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對于技術推廣一向頗爲熱心,黃懷信設計的這座幹船塢,不僅設計上已十分巧妙,而且還采用了諸如起重絞車、懸門等先進技術,便大力鼓動唐甘南将這些技術應用到他的船廠中去。爲此竟然忙裏偷閑,陪着唐甘南來看金明池的船塢——雖然這是因爲沒有石越陪同的話,想要看到黃懷信的船塢并不容易,但其實也有假公濟私之意,畢竟天天這麽忙,石越也感到有點累了。
船塢在金明池北岸,此時因爲大修水利,同時還有一項導洛通汴工程,要将伊、洛清水引入汴河,所以借此機會,趙顼下令開築一條水渠,從北面引汴水入金明池,爲金明池增加新的水源。而這金明池的北岸,也因此遊客稀少。人們此時都聚集在南岸,觀看水軍進行精彩的表演。
看完船塢的整體設計後,唐甘南忍不住贊歎道:“真是巧奪天工,如此船就可以直接在江河湖海中建造,得省去多少人力物力。”
石越笑道:“方才已給二叔介紹了黃懷信,二叔隻管向他賄賂,肯定能買來設計圖。”這并非什麽軍國機密,有人出錢買他的東西,黃懷信斷無拒絕之理。
唐甘南眯着眼睛笑道:“這是自然。但還有一件事,也想要子明成全。”
石越笑道:“二叔請說。”
“我聽說沈存中先生設計了一種叫座鍾的東西……”唐甘南捏了捏鼻子,笑道。
石越不想他的消息如此靈通,而且竟然敏銳的覺察到了座鍾的商機。于是裝着糊塗,不着邊際地說道:“二叔消息倒是靈通,那個物什的确有趣。”
唐甘南笑道:“子明,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把那個座鍾給我來生産如何?”
石越沒有答應,反笑問道:“二叔打算一座座鍾賣多少錢?”
唐甘南想了想,說道:“我想賣一百貫應當沒問題。”
潘照臨和司馬夢求倒吸一口涼氣,心裏面竟是同時說了聲:奸商!兩人也見過那座鍾,成本最多三十貫。
石越卻是搖了搖頭。
唐甘南以爲他嫌貴,忙道:“子明,太便宜了不好。”
不料石越笑道:“一百貫,的确太便宜了。”
唐甘南一怔,半晌才明白過來,不由心裏一寒,他一向知道石越精明,沒想到居然比自己還黑。當下問道:“那子明的意思?”
石越笑道:“座鍾這種東西,若要拿去賣,便不要将它當成計時的沙漏去賣,而是要當成奢侈品去賣。同是座鍾,可以造出許多種類,可以給座鍾鍍金,可以嵌滿各種寶石珍珠,擺在堂上,便顯得富麗堂皇……至于定價,幾萬貫也好,十幾萬貫也好,幾十萬貫也好,二叔一定比我内行。”
唐甘南眼睛都亮了,笑道:“子明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若如此賣,不但大宋,遼國、高麗、日本,甚至大食的胡人,恐怕都要趨之若鹜。”
石越笑道:“那就要看二叔的了。總之不妨将座鍾造成幾等,分别定價,貴者價值連城,普通的則幾百貫便可……”
唐甘南頓時大生知己之感,笑道:“子明說的是。雖然裏面的東西是一樣的,但是外面的架子卻是可以變化的,而價格自然随着外面的架子而變化。”
“不錯。”石越點了點頭,笑道:“反正就算一百貫,一般的百姓也是買不起的,那麽,最差的那一種,幹脆就賣三百貫好了。大宋的有錢人,實在多的是。不過,要賣座鍾的話,恐怕二叔還得弄一批人來修理,畢竟這座鍾是不可能永遠不壞的。”
聽着這二人的對答,司馬夢求姑且不論,潘照臨卻是感歎萬千——他終于見識到了石越腹黑的一面。
而唐甘南聽石越話中之意已是答應了,甚是高興,笑道:“那是自然的,既然子明答應了,我這就去和沈括說。”
石越見他如此着急,不由搖頭笑道:“二叔莫急。座鍾制造并不容易,你便現在去找沈存中,也是無用的。——但先不說這個,二叔可想過大概有多少人會買這座鍾?”
唐甘南怔住了,他知道有很多人會買,但是具體的人數他如何能知道?連潘照臨和司馬夢求都想不出來。當下坦白回答:“買的人應當不少,但究竟有多少,卻很難說。”
石越卻肯定的說道:“隻要運輸沒有問題,我以爲不會少于十萬,換句話說,最差也有兩千七百萬貫的利潤,當然事實上肯定不止此數。”[65]
兩千七百萬貫這個數字,不但潘照臨與司馬夢求,連唐甘面都吓了一跳。
“我絕非是紅口白牙亂說大話。二叔隻要略微算一算便知——大宋約有三千萬戶人家,能買得起座鍾的一等戶和官戶中的富豪之家,少說也有五六十萬戶,隻要其中五分之一購買,就有十萬之數。這還沒有算上遼國、大理、高麗、南洋諸國。故此,我說十萬之數,已是保守。而且很多人家,未必隻買那種三百貫的。”
唐甘南連連點頭,實際上他覺得石越認爲宋朝有購買力的家庭隻有五六十萬戶,已是大大低估。這方面,石越是根據中書門下的官方統計數字估算的結論,但唐甘南卻更加明白實際的情形如何——民間的富室,遠比朝廷以爲的要多,隻不過爲了逃避賦稅,很多人家都不惜想方設法賄賂官吏,刻意低報戶等。想到這巨大的市場與驚人的利潤,唐甘南嘴都有些合不攏了。須知當時大宋一年歲入,上繳中央者總數亦不過約六千萬貫左右。
石越因說道:“但二叔也莫要高興得太早,因爲,雖然有超過十萬戶的市場,但這座鍾全靠手工制造,工藝要求又是極高,想造出來并不容易。就算是現在開始就加緊招收培訓學徒工匠,平均每年能制造一千座,隻怕也是很不容易了。”
唐甘南不由點了點頭。雖然一千座就是三十萬貫的收入,而且他肯定會制造一些豪華座鍾,若能賣掉一座十幾萬貫的,利潤就相當驚人了。而這是肯定能賣掉的——想想大宋與各國的王公貴人們……但是,石越剛剛才向他描繪了一座巨大的金山,這幾十萬貫與兩三千萬貫之間的差距……不過,他也知道,石越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些,因此隻是耐心的聽着。
果然,石越又說道:“所以,能否收獲這座鍾所帶來的利潤的關鍵,卻是要想方設法,提高生産的能力。要想做到這一點,隻靠過去的方式,絕難辦到。因此,我建議二叔辦一所技術學校。”
“技術學校?”
“不錯,這種學校,專門招收培訓學徒,讓學徒學一點基本的文化基礎,然後就專門學習如何做機械,比如紡紗機、印刷機等等,當然也包括座鍾,我可以幫忙,讓白水潭派一些學生去講課,二叔也可以讓作坊裏的熟練工去講課。那些學徒在學校學一兩年,就可以到作坊去做事。通過這樣的方式,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培訓出盡可能多的學徒。”
唐甘南認真想了一下,說道:“這的确是好主意。不過有個壞處,這樣各種技術很容易洩露。”
石越笑道:“有一利必有一弊,也是難免的。不過,這也有辦法對付,每個學徒招進學校,你管吃管住,給他們簽十年以上的契約,畢業後十年内,專門在你的作坊做事。至于十年後,留不留得住人,我想二叔應當不會太擔心……”
唐甘南贊道:“這個主意妙極。如此,便依子明的。”
石越笑道:“其實十幾年後,座鍾也好,紡紗機也好,可能都會又有改進了。我聽說二叔杭州的印書坊把活字改成了銅活字,卻不知效果如何?”
“還好,還好。”唐甘南打着哈哈回道,他其實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他的生意這麽大,哪裏處處顧得過來。
石越也猜到他隻是在敷衍,笑了笑,又說道:“還有一件事要與二叔商議——新的鍾表行,包括建學校,都需要白水潭花不少力氣。而白水潭以後搞研究、擴建,都需要花錢。因此我想,這個鍾表行,就叫做白水潭聯合鍾表行,由白水潭學院占三成的股份,他們負責提供技術,幫你建學校。二叔你也占三成的股份。另外沈存中和一起做研究的學生,一共占一成的股份。經營上的事情,由二叔你負責,白水潭學院和沈存中他們隻管按利潤分紅,并提供技術上的幫助。”唐甘南對此倒沒什麽不願意的,三成也不算少了,何況還管着經營。便說道:“這是應當的,餘下三成,便歸子明了。”
石越搖了搖頭,笑道:“餘下三成,一成給桑伯父,另有二成,可用來招蓦各地的富商大賈一起合作。”
唐甘南眯着眼睛想了一會,道:“子明,給桑家我沒有意見,但是不需要别家加入了,開始的本錢全由我來解決,那二成不如你自己留着。”這是穩賺的生意,唐甘南自然是不願意别人來分一杯羹,更不願意别人來指手劃腳幹涉他經營。他能占到三成股份,每年利潤最低也有九萬貫——而且肯定大大高于此數,否則他這輩子算是白活了。因此,即便前期投入大一點,但是隻要經營得好,兩三年就可以收回全部成本,根本沒有合資的必要。最重要的是,給石越股份,不但是理所應當的,而且能将他和石越更緊密的捆在一起。
石越笑了笑,二成股權并不是小數目,每年的分紅最少都是六萬貫。但是對于他來說,金錢的意義不大,唐家和桑家在金錢上對他從不吝啬。桑充國的意外事件,直到現在也并沒有讓桑俞楚生出什麽異心。所以他覺得沒必要去沾這個鍋。何況宋朝優待百官,石越現在的薪俸賞賜頗爲豐厚,養上幾十個門客都不成問題。他正要開口拒絕,潘照臨卻突然說道:“若直接劃到公子名下,卻不太方便。到時候必遭禦史彈劾。”他這樣說,實際上倒是替石越答應了。
石越詫異地看了潘照臨一眼,卻見司馬夢求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他知道他們必有原因,便不再說話。
唐甘南笑道:“此事我會安排,這個潘先生不用擔心。”他一生中做過無數的決策,最正确的一項決策,就是決定永遠站在石越這邊。
白水潭聯合鍾表商行在金明池北岸的船塢裏敲定,這件事影響最深遠之處,莫過于其後在大宋各路州興辦起來的技術學校,第一批技術學校遍布于南方的五十個城市,其後漸漸遍及整個國境。技術學校的出現,漸漸改變了中國傳統的技術傳承方法,稱得上是革命性的轉變。雖然其最初的意義,不過幫助唐家等商家控制的作坊迅速培養出一批批出色的工人而已。
另一個怎麽樣誇大也不爲過的重要内容,就是石越分給白水潭學院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筆不菲的固定收入,立即就讓白水潭學院成爲宋朝最有錢的學校,其後白水潭學院各種研究院的陸續出現,其經費之保障,全賴于此。
唐甘南對于石越主動提出來把白水潭鍾表聯合商行的總部設在杭州,又提出先期五十所技術學院全部設在南方,連汴京都不開設,想也不想就全部答應了。他明白這種做法的用意,也明白這樣做對自己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此時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快點去和潘照臨、沈括等人談好細節,金明池的春光,突然間格外的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