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修說這話時的語氣可謂是冰冷無情。
但許傑似乎并沒有因爲這一點感到不适,或者說是因此而産生強烈反對的意思。
他隻是點了點頭:“明白,你說的我都明白。”
梗咽了一陣後,許傑又看向了溫顔的方向。
“溫顔,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當然。你想和我說什麽?”溫顔轉身,面對面直視着許傑。
溫顔看着眼前這張隻露出了眼睛和額頭的半張臉,怎麽也沒辦法把他和照片中那個年輕帥氣、和自己極爲相似的那張臉聯系在一起。
許傑也大概讀懂了溫顔的眼神,他重新戴上帽子,歎息了一聲。
“早已經面目全非了,幾十年沒照鏡子,我早就不記得自己長什麽樣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吓到你的。你害怕,我可以不讓你看到。
“我想和你說的是,不管你們再驗頭發的結果是什麽,你永遠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你的任何決定我都尊重。我不會去影響你的生活,這一點請你放心。”
“而且看起來,你的這兩位哥哥真的把你照顧得很好,我很高興,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
說到這裏,許傑深深向沈景修和沈景川鞠了一躬。
沈景川和沈景修對視了一眼,立刻去把許傑給扶了起來。
“你快别這樣!我們和溫顔是一家人,相互關心和照顧是應該的,你用不着謝我們。”
“大恩不言謝,但我實在是沒有更好的報答方法了。你們客氣說明你們都是善良的好人。其實我也很想親自去感謝你們的父母,感謝他們收養了溫顔。但或許我根本沒有這個立場,也許他們也根本就沒必要知道我的存在。總之,我尊重溫顔的任何決定。”
許傑的意思很明顯了。
那就是,就算親子鑒定證明了他就是溫顔的生父,溫顔也可以選擇不認他,他對此不會有意見。
沈景川不知道溫顔聽了這話心裏是怎麽想的,反正他覺得挺好。
其實這麽多年也這麽過去了,根本就沒必要相認嘛。
要不是溫成才搞那麽一出,可能溫顔這輩子都不會想到要去找爸爸。
反正沈景川覺得這個結果挺不錯。
他向來有話直說:“許叔,你能這麽想那是最好不過了。這樣,你生活上要是有其他什麽困難,你盡管開口,我和我哥一定滿足你。”
“謝謝。”許傑搖頭,“我的生活上沒有任何困難。我是工傷,我的醫療費用都是政府和單位出的,就算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單位,每個月也還是有一筆津貼的。住在這裏,是我個人的選擇。
“我老家有房子,其實隻要我願意,完全可以去過正常人眼裏的小康生活。隻是我對這個地方有感情,有回憶,所以我才會選擇留下來。我不需要你們的任何補貼。我隻希望,我的出現不要給溫顔的生活和事業帶來任何不好的影響。
“不過,我還有兩個請求。”
許傑再次看向溫顔。
溫顔的心裏現在是說不出來的滋味,一團亂麻,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段關系。
就隻能被動地答話。
“什麽請求?你請說。”
“我可以加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嗎,我不會亂聯系你。”
“可以。”溫顔忽然想到了之前在警察局,“上次我想存你的号碼你還不樂意呢。你的電話号碼是多少,我打給你。”
“好。”
等溫顔拿出手機後,許傑立刻報出了自己的電話号碼。
兩人互存了手機号碼後,許傑再次哽咽着開了口。
“你能告訴我你媽媽的墳墓在哪裏嗎?我想去看看她。”
“這…………老實說這個問題難倒我了,我不知道。我後來去到了新家庭以後,也沒有去找,畢竟在去孤兒院之前的記憶都很模糊。不過我可以去查查看,等我查到之後就會告訴你,反正我現在已經有你的聯系方式了。”
“好,好。”
“嗯。那這塊懷表就先還給你了。”溫顔伸手,把懷表給許傑遞了過去。
許傑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我送你們出去。對了,如果溫成才再回來這裏的話,需要通知你們嗎?”
“需要。”回答許傑提問的是沈景修,“麻煩你再存一下我的号碼吧。溫顔有時候拍戲可能不方便接電話,你可以直接打給我,正常時間我的手機都帶在身上。”
兄妹三人很快離開了鐵皮小屋。
一共兩輛車,沈景川見溫顔悶悶不樂,便主動提議道。
“你坐我們車走,你的車讓保镖自己開回去。”
溫顔點點頭。
不過沈景川正要拉開駕駛座車門的時候,沈景修忽然制止了他。
“我來開車吧,你上後面陪着溫顔。”
沈景川挑眉:“來的路上你開的,你剛下飛機不累嗎?”
“你嘴甜。”
“哦,那倒也是!”沈景川秒懂,他立刻擡手在沈景修肩頭上拍了拍,“那就辛苦你了大哥。”
說完沈景川就鑽進了後座。
一上車他就見溫顔一副皺着眉頭仿佛在思考人生的樣子,就變戲法兒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東西的,然後往溫顔的臉頰上貼了貼。
溫顔一下回神:“什麽東西,軟軟的。”
“一個小玩偶,它剛才看你悶悶不樂的,所以偷偷親了你一口。”
“什麽玩偶,哪兒來的?”
“一隻考拉熊。”沈景川說着,把一個隻有半個巴掌大小的小玩偶遞到了溫顔面前。
“我上飛機的時候一個當地一個小女孩硬塞給我的,她非要說我長的帥,問我能不能等她長大,然後和她結婚。”
“真的假的?你答應了。”
“怎麽可能?我是那樣的人嗎,一個小女孩,也就五六歲的樣子,我能幹出那種事情來?在你心裏我難道就那麽不靠譜嗎?”
溫顔好笑:“那誰知道。你這不是連定情信物都收了嗎?”
“滾!這算哪門子定情信物,她非要塞給我。她媽說我已經是她預訂的第80任老公了,真等她長大成年了輪不輪到我還兩說!”
溫顔:“……哈哈哈,可以啊,這小孩有前途。”
說着溫顔還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真不愧是新時代的小孩姐,新生代的楷模啊。”
“還楷模呢,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學那些小孩,見一個愛一個的。”
“那你放心!”溫顔挑眉,“那我絕對不會見一個愛一個,我也不會喜新厭舊,我一般都是同時愛,博愛,雨露均沾,明白不?我要是在古代當皇帝,哪怕是後宮佳麗三千,那我也能一碗水給端平咯。保證我的愛妃們挑不出任何錯來。”
“滾滾滾,你想得倒是美。不過你這小臉蛋子上總算是露出點笑容來了。看看你剛才那樣,好像在額頭上焊了個倒八字一樣,愁雲密布的。”
“是嗎?其實我也覺得我剛才表現得肯定很不開心。”溫顔說着,皺眉看向了沈景川,“話說,如果你們是我,你們會怎麽辦啊?我心裏正矛盾着呢。”
“想知道怎麽解決矛盾?”
“是啊。”
“那你先把你那眉頭給化開!”沈景川伸出大拇指,不輕不重地在溫顔眉心揉了揉,“你眉頭皺的越緊給自己心裏的壓力就越大。你平時不是最樂觀了嗎,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心平氣和的,今天怎麽就這樣了?”
溫顔搖頭:“不知道。要是人生的每一個問題都有答案就好了,但現實顯然不是這樣。”
“那就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捋清楚。”聽了溫顔的話後,前面一直沒出聲的沈景修突然開了口,“先說說看你今天爲什麽找過來。要知道,如果你今天沒有主動找過來,那剛才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這個真相也許會在某一天以另外一種形式來到你面前,但肯定不是此時此刻此種方式。”
“唉,或許吧。”溫顔歎息了一聲:“促使我找過來的最大的原因應該是不甘吧,是我一時上頭想替我親生母親鳴不平。
“因爲我先入爲主地代入了她被抛棄的事實。所以我覺得我的親生父親應該是一個很糟糕的人,他抛棄了我懷孕的母親,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找我。
“但從我母親寫給他的信件中卻可以看出,她是很愛對方的,所以我就很想當面問問他,爲什麽要做對不起我母親的事情。
“其實在我準備好的問題裏還有一個,那就是,我想問問他後悔不後悔。可是當我聽到那些話,看到他眼淚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在想,如果他是一個渣男,那我就痛罵他一頓,然後潇灑轉身,讓他羨慕我現在過得有多好,那多爽快啊對吧。
“可是現在呢,我一點也不爽。反而覺得那是一個悲劇,一個我沒有辦法去評判對錯的悲劇。你說當初他們沒能走到最後,是因爲不夠愛嗎,還是不夠堅持?每一對夫妻都能愛到那麽深,或者是堅持那麽久嗎?
“他完成任務後一身的傷,在醫院躺了那麽久,又是誰的錯,應該要怪誰呢?”
“當我評判不出對錯後,我就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我是必須找個人,也就是他,來爲當年的悲劇買單呢?還是怎麽辦?”
沈景修從後視鏡裏看了溫顔一眼,見她愁眉緊鎖,他也蹙了蹙眉:“他說的那些事,還需要查證。”
“是啊,但無非就那兩種結果。是或不是。如果他是騙我的就好了,那我就痛罵他一頓,然後把他給拉黑了。如果他沒有騙我、”
“那你會怎麽樣?”這次追問的是沈景川,“你想和他相認嗎?溫顔,這裏就我們三個人,你心裏怎麽想的直接告訴我們就好了。就算你說不想認,我們也覺得OK,沒人會道德綁架你,你是不是在擔心這一點?”
“也不是。我和他之間其實并沒有感情,畢竟今天才是第二次見面,我不認也沒毛病。”
“是啊,你看看秦玉珑,她明明就是我們的妹妹芷柔,可她就是明說了不想回我們沈家,我們爸媽還求着她想讓她認祖歸宗呢。但那個許傑就不一樣了,他知道他條件不好,外形上也……,他剛才的意思你聽到了吧,他說了不想影響你,并沒有主動相認的意思。”
“是啊,可他越是這樣處處我爲着想,我就……我怕我做錯了決定你知道嗎?這個決定不僅僅是爲我做自己而做的。”
“爲什麽?”沈景川不解,“你還要替誰做這個決定?這不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嗎?”
“替給我生命的人。我很感謝她們給了我生命。”
“她們?”
“她,口誤。”
“你說你的親生母親?”
“是的。她真的是一個很偉大的母親,她也沒有向我的親生父親隐瞞過我的存在。或許,我不應該違背她的意願?”
“那就相認。”沈景修再次開口,“其實接受一段新的關系并沒有那麽難。就算是相認,也不是說就要你把他接到你身邊盡孝,朝夕和他相處。”
沈景川:“????”
他忍不住幹咳了兩聲:“大哥你在說什麽?爲什麽要相認?有些緣分就是早就斷了的,何必非要重新連在一起,沒有那個必要。”
“我隻是不想看溫顔爲難。普通人面對這種問題可能不願相認,擔心以後會多一位老人需要養老,擔心會多一個麻煩。但溫顔沒有這個苦惱。不用她,我們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有點道理。沈景川‘嘶’了聲,“那你說秦玉珑怎麽就不這樣想呢?她也沒有養老的煩惱啊,認了爸媽又怎麽樣,結果就這麽點事拖到現在,爸媽都多久沒回國了。”
“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處理事情的方式自然也是不一樣的。但一樣的是,這種事情都不是一天兩天或者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人的心,如果從來都不掙紮,那就跟石頭無異了。”
沈景修又通過鏡子看了溫顔一眼,他也不知道他的這個提議是否正确。
他的内心也是在掙紮的,隻是還不曾被人察覺到而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