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江頭風怒(19)

第185章 江頭風怒(19)

“大王對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有些事情,我不能不直言。治平元年到治平二年,我流年不利,爲強盜所傷,身上又無分文,若非大王救治,我有死無活。因此在告辭之時,我破例爲大王看了相。大王之相,貴不可言。但天下至道,變化無窮。小道雖自以爲識人不差,卻不敢以爲世上之事,竟能僅以相術來定命運。”

趙颢心中略覺不快,但是他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尋常傍倚大戶豪門求取榮華的道士,所以并不敢怠慢了。笑道:“仙長所言,自是至理。小王素服仙長之能,還要請仙長能不吝賜教!小王并非是敢觊觎九鼎,若我皇兄好端端的,或者太子已經成人,小王自當安于這昌王之位,絕不敢有非分之想。實是因爲皇子太小,主幼則國疑,許多事情不可預料。小王實在是不忍心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竟落入外姓之手。若我皇兄病情能夠好轉,自然萬事皆休,小王也心甘情願受罰;但萬一皇兄大行,則小王絕不會允許朝中出現霍光、楊堅,令我大宋錦繡山河改名換姓。”

李道士沉吟半晌,才緩緩道:“大王素來恬淡,今日如何竟卷入這等旋渦當中?實非智者所爲。我夜觀天象,紫徽星雖然暗淡無光,但是算來算去……哎,凡人如何又可以料知天機?……罷罷,大王既然存了此心,我若不管,隻怕更加壞事,那時反是我對不起大王。”

趙颢見李道士話中之意,已是應允,喜道:“多謝仙長眷顧。”

“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大王雖然素有賢名,但平素也不曾結交外官,并無緩急可用之人,真可依賴的,隻是兩宮太後而已。不知兩宮太後此時心意如何?”

趙颢歎了口氣,道:“我母後雖然聰慧,先帝在位之時,便多賴母後周旋于先帝與太皇太後之間。但是她的性格,卻并不喜歡争權奪利。若依她的本心,固然是希望國家能立長君,但是奈何太皇太後堅持認爲,今日若有危局,斷不可以重蹈太祖皇帝覆轍。因此母後的心意,卻也難定——若是以前,母後是絕不會同意讓小王和四弟出京的。不過,宮中太醫傳來的消息,卻是說太皇太後病情也漸漸加重了……到時候,母後自是可以說服的。當前可慮者——小王以爲,是要看朝中可有大臣肯替小王進言。”

李道士哂然一笑,道:“大王以爲,朝中大臣,有誰可倚賴?”

“今日朝中有威望之大臣,無非文呂石馬諸人,此外王珪喏喏,馮京、吳充謹謹而已,餘者更不足道。”

“然而這七人,皆非大王池中之物。文彥博忠直,其意如堅石;呂惠卿圓滑而恃才,今上在位,彼雖然稱不上言聽計從,但也已位極人臣,除非他料定今上必有不測,否則大王何以能動其心?石越受今上知遇之恩,我觀其志,似不在小,此人更非大王所能羁使;司馬光天下君子,這等大事,更不用多說。馮京、吳充,謹小慎微之人,可守成不可創業;王珪是牆頭之草,不足以謀劃大事。若爲大王計,若無兩宮太後爲内援,政事堂諸相,更非大王所能倚靠者。”

趙颢不以爲然的說道:“又非要興兵動槍,不過是進一奏章。小王不信無待價而沽者。皇兄若無事,自是萬事皆休。若有事,便請在朝堂上一争,而富貴唾手可得,豈有人不樂爲者?”

李道士知道趙颢此時已經完全被權力的欲望迷住了雙眼,不由暗暗搖了搖頭,道:“若是如此,呂惠卿、王珪,大王可以加以籠絡。此外,蔡确做了幾年的禦史中丞,居然能一直不動,可見其有過人之處,大王亦可留心。至于其他官員,無非是以壯聲勢而已。”

“呂惠卿,爲何不是石越?”趙颢眉頭微皺。

“石越……石越其人之懷抱城府,表面上望去,似乎是一個兵庫,大門洞開,其中兵槍弓矢,一目了然。但是若細加思索,卻實是深不可測。呂惠卿之懷抱城府,雖然是大門緊閉,但内有何物,智者不問可知,不過能騙騙無識之徒。因爲對呂惠卿而言,一切都有一個價錢,而其價錢是什麽,卻是明碼标價的;石越的價錢則不可問……”

“但是和呂惠卿相謀,難免不會被他出賣。”趙颢難以掩飾自己對呂惠卿的厭惡。

“誠然。隻要他覺得合适,必然出賣大王。”

“無論如何,小王都不願意結納呂惠卿。”

“若是如此,……”

便在同一天。宜春苑。

宜春苑與瓊林苑、金明池、玉津園齊名,并稱爲“四園”,是汴京有名的皇家園林。四園之中,瓊林苑是宴請進士之所,金明池教習水軍,玉津園有種麥勸農之意,惟有宜春園,大宋皇室卻一直任其荒廢,幾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曾經駕幸此園。爲何并爲四園之一,卻如此備受冷落,其中的奧妙,在大宋,卻也是盡人皆知:原來這宜春苑是因爲舊址改成富國倉,于是遷到了秦悼王園,而這位秦悼王,便是宋太祖、宋太宗的弟弟趙廷美,因爲“陰謀作亂”,曾被宋太宗趙光義貶爲“涪陵縣公”,憂郁而死。雖然死後趙廷美又恢複了王爵,并且從熙甯三年開始,他的孫子趙承亮、曾孫趙克愉相繼繼承秦國公的爵位,代代享受着祭祀;但是大宋普通的老百姓,卻用通俗的語言表達了他們對這件事情的全部評價——汴京城的老百姓,都稱宜春苑爲“庶人園”。

石越曾經聽人說起過這些典故,但身爲大宋朝的參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他自然不便對這些事情發表公開的評價。雖然他的确感到非常奇怪,爲什麽呂惠卿會一路帶他來宜春苑賞雪——是巧合,還是想要暗示什麽?他不由側了側頭,打量了一眼正在專心溫酒的呂惠卿。呂惠卿穿着一件茄色狐皮袍子,束着金絲腰帶,披玉針蓑衣,頭戴金藤笠,靴子是貂皮縫制的,此時一臉的從容恬淡,坐在一個石凳上——凳子上墊了一塊虎皮坐墊,神情專注的在木炭爐上溫着酒。石越又看了一眼園中,青松翠竹上覆蓋着厚厚的白雪,二人帶來的護衛随從,都稀稀散散的分布在園中,低頭喝酒吃肉。

“子明,既來之,則安之。久聞你是最沉得住氣的人,如何今日卻似心事重重?”呂惠卿渾厚的聲音極具磁性。石越轉過身去,發現呂惠卿并沒有擡頭,依然低着頭往爐中加木炭。

“我在擔心皇上的病情與天下的局勢。”石越注視呂惠卿,半真半假的說道。對于呂惠卿的盛情,石越始終有一份保留。“吉甫也知道,天下漕運,有賴于四條水道,眼下黃河漕運,眼見遲早就要徹底中斷;雖然今年因着災情,以工代赈,疏浚了廣濟河。但終究不是長久之道——廣濟河水淺易塞,遲早會廢掉,最後可能還是要往陸路上想辦法。開發湖廣,惠民河的壓力驟然增加,兼之汴河漕運也已經接近飽和……而要運的東西卻越來越多,今年鐵礦産量達到一千萬斤,比去年的兩倍還要多,鉛礦産量也達到一千二百萬斤,錫礦産量也翻了将近一倍,達到四百萬斤。制造業與商業也更加繁榮,這一切都在給水運增加壓力。朝廷必須早日想出來對策來——無論是浚清水道,還是增加陸路的運輸能力,總要有個決策。還有,商業日漸發達,但銅産量卻遲遲上不去,今年銅産量不過一千四百五十餘萬斤,金産量不過一萬多兩,銀産量不過二十多萬兩,遲早有一日,朝廷要受貨币不足之累,這也需要皇上的決斷……但是皇上的病情……”[105]

呂惠卿靜靜聽着石越說着這些他也耳熟能詳的數據,他知道石越說這些事情,其實不過是爲了試探而已。

“這些真是子明此刻擔心的麽?”呂惠卿依然沒有擡頭,卻淡淡的反問道。石越微微一愕,卻聽呂惠卿又道:“這所有的一切,隻怕比起皇上的病情來說,都算不了什麽!”

領會到呂惠卿話中隐含之意,石越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可是他并不想這樣直接的令眼前的這個人猜到他的心事,因平淡的說道:“吉甫所言固然不差,但是做臣子的,也不能等皇上病好之後,方發現朝廷處于完全混亂的狀态。”

“朝廷并沒有停止運轉,一切庶務都處理正常。惟有些要緊的大事,尚書省不能獨斷,隻能等待皇上的康複。也許我們的原因各不相同,但無論如何,我與子明一樣,都希望皇上能盡快康複。”呂惠卿一面說着,一面将酒從火爐上取開,“來,子明,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石越伸手接過酒杯,心裏卻在琢磨着呂惠卿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他似乎是無意中說的,但石越卻非常确定他是另有所指。

“我知道子明在四處尋訪名醫。”呂惠卿輕啜了一口酒,緩緩說道:“這一點上,我和子明是一樣的,我們的前途,都與皇上緊密相關。除了當今皇上,沒有别人會給子明更多的支持與信任;而我呂某人,也隻能是當今皇上的臣子。一旦有變,子明将得不到你要的信任與支持,而我,則必然會外放地方,擔任一州的知州。也許還會被貶到淩牙門城去吧?”說到最後一句,呂惠卿幹笑了一聲。

“相公說笑了。”

呂惠卿饒有深意的看了石越一眼,神情嚴肅的說道:“我并非說笑。子明是聰明人,這裏并無外人,我們不必說假話,我們實際是在一條船上的。”

石越沒有立刻接話,也沒有反駁,他靜靜的聽着,也淺淺喝了一口酒。這酒并非蒸餾酒——高度酒問世後,中原的士大夫大部分斥之于“臭酒”,反而是甘蔗酒更被精英階層所普遍接受。高度蒸餾酒的消費群體遠不如甘蔗酒來得普遍,主要限于出北方諸國出口、賣給重體力勞動者與底層的武夫們;而甘蔗酒卻出乎意料的迅速風靡大江南北、以及大東洋西岸諸國,出海的船隻常把甘蔗酒當成淡水來存儲,這一切導緻了中土對甘蔗的需求激增。爲了避免過多的耕地去用來種植經濟作物,影響到糧食的産量,各地方官員都采取不同程度的限制措施,這間接導緻了薛奕《七事劄子》的成功——大量的商人将目光投入了南海諸國,希望在當地種植甘蔗園以謀取巨大的利潤。無論是蔗糖還是蔗酒,都是高利潤産品,并且不用擔心銷量。此時石越喝的,便是歸義城進貢的甘蔗酒。狄谘的頭腦非常靈活,甘蔗酒技術被迅速傳到歸義城後,他就給它起了個非常吉利的名字——“歸義甘露”,全部用桶裝、壇裝、瓶裝,封口加蓋歸義城都督府茶酒曹的官印,以示正宗——經此一番手續,歸義城官方作坊所産的甘蔗酒利潤要高出同侪三成至五成,大宋國内,人人以喝到歸義城的甘蔗酒爲榮。

呂惠卿卻明顯是嘗而不知其味,對于這些來自狄谘的禮物并不珍惜。

“政事堂的大臣們,唯有子明與我,是真正受皇上知遇之恩的。”呂惠卿似乎并不在意石越的沉默,又用一種幾乎是歎息的聲音說道。

石越細細品味着呂惠卿這些努力把自己與他并稱爲“我們”的話語背後的含義,隻覺其意味與甘蔗酒的味道一樣值得玩味。

“我聽說皇太後曾經私下召見過子明。”

石越眼中霍的精光一閃,卻依然沒有看呂惠卿。高太後不久前的秘密召見,每一句話都還清晰的留在他的記憶之中。

保慈宮。

輕紗之後的高太後看不見容貌,但聲音卻顯得非常的慈祥與溫和。石越很清楚的知道這位高太後,在他所出生的時空之中,有“女中堯舜”之稱,是中國曆代女執政者中,享有儒家最高評價的女子。對于這個女人,石越有着應有的敬意。無上的權力唾手可得而不弄權,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敬佩,但另一方面,他卻對這個女人還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但此刻的高太後,卻如同一個普通的慈祥的老太太,與石越叙着家常。“魯郡君是小産過的,她的身子虛弱,特别需要小心的調養。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石卿家已過而立之年,又是朝廷重臣,若無一兒半女,對石氏祖宗來說,就是不孝。這也會招人閑話……官家的子嗣就來得艱難了一點,幸好今年風水好。聽說王安石的幼女也有了身孕?”

“多謝太後關心。桑夫人己有五個月的身孕。賤内第一胎流産,實在卻是下臣疏忽之過。”石越想起此事,便自耿耿。

“往者已矣,來者可追。現下注意也未爲晚。魯郡君最是知情識趣的人,爲人又乖巧,我也甚是喜歡她。宮中有一些進貢的續斷、紫蘇,還有一點昌王、嘉王帶來的阿膠,等會兒都讓你給魯郡君帶過去。要用得着宮中太醫之處,你也隻管開口,總之是孩子要緊,不要有那麽多忌諱。”

石越聽到高太後突然提到昌王與嘉王,似乎另有言外之意,心中不由一顫。沉聲說道:“太後恩德,臣感于五内。粉身碎骨無以爲報。”

高太後淡淡一笑,道:“我要你報答什麽?你的本事,好好輔佐官家,就是報答了。英宗是大業未成身先故,我怕的,是官家也與先帝一樣的命。”

“太後放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不用說這些。”高太後擺了擺手,道:“我見過三位皇帝,英宗難道不是吉人?年紀輕輕也就歸天了。做皇帝,就是辛苦命。今日見你,無非是說些肺腑之言,那些虛文,不過是騙騙世人的。”石越越發疑惑起來,一時竟是不明白高太後見自己的目的。“石卿家的才幹,天下人有目共睹。也虧了石卿,才扭轉了新法的許多弊端。有了今日大宋前所未有的盛世氣象,我也曾讀過書,便是漢唐全盛日,中國也不曾有今日這麽多屬國吧?這是石卿的功勞。”

“臣不敢當此譽。這是皇上盛德所緻。”

高太後見石越如此,不由笑道:“石卿真謹慎小心之君子。隻是太皇太後一向欣賞謹慎君子,爲何卻看重司馬光多一點?召司馬光在慈壽殿談了那許久。”石越一驚,用眼角悄悄看了高太後一眼,卻見高太後神色如常,似乎是說着閑話一般。“不論如何,我卻是信得石卿是個忠臣的。不過石卿畢竟年輕,行事有時候不夠細緻也是有的。雖然說君子坦蕩蕩,但最好也不要授人以柄。免得被人中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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