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哲夫成城(4)

第210章 哲夫成城(4)

連吃三次虧的野利榮名白白損失了數百人馬,又氣又急,卻束手無策。看着宋軍又要重施故技,他再也不敢分兵,幹脆領着六千右軍,隻盯着一路舉着“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第三指揮”旗幟的宋軍,窮追不舍。這野利榮名頗有一股狠勁,如蛆附骨般的追着這一路宋軍,這一指揮的宋軍,竟被他追得沒有半點脾氣,跑了半天,野利榮名始終離他們隻有一箭之遙,怎麽甩也甩不脫。野利榮名看到便宜,便準備分兵包抄這一路宋軍。被追趕的宋軍仿佛也已經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便在野利榮名準備下令的一刻,就聽幾聲号響,宋軍忽然停了下來,後隊變前隊,大吼着向夏軍沖殺過來。

“殺!”野利榮名簡直是大喜過望,不曾多想,舉起手中的長刀,夾馬迎上前去。夏軍紛紛收起弓箭,取出各自的長兵器,沖向來送死的宋軍。

不料便在此刻,夏軍的後陣忽然響起了奇怪的号角聲,便聽身後喊殺之聲震天響起,宋軍其他四路人馬不知什麽時候,又合成了一路,從夏軍的後方掩殺過來。被宋軍前後夾擊的野利榮名部頓時一陣大亂,夏軍腹背受敵,陣形大亂,兵将們惶恐不安,早無半點戰意,隻知争相逃命,自相踐踏。野利榮名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将,被劣勢的宋軍如此戲弄,以三倍于敵的優勢沒占到一點便宜,反而折了上千人馬,端的是又羞又憤,又氣又急,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但此時兵敗如山倒,他縱是心有不甘,也無力回天,隻得拼命聚攏敗兵,向西南敗走。

但他肯認輸,如今主客易勢,劉昌祚卻不肯讓他去和中軍會合,引兵在後面緊随不舍的追殺。

兩隻馬軍一前一後,跑了裏許。野利榮名眼見宋軍越追越近,他雖有心回頭厮殺,但看部下卻都隻顧逃命,早沒有半點士氣,隻得打消此想。他以三倍兵力出戰,自然也不敢指望中軍還會來接應自己,正催馬狂奔,忽見前方塵土高揚,旌旗飛舞,眼見是一支大軍向自己迎來。敗逃的夏兵這時早已忘記嚴酷的軍法,頓時發出一陣歡呼,野利榮名也是又驚又喜,又羞又愧,正待遣人前向詢問是哪支友軍前來救援,不料變起突然,便見從前面的大軍中,一陣撲天蓋地的箭雨打來——爲野利榮名掌旗的軍官,瘁不及防,身中數箭,撲通一聲連人帶将旗,摔于馬下。早成驚弓之鳥的夏兵萬萬想不到這裏還有宋軍的伏兵,又見中軍旗倒,以爲是主将中箭死了,頓時嘩啦一聲,四散逃命,隻餘下千餘人馬,緊緊護住野利榮名,不敢逃竄——失了主将與旗鼓,逃亡也是死罪。

到這個時候,野利榮名才看清楚,狙擊自己的竟然是宋軍的鄉兵組織——沿邊弓箭手!原來卻是種誼看到便宜,悄悄把四千名沿邊弓箭手派了出來,接應劉昌祚。

後有追兵,前有強敵。這是野利榮名生平未有的大慘敗,他聚攏僅餘的殘兵,忽然掉轉馬頭,一把扯散頭發,怒聲低吼。

“左右都是死,孩兒們,拼了!”

野利榮名大吼一聲,舉起長刀,紅着眼睛率領殘兵向劉昌祚部沖去。就算是死,也要看看這支戲弄自己的宋軍騎兵,究竟有幾斤幾兩!

“殺!”劉昌祚望着困獸猶鬥的野利榮名,“刷”地一聲,也拔出馬刀,高喊着迎了上去。

兩支騎兵終于正面狠狠地碰撞到一起。

鐵盔、吼叫、白刃、馬鳴……所有的一切在一起交織着,不斷有染紅了戰袍的士兵從馬上摔下來,沾滿了鮮血的武器飛上天空……一面是士氣高昂,一面是垂死掙紮,戰鬥出人意料的慘烈,連初次參戰的文煥都殺紅了眼睛,身上、臉上,早已濺滿不知是何人的鮮血。

但是,雙方的纏鬥并沒有持續太久。

沉浸在厮殺中的文煥,忽然聽到了清脆的钲聲——待他愕然擡頭,與身邊的袍澤互相張望時,才發現,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戰場的周圍,突然間冒出了無數密密麻麻的西夏軍隊!

“被包圍了!”

雙方都默契的停止了戰鬥,此時還活着西夏殘兵已不過百餘人,但尚能戰鬥的神銳軍士兵,也不過是一千多點。劉昌祚集攏了部下,沿邊弓箭手們也開始自覺的退聚到神銳軍騎兵的身後。

這真是個糟糕的陣形!

但是衆人已無暇感歎。一面鬥大的“李”字旗就在前面,幾萬人彎弓搭箭瞄準着宋軍,圍了個密不透風,也許隻要一次沖鋒,宋軍就将全軍覆沒!

一場大勝,轉眼之間,就要變成大敗!

“投降吧!”夏軍帥旗移近,在衆多親兵的擁簇下,李清開始勸降,他的嘴角還挂着一絲嘲諷。他并沒有大喊,卻中氣十足,足夠讓每個宋軍都聽到是他在說話。

“大宋有戰死的神銳軍,沒有投降的神銳軍!”劉昌祚厲聲吼道。這個姓李的夏将,把所有人都耍了。劉昌祚不相信他可以料敵先機到這種地步,他可以肯定,這個夏将是将整個右軍當成了誘餌。否則,他的援軍早就應當派出來。幸好種誼沒有大舉出兵來助戰——他真正想鈎的魚,還是種誼的振武軍。

“将軍之善戰,令人欽佩,若投降大夏,不失封侯之位。”果然,他早就看到了一切。

“呸!”劉昌祚冷笑着啐了一口,大聲回道:“華夏貴胄,豈能委身于夷種!”

李清臉上竟是紅了一下,旋即笑道:“既不肯投降,便成全爾輩盡忠吧!”

“哼!”劉昌祚斜舉起雪白的戰刀。

滿臉都是血的都虞候王傥從摯旗手中接過軍旗,一手高高舉起,厲聲喝道:“弟兄們!忠烈祠相見!”

所有神銳軍的将士一齊拔出戰刀,齊聲喊道:“忠烈祠相見!”雪白的刀刃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芒;神銳軍将士決然的神态,讓沿邊弓箭手也深受感染,一齊喊道:“忠烈祠相見!”

李清微微歎息一聲,一咬牙,緩緩地舉起了右手!

立時,号角“嗚嗚”地吹響……

東大營。

“将軍!”一名緻果校尉單膝跪了下來,“請發兵吧!”

“種将軍!不能見死不救啊!”又一名緻果校尉跪了下來。

種誼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歎道:“李清是很會打仗的人。他分明是想誘我出營……”

“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幾千兄弟戰死在營前吧?”

“是啊!”種誼長歎了一聲,“但是出去的話,會不會将幾萬名将士置于險地呢?”

“将軍,請讓末将去吧!縱然戰死,末将也無怨言。”

“将軍,讓我去吧!”

“将軍,讓我去吧!”

頓時,請戰的聲音響成一片。

種誼的目光掃過衆人,落在了軍都虞候的臉上,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種誼不禁搖了搖頭,道:“看來我别無選擇。”

衆将立即安靜下來,等待種誼最後的決斷。一道道期盼的目光,讓種誼不自禁的苦笑。李清就是想讓自己出營,這樣他才好充分發揮騎兵的機動力,打擊自己笨重的重步兵。至少種誼絕對不會相信李清會和自己精銳的重步兵正面對決。

曆史上,當宋軍布下戰陣與敵軍堂堂皇皇對決之時,是很少有敗績的。但是,敵人從來沒有義務陪着宋軍以堂堂之師,對皇皇之陣。兵法的要義,就是以強擊弱,以石擊卵,以長擊短。在種誼看來,所謂的“名将”,就是指在對戰的那一刻,他的部隊永遠占着優勢的那種人。

剛剛那一陣,劉昌祚的神銳軍,就将這一點發揮得淋漓盡緻。

但是,難道現在輪到李清來發揮了麽?

種誼苦笑着,終于,他站起身來,緩緩環視衆人,說道:“諸将聽令!……”

李清一直沒有看被圍攻的宋軍一眼,他的目光始終盯着宋軍的東大營。并非他不了解包圍圈中的戰況——抱着決死之心的宋軍是可畏的。幾輪射擊後,那些鄉兵們折斷了自己的弓箭,用佩刀與自己的騎兵戰鬥……瘋狂的沖入馬腹下,用一條條生命的代價來砍斷馬腿,然後幾個人一擁而上,将摔下馬的騎兵砍死。那些神銳軍的騎兵更是可怖,身上帶着三四支箭,卻依然揮舞着長刀,用近乎瘋狂的鬥志與自己的騎兵同歸于盡!

宋軍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李清忍不住暗暗感歎。不過他知道,宋人的心中,并沒有那種瘋狂的因子,隻不過大多數人很容易會被上位者的英雄行爲所感染罷了。幸好如此,否則的話……少數人的悍不畏死可以稱爲英勇,如果全部都是如此,隻怕隻能稱爲瘋狂了。但是,李清腦海中突然閃過對方主将眼中的驕傲、那位舉着軍旗的将領眼中的決然毅然……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泛了上來。

李清不由搖了搖頭,“兩軍對戰的時候,自己居然還在想這些無謂的事情!”然而一瞬間,一句話又從他腦中掠過:“華夏貴胄,豈能委身于夷種!”李清不覺有點愕然,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知遇之恩,自當肝腦相報。”

“嗚——”北方傳來的号角之聲,終于讓李清的精神集中起來。

他定晴望去,宋軍東大營終于營門大開,振武軍的旗幟與“種”字将旗在風中飄揚,數以萬計的宋軍列着整齊的陣形,向己方走來。

“催鼓!”李清淡淡的命令道。頓時,戰鼓急擂。

聽到西夏人的鼓聲,幸存的宋軍都已有了死亡的覺悟。文煥的馬匹早已戰死,他與一個袍澤背對背靠着,笑道:“兄弟,殺了多少西賊?”

背面的人淡淡的答道:“一個大首領,四個小首領。”

文煥聽到這個聲音,幾乎呆住了,驚道:“鎮卿?!”

“嗯。”吳安國依然懶得多說什麽。

“真是至死不改的脾氣!”文煥笑罵道,言語中卻充滿了喜悅,能和自己認識的人死在一塊,有時候便已經是難得的奢侈。

“暫時還死不了。”吳安國冷冷說完,手中白光一動,一刀砍向一個西夏騎兵,趁那個騎兵接招,左手疾伸,竟是将那人拉下馬來,右手之刀不可思議的劃過,那個西夏騎兵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已去了鬼門關。

“好身手。”文煥贊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西賊催鼓,怎麽卻沒有加大兵力進攻?”

“那鼓聲是給種誼聽的。”吳安國言簡意駭的答道,躍身上了西夏騎兵的馬,朝一個西夏将領沖殺過去。

“給種誼聽的?”文煥卻是怔住了,一不留神,一柄長刀向他的後腦勺砍來,他就地一滾,險險避開這一刀,那柄長刀又如附骨之蛆般砍到,文煥雙手揮刀,堪堪接住這一招,那戰馬沖鋒帶來的巨大沖力,卻帶着他連退數步,一不留神竟被身後的屍體絆倒,仰天摔了下去,一頭撞在一顆石頭上面……

李清望着不斷靠近的振武軍,贊道:“種誼果然名不虛傳。”振武軍前進的速度,始終是勻速。走一段路,就停下來,整一下陣形,再繼續前進。西夏軍的戰鼓催得再急,種誼始終都不爲所動。

“野烏瑪!”

“末将在!”

“你領三千馬軍,去騷擾來援的宋軍。不準戀戰,且戰且退,将他們引過來與被困的宋軍殘部會合。”

野烏瑪怔了一下,道:“這……”

“這有何難?”李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你隻管進攻,感覺打不過就跑。就這麽簡單。我想知道來的部隊,是不是真的振武軍!”

野烏瑪更加莫名其妙,卻不敢再多嘴,忙接了令箭,道:“得令!”便領了兵馬,去“攔截”來援的宋軍。

很快,野烏瑪就知道自己接了一個苦差使。

宋軍推進固然緩慢,但組成戰陣的宋軍真不是好惹的。野烏瑪的三千騎兵剛剛靠近,宋軍便停了下來,便見陣中弩箭、弓箭,如同蝗蟲一般飛來,野烏瑪尚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折了數十人。他不敢硬沖,隻得遠遠射箭。宋軍便高舉着盾牌,如同一個鐵桶一般,緩緩的推進,野烏瑪被硬生生逼得步步後退。

雖然他的本意就是要誘敵深入,但是誘敵過來,和被敵人逼得後退,那兩種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野烏瑪氣得兩眼冒火,但是手中兵少,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眼見着宋軍就這樣一步步的逼近,終于,苦難的日子到頭了,宋軍終于靠近了己方的大陣。但是野烏瑪卻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在中軍旗幟的指揮下,西夏軍竟然自動讓開了包圍的一個缺口!

難道宋軍還會從這個缺口走進包圍圈不成?野烏瑪呆呆的想到,卻突然看到中軍的令旗命令自己向後包抄!

野烏瑪頓時覺得自己明白了李清的用意,忙率領部下繞過宋軍大陣,向後包抄過去。果然,不斷有友軍開始向宋軍後方包抄。

與此同時,對包圍圈中宋軍的真正進攻也開始了。那殘存的數百宋軍,根本無法抵擋夏軍的攻勢,開始向宋軍大陣敗退。來援的宋軍用弓弩還擊着,掩護着殘兵退入陣中,立刻開始後退——幾乎就在同時,夏軍的大包圍也完成了。

但野烏瑪幾乎認爲這是自己的錯覺,因爲他發現被包圍的宋軍并沒有半點慌亂,依舊有條不紊的後退着,雖然每一步的移動都非常緩慢。而最讓野烏瑪奇怪的是,己方圍攻宋軍大陣的人馬,似乎有點不對勁!

騎兵們圍着宋軍奔馳,不斷的射擊,試探宋軍軍陣的薄弱之處。而宋軍用盾牌與長槍爲外圍,以弓弩居中,嚴密的防範着可能的進攻。時不時有人會丢出幾顆霹靂投彈,讓圍攻的夏軍膽戰心驚一下。

用幾支部隊進行牽制,用一到兩支騎兵進行強攻,甚至是讓潑喜軍發石彈,那麽這個陣形,也不難攻破。但是奇怪的是,李清似乎沒有強攻宋軍的想法。野烏瑪接到的命令,隻是困住宋軍,不讓他們回營,也不讓他們逃跑!

等待他們箭盡力疲之時麽?野烏瑪似乎又明白了李清的想法。若能阻住宋軍的援軍的話,這的确是個好辦法。

于是啼笑皆非的事情出現了,夏軍居然開始在路上安置鐵蒺藜與路障。

宋軍終于停止了他們緩慢的撤退。

時間已經是下午,東大營前,龐大的宋軍與西夏軍在此僵持。奇怪的是,宋軍的營寨中,竟然沒有人出來接應。

與此同時,宋軍東大營東門。

遠處灰塵高高揚起,隐約傳來馬蹄踐踏大地的聲音與戰馬的嘶鳴聲,這一切的一切,無不顯示着,有一支騎軍,正向此地接近!

守營的宋軍警惕起來,瞪大了眼睛,望着遠方。

“西賊!”

“敵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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