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隻腳,又看了看趙一清和陳文晉:“這是……”
陳文晉立刻說:“你再試一下。”
衛國忽然害怕了,他就像被釘在了地上一樣,一動不敢動:“要不……你們試試?”
趙一清小心地踮了踮腳,身體就輕松地離開了地面,他落下之後,愣了半天才說:“這裏的重力發生變化了……”
衛國說:“那是什麽原因?”
趙一清說:“我哪知道。”
衛國說:“你不是學物理的嗎?”
趙一清說:“我隻學了地球上的物理!”
衛國好像從最初的驚恐中緩過來了,他變得有些興奮:“我們發現新大陸了?”随後,他的膽子越來越大,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就像個宇航員。
陳文晉拿起倫琴儀看了看,說:“那種‘錯’應該就在這裏。”
趙一清探頭看去,果然,讀數非常高。
三個人沒走出多遠,前面就被石壁擋住了,它是黑灰色的。
衛國上去摸了摸:“這就是‘錯’?”
陳文晉搖了搖頭:“不,我們離它還很遠。”
衛國說:“爲什麽?”
陳文晉晃了晃手上的倫琴儀:“讀數雖然很高,但一直沒有變化。”
衛國說:“我沒懂。”
陳文晉說:“舉個例子,如果‘錯’在你家卧室裏,當你從客廳走向卧室的時候,倫琴儀的讀數會越來越高。但如果‘錯’在你家小區門口,那你在家裏怎麽走,讀數都不會有明顯變化。”
接下來,三個人四處找了找,沒發現任何入口或出口。
趙一清撓了撓腦袋:“我爸就是在這裏消失的?不像啊。”
陳文晉說:“我們已經接近了‘錯’,這就是重大收獲。走吧,先回去,一會兒大家就上班了。”
三個人順着原路返回,從辦公大樓鑽出來的時候,東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分開的時候,陳文晉特别叮囑兩個同伴:“今天的事情千萬不要外傳。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到‘錯’,在未來,我們的名字會被印在教科書上。”
……
1996年年初,有人聽到風聲——404要撤離了。
春天的時候,陳文晉被提拔了,權限變高之後,他從各單位抽調了一些頂尖的技師、班組長和工人,組成一支龐大的勘探隊,他親自擔任隊長,趙一清擔任副隊長,正準備進入地下挖個底兒掉,形勢卻發生了急轉——他被雙規了。
272廠那個何鬥沖,因爲生活作風問題被盯上了,在他接受調查時,他順嘴一秃噜,把之前幫助404廠僞造檢測結果的事說了出來,并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陳文晉。
消息傳到404,陳文晉馬上被控制起來了。當然,趙一清也接受了調查。但陳文晉位高權重,對他眼紅的人多,而趙一清隻是個技術幹部,沒人想搞他,最後,在各方權勢的角力下,陳文晉對這起事故負全部責任,趙一清隻是寫了份檢查。
這時候,404的工作重心已經轉移到了撤離這件大事上,領導層決定在最大的反應堆上建造一個石棺,使核原料永不外洩,保證404及其周邊的水土不被污染。石棺的建設費時費力,沒人再關注那塊“錯”的去向了。
但趙一清沒有放棄,他一直在暗地裏維系着陳文晉那支勘探隊,除了少數幾個人退出,大部分都想在撤離之前探明地下那種神秘的物質,于是在1996年9月19日這一天,這支勘探隊終于行動了。
這是一個注定要寫在404曆史上的日子。
夏天過去之後,氣溫快速下降,九月中旬的404已經落葉漫天飛舞了。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撤離,但紅頭文件尚未下來,沒人知道具體是哪天。
這一天太陽落山之後,趙一清帶着第一梯隊的34名工人,來到地下的H點,準備開鑿一條通道。
臨近午夜的時候,趙一清返回地面,帶來了第二梯隊。第二梯隊都是技術人員,總共六個人,他們分别是——
壯壯的肖大勇,他是404機床組的副組長。
瘦弱的李秀岩,是404精密儀器組的副組長,此人保持着404廠操作精密儀器零失誤的記錄,因此得了個外号:李穩。
唯一的女職工李紅,全廠大美女,檢驗大拿。
年紀最大的吳工,外号“蜈蚣”。上海人,年輕時是特種兵。
個子最矮的小馬,他原是404周邊一個小鎮的居民,沒别的本事,就是方向感強,不管什麽地方,隻要去過就能畫出地圖。404廣納賢士,他就成了404的編外測繪員。
還有衛國。
這六個人都是當時陳文晉挑選出來的,他們爲了勘探事業可以獻身,絕不讨價還價。實際上,最早第二梯隊有十一人,另外五人漸漸了解到了這次探勘的危險性,他們先後退出了。因此可以說,剩下這六人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大家爬上辦公大樓樓頂之後,趙一清清了清嗓子,說:“我父親就是在我們這次勘探的地點消失的,這次行動有很大風險,有人現在想退出嗎?”
沒人說話。
夜風吹過來,每張臉都黑糊糊的,有些悲壯。
趙一清說:“我謝謝大家。你們都是404的老職工了,注意安全的話我就不多說了。記住,我們這支勘探隊總共是42個人,陳文晉雖然沒下來,但他的心與我們同在。出發。”
接着,一群人魚貫而入,朝地下走去。
他們剛剛來到地下,第一梯隊的負責人孫科(我也不知道他的職務是科長,還是名字就叫孫科)就通過對講機喊話了:“趙隊,你們下來了嗎?”
趙一清拿起對講機回複道:“剛到鈾提純區,有什麽情況嗎?”
對方回答:“我們已經停止挖掘了。”
趙一清問:“爲什麽?”
孫科說:“我們挖通了一個天然的地洞,正在往裏探查。”
趙一清說:“好,我們馬上趕過去。”
七個人來到主路上,先坐纜車,接着劃船,來到了“Y”字形的交叉點,當大家看到地上那些挖掘工具的時候,李紅叫起來:“這下面還有别人?”
趙一清說:“我們之前進來就看到了,這些工具一直保持着原樣,沒人動過,估計這些人早就撤了。”
李穩說:“坊間傳聞,404地下有一群因爲核輻射變異的鐵道工人,是不是他們啊?”
趙一清說:“不要人雲亦雲。”
小馬正在畫圖,他隻用一支筆,弧線跟圓規畫的一樣,直線跟格尺畫的一樣。确實是個天才。
幾個人經過漫長的跋涉,終于來到H點,順着繩梯爬了下去。趙一清發現,這次的重力又恢複正常了。他們來到第一梯隊的挖掘地點,看見地上扔着鑽機、大錘、鎬頭等等——石壁上果然出現了一個曲裏拐彎的地洞。
對講機響了,孫科激動地說:“我們找到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孫科接着喊道:“我們發現了一個空間,石壁上鑲嵌着很多疑似‘錯’的物質,總共有七種顔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我們已經分别取了樣品!”
趙一清激動地對大家說:“我們創造曆史了!”接着,他對孫科喊道:“我們馬上就到,你們注意安全!”
然後,七個人快馬加鞭,順着地洞朝裏跑去。
趙一清跑在最前面,他突然停下來了,前面出現了一扇“門”,整個地洞都是不規則的,但這個“門”卻是個倒梯形,裏面黑糊糊的,似乎有冷風吹出來,毫無疑問,那裏面是個巨大的空間。趙一清慢慢走過去,用手電筒朝裏照了照,什麽都看不見。
小馬正要跑進去,被趙一清一把拽住了。
小馬愣愣地看了看他,他說:“等一下。”
接着,他舉起對講機大聲說道:“孫科,孫科!”
他突然停止了呼叫,低頭按了按對講鍵,對講機連電流聲都沒了,好像死了一樣。剛換的電池,不可能沒電啊。
他對大家說:“看看你們的對講機。”
大家都拿起對講機試了試,全部沒有聲音了。
趙一清朝“門”裏看了看,說:“看來,那種物質影響了對講機的模組。”
對講機不能發射也就不能接收,它報廢之後,兩個隊伍就等于失聯了。小馬對着裏面來了一嗓子:“孫科——”
沒人回話。
看來,他們已經走遠了。
趙一清說:“我們等一等,他們發現對講機出了問題,馬上就會派人出來找我們的。”
于是大家就坐了下來。
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偶爾說句話,時間一長,大家都安靜下來。
趙一清突然站了起來,說:“你們回去吧,去向領導彙報。”
所有人都愣住了,紛紛站起來,李紅問:“那你呢?”
趙一清說:“我進去找找他們。”
李紅說:“不行,他們很可能出事了。”
趙一清說:“那我就更應該進去了,至少……我要把他們采的樣品帶出來。”
衛國很安靜地說:“我跟你一起進去。”
趙一清說:“你不能進去。”
衛國說:“爲什麽?”
趙一清說:“你有兩個兒子呢,他們都需要你。”
衛國說:“一個兒子就可以進去,兩個兒子就不可以進去?什麽邏輯。再說了,你說話别那麽喪氣行不行?”
這時候,又一個人說話了:“我也進去。”
他是蜈蚣。
大家都看了看他,他說:“我是爲了國家。”
李穩也說話了:“加上我。我聲明一下啊,我是爲了我自己。”
肖大勇說:“那就都進去吧。”說着他看了看小馬和李紅。
小馬說:“别看我,你們敢進我就敢進。”
李紅低頭想了想,低聲說:“進來之前我該親親我閨女的……”
趙一清的眼睛一下就濕了,他故作輕松地說:“你忘了?我兒子還親過你閨女呢,如果我們真的出事了,我兒子會照顧好你閨女的。”
接着,他轉身看了看那扇“門”,低聲說:“那我們進去吧,我打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