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之後,我探頭朝裏看了看,這條隧道跟我置身的通道有兩米多的落差,我需要跳下去。隧道中間長着一棵很粗的樹,幾個人都抱不過來,毫無疑問,它就是地面上的那棵“樹祖宗”了,我看到的植物正是它穿牆而過的一個枝杈。
我朝上看去,“樹祖宗”被隧道頂部的水泥禁锢着。從這個地下空間到地面之上至少有幾十米土層,它竟然長出去了。我又朝下看了看,它的根部也被水泥地面禁锢着——這應該隻是它的一截樹幹,就像隧道中的一根柱子,頂天立地。
我想起了一句話:這個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藏着恢弘的秘密。
它是從哪兒長出來的?地心?
這究竟是一棵什麽樹,生命力竟然如此強大?
槐樹?我馬上想到“槐”裏藏着一個鬼。
我看過一部片子:一位裸女躺在原始叢林中,來探險的男性沒人能抵住她的誘惑,紛紛和她發生關系,然後瞬間蒼老,死掉。原來,這個裸女是一棵古樹的化身,她就靠這種方式汲取養分,使自己枝繁葉茂……
一幅畫面迅速在我腦海中形成了:在隧道中,這棵“樹祖宗”時而是樹,時而是人。變成人的時候,她偶爾挂在隧道頂部,偶爾藏在地縫中,觀察着每一個進入地下的人,他們在趕路,他們在休息,他們在涉水,他們在攀岩……接着,這些人接連失蹤,每少一個人,這棵“樹祖宗”就長高幾寸……
我關掉手電筒,從窟窿跳下去,開始觀察這條隧道。
它很寬闊,有三四層樓那麽高,遠遠超過了國家對一二級隧道高度的要求。隧道中間每隔一段就有一根粗壯的承重柱,把隧道一分爲二,變成了雙向車道,每條車道可以并排行駛兩輛大卡車。
隧道頂部鑲嵌着兩排燈組,亮着耀眼的白光。除此之外,隧道牆壁上安裝着風扇,正在隆隆運轉。
接着我走到了那棵“樹祖宗”跟前,仔細觀察起它來。
植物必須通過光合作用才能生長,在如此陰暗的地下,它爲什麽生長得這麽茂盛?沒有陽光照射,這些枝杈也不分陽面和陰面,長勢對稱。我回憶了一下,它的地面上的那部分好像也沒有陽面和陰面。
我冒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整個地下空間都是圍繞這棵樹建造的,目的就是挖掘、探索這棵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神奇之樹,而我所見到的一切設施,都是爲這個巨大工程服務的……
遠處傳來了車聲,我趕緊躲在了一根承重柱的背後。我要看看這是一輛什麽車,以及什麽人在駕駛。
大概幾分鍾之後這輛車才開過來,它是一輛天藍色的大卡車,什麽都沒裝,它并沒有注意到隧道上出現了一個窟窿,也絲毫不關注那棵“樹祖宗”,呼嘯着就開過去了,我根本沒看到駕駛員的臉。
地下的“樹祖宗”——或者說“樹祖宗”的地下部分也伸出了很多枝杈,長滿了葉子,隻是上面蒙着塵土,看上去沒那麽綠了。我如法炮制,再次用它的葉子塗抹了全身,又揪了很多葉子塞進了包裏,然後大步朝着隧道深處走去。
走着走着,我聞到了一股冷清的硫磺味,好像剛剛放過鞭炮似的。這個味道讓我産生了一個念頭——地下會不會有炸藥之類的東西呢?如果有,那也許會成爲我的武器,起碼是威脅敵人的籌碼。盡管我至此都不知道敵人是誰。
隧道兩旁的牆壁上有一些斑駁的标語——
“興核強國,服務社會”。
“兩彈一星精神”。
“打破霸權主義的核壟斷、核訛詐”。
恢複觸覺之後,我就像卸掉了綁在腿上的沙袋,簡直是健步如飛。走出大概一公裏的樣子,我看到隧道旁有個凹進去的空間,挂着熒光電話标志,那是緊急停車帶。我停下來,探頭朝裏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輛白色皮卡,車牌上寫着:林 2B21。車後鬥的圍欄鎖被打開了,三塊圍欄軟塌塌地垂向了地面,車上坐着兩個留守人員,他們都穿着灰色制服,外面套着反光馬甲,上面寫着:東北林區。此時他們正在打盹兒。
我一時不知道該向他們求助還是該躲開他們,正猶豫着,突然有人從我背後說話了:“誰?”
我猛一回頭,原來是那個在辦公大樓跟光頭打乒乓球的闆寸,他正在系褲子,應該是剛剛解手回來。
車上那兩個人也被驚醒了,他們迅速站起來,其中一個居然舉起了一杆獵槍,另一個則抄起了一根甩棍。拿獵槍的那個人好像扭傷了,他用鐵皮自制了一個夾闆夾住了胳膊,又用髒兮兮的尼龍繩挂在了脖子上。
我趕緊說:“我我我。”
闆寸說:“你别動。”
我就乖乖地舉起了兩隻手。
闆寸走過來看了看我的臉,嘀咕了一句:“是你啊……吓我一哆嗦。你咋跑這兒來了?”
他的口氣一下就讓我輕松了,我把手放下來,說:“别提了。”
另外那兩個人見我跟闆寸認識,又坐了下去。
接着,我把我來到地下之後的事兒講了一遍。當我說到光頭中槍的時候,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看得出來他很憤怒。
我講完之後,他說:“我看見你們一個女同伴被紮卡的人抓去了。”
我一驚,馬上問:“四爺還是小差?”
闆寸說:“我又不知道她們叫啥。”
我說:“好看的那個還是不好看的那個?”
闆寸說:“不好看的那個。”
我松了一口氣,但馬上想到,也許隻有我才覺得四爺比小差好看,在一般人眼中,一定會覺得小差更好看。另外,小差跟老滬在一起,她要是被抓了,老滬肯定也被抓了,我離開之後,隻有四爺落單了……
我又問:“高的那個還是矮的那個?”
闆寸想了想才說:“高的那個。”
果然是四爺……
我的心裏一陣抽搐,突然問闆寸:“陳工在哪兒?”
他說:“在未開發區,你要幹啥?”
我說:“被抓走的那是我女朋友,我得去求救啊。未開發區在哪兒?”
他說:“那還真不好說,離這兒至少四五裏。”
我馬上在地上畫了個“Y”字,然後擡着臉對闆寸說:“你看,左邊是我們的地盤,右邊是紮卡的地盤,上面就是未開發區,對吧?你就告訴我,我們現在在哪個位置,我就知道怎麽走了。”
他一下就不樂意了:“哪裏是紮卡的地盤?都是國家的地盤。”
我趕緊說:“是是是,我是說,他們經常在那裏出沒。”
闆寸指了指“Y”字下面的那一豎:“我們現在在這裏。”
我擡頭朝隧道深處看了看,再朝前走就是“Y”字的中心點了。
闆寸又指了指上面那個三角區偏左側的位置:“陳工在這裏。”
我說:“既然那裏沒開發,陳工去那裏幹什麽?”
闆寸說:“今天,陳工把留守人員都帶到了地下,我們先在左側三角區待命,天黑之後,大部分象鼻人都去了地面,我們全部去了右側三角區,企圖搗毀他們的老巢,卻被紮卡的人打退了,雖然他們隻留了幾個看家的,但都是亡命之徒,而且人手一支槍,而我們這些人隻是廠裏的職工,根本不會打仗,沒辦法,陳工就讓我們先撤到未開發區暫時休整了。”
說到這兒,闆寸氣得咬牙切齒:“等抓到這幫癟犢子,我把他們都敲(閹割,特指豬)了。”
我看了看那輛皮卡,問闆寸:“你們的車是從哪兒開進來的?”
他愣了愣才說:“這就是地下的車啊。”
我說:“我不明白。”
他說:“在地下空間封閉之前這些車就開進來了,從此就成了地下專用車輛。”
我說:“噢,我懂了,隻要把油料運下來就行了。”
他說:“不用,地下有加油站。”
我覺得自己太笨了,地上加油站的儲油罐也是埋在地下的,拽出一根管子就可以加油了啊。
我說:“你們怎麽突然想起抓這些象鼻人了?”
闆寸說:“象鼻人?”
我說:“就是紮卡那夥人。”
闆寸說:“噢,這是陳工決定的。”
我說:“我就是問,陳工爲什麽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這個時候要抓他們?”
闆寸說:“這夥人太猖獗了,忍不了了呗。前兩天他們去辦公大樓偷糧食,竟然殺了我們一個打更的,簡直無法無天了。”
我又問他:“我看見隧道那頭有個通道,裏面忽冷忽熱的,那是什麽地方啊?”
闆寸變得嚴肅起來:“這是機密。”接着他馬上盯住了我:“你怎麽知道?”
我說:“我就是從那裏出來的。”
闆寸驚訝了:“那裏早就封閉了啊,隻有防火辦的人定期去巡查,你是咋進去的?”
我說:“我從一個池子遊過去的。”
闆寸說:“你要是見了陳工可千萬别說你去了那裏,否則你會有大麻煩。”
我趕緊點了點頭:“謝謝,那我去找他了啊。”
這時候遠遠傳來了車聲,我轉頭看去,一輛“品”字頭的藍色卡車開過來。
闆寸說:“你走過去太遠了,正好老四過來了,你搭他的車。”
接着,闆寸就伸手攔住了這輛卡車,大聲說:“老四,你把這小夥子帶上,他要去找陳工。”
老四是個中年男人,胖乎乎的,他對我說:“上來吧。”
我告别闆寸,爬上了卡車,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卡車開動之後,我問老四:“這車上拉的什麽啊?”
他神秘兮兮地說:“汽油和火藥。”
我又問:“幹什麽用的?”
老四說:“把紮卡那夥人炸上天。”
我說:“你們怎麽不叫武警進來呢?”
老四有些不屑:“那是用高射炮打蚊子,沒必要。”
我不這麽看。象鼻人已經不僅僅是涉黑團夥了,他們簡直是一支武裝。我就納悶了,陳工爲什麽堅持要自己解決呢?我懷疑他了解“錯”的存在,他不想被國家發現,所以才不想上報請求支援。
皮卡沿着隧道開出了兩三公裏,兩旁的牆壁上出現了煙熏的痕迹,我甚至看到了一些彈洞,道路也變得坑坑窪窪了。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的山脈中,毒枭們爲了販毒建造了一條私人隧道,兩國警方經常和毒枭在隧道内發生交火,估計就是這個樣子吧。
我坐在颠颠晃晃的車上,開始思考眼前的難題——陳工會爲了我改變計劃,立馬派人去搭救四爺嗎?很可能不會。如果他不幫忙,我該怎麽辦?
終于,我們來到了一個類似轉盤的地方,這應該就是“Y”字的中心了。隧道分岔了,右側的隧道沒有燈,很窄,也就一輛車那麽寬,看着就像一條死胡同。左側的隧道稍寬一些,亮着幽暗的燈,牆面和地面上有很多水漬。
老四朝左邊開去。
我注意到,這個轉盤的中間堆了很多瓶瓶罐罐,像個小山,好像被燒過,黑黢黢的。
我問:“那些瓶瓶罐罐是幹什麽的?”
老四說:“紮卡把自己當成林則徐了。他販毒,但堅決不讓手下人吸毒,這裏就是他銷煙的地方。”
想不到這個心狠手辣的家夥還有自己的底線。
我突然說:“你就在這兒把我放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