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大安改制(11)

第259章 大安改制(11)

他隻想表達自己的感情,卻沒有想到,無論宋朝還是西夏,依然都是等級社會。在石越看來,凡是爲國獻身的人,既便以皇帝之尊,也理所應當表示尊敬之意,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但在當時的人們心中,卻有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以石越身份之“尊貴”,這一拜實是非比尋常。

震驚、疑惑、感動……各種各樣的情緒交織混雜,這山野雪地之間,竟然突然間變得無比的寂靜。

擡靈的西夏士兵緩緩地将狄、王的棂樞移交到宋軍士兵手中,在石越的這一長拜之下,雙方都不由自主的鄭重其事起來。當時戰争雖然剛剛結束,但是随着西夏建國以來少有的大敗,石越的威名卻十分迅速地傳遍西夏軍中。而對于宋軍士兵而言,他們會下意識的尊敬能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統帥,更何況在傳聞之中,也有不少人都聽說“忠烈祠”是石越所倡建。石越也因此成爲一個在普通士兵心中漸漸有了威信的大臣。這樣的大人物都用如此恭肅的态度來迎接狄、王棂樞的回國,這些普通士兵也不由自主地受這氣氛感染,每一個動作都莊重起來。

一直到狄、王的棂樞被宋軍士兵擡入陣後,石越才直起身體來,按劍環顧,慨聲說道:“蒼天厚土可爲之證!大宋陝西安撫使、端明殿學士石越在此立誓:自今而後,凡爲國而戰者,無論尊卑等級,其生,則當歸爲大宋人;其死,亦當歸爲大宋鬼!不論代價幾何,我大宋絕不棄一人駭骨于異域。”

他的聲音高亢激越,雖然風雪之中,這個誓言亦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人們在這一刻,忽略了石越誓言中的狂悖——這個誓言,惟有天子或宰相方能立下。但是在場的每個人,無論宋夏,無論是仁多澣、張守約,還是普通的士兵、百姓,卻都相信石越的誓言,并非虛誇,人人都相信這是一個鄭重的承諾。有人慨歎、有人羨慕,還有人感動。

仁多澣低咳了一聲,他沒有料到自己送回兩具棺木,竟讓石越借機鼓舞起軍民士氣來。他是久經世故之人,當即想到石越如此當衆宣誓,不論他是不是能做到,都必然大得軍民之心——做得到,宋朝的士兵們必然歸功于石越;做不到,人人都知道他不過一個地方官,得咎的卻是汴京兩府的宰執們。仁多澣飽含深意地望了石越一眼,眨眨眼睛,語義雙關地說道:“學士仁義,我十分欽佩。”

石越漠然搖首,道:“這隻不過是國家朝廷的本份。凡國家不肯棄其臣民者,其臣民亦斷不肯負其國家。”他不欲與仁多澣多談這些話題,踏镫上馬,朝仁多澣拱拱手,說道:“統領,這便開始罷。”

仁多澣點點頭,笑道:“甚好。”

雙方當即不再多言,各自勒馬退到一邊,看着雙方的軍校小吏開始贖買百姓。宋朝的文吏按戶籍清點名字,西夏人每放歸五十人,便交給他們一筆相應的贖金。沒有想到還可以回歸故土的環州百姓,一時間都忍不住喜極而泣,雖然在大風雪中,隻是穿着薄薄的麻衣,許多人都依然想要走到石越與張守約面前來叩謝。既便是被衛士阻止了,他們也依然要朝石越與張守約遙遙叩首,方才肯離去。

石越望着這些百姓,心中一時間竟毫無喜悅,隻有苦澀與憤怒。沒有人料到西夏人如此苛酷,竟然将這些百姓的冬衣都搶了去。這些環州百姓在風雪中走了半天的路,早已都凍得手腳通紅,一些帶着嬰兒的婦女,把孩子緊緊抱在懷中,拼命的想用體溫給孩子一點溫暖。若非是回歸家園的強烈願望支撐着,這些人早就凍倒在路上。他怒極之下,恨恨地回頭瞪了仁多澣一眼,正想與張守約商量一個辦法,卻見田烈武早已令人拾來了一些枯柴斷木,又倒出幾枚霹靂投彈中的火藥,在雪地中生起幾堆大火來。然後讓百姓中的青壯年先行回城,将老弱婦孺,都聚集到火邊。

石越略覺欣慰,也連忙解下自己的披風,親自策馬跑到一個帶嬰兒的婦人面前,用披風将小孩子裹起來。侍劍則叫了兩個親兵,一道策馬至宋軍陣前,收集宋軍将士的披風與幹糧,将披風分發給帶小孩的婦女,又向百姓分發幹糧,以補充體力。

仁多澣饒有興趣地望着忙忙碌碌的宋人,他心中并不存在着一絲一毫的愧疚。真正令他感興趣的是,石越的這些舉動,到底是在收買人心呢,還隻是石越的“婦人之仁”而已?

“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對手。”仁多澣摸着下巴,自言自語地說道。

似乎是擔心百姓們被凍太久,宋人加快了贖買的進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石越竟然要求先贖回婦女、兒童與老人。這對仁多澣而言,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因爲曆來對邊境民衆的争奪,都是以青壯年爲主。因爲這些青壯年,既是勞動力,又是士兵,在當時的人們看來,他們遠比老弱婦孺更有“價值”。不過宋人顯然更能理解石越——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從某種程度來說,與它的成員對弱者的同情心指數是成正比的。所以,雖然宋人同樣更重視青壯年,但是宋代中國,卻畢竟是有着當時世界上相對成熟的慈善機構的社會,婦女的地位也許還得不到尊重,但是老人與小孩,卻已經是社會關護的對象。所以宋人相對平靜的接受了石越的決定。

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就在雙方的贖買中度過。

宋朝終于迎回了自己的人民,而仁多澣則得到了他想要的宋錢、茶葉、絲綢棉布、陶器、鍾表、香料,還有三套全新的大宋國子監在熙甯十年剛剛監印出版的《九經注疏全集》、《三經新義》、《石學士全集》——這是仁多澣打算上供給夏主秉常的禮物。

但是這次會面卻并沒有就此結束。

石越在聽了幾個文吏的報告之後,帶着幾分怒氣策馬回到陣前,瞪圓了眼睛直視仁多澣,平素顯得深不可測的眸子,竟然發出淩厲逼人的光芒。

仁多澣不料石越還有這樣一面,竟是吃了一驚。

卻聽石越厲聲問道:“仁多統領是欲失信麽?!”

“學士言重了。”

“若是不欲失信,則環州被俘将士有近千人,還望統領能一并歸還。無論是贖買也罷,交換俘虜也罷,請仁多統領直言便是。”

“俘虜?”仁多澣不屑地笑道:“這等不能爲國死戰之輩,石帥要來何用?我已将其分給部衆爲奴。”

石越悖然大怒,厲聲喝道:“仁多統領不曾聽到本帥方才所立之誓言麽?!彼輩既曾爲國家戰鬥,無論是生是死,本帥必将迎其回國。凡我大宋将士,力戰之後,雖然被擒,于國家亦有功無過!大宋必不棄之!”

仁多澣也沉下臉來,回道:“我既已将之分給部衆,爲将豈可無信?!石學士不可強人所難。”

他的話音剛落,張守約的手已舉起,宋軍整齊地平端起手中弩機,殺氣騰騰地對準了仁多澣。西夏人不料宋軍說翻臉就翻臉,也連忙摘弓搭箭,瞄準石越。

石越卻無絲毫懼意,隻是逼視仁多澣,冷冰冰地問道:“仁多統領果真不肯歸還麽?今日之事,做好在足下,做壞亦在足下!”

仁多澣不曾料到石越一介文官,也有此膽色,他自也不甘示弱,笑道:“學士不可逼人過甚。我一命抵學士一命,甚是值得。”

“本帥一死無妨。我大宋軍隊,自會替本帥報仇!便是踏平靈夏,又有何難?仁多統領若要做好,則隻要夏主勤修供事,兩家自可罷兵修好,使百姓稍得安息。若其不然,則恐夏國不能血食!”石越的話,已是赤裸裸地威脅。

“本帥給統領兩天時間,仁多統領可以回去權衡利弊!兩天之後,本帥若是沒有見到我大宋被俘的将士出現在環州,雪化之後,我大宋禁軍,自會問夏主去要。”說罷,石越不再理會仁多澣,撥轉馬頭,高聲喝道:“回城!”

宋軍由田烈武率領幾十人斷後,其餘後隊變前隊,護衛着石越與衆百姓,揚長而去。

夏軍如釋重負地放下弓箭,仁多澣望着宋軍遠去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

回到環州城後,石越并沒有回官邸休息,而是帶着侍劍以及幾個文官,馬不停蹄的分路安撫蕃漢百姓。衆百姓雖然被贖回家鄉,但家園卻已被擄掠一空,斷垣殘瓦,不足以安身過冬。這時候,自須有官員出面安撫。石越四處巡視撫慰,卻見環州城中,隻有廂軍忙碌不堪,張守約盡心盡力,指揮着廂軍伐木搭房,修葺城牆,同時還要遣人分贈糧食與冬衣,忙得幾乎是四腳朝天。而與此同時,種谔與他的龍衛軍卻不見蹤影。石越強壓着心中的怒氣,将整個環州城幾乎走了一遍,才隻在城東發現田烈武帶了幾個龍衛軍士兵在幫一戶百姓搭房子。見石越過來,田烈武等人連忙放下手中活計,向石越行了個軍禮,參拜道:“參見石帥!”田烈武不必多說,那幾個士兵都是十分欽慕石越,這時見石越,都是又驚又喜,有點手足無措。

“不必多禮。”石越擠出一絲笑容,向田烈武問道:“你們種帥呢?”

田烈武并沒有聽出石越語氣中的不善,笑道:“回石帥,種帥在大營中。”

“大營中?”石越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又問道:“那你爲何會在這裏?”

田烈武不知道石越爲何作色,被唬了一跳,忙老實回道:“因今日不當下官輪值,故此帶幾個兄弟來幫幫忙。石帥若要責怪,下官願領,與這幾個兄弟無關……”

侍劍見吓到田烈武,他素知石越心意,因田烈武曾做過他的教習,他自有幾分香火之情,不由在旁邊笑道:“田師傅,石帥并非怪罪你。”

“你們做得很好。”石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神态讓田烈武誤會,他淡淡誇了句,又說道:“你素讀兵書,可知将有哪五德?”

田烈武不知石越爲何突然問到此事,忙回道:“将之五德,是智、信、仁、勇、嚴。”

“你可知何爲将之仁?”

“愛撫部下,或可稱爲‘仁’。”

石越搖了搖頭,半晌,又問道:“你可知道軍隊之責任是什麽?”

“打敗敵人。”田烈武有幾分沒信心的回道。

石越又搖了搖頭,說道:“軍隊之責任,是保護百姓。這是軍隊唯一的職責,它做的一切事情,無論是殺敵攻城,還是守禦邊境,歸根結底,都必須是爲了保護百姓。此爲軍隊存在唯一之意義。故将有五德,其中之仁,非止是愛撫部下而已。惟有愛民護民之将領,方能稱爲具有‘仁德’的将領。”

田烈武想了許久,方露出恍然之色,說道:“下官明白了。”

石越贊賞地點點頭,說道:“你能懂得這個道理,是難能可貴。可惜有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說這裏,臉又沉了下來,向侍劍說道:“走,去龍衛軍軍營!”

走了約五箭之地左右,侍劍突然勒馬停住,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喚道:“公子。”

“嗯?”石越轉過頭來,疑惑地望着侍劍。

侍劍四處環顧了一下,見左右除了幾個心腹的親兵之外,再無旁人,他又低頭遲疑了一下,方說道:“公子此時不宜與種谔翻臉。”

“爲何?”石越冷笑道:“我亦不是要将他如何,隻是要讓龍衛軍出來幫着環州百姓渡過這個難關。”

侍劍抿着嘴,搖了搖頭,說道:“公子,本朝并無這個習慣,龍衛軍不做事,亦不能說他們什麽。公子雖是安撫使,但是除非作戰治水,并無擅自調動禁軍之權。種谔若是抗命,到時候有傷公子之威嚴。我聽說種谔此人,素來狂妄自尊,亦并非十分服氣公子——此次上表請求明春即攻伐西夏的将領中,便以他最爲張揚。公子此去,難免被他誤會,以爲是故意找事……到時候雙方鬧僵,卻是公子自取其辱。”

石越大勝之後,其實頗有幾分志得意滿之态,在陝西一路威信既高,号令所至,無人稍敢違抗,哪裏還想得到這些?這時聽侍劍提起,心中不覺清醒了七八分。他停下馬來,思忖許久,都覺得侍劍說的很有道理。不由爲難的說道:“亦不能就此罷休。現在人手缺乏,是救命的事情……”

侍劍知道石越脾氣其實甚好,這時候膽子更大,直言無忌的說道:“公子上表彈劾高遵裕,我有時聽到陝西官員議論,雖說高遵裕罪有應得,但卻都覺得公子有幾分咄咄逼人之勢。若要說起來,想必朝廷也在擔心此事。如果再與種谔不和,若鬧将起來,朝廷不想讓公子在陝西獨尊,隻怕還會偏向種谔一邊。畢竟種谔既無過錯,又是功臣。隻恐到時以小不忍而亂大謀,主戰的聲音增大,于國家是禍非福。公子不可不慎——眼前的事情,我想若潘先生在,他當如何處理……”

“你盡管說。”

“我覺得若是潘先生,一定會請公子退讓。公子可以讓安撫司的親兵出去協助災民重建,再發一紙公文給種谔,讓他出動龍衛軍幫忙。種谔答應自然是好,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會答應。公子便不必再理。此事自有人會上報朝廷,若是兩府知道公子在陝西,并非是要風得風,許多将領都命令不動,自然會放心許多。”

石越有幾分訝異的望了侍劍一眼,不覺點了點頭。

侍劍大受鼓舞,又繼續說道:“其實環州重建之事,現在已經不需要公子操心。以張大人之能,足以勝任此事。公子應當早回長安。與西夏大戰之後,短時間内,我以爲西夏人絕難大舉入寇,而我們亦應當利用好這段時間——在朝廷,自然是繼續推行軍制改革,整編軍隊,同時改善财政;在公子,則要在陝西繼續推行役法、驿政改革,修葺水利道路,使陝西得以休養生息。這些事情,公子終須在長安才做得成。至于對付西夏,公子常說秉常與梁氏有隙,趁此大敗之機,正當設法亂其内政,挑撥敵酋争鬥,使其陷于争權奪利之内耗中。如此四五年之後,我長彼消,滅亡西夏,不過舉手之勞。做這等事情,公子亦不必親力親爲。況且,公子若長期在邊境掌兵,難免朝中有奸人宵小搬弄是非。此事不過是徒惹疑忌,有害無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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