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怪過他的不辭而别,那些年他其實一直在秘密執行任務。你生下溫顔後給他寫的信,當年是寄到了他家裏的。
“隻是可惜他有個不學無術的損友見錢眼開,那人渣看到你寄過去的錢就偷偷把信給拆了,一直都沒有還給他。直到前幾天,這樁往事才得以重見天日。
“還有,他執行任務的時候在一次爆炸中被燒成了重傷。不過老天有眼,警方抓到了壞人,他也成功被搶救了回來。
“但遺憾的是,他毀容了。早已經面目全非,要不是看到他珍藏在懷表裏的你們的合照,我還不知道原來溫顔和他長得那麽像。他年輕的時候長得真帥,阿姨你的眼光好好啊,要是你沒有那麽早離開就好了。不,應該說,如果當初你們沒有分開就好了。”
“不過時光無法倒流,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了。今天除了來看看你之外,我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拿不準。那就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如果是溫顔,她會怎麽做呢?”
說到這裏,溫顔深吸了一口氣:“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會刻意嘗試去把我和原來的溫顔分開。但後來我漸漸明白了,其實我就是現在的她,過去的她也是現在的我的一部分。
“好吧,說了這麽多我好像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阿姨,不,我應該叫你一聲溫媽媽。溫媽媽,如果你在那邊找到了溫顔,如果你願意在這件事情上給我指條路的話,就給我托個夢好嗎?
“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的。哦對了,我答應了許叔叔如果找到了你的安息之地就把地址告訴他,或許很快他就會過來看你的。我走了。”
溫顔從包裏拿出濕紙巾,仔細擦拭了一下墓碑上的灰塵,然後才站起身。
一轉身,她就看到了階梯下面的沈景修。
沈景修剛好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深沉而又堅定,似乎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如果說溫顔剛才還有一點點旁皇搖擺的話,那麽現在她忽然就找到安全感了。
她沖台階下的沈景修揮了揮手,臉上重新流露出笑容。
下樓梯的時候溫顔走得很快,隔着好幾步遠沈景修就虛虛伸長了手。
“你慢點,小心腳下,不要着急。”
溫顔縮了縮脖子:“太冷了,我想趕快回車裏。”
“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把車開過來。”
“那倒不用,這一點距離我還是可以自己走的。我隻是冷,不是凍僵了呢大哥。”
沈景修輕笑,腳下卻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伐。
車子一直沒有熄火,上去之後溫顔整個人立刻就活了過來。
“真暖和啊,我都餓了。你餓嗎?要不一會兒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沈景修擡起手腕看了眼表盤上的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墓園處在郊區,等開到有餐廳的地方估計也要四點多了,剛好可以吃個早晚飯。
“好。那就先吃飯,然後我讓司機過來接你回家。”
“讓司機接我回家?那你呢?”溫顔納悶,她好奇看向沈景修,“吃完飯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今天不是周末,你還有别的事情要辦?”
見溫顔追問,沈景修便如實回答了。
“剛才等你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電話,得去公安局一趟。是有關許傑的事情。”
“那我也要去!是不是之前你讓人核查他的履曆有結果了?”
“對,對方跟我說電話裏說不清楚,所以讓我有時間過去一趟。”
“那我也要去。”
沈景修看了溫顔一眼:“你的身份方便嗎?”
“方便啊,如果大哥你說的是我所謂的明星身份的話,那其實沒什麽不方便的。公安局的人并不會像某些記者一樣八卦。而且我要是不想露面的話戴上口罩和帽子就好了。”
“那好,”沈景修目視着前方,專心于路況,“那就一起去,今天就再辦這一件事,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好。”不過溫顔又看了沈景修一眼,“大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麽事?”
見溫顔突然這麽正經,沈景修不禁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你說。”
“那就是,以後如果我請求你幫忙,或者是有些事情和我有關的話,你能不能先和我說一下,不要自己一個人做決定。比如說咱們沈家和傅家之間的事情,你和四哥事先跟我說了叫我不要管的,那我就再也不問了。但今天許傑這個事,如果剛才我不追問的話,那我就完全錯過了。
“當然了,你能幫我處理這些繁瑣麻煩的事情我真的很感激,我身在福中也知福,以後遇到事也請大哥多多幫忙!但就是不想完全被蒙在鼓裏。”
話才說完,溫顔的心聲又活泛了起來。
【我這麽措辭應該沒什麽問題吧,他該不會覺得我這個人過于不識好歹吧。畢竟他個霸總,霸總霸總,字典裏沒有霸道這兩個字怎麽配叫做霸總呢】
沈景修:“…………”誰說他是霸總了。
他不過就是話少了點,雷厲風行了一點而已。
不過她的訴求他聽進去了。
有效的溝通是人與人之間信息、思想和情感交互的橋梁。
隻要不是無理取鬧,他都能聽進去。
于是,他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好,你說的我記住了,以後我會及時和你交流。還有什麽是需要我改正的嗎?”
“…………”溫顔沒想到沈景修居然這麽好溝通。
她有一點點小意外,不過這一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好像隻是因爲性格冷漠的原因,看起來不太好相處而已,事實上他還是很會照顧家人情緒的。
這下溫顔心裏松快了。
“謝謝大哥。對了,我們去哪個公安局,要不幹脆等從公安局出來再吃飯吧。”
“我來導航一下。”
“我來我來,大哥你專心開車就好。這點小事那還不是包在我身上就行。以後大事難事你辦,小事就交給我。”
沈景修微微勾起嘴角,眉眼間不自覺染上了一抹笑意。
“好。”
-
沈景修直接把車子開到了市局。
在停車場打了一個電話後,立刻就有人在門口等着他們了。
很快兩人就被帶進了一間辦公室,一個被沈景修客客氣氣稱作王主任的女警接見了他們。
溫顔也跟着客客氣氣地叫了人,并摘下了口罩和對方握了握手。
王主任在看到溫顔正臉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訝。
“你就是、我知道你的溫女士,之前在電視上就看過你的節目,那個時候就覺得你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但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今天重新拿出這些卷宗再見到你我才反應過來,原來讓我覺得眼熟的是許傑同志的臉。你們要的資料都在這裏了。”
王主任說完,拿出了一個檔案袋。
“也就是現在解密了我才能把部分資料提供給你們看,這要是在809大案還沒破獲之前,那我是一星半點都不會透露的。這裏的信息并不是全部,你們先看,看完之後有什麽額外想知道的可以問我,我會把可以告知你們的都告訴你們。”
“多謝。”
沈景修主動将檔案袋交給了溫顔。
溫顔打開後,快速地把所有紙質文件都過了一遍。
看完之後,她很自然地把文件傳遞給了一旁的沈景修。
沈景修在看的時候,溫顔在平複自己的心情。
當時在和許傑交談的時候她就覺得許傑應該沒有說謊。
現在看到的這一切也印證了他當時所說的确實都是實話。
而且事實遠比他用那幾句輕描淡寫的話簡述出來的更加殘酷、更加令人觸目驚心。
檔案裏有很多他在卧底時候的所見和自述,包括他所遭受的非人折磨,以及爆炸受傷後的照片和康複記錄。
别說是照片了,光是那些文字,溫顔都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除去許傑女兒的這個身份,隻是作爲一個普通公民,看到緝毒警察這樣的經曆後,溫顔也覺得心情無比沉重。
何況她本身就是一個很感性的人。
沈景修很快也看完了許傑的檔案。
察覺到溫顔的低情緒,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沒事吧?”
溫顔輕歎了一聲:“不太好。”
“喝口水吧。”這時候王主任親自端來兩杯熱水。
剛才她特意走遠了沒有打擾溫顔,現在兩人都看完了她才拿着水走了過來。
“我非常能夠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喝口熱水緩緩吧。我們的每一位同志在崗、甚至是不在崗的時候都爲國家、人民和正義付出乃至是犧牲了很多,不分工種。但無可厚非,緝毒警察的工作風險更大。我們無比感激和敬佩許傑同志爲緝毒事業做出的偉大貢獻和犧牲,也爲他的經曆深表惋惜。我們所有人都爲許傑同志感到驕傲。
“但是,我們同時也覺得内疚,不光是他受到的傷害,以及對他家人的虧欠。這也是他的一塊心病,六年卧底,兩年卧病在床,許傑同志醒來的時候,父親已經病故,曾經的未婚妻也已經死亡,這是他心裏的一根刺。
“但欣慰的是,原來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兒,一個他和妻子愛情的結晶。本來我是不應該就這樣把資料交出來的,但想到可能是許傑女兒想要了解他的過去,我就立刻去把這些卷宗翻了出來。
“你應該已經見到過他了對吧,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了嗎?”
溫顔點頭:“是的,我們已經見過了。”
“害怕嗎?”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确實吓到我了,但是他後來一直很注意隐藏自己的容貌,我就沒有怕過了。”
王主任點了點頭:“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這不是他能選擇的。他以前可是很帥的。雖然他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但依然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一直都是。”
王主任說着,又拿出了另外一疊信封。
“有些事情卷宗裏沒有記錄,因爲那些都是他離開以後做的事情,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他因爲重傷,不能再返回之前的工作崗位,單位和政府是有相應補貼的,除了發放原來的工資之外還有額外的津貼。這些錢,他除了每個月按時彙一筆款給他的母親之外,剩下的大部分全部都捐給了一所特殊的福利學校。
“他自己幾乎沒有留下多少,你見過他,應該知道他現在住在什麽地方,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那所學校的創辦人兼校長,她本人就是出身于孤兒院。學成以後,她回去創辦了一所福利學校,專門教授那些沒有被領養的孤兒們知識,這麽些年來,她培養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改變了很多孤兒的命運。其中少不了許傑十幾年如一日的捐款。
“這些都是那些孩子們寫給許傑的感謝信。許傑一開始也是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後來被問的頻繁了就提供了單位的地址,這些信件早至十幾年前,近的甚至還有幾個月前寄來的,感興趣的話你可以看看。”
溫顔随便抽出了一封,那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筆迹,工工整整的甚至有些字還用拼音代替了。
其他信件中有的字迹則是歪歪扭扭,但無一例外,他們的字裏行間都表達了對許傑誠摯的感激。
一時之間,溫顔心中百感交集。
原來區區肉體凡胎,卻可以做那麽多有意義的事情。
有些人在違法,在違背道德,在傷害他人。有些人卻在捍衛法律,維護道德,守衛民衆。
有些人在命運中遭受苦難,在制造悲劇。有些人卻重新回到苦難中去爲同樣掙紮的孩子們創造生機。
不管是許傑,還是他十幾年來持續不間斷資助的那個校長,都是令人敬佩的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