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十字(8)

第109章 十字(8)

王安石站起身來,沉吟良久,方說道:“韓绛、呂惠卿,當可不負陛下之望。”

趙顼低頭思忖一會兒,道:“韓、呂二人,的确可以不變新法之意,呂惠卿既有才幹,又識大體,不記私怨,事事以國事爲先,猶是難得的人才,隻是得罪的人太多,且資曆終是淺了,隻恐有駭物議。”

王安石略有不解地望了趙顼一眼,說道:“當初陛下用臣之時,臣之資曆,亦遠不及韓琦、富弼、文彥博。”

趙顼背着手,微踱兩步,又說道:“丞相所言是,那麽蔡确此人如何?”

“蔡确亦是人才,隻是略嫌急躁了,且不如呂惠卿能容人。”

趙顼點點頭,又問:“曾布呢?”

“材有不足。”

趙顼轉過身來,冷不防問道:“石越呢?”

王安石不由一怔,這才明白原來皇帝竟然是想要石越入政事堂!他想了一會兒,終是搖了搖頭,說道:“陛下,石越的才華,隻和呂惠卿差相仿佛,但是若論遠見卓識,臣也自愧不如。說是宰相之材,的确當之無愧,隻是畢竟年紀太輕,資曆太淺!這個人,陛下不如給子孫留着用吧。”

“朕以爲石越年紀雖然輕,但是頗爲老成,似乎可以補此不足。”

王安石默然良久,緩緩說道:“陛下若一定想用,臣也不會堅持己見。不過若以臣之愚見,則以爲讓石越在地方做六年地方官,再回朝廷擇一部寺做三年主官,然後再做兩年翰林學士,十一年之後,此人便是宰相的不二人選。少年驟貴,升遷太速,有時候并非好事。”

趙顼微微點頭,良久,才說道:“容朕三思。”

熙甯七年七月,爲相五年的王安石,終于被皇帝批準了辭呈,但是皇帝也并沒有許可他緻仕,而是讓他以“觀文殿大學士、行吏部尚書、位特進、上柱國、太原郡開國公”的身份,權知江甯府事。

雖然王安石的罷相是舊黨們孜孜以求的,但是這件事情卻不值得他們多麽高興,因爲僅僅在一日之後,皇帝即任命韓绛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以呂惠卿爲翰林學士,幾天之後,又進爲參知政事,以此向他的臣民們宣告,他變法的決心,并沒有改變!

然而趙顼與王安石都沒有意識到,三司使曾布與禦史中丞蔡确,是不可能承認呂惠卿的權威的,而舊黨中人,痛恨呂惠卿更甚于痛恨王安石,這項任命對于汴京複雜的政治局勢而言,毫無緩和之用。

20

“你說什麽?!”王雱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死死地抓住謝景溫,厲聲說道:“父親找蘇子由替妹子向桑家提親?”

謝景溫被王雱吓了一跳,王安石罷相的消息,也不過讓王雱稍微咳了兩下,淡淡地說了一句:“退一邊看看,也未必是壞事。”不料他妹妹的親事,竟然把他緊張成這樣。謝景溫連忙溫聲說道:“元澤,你先不要激動。”一邊輕輕掰開王雱的雙手,扶他慢慢躺下,這才繼續說道:“平心而論,這是一樁好婚事。”

“好婚事?!”王雱冷笑道,“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桑充國的父親還是個商人,女兒嫁給石越,那已經是石越不長眼,兒子還想娶宰相之女?”

謝景溫笑道:“元澤,你想偏了。桑充國也是個讀書人,白水潭學院的山長,《汴京新聞》的社長,眼下大宋也就是他能配得上令妹了,相公的眼光,你我皆不及呀。”

“父親那是鬼迷心竅,要不然不會推薦福建子進政事堂。”王雱卻一點也不買賬。

謝景溫微微搖頭,笑道:“元澤,此次福建子進政事堂,可以說是得意忘形。他兩個兄弟神氣得如同村牛,搖頭擺尾,不可一世。那個陳元鳳也人模狗樣的,嘿嘿……若依我的淺見,福建子是一屁股坐上了火坑而不自知。”

王雱輕咳幾聲,不解地望着謝景溫,道:“如今父親罷相,政事堂韓、馮、王三人,論舌辯機智,引經據典,皆不及福建子,加上皇上信任,如何說是坐上了火坑?”

“元澤,你是沒有見到曾布和蔡确的神态。”謝景溫冷笑道,“如今一相三參,韓、馮、王哪個心裏會服福建子?相公在位之時,這幾位對相公還有幾分敬畏,韓绛與相爺交好,馮京與相公是同年進士,王珪靠的就是資曆老,也畢竟要服膺于相公的盛名,可福建子又憑何事讓他們服氣?”

王雱垂首想了一下,也不禁點頭道:“倒是有理。福建子這一進政事堂,等于是把天下的怨望聚于一身,我倒要看看他怎麽去長袖善舞。”

謝景溫幹笑幾聲,又道:“所以說,相公雖然罷相,但未必沒有複出的機會,隻要元澤你養好身體,幫助相公振作起精神來便可。元澤你沒有看報紙,不知道端詳,此次桑充國可很是爲相公說了公道話,反倒是《新義報》的人,自你病後,便屍餐素位,不知所謂,相公馬上要去金陵,呂惠卿必然在《新義報》安插心腹,日後是很難指望得上了。”

王雱已猜到謝景溫要說什麽了,他心中不喜,便皺了眉,冷冷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謝景溫說得得意,全然沒有注意王雱的神态,見他相問,立刻不假思索地說道:“現在籠絡住桑充國,日後必是一大助力!”

王雱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盯着謝景溫,冷冰冰地說道:“你的意思,是把我妹子當工具?”

謝景溫這才發覺王雱語氣不對,忙不疊的解釋:“元澤,你不要誤會,我并無此意。”

王雱狠狠地盯了謝景溫幾眼,寒聲說道:“我們王家,不需要女人做工具!我父親也不會有那種想法。”

“是,是。”謝景溫賠着笑臉答應着,心裏卻不怎麽相信。不過,這些也與他無關了,随着王安石罷相,謝景溫的去意,也更加堅定,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汴京了,他奏章都已經寫好,隻待王雱身體稍稍好轉,就馬上遞上去。

21

與謝景溫一樣認爲王家打算通過婚姻籠絡桑充國的,不在少數。

呂府的夜晚,燈火通明,笙歌不絕。呂惠卿身穿上好的湖絲道袍,與鄧绾、陳元鳳等幾個親信圍坐在後院水上涼亭中,每人面前,都放着一隻口大底深、黑色潤澤的兔毫盞。呂惠卿将禦賜的龍鳳茶團輕輕碾成細末,然後取一點香料,一道放入盞中。這龍鳳茶團,在茶芽采回後,要先浸泡水中,挑選勻整芽葉進行蒸青,蒸後又用冷水清洗,然後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去汁後放在瓦盆内兌水研細,再放入龍鳳模壓餅、烘幹,前後經六道工藝方能制成,乃是皇家珍品,非巨宦顯貴之家,絕對用不上。因此陳元鳳等人,都是瞪大了雙眼,來欣賞呂惠卿的茶藝。

呂惠卿略一伸手,旁邊侍立的侍女連忙将一個小小的銅壺遞過來,呂惠卿接過銅壺,微挽長袖,站起身來,向盞内倒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與香料調勻。一陣濃洌的茶香頓時撲鼻而來,陳元鳳與鄧绾都不禁閉目深吸一口,陶醉的點了點頭。這才睜開眼睛,欣賞分茶藝術的最高潮:隻見呂惠卿左手執壺,右手拿着一個似小勺的茶籠,一邊量茶注水,一邊用茶籠擊拂,茶葉的泡沫随之出現各種各樣的顔色和起伏,呂惠卿一面變動手法,那湯紋水脈時而如花草,時而如飛禽,時而似走獸,時而類遊魚……所有幻象須臾即滅,卻又層出不窮,當真是如夢如幻,如詩如畫!

陳元鳳等人不禁大聲擊掌叫好。當時人們上至天子,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喜歡鬥茶——也就是分茶,呂惠卿本就是其中的高手,但是因爲皇帝趙顼對這種犬馬聲色之事,總是刻意避而遠之,因此呂惠卿也極少人前賣弄。今日之事,可以說難得一見。

呂惠卿見衆人叫好,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天下之事,理歸于一。人生與鬥茶,也是一樣的,當真是如夢如幻,一個繁華去了,另一個繁華來了,替代無窮,大家所鬥的,所争的,便是那片刻繁華時間的長短。”

陳元鳳與鄧绾不由一怔,不料呂惠卿在此志得意滿之時,竟然發出如此感歎。

呂惠卿一面輕輕擊拂茶水,一面又歎道:“你看這幻象,若以這茶比作人事,那麽它們當以爲是久了,可在我們看來,卻不過一瞬之間,停得再久,也是一瞬,停得再短,也不過一瞬,以茶及人,真感覺一切争鬥,毫無意義。”

陳元鳳笑道:“恩師志節清高,非我等俗人能及。”

呂惠卿微微搖頭,對陳元鳳說道:“聽說王相公想把幼女許給桑充國?”

“應當不會錯了,是蘇子由親自說媒。”陳元鳳笑道。

“蘇子由是蜀人,桑家也是蜀中遷來的,蘇氏兄弟在蜀人中威望極高,王相公倒會選人。”呂惠卿漫不經意地笑道,“桑家答應了沒有?”

陳元鳳嫉妒地說道:“桑家不過一個商人之家,宰相家下嫁,焉有拒絕之理?桑俞楚滿口答應了,雙方已經訂下婚約了。”

“哦?”呂惠卿手下一點也不停頓,一邊擊拂一邊思量,過了一會兒,笑道:“如此說來,桑充國也并非僅僅是一個書生這麽簡單呀!”

陳元鳳冷笑道:“桑充國無可無不可,是程颢極力勸說他答應。何況他父親既已應允,婚姻大事,雙親尚在,又豈容自己作主?”

呂惠卿微微擡頭,望了陳元鳳一眼,應道:“原來如此,程颢這個老狐狸。”頓了一會兒,又笑道:“如此說來,桑家不經意間,竟成爲大宋最顯赫的家族之一了。我的恩師,可不簡單呀!”

陳元鳳眼皮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道:“恩師是說,王安石是結桑充國爲援?”

“白水潭學院,《汴京新聞》,魏國公韓琦的義女,姑爺石越,桑家的财力,再加上王相公的女婿,桑家的力量,不知不覺,幾乎可以與河北韓家比肩了。韓家爲本朝巨族,靠的是什麽?一是人才輩出,二是門生故吏,桑家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呂惠卿放下茶籠,背着雙手,輕踱到涼亭邊上,冷笑道:“我的恩師是害怕罷相之後,有何不測,預先埋下一隊伏兵呀。”

鄧绾湊上來,笑道:“我看不足爲懼。”

呂惠卿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對陳元鳳說道:“我也需要一些人才了。《新義報》一定要由自己人控制,履善你也要到地方上去,再積累點資曆。”

“多謝恩師栽培!”陳元鳳喜出望外。

呂惠卿輕輕拍了拍陳元鳳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記住做官要清正,有了官聲,回來便可以進禦史台。”

“學生謹記恩師教誨。”

呂惠卿望了一眼熱切的鄧绾一眼,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溫和地笑道:“鄧公子亦可以趁此機會在地方謀一優差。”

“多謝相公。”鄧绾谄笑道。

一聲“相公”,把呂惠卿捧得身心飄然,渾身舒泰無比,爲了這一聲稱呼,他奮鬥了幾十年!“如今河北各路救災,一切有條不紊,正是建立政績的好時機,所以履善與鄧公子,都會派到河北去。我會挑兩個有礦山的州縣。”他看似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陳元鳳還不知道深淺,鄧绾卻不禁大喜,如今朝廷出賣礦山開發權,在有礦山的地方做守令官長,不動聲色之中,發财緻富,如探囊取物。他卻不知道,呂惠卿自己也想買一個礦山,下面有幾個親信,自然方便得多。

22

在給女兒定下這樁出乎許多人意料的婚事之後,王安石立即替王雱告了病,一家人乘船靜悄悄地離開生活了五年的汴京,前往江甯任上。至于爲什麽王安石要把女兒許給桑充國,盡管外人有許多的議論,但是王安石心中的想法,卻已經沒有人知道。兩個當事人平靜的接受了這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典型中國古代婚姻,甚至連相親這一道程序都省掉了。

就在王安石離開汴京三天之後,也就是熙甯七年八月十九日,李憲押解瞎木征回到汴京城,樞密使吳充奉诏迎出西城外十裏,趙顼喜出望外,禦殿受俘,封瞎木征爲營州團練使,賜姓名爲趙思忠,授王韶觀文殿學士兼禮部侍郎,進樞密副使。王安石開拓熙河的政策,終于取得了最後的勝利,然而此時王安石卻已經不在相位。

在這個時候,眼看着熙河靖平、天已降雨,受災地區救災有條不紊的進行,運糧的商人們絡繹不絕的來往于大河南北,多數的流民們也陸續返鄉,幾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大宋的局勢,在經曆了最艱難的時期之後,應當有一個緩和與上升了。大宋國也該否極泰來了!

至少到熙甯七年十月三日之前,這一切亦完全如人們所料。這一天晚上,潘照臨在汴京石府,提筆寫信給石越:

“公子動止萬福。某觀京師之事,暫不可爲,公子安心于杭州開拓,立下政績,一切功勳,自有人報與上知。某以爲政局之平穩,最多半年,遲則明春,必有機會,呂惠卿輩,不過爲王前驅者……”

寫到此處,突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走了近來。他連忙把信壓好,擡起頭定睛望去,卻是秦觀闖了進來,也不待他相問,秦觀便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先、先生……出、出事了!”

潘照臨輕輕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說道:“少遊,不要急,慢慢說,出何事了?”

秦觀深呼了一口氣,走到潘照臨面前,端起茶杯,也不管是誰的,全無風度的一口喝了,這才說道:“方才聽蘇子由的消息,遼人陳兵十萬于邊境,要求重訂邊界,增加歲币!還道十日之内,我大宋使者不到代州境上會議,便要興兵進犯!”

“啊!”潘照臨不由站起身來,他臉上的神情,卻讓人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憤怒。

此時屋外的世界,月光如洗,星辰寥落,光芒隔着窗子,灑落在潘照臨與秦觀的身上,但是卻無法照見他們的内心。同樣的,從這皎潔的月光中,也沒有人能看見大宋的前途究竟是什麽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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