憚之心——這樣的人物一旦再次步入尚書省,就是龍歸于海虎入山林,将來會走到哪一步,是聰明練達如文彥博、博古通今如司馬光都難以預料的。眼見着文彥博很快就要緻仕,司馬光垂垂老矣,舊黨中可堪大用者不過範純仁等區區數人,而石越卻正當壯年,文彥博與司馬光都是計慮深遠之人,他們不可能不考慮将來要由誰來制衡石越這個問題。所以,他們一定會希望盡可能地培植後繼之人材,爲舊黨——在他們自己看來則是“君子”,累積更多的政治能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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