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安石對國庫的開銷并不小氣,他的财政政策的特點就是開源而不節流,但是畢竟石越和王安石是隐隐的對手,特别是王雱對石越頗有戒心,能夠說服兵器研究院的撥款,潘照臨還是挺吃驚的。
說到這個,石越卻是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潛光兄可是高看我了,要從國庫拿錢出來,雖然不是那麽難,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如果王安石想爲難我,兩府三司讨論十幾天,朝議又十幾天,搞得沸沸揚揚,幾個月後我也拿不到一文錢。這次的錢,卻是皇上的内庫裏出的。”
“啊?”
石越笑道:“皇上也和我一樣,以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說研究經費可以由我自己想辦法籌集,皇上說那太不成體統,結果他出了這筆錢。國庫出的不過是研究院的俸祿。雖說靠内庫的錢不是長久之計,遲早還是要另想辦法……”
潘照臨卻是突然高興起來,笑道:“看來皇上倒是對公子不錯,否則的話這種事情斷難如意。”他總算是放下這樁心事,又想起一件事情,又問道:“公子,第一期《白水潭學刊》付印了,你可讀過了?”
“哦,終于出來了麽?”石越也是有些驚訝,這倒是一個驚喜,笑道:“這些天我差不多都是在兵器作坊——潛光兄是覺得有何不妥麽?”
“我放了一本在公子書房,公子得空可看一下,我略略覺得某些地方似乎有點不妥……”
“當然要看,等下叫侍劍送到我卧室。”
潘照臨告辭後,石越又處理了一些瑣事,眼見已近深夜,方才準備就寝,到了卧室,便見侍劍已将一本嶄新《白水潭學刊》放在了床頭,他信手拿起,靠在床上翻看着這大宋的第一本學術期刊。這第一期的《白水潭學刊》,《明理卷》主要是對經義的解釋與闡述,有很大部分的文章是桑充國等人所著,引經據典證明《三代之治》是怎麽樣符合聖人經義,如何用《論語正義》的思想來解釋其他儒家經典,讓他看得啞然失笑,除此之外主要談論“性理”、“義利”、“王霸”[34]以及曆史事件得失;而《格物卷》則多半是一些數學題,也有一些嘗試對石越提出的數學理論進行讨論與證明的文章,另外則是一些物理試驗與地理地形的分析……他一目十行的随手翻過,看着看着,眼皮開始打架,終于撐不過去,頭一歪就睡着了,手中的雜志掉到了地上。一直在外面侍候的侍劍輕輕走進來,幫他把被子掖好,撿起地上的雜志,隻見翻開的一頁赫然印着幾個大字:“聖世宜講求先王之法,不當取疑文虛說以圖治”,那是議論王莽改制的一篇文章。他也不以爲意,随手把書收好,吹滅蠟燭,輕輕掩上門回房了。
15
第二天一早起來,忙碌的石越幾乎把《白水潭學刊》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提舉虞部胄案事并不是一個清閑的職位。三司使、鹽鐵使等官員因爲石越是皇帝的寵臣,也是當今的名臣,因此幹脆就把胄案之事交給石越處置,他們不想爲了這些得罪石越;工部本來就是個空架子,自石越來了之後,虞部的事情他們根本就是不敢管。胄案和虞部的判官、長史們,也是事事都要請示石越,讓石越幾乎一刻不得閑暇。兩個部門中,虞部管的事包括了幾乎整個大宋的采礦業和許多的手工業;而胄案是三司鹽鐵司的下屬機構,管理全國軍器事宜。石越不想被人看了笑話,隻好打點精神,好好辦差,好在潘照臨處置公務也頗爲出色,幫他分擔不少事情。
而籌建兵器研究院也在同時進行。因爲研究院還沒有蓋好,石越就要求沈括将要進研究院的學生組成幾批,輪流到冶鐵坊和軍器作坊觀摩實習。格物院的教室本來就有多,又專門騰出一些房子,給他們讨論學習,然後來冶鐵坊和軍器作坊試驗。讓石越略感沮喪的是,才開始的時間裏,學生懂的東西比工匠少得多。石越費了點心思,将關于平爐、鼓風、與中國龍骨水車不同的西式水車、車床以及他能了解的火藥配方,甚至硝化甘油和火棉等等東西,寫成了一本小冊子,取名叫《新作篇》[35],他把這本小冊子交給沈括,隻待研究院穩定運作,便會分發給所有的人一起研究。此後,石越唯一能做的,就是定下賞格,以上任何發明,隻要能過他的認可,發明一項,即賞錢三千貫,賜勳階一級。
此時的石越,絕沒有想到,熙甯四年的冬天,竟是一個多事的冬天。
胄案辦公廳内的火爐很暖和,石越叫了幾個同僚一起圍着火爐取暖,一面說着朝廷裏的趣談秩事,有個叫沈歸田的小吏很是健談,搖頭晃腦的把大宋朝的趣聞從太祖開國起一直講到本朝爲止,逗得石越等人捧腹大笑。
“老沈,說什麽呢,這麽開心?”一個叫趙規的小吏從外面走進來,笑着問道。突然發現石越也在,連忙叉手行禮。
石越揮手笑道:“今日不理那些虛文,老趙,過來坐,外面也太冷了些吧。”
沈歸田也笑着問問:“老趙,你到三司六部逛了一圈,可聽到什麽新聞沒?”
“還真有新聞,國子監出事了。”趙規笑道。
石越聽得一怔,國子監能出什麽事?
那些小吏都是喜歡聽熱鬧的,聞言趕緊把趙規拉了過來坐下,有人忙着問道:“老趙,說說,國子監出什麽事了?不說前幾天皇上還加了他們的錢嗎?一年三千兩呢。”
趙規把手伸到火爐上烤了烤,慢裏斯條的說道:“我也是方才聽說的,國子監出了一道題目策問王莽、後周變法的事情,蘇頌的兒子蘇嘉說了一堆不是,得了個優等。有個叫蘇液的向曾布告密,說他們诽謗時政。護法曾布把國子監張琥臭罵了一頓,又告訴了王相公。”
石越臉色凝重起來,因問道:“王相公怎生處置的?”
“拗相公還能怎生處置?國子監所有的學官全部罷免,李定、常秩連夜入國子監判監事,陸佃、黎宗孟、葉濤、曾肇、沈季長這些人當了國子監學官。”小吏們對公卿的敬意向來有限。
沈歸田笑罵道:“以後王家開會,可以搬到國子監開了。”
有人不解的問道:“此話怎講?”石越也是一怔。
沈歸田笑道:“你看看這些人,陸佃是王相公的學生,沈季長是王相公的妹婿,葉濤是王相公的侄婿,曾肇是曾布的弟弟……”
衆人聽得哄堂大笑,眼見他還要說下去,石越連忙咳了一聲,說道:“老沈,這些話不是咱們應當說的。”
沈歸田滿不在乎的一笑,道:“石秘校,俺知道你身處嫌疑之地,不過您也别怕,說拗相公瘋話的人是我不是你,這裏的同僚,都不是長舌之婦,要是肯拍馬屁,我們也不至于在三司裏面混了這麽久,還是呆在胄案做小吏。不瞞您說,我也是個同進士出身的,并非是選人,中同進士那一年是八品,現在還是個八品,若是肯管管這嘴巴,不至于如此。”
石越被他搶白,不覺有些尴尬,想想自己也是好意,不過這世界上盡有軟硬不吃的人,隻好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說什麽了,我去看看作坊的學生們。”說罷便起身走了出去。他可圖不得快意,若傳揚出去,說什麽石越和胄案小吏一起譏刺宰相,卻是個麻煩。
剛出得大門,便見凜烈的寒風中,一隻烏鴉落在路旁一棵孤零零的樹上,張開翅膀,在樹枝上搖晃了一下,凄涼地叫了兩聲。他心頭一緊,想起剛才趙規所說國子監發生的事情,長歎了一口氣。王安石如此容不得異議,這件事怕隻是一個借口,不過是想趁此機會控制國子監,讓國子監的學員們都接受他變法的思想,爲他的新法培養出一大堆官員來罷了。
石越上了馬,一面走一面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忽然想起一事,臉色頓時慘白,揚起馬鞭,狠狠的抽了一鞭,“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