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大安改制(33)

第281章 大安改制(33)

“報——”中軍官打斷了仁多澣的思緒,他擡起頭,望了這個新任的中軍官一眼,他曾經幾乎要斬了這個家夥滅口,但是最後他發現這個家夥非常的識時務,而且有能力,雖然他也知道這樣充滿野心的人很危險,但也許是看在他獻上來的巨額贖金的份上,也許是一種類似于想要馴服野馬的心理,仁多澣留下了慕澤的性命,并且任命他做自己的中軍官——雖然在必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再殺了他。在西夏,好的人材,始終是缺乏的。宋朝人材衆多,浪費起來一點也不心疼,但在西夏,無論是國家還是各部落,都很珍惜難得的人材,因爲這幾乎直接關系到國家或者部落的生死存亡。

“何事?”仁多澣的目光掃過慕澤。

“宋朝張守約派人送來石越的書信。”慕澤低下頭,恭謹地禀報道。

“這個時候?”仁多澣心中一陣不安,忙道:“請他進來。”

同一天,在宋朝陝西路的熙河地區與綏德地區,開始了宋朝曆史上規模最大的軍事演習。

“什麽?!”夏主秉常的語氣中,有幾分不可置信的驚愕。

數日之内,沿宋朝邊境的諸軍司,向興慶府告急的快馬不絕于道。對于宋軍大規模的軍事集結,西夏的邊将們,都有幾分摸着不頭腦。宋軍集結大軍,從常理而言,必定是爲了進攻西夏,但是從宋軍的舉動來看,又似乎并非如此。摸不清宋軍虛實的西夏邊将們,全都迷惑不解。自古以來,都是兵不厭詐,無論宋軍是否在搞“虛虛實實”的把戲,對于不知底細的西夏人來說,唯一的辦法,就隻有保持備戰的狀态,高度警惕,同時一面派人去刺探宋軍的軍情,一面則向興慶府報告。

“須盡快點兵迎戰,國相知道了麽?”秉常着急的問道。

李清與禹藏花麻交換了一下眼神,李清跨上一步,低聲道:“陛下,這是千載良機!”

秉常愣了一下,沒有明白李清的話。

“召國相進宮,商議軍機,然後趁機……”禹藏花麻解釋道,一面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秉常吃了一驚,旋即搖頭,道:“強敵當前,萬一激起内變,豈不爲宋軍所趁?”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李清語氣中,透着寒意。

“先召國相進宮議事……”秉常猶豫着,下達了命令。

“是。”李清應道,退了下去。他知道秉常的決心,實在是不可以信任,有些事情終需要親自布置。

目送李清退下,秉常又把目光投向禹藏花麻,憂心忡忡地問道:“宋兵人馬多少,進兵方向,沒有一樣是清楚的,驸馬以爲怎生應對才好?各處都是急報,莫非宋兵是數路大出?”他一面說着,一面将目光投向一幅畫得不怎麽準确的西夏地圖,遊移不定。

“陛下莫急。”禹藏花麻沉吟了一下,“任他幾路來,總有應付之法。各地烽煙未舉,可見仗還沒打起來。眼下之策,隻得先在靈州一帶集中兵力,以備非常便可。”

秉常此時早無主意,隻聽禹藏花麻胸有成竹的口氣,心下稍安,連連點頭。

與此同時,梁太後宮中。

“你是幾朝的老将,這事究竟是何意思?”梁太後坐在胡床上,從容地問着嵬名榮。

嵬名榮想了一會,沉聲道:“臣總覺得此事透着蹊跷。”

“怎麽說?”梁太後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自古以來,有智者之名的,多是謹慎之人。臣觀石越爲人行事,一向多謹慎小心,每做一事,必是謀定而後動。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既是石越在陝西主事,若是宋軍果真要來攻我,總不會隻有一萬兩萬人馬。若是兵馬上十萬,這般大的調動,他便是瞞得再好,也總有蛛絲馬迹可尋……”

“你是說,石越在用詐術?”梁太後不禁傾了傾身子。

“兵書上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種事情,總是難料。不過臣以爲,若是在陝西主事之人,是李靖李衛公那般的人物,那便是五千之衆,也可能是實;若是石越,十萬衆以下,都是虛多實少。這點人馬,他最多也就敢擾擾邊。”嵬名榮下了斷語。

梁太後沉吟了一陣,忽然歎道:“你這話縱是有理,但是國中隻怕無人敢信。”

嵬名榮亦不禁默然,在心裏微微歎了口氣。他知道梁太後說的,确是實話。休說他人,連他自己,内心中也會有幾分猶疑的。眼下國内其實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前線情況不明,誰又敢保證說宋軍真的就不會大舉進攻?誤國之罪,對誰都太沉重了一些。

“罷了,我先去見見皇帝。”梁太後忽然起身,又問道:“那個文煥,可有異常麽?”

“也沒甚異常之處。”嵬名榮忙欠身回道:“他領了皇上的诏旨,現在專心負責籌建講武學堂。”

梁太後微微點頭,想了一會,忽問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多疑了點?”

“謹慎總是沒有錯的。”嵬名榮委婉地回道。其實他心裏的确認爲梁太後多疑了,以文煥的遭遇,救駕的功勞,實在沒有懷疑的理由。“不是人人都比得上景宗皇帝的。”嵬名榮在心裏安慰性的解釋着,當年元昊對那幾個漢族秀才,可不曾有過什麽懷疑。不過強者有掌控他人的自信,這也不是人人效仿得來的,所以梁太後的作法,也不能算錯。

“嗯。”梁太後點了點頭,笑道:“我畢竟是比不上景宗皇帝啊。”目光悠悠,仿佛是無意,又仿佛直透嵬名榮的内心。

嵬名榮吓了一跳,連忙把頭深深地低垂下去。

國相府。

“抱病”的梁乙埋,也在他的園中與一幹黨羽讨論着宋軍的異常調動。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什麽好怕的?”梁乙埋的态度便顯得從容鎮定得多。他這話并非是爲了給手下打氣,而是打心眼裏這麽認爲的。雖然兩次大敗于宋軍之手,但是梁乙埋并不覺得那是因爲自己的指揮有誤。

“國相所言甚是。”座中的官員們紛紛附和着。

梁乙埋撚須微笑着,卻忽然發現大将梁永能默默不語,并沒有如他人一般附和着,他心裏頓時泛過一絲不悅,卻移過頭去,和顔悅色地問道:“梁将軍,你怎麽看?”

梁永能欠了欠身,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沉聲道:“國相,此次宋軍高深莫測,不可掉以輕心。到目前爲止,除靜塞軍司仁多澣以外,各軍司所報,都隻知道宋人在邊境集結大軍,但既不知道兵馬之數量,亦不知道旗号,更不知其意圖……”

“意圖還用問麽?司馬昭之心……”有人在旁邊不以爲然的插道。

梁永能冷冷望了說話之人一眼,那人吓得一縮頭,把剩下的話咽到了肚子裏面。

梁乙埋忙又問道:“将軍的意思是?”

“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若按常理而論,南朝興大兵之前,免不了要鬧得舉國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事從表面上來看,必是石越虛張聲勢。況且宋要入寇,若無十萬之甲兵,不過是來送死。若出動十萬之衆,調動兵馬糧草,細作再無能也不可能全然不知。故在下以爲,宋軍如此,絕非滅國之兵。但石越狡詐,也不可掉以輕心……”梁永能爲西夏名将,也并非幸緻。

“這又是爲何?按将軍的說法,我大夏不是可以高枕無憂麽?”有人發問道。

梁永能搖了搖頭,道:“若是石越并非是想一舉而滅我大夏,他是想蠶食呢?”

“這……”

“他調集軍隊于邊境,見我有備,他自不敢輕易挑釁,但我若無備,焉知他不敢取我邊地?”梁永能歎道:“石越小兒如此行事,便是要叫我明知他是虛張聲勢,卻也不敢不防。”

“難道他不怕空耗兵饷糧草麽?”

梁永能皺眉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者,南朝是想如此耗垮我大夏。但這般行事,時間短了不起作用,時間長了,卻要兩敗俱傷……讓人不解……更令人奇怪的是,爲何靜塞軍司沒有報告環慶路有異狀?”

“定是仁多澣與南朝勾結。”

“定是如此……”

“我要彈劾他……”

衆人頓時紛紛議論起來。梁乙埋看着衆人,卻也無意制止。梁永能的分析,也許是正确的。如果夏國無備,宋軍趁虛而入,那便是又一個綏州。這般蠶食下去,西夏的滅亡,也隻是時間問題了。而且梁乙埋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秉常剛剛宣布要免稅罷兵,轉瞬之間,局勢急變,他稅也免不成,兵也罷不了……梁乙埋竟有點幸災樂禍起來,石越這倒是在幫他了,他梁乙埋又有什麽理由不要求點齊兵馬,應付危機?

正盤算着,忽有家人急匆匆走來,在梁乙埋耳邊低聲說道:“皇帝宣見國相。”

“告訴使者,我病症加重,不便相見。皇上所問之事,我已知曉,不日便有奏章遞上,請皇上毋憂。”梁乙埋根本沒有興趣接見中使。

“是……”

“關于貢舉之事……”梁乙埋心情愉悅地轉過頭去,說起其他事來。

西夏王宮之内。

李清拉住回報的中使,問着情況。

“國相不肯來麽?”李清皺眉道,一面瞥了殿中一眼,梁太後正在那裏和秉常說着話。“再去催一次。”

中使吓了一跳。望着李清,嚅嚅道:“這……這……僞傳……”

“什麽僞傳?”李清冷冷地說道:“這是皇上的旨意!眼下皇上沒空理你。”

“是。”被李清的目光盯着,中使隻覺得背脊發涼,連忙應道。

“老狐狸。”李清望着再去傳谕的中使,在心裏罵着。梁太後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從殿中傳出,李清側耳聽着,卻是斷斷續續地。他隐約猜到了她的意思,卻是要秉常遣他和梁永能分赴邊境,應對局勢,梁乙逋居中掌兵策應。秉常在低聲抗辯着。

李清在心裏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覺得每個對手都極其厲害。石越在此時來這麽一招,讓李清不由得懷疑他對西夏的局勢是不是真的了若指掌,要不怎能如此恰到好處,讓西夏左右爲難,還逼得秉常失信于國人。哪怕明知是詭計,也不能不理會——他與西夏諸将一樣,并不知道什麽“軍事演習”,隻以爲是虛虛實實之計,不過這樣的分析,雖不中,亦不遠矣。石越的這一手,一石三鳥,實是狠毒。李清心裏自然是佩服的。

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立時就想到利用這個機會,先除了梁乙埋父子再說。誰知梁乙埋亦是老奸巨滑之輩,沒有把握,絕不進宮。偏生還怕他狗急跳牆,逼他不得。

衆人之中,最厲害的,還是梁太後。一切可以利用的形勢她都利用到了,竟想到借此機會,進一步削除秉常的羽翼。她舉手之間将文煥趕出宮去,現在又開始對付自己,要将自己和夏主分開——若從單純的軍事角度來看,梁太後的應對之策無疑是正确的,由自己與梁永能分别節制方面,以二人的才幹,除非宋軍真的是大舉來攻,否則邊境絕對吃不了什麽虧。而使梁乙逋居中策應,更可保萬無一失。

但是梁太後背後之意,秉常豈能看不出來?自然也不肯答應。

自己的這個君主,雖然見事并不糊塗,但卻少了居上位者的狠決果敢。

李清不覺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靜靜的等着。

過了許久,梁太後與秉常還在殿中争執着,但是聲音卻冷了下去,李清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見禹藏花麻不停地向外張望着。

去傳旨的中使又回來了。

“國相依然托疾不來。”中使不太敢看李清的臉色。

“再宣!”李清鐵着臉低聲喝道。

“是。”這次中使連問都不敢多問,又急急走了出去。

中使一連跑了四次國相府,但是梁乙埋始終不爲所動。最後李清也隻得無可奈何地放棄。但是梁太後卻不是這麽輕易放棄的人。

她盯着秉常,厲聲問道:“皇帝豈可任性?我想問問皇帝,若不如此,皇帝又想如何應對?”

“母後放心,待事情更明了一點,再議對策不遲。我已派人去召國相,國相必有善策。”秉常無論如何,也不肯松口。文煥被斥,若李清再派往地方,他的改制,實際上就是等同于失敗了。

梁太後哼了一聲,道:“皇帝怎可說得這般輕易?軍機大事,豈能一再拖延。若待事情明了,大事早已不可爲。國相告病當中,皇帝是一國之君,終須自己拿主意。”

“眼下之事,實離不了李清。莫若遣别人前往。”

“聽宿将議論,我夏國善用兵之将,惟梁永能、李清數人,若遣不會用兵之輩,反誤大事。皇帝要離不了他,待事情一了,再召回他便是。他想久鎮邊關,祖宗法制還不許呢。”

“嵬名榮也是幾朝的老将……”秉常終于忍不住,反将梁太後一軍。

梁太後淡淡一笑,道:“嵬名榮老了。”

“妹勒倫亦善戰。”

“妹勒倫臨陣無勇,多謀少斷,不可托重任。”

“那野利辂如何?”

“野利辂有勇無謀,偏還有野心。李清、梁永能,雖然節制諸将,但是一道诏旨,便可解其兵權,無反側之憂。野利家在國中根深蒂固,使将容易撤将難。”

秉常又問了諸将,都被梁太後否決,偏偏還言必中的。秉常理屈辭窮,卻隻是不肯答應。

梁太後也不催促,隻坐在那裏,默默地望着秉常。

禹藏花麻偷眼望望梁太後,又望望秉常,已知道無論如何,梁太後占盡了上風,秉常終須要屈服。但是仁多澣不敢來興慶府,李清若再往地方,那大安改制終究是一句空言。他沉思許久,終于咬牙說道:“太後,陛下,臣鬥膽……”

“驸馬有何良策?”秉常似乎此時才意識到還有禹藏花麻在殿中,不由喜出望外,望着禹藏花麻。梁太後也饒有興緻地看着禹藏花麻,嘴角流露出的笑容,不知道是諷刺還是什麽。

“臣雖無能,智勇不及李将軍,但亦願爲太後、陛下分憂……”禹藏花麻欠身說道,兩害相權取其輕,若一定要有一人離開興慶府,自己走總好過李清走。

“你要請纓?”秉常不由愕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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