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趙顼和太皇太後、皇太後全愣住了。趙顼念頭一轉,笑道:“不要緊,先定親。朕和石越約好就是了,反正隻等一兩年。”這種事趙顼倒不是做不出來的。
“那不行,傳出去會被臣民笑話的。石越雖然好,可清河又不是嫁不出去,何況清河上面,還有七娘、八娘、九娘,都正好到了年紀,官家是皇帝,對弟弟妹妹就得一視同仁。”皇太後高氏可不能任着自己這個兒子亂來。
“那朕召清河來問問,她若是願意嫁給石越,還依兒臣的說法。若不願意,朕另找一家大臣的女兒許給石越。七娘、八娘、九娘就算了,石越的性子,朕也知道一二,那幾位縣主,他受不了的。”
不多時,清河郡主便被召來。
“十一娘,官家想讓你下嫁石越,你願是不願?”皇後笑嘻嘻的問道。
“啊?……”趙雲蘿羞得臉紅到脖子根了,哪裏還敢說話。
“姐姐定然是願意了。”柔嘉在旁邊笑道。
“胡說。”趙雲蘿真有點生氣了。
“那你是不願意了?”向皇後笑道。
“王丞相家的二娘子,似乎很喜歡石越。”清河垂着頭低聲說道,她不知道此話一出,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變了臉色。趙顼卻立時非常高興:石越和王安石、呂惠卿,是現在他最倚重最信任的三個臣子,因爲石越和王安石不和,他心裏還有幾分遺憾——雖然趙顼也看得出守舊的名臣們對石越很欣賞,因此石越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用來調和新舊兩黨之間的關系,但是對于石越和王安石之間那微妙的芥蒂,趙顼心裏還是有幾分遺憾。若不是因爲先許了自己這個堂妹,他早就要改變主意将王安石的幼女賜婚石越了,此時他主意打定,對兩宮太後的臉色就假裝沒有看見,笑道:“想不到十一娘頗有俠義之風。”
皇太後高氏卻不去理趙顼,追問道:“十一娘,你如何知道王丞相家二娘子的事情?”
若是平時,趙雲蘿肯定知道有幾分不對勁。但此時她羞得不敢擡頭見人,自是不知衆人臉色如何,當下一五一十把王昉和自己交遊,女扮男裝爲難石越的事情全說了。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臉色愈發難看,“王安石家竟是這種家教!”
趙顼卻笑道:“這倒是樁風雅事,朕有主意了。”
6
石越甫一進宮,趙顼就沉着臉,劈頭問道:“石卿,三月初一,卿做了何事?”
石越吃了一驚,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當下一五一十,将三月初一遊金明池的事情大略和皇帝說了一遍。
“鍾表?技術學校?”趙顼不料問出這些事情來了,他不置可否的一笑,也沒怎麽太注意,“愛卿現在是石學士了,至今尚未婚配,朕以爲不太妥當。朕想加清河郡主公主之名,下嫁卿家……”
石越聞聽此言,不由好笑,暗道:“難不成今日真是我姻緣星動,在家裏有說媒,皇帝召見,還是說媒。”口裏卻說道:“陛下,微臣何德何能,怎麽配得上清河郡主?臣不敢奉诏。”
趙顼将臉一沉,“那卿如何送琴給清河?琴瑟琴瑟,卿是讀書之人,這點道理都不明白麽?”他今日心情特好,故意捉弄石越。
石越暗暗叫苦,“誤會,誤會!請陛下明察。”
“朕知道得很清楚,還要明察什麽?清河有什麽配不上你麽?”
“陛下,清河郡主德識兼備,才貌雙全,怎麽會配不上微臣。是微臣高攀不上罷了。”
“一派胡言,莫非卿心中另有佳人?”趙顼一面說一面在肚子竊笑,他以爲石越定是喜歡王安石的女兒,所以才不願意配郡主。
“這……”石越略一遲疑,就聽趙顼哈哈笑道:“那便如卿所願,朕将王丞相家的二娘子賜婚于卿,如何?”
“王丞相家?二娘子?”石越頓時大吃一驚,不由呆了一下,他偷眼看看趙顼,實在猜想不透皇帝怎麽會突然生出這樣的奇想?隻是看皇帝一臉的興緻勃勃,顯然沒留意到自己老大的不情願——他連見過面的清河都不願意娶,何況見都沒有見過的王安石家的小娘子,更不會想到那就是他已經見過兩次的王方。
“在金明池卿不是與她一道去見過清河的麽?”趙顼自以爲得計,笑嘻嘻的取笑石越。
石越腦中電光一閃,這才明白那個王方便是王安石的小女兒,心裏暗道:“我要娶了她回家,那真是前世修來的——不知道要有多少架吵。”心急之下,連忙澄清道:“臣并不知那是王丞相府上的千金,而且王姑娘是跟王家二公子一起出遊,和臣毫無關系。”
趙顼卻以爲他在假撇清,笑着揮揮手,說道:“行了,不管你們認不認識。總之朕的翰林學士不能沒有成家,清河還是王家娘子,卿必須給朕選一個。”
事既至此,石越也隻暗暗叫苦的份,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絕,忽然記起家裏還有個程颢在提親,自己雖然至今還是未能夠确定自己對桑梓兒的感情究竟算是什麽,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還是稱得上非常愉快的,一些日子不見,總會想念,而梓兒眼下雖然年紀還小,自己卻可以耐心等她長大,總比娶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回來要好:若娶了清河,每日請安服侍自不必說,還要忍受那個無法無天的柔嘉縣主天天來竄門——自己是有大抱負的人,這樣不知道會有多不方便;而那位王家姑娘就更不用提了,單想想那個性格,就足夠令自己心生畏懼,而她的父親,則是那個自己無時不刻不在算計的王安石……而且,給梓兒提親的程颢還等在自己家裏,想必梓兒也正忐忑不安的在家裏等消息,若等到的是自己答應了另外的婚事,那她又情何以堪?他想到此處,再不猶豫,對趙顼說道:“陛下,不敢相瞞,臣已有婚姻之約了。”
“啊?”趙顼怔住了。
石越知道皇帝不肯相信,當下細細說道:“就是今天上午定的,臣不敢欺君,男家的媒人是蘇轍,女家的媒人是程颢,說的是桑俞楚之女,桑充國之妹。”這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也再容不得他思前想後的猶豫不決,否則遺恨的,就不止他一個人了。
“桑充國之妹?桑俞楚?不是個商人麽?”趙顼這次臉真的沉下來了,“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如何配得上卿家?今天早上說定的,那就一定還不曾下文定。卿還得在清河和王家娘子之間選。”
“陛下,桑家對臣,實有救濟之恩。若說起來,臣在世間并無親屬,桑家倒是臣之親人一般,臣焉敢嫌棄門戶,做此負義之事?”石越開始擡出大道理來了。
“便是那貧素之家,也要講個門當戶對,何況卿是朝廷大臣。桑家若對卿有恩,自有報答之法,朕可以替你賜桑家祖上三代官職。若說卿的妻室,還得娶名門望族之女。”趙顼其實是對桑充國的好感有限得很,加上一意想把王安石的女兒嫁給石越,因此竟是竭力反對。
石越笑道:“謝陛下恩典。陛下賜桑家祖上三代官職,桑俞楚自然沒有市藉了,臣與桑家的婚姻,也不算門不當戶不對了。”
趙顼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你個石越,算計到朕頭上來了。朕小氣這功名爵賞着呢。這麽着,此事先不要定下來,等殿試完了之後,國家要賞賜熙河有功将士臣工,兩件事一完,再定卿家的婚事。卿回去好好想想,看樣子朕要找個好媒人才成了,總之桑家門不當戶不對,那絕對不行。”
7
石越在此之前,是做夢也料想不到官居三品,娶個老婆竟會如此麻煩,更料想不到的是皇帝做媒的執拗态度,心裏免不得的懊惱。其實若平心而論三女,固然是桑梓兒最親近,但是清河也罷,王昉也罷,卻也未必就不是良配,隻不過人的決心一下,難免會對決心以外的選擇加以排斥,尤其這兩人,他對柔嘉深懷戒意,對王昉又未免因爲王安石的緣故多有偏見,因此竟是越想越覺得不如意。但皇帝又說得堅決,隻能滿臉郁悶的回到府中,程颢、蘇轍等還在吃茶等候,聽石越把面聖的事情一說,不由全都怔住了。
程颢心裏對皇帝頗不以爲然,隻是不便直說,唯有搖頭苦笑道:“好在要殿試之後,還可慢慢計議,不過子明你的章程是什麽?”
潘照臨和司馬夢求對望一眼,不待石越回答,搶先說道:“程先生放心,此事先容咱們慢慢計議,再尋個妥當的法子出來。”
蘇轍也道:“正是這個主意,倉促間也不可以定計。子明的主意,自然是想和桑家結親的,否則何必煩惱?”他是忠厚君子,因此沒聽出潘照臨話裏含混的推脫之意,還隻道他們也是真心想要設法成就此事。
程颢想了一回,也無可奈何,隻好告辭而去。蘇轍自從在置制三司條例司時被呂惠卿向王安石進讒言,被趕出中樞,就一直不太得意。這次因爲石越的推薦,判工部事主持軍器監改革,雖然不是再入中樞,卻也是再次被皇帝重視了,他心裏便存着一點感激,對軍器監改革事無不盡心盡力,因爲蔡卞還未到京,他就日日和唐棣計議,其他工部的郎官,如虞部郎範子淵,是個專門敲順風鑼的家夥,當年對石越百般奉承,這時也不免跟着蘇轍搖旗呐喊。蘇轍這次來,本是和石越有事商量,這時見不是時候,也就随着程颢告辭而去。
二人一走,潘照臨就問道:“公子是何主意?”
石越搖頭苦笑,還未說話,司馬夢求已笑道:“其實撇開王家女不論,若娶的是清河郡主,大人将來,必得一賢内助。”說着,便意味深長的看着石越,顯然剩下的話,他不便直說出來——娶了清河郡主,石越便等于與濮王一系建立了最親密的關系,皇帝對濮國公趙宗樸的禮敬與信任自不必說,清河更是自幼曾養于宮中,極得兩宮太後、皇後的寵愛,若石越能得她爲妻,日後宮裏任何的的風吹草動,隻怕都能提前知道。
潘照臨心裏也是這個想法,對王安石之女,做爲把一切放到天秤上來衡量的他,是毫不感冒的。但是清河郡主,卻不能說不是一個比桑梓兒更爲誘惑的存在。在他看來,娶了清河郡主,石越的地位就更加鞏固了,而又因爲清河不是公主,石越還要少了很多顧忌。此時見司馬夢求先說出來,便立即點頭表示同意。
陳良見這二位碰到任何事情都不忘把政治利益的考量放在首位,心裏未免有點不舒服。對潘照臨倒還罷了,但是司馬夢求與他算是交情深厚的,以前一直覺得此人頗具正義感,不料自從投奔石越之後,竟然變成了一個自己幾乎都不認識的人。司馬夢求和潘照臨的言外之意,他如何聽不出來,此時忍不住略帶譏諷的說道:“早知道要娶清河公主,倒不必急着把阿旺買回來了,到時當成嫁妝一并過來,豈不省很多?”
他這番牢騷自是對司馬夢求發的,石越卻是心有戚戚焉,忍不住拍了拍陳良的肩膀,以示贊同。石越是打心眼裏的反對把自己的婚姻政治化,對于他而言,他内心還是希望有一個自己真愛的人成爲自己的妻子,然後兩個人能夠始終彼此信任,彼此理解,隻是這樣的願望,實在是難以實現,在這個時代,他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談戀愛,但退而求其次,他覺得起碼他與自己的妻子,還是要能夠彼此了解,彼此喜歡的。但就是這麽點要求,竟然也是難以做到的。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以他石越的意念爲轉移,但那種徹底将個人生活犧牲掉取得的政治上的成功,并不是他所追求的;雖然到了他這個身份,想要一場完全與政治無關的婚姻,也有點自欺欺人,但這超出底限的一步,他也無法再退讓。竟忍不住冷笑道:“清河的确不錯,而且若娶了清河,還有另外的一個附贈品過來,嘿嘿……”
“附贈品?”司馬夢求一怔,又是個新名詞。不過他也聽出陳良和石越的諷刺之意,忍不住搖頭歎息,把目光轉向潘照臨。
潘照臨卻是一聽就知道他所說的附贈品指的是柔嘉,不禁苦笑了一下,他自然也不會喜歡柔嘉那樣的性情,但從政治上來考慮,柔嘉同樣是一位幼時被養于宮中,深得兩宮歡心的縣主,據說皇帝更是尤其的喜愛這個小妹子,這才放縱得她無法無天,她的父親邺國公趙宗漢是濮王幼子,雖然上面還有那麽許多個哥哥,但了然趙宋皇室的人都知道,趙宗漢是英宗趙曙同母幼弟,幼時一直受到英宗的撫育教導,英宗與他幾乎是亦兄亦父的,所以他的地位即便是在濮王一系之中也很特殊,當今皇帝更是自幼便與這位小叔叔過往親密,若能通過柔嘉與他交好,肯定也會大有助益的,隻是柔嘉那脾氣,确實讓人頭大,今後若是有她在,想要這麽安靜的商量事情,隻怕是做夢,不過暇不掩瑜,潘照臨依然覺得能娶清河真是上上之選。“雖說這柔嘉縣主是難纏了些,但夫妻間閨閣的事,也不是她能時時插足的。而且宗室女十七歲出閣,女兒家嫁人後脾性總會改改,聽說邺國公最鍾愛這個女兒,嗯,一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石越的臉色已經是越變越難看了,眼看着潘照臨竟又開始接着算計通過柔嘉結交邺國公趙宗漢的好處來,再也忍耐不住,低聲叫了起來:“無論如何,我不想天天見到柔嘉縣主,你沒聽說王驸馬一聽到她的名字就搖頭歎息麽?”他說所說的王驸馬就是王诜,蜀國公主的夫君,這位驸馬天性的風流不羁,偏偏蜀國公主又是曆朝曆代公主中最賢惠的一位,竟将這位風流夫君的出格之事一一容忍,倒是柔嘉年紀雖小,卻大爲不忿,三天兩頭的就找上門去将這位驸馬捉弄一次,以至王诜有一次向着蘇轼大倒苦水,連說了三遍:“不堪忍受!不堪忍受!不堪忍受!”
潘照臨還想再說,司馬夢求卻是看出石越臉色不對,便先問了一句:“公子的心意,難道竟是心屬桑姑娘?”
石越被他一口道破心意,不禁有些臉紅,竟嗫嚅着道:“若在這兩人中選,我還是情願娶梓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