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這株植物的汁液讓人恢複觸覺的原理應該是以毒攻毒,它很可能含有毒素,讓我的痛覺變得更敏感。
404的職工肯定知道這個植物的功效,而且抹過它們,難怪他們都跟正常人一樣。
我不知道這種效果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所以趕緊加快了腳步。
這時候,我聽到了一陣輕輕的“嗡嗡”聲,就像衆多昆蟲在扇動翅膀,緊接着,頂部那些百葉風口呼呼地吹出了熱風,難道那是中央空調?
這是誰啊,知道我冷得要死,馬上給我送來了春風。
但很快我就不這麽覺得了,溫度急劇升高,有點像燙染頭發時的感覺,很快我就感覺呼吸不暢了,就像擠在人滿爲患的地鐵裏。
這是有人要把我變成粉蒸肉?
我趕緊朝前跑去。
溫度越來越高,這個通道變成了桑拿房,我仿佛看到一隻巨大的手拿着一個巨大的瓢,正朝着滾燙的石頭上一瓢瓢陰險地澆着水……
終于我看到了兩扇對開的玻璃門,玻璃上都是霧,這是内外溫差導緻的,看來外面溫度是正常的。我的心裏一下踏實了,隻要不是防彈玻璃,我可以輕松踹碎它。
我剛剛來到玻璃門前,它居然自己打開了。
居然是感應門。
我一步跨出去,那叫一個爽。我大口呼吸起來,就像從火裏直接跳到了冰裏。
爽了幾十秒之後,我馬上又感覺不對勁了——這裏的溫度跟冷凍櫃差不多,長久下去,我會被凍死!
我擡頭看了看,那些百葉風口正在奮力地吹着冷風,我看到了一根布條,它就像一根不停抖動的棍子。
我開始打噴嚏了。
剛剛出的一身汗迅速變成了鹽分,全部凝結在了皮膚上,太難受了。我摸索着朝前走,差點失重摔倒,低頭照了照,地上居然生霜了。
鐵軌是滑的,旁邊的水泥地面是滑的,枕木是滑的,枕木之間的石子是滑的……
我如履薄冰。
兩旁的牆壁上多了一些管線,我看到了一些壓力表,類似鍋爐房。我還看到一個電表箱,我把它打開,看到了一排電閘,不知道是控制什麽的,我把它們統統拉下來,但是并沒有改變什麽。
我的左腦右腦開始對話了——
左腦:看來,這裏是檢測某些設備在極度高溫和極度低溫中的性能的。
右腦:也可能某些設備需要高溫運作,而某些設備需要低溫運作。
左腦:不管怎麽說,人的性能是最差的。
右腦:呼吸都變成白氣了,說明這裏的溫度已經是零下了。
左腦:不至于,空氣濕度大的時候,人在十攝氏度的環境中呼吸就會變成白氣。
右腦:都慘成這樣了,較那五度十度的真兒還有意義嗎?
我發現,如果溫度過低人是打不出噴嚏的,隻覺得困,非常非常困。當初,我在長白山上對那個跟蹤我的人太不人道了,居然讓人家在冰天雪地裏一件件脫衣服……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我又走出了幾百米,再次看到了兩扇玻璃門,門上還是有霧氣。我沖過去,它又無聲地打開了。我一步跨出去,馬上感受到了熱度——實際上,這裏是正常的地下溫度,我之所以感覺熱,那是因爲剛從冰櫃裏鑽出來的緣故。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天無絕人之路。嗯嗯。
我得想想,危難之時我有沒有什麽丢人的表現……沒有,我的表現堪稱完美,就像個臨危不亂的英雄。
接着朝前走,通道越來越寬,最後變成了個喇叭口。
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我懸崖勒馬地停下來,用手電筒朝裏照了照,深不見底,一陣陣陰風從下面吹上來。
鐵軌被截斷在深坑的邊緣,好像火車的最終命運就是墜入深淵。
難道這裏就是當年塌方的位置?
我朝前照去,隐隐看見深坑對面還是通道。
我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朝坑裏扔去,想探探下面有多深。五秒鍾過去了,十秒鍾過去了……沒有傳來回聲。
我又扔了一塊石頭,還是沒有回聲。
難道這個深坑通向了地心?
我照了照深坑的邊緣,它是塌陷造成的,兩旁是斷裂的水泥地面,太窄了,根本無法通行。
這時我又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好像是鳥糞,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麽會有鳥糞呢?難道是蝙蝠?
突然,下面傳來了一陣聲響,就像從地獄傳出來的,接着,我眼前掠過了無數白色的飛行物,正是跟無人機并排飛行的那種鳥,它們從深坑裏飛出來,朝着前面的通道飛去,轉眼都不見了。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該朝哪裏走了。
彎彎繞繞,最後還是走進了死胡同,這多像人生。
我怎麽辦?
我還能怎麽辦?
我後退十幾米,把手電筒立在旁邊,靠着牆壁坐下了,打算休息一會兒。
我太累了。
漸漸的我就迷瞪了,而且做了個頗爲完整的夢,我夢見四爺在南鑼鼓巷開了一家咖啡店,裝潢風格很幹淨,跟Apple Store類似。小差負責面試店員,我負責寫宣傳文案,Asa負責後廚,小馬哥居然學了咖啡拉花,成了一名服務員,而店面裝修全部由老滬負責,至于C加加和碧碧,他們竟然是顧客,互相還不認識……
醒來之後,我怔忡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的處境。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發澀的關節,發現腳闆又沒有感覺了,我摸了摸膝蓋,又雙手交替摸了摸雙肩,這才反應過來——我的觸覺又消失了。
我想過那些葉子的藥效有時限,但沒想到這麽短。
我必須馬上退回去找到那株植物。
接着,我跨過嚴冬,穿過酷暑,終于回到了那株植物前,把剩餘不多的葉子全部摘下來,用汁液把身上各處抹了抹,觸覺又神奇地恢複了。
接下去怎麽辦?
隻能原路返回。
當我再次走近那幾張桌子的時候,突然停住了——那裏多出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個女人,她背對着我,好像正在翻閱文件,我隻能看見她的披肩發,特别黑。
不管她是誰,不管她是怎麽進來的,不管她是敵是友,一支手電筒明晃晃地照着她,她都應該轉過身來,可是她卻沒有,一直在翻着什麽,動作很慢,一下,一下,一下……
光線那麽暗,她能看見什麽?
我咳嗽了一聲,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她還是毫無反應。
我有點進退兩難了,就在這時候,她突然站起身來,我馬上蹲下了,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她做起了擴胸動作。
接下來她就該轉過身來了,她的臉上還是黑黑的披肩發……
我恨死我的想象力了。
終于,她把胳膊放下來,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快步朝前走去——我驚呆了,她的兩隻腳漸漸離開了地面,越來越高,突然就不見了。
你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背影,她離地三尺,行走在半空中……毫無疑問那就是鬼了,這個基本不存在什麽争議。
但我不覺得她是鬼。
她消失之後,那把椅子也随之不見了,我認爲我又看到了過去的場景。也許,當年這條通道的結構有所不同,很可能有個台階通往上一層。就算是這樣我也害怕啊,一個人總是頻頻看到過去的幻象,跟見鬼有什麽區别?
我撸了撸胳膊上的汗毛,慢慢來到那個女人出現過的地方,朝上照了照,頂部被水泥封閉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出口,甚至沒有修補的痕迹。
之前我看到了兩個過去的人,他們“指導”我用植物葉子恢複了觸覺,那麽,這個女人出現是爲了提示什麽呢?
我又翻了翻那幾張桌子的抽屜,并沒有什麽發現,最後我拿起了那疊《檢讨》,認真看起來,隻能辨别出個别字迹——“沒有領會領導講話精神”、“認真反思、深刻自剖”、“羞愧和不安”、“長期以來對自己放松要求”、“愧對領導關懷”、“懇請給我一次機會”、“死路一條”。
沒什麽有用信息,我把它放在桌子上,繼續朝前走了。
不過,那份檢讨很快又從我的腦海裏蹦了出來,它讓我漸漸感到了不安,什麽叫“死路一條”?怎麽想這四個字跟檢讨都不搭——“如果你們不給我這次機會,我就是死路一條”?“如果你們不給我這次機會,你們就是死路一條”?
一直朝前走,我始終沒看到那個池子,前面卻冒出了一扇鐵閘門,把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這是我剛剛走過的一條路,怎麽突然冒出了一道門?
我湊近它看了看,牆壁兩側有凹槽,它應該是從上面落下來的。我出水之後,一心隻想着朝前走,并沒有注意到這些構造。
我試着擡了它一下,它紋絲不動。
完了,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我想不明白了,難道有人想困死我?還是說這些裝置是自動的,隻要有人進來就會啓動?
我第一次後悔了,早知今天,我就不該回到404。
我像個困獸一樣來來回回奔走,大概過了半個多鍾頭,觸覺又要消失了,我再次來到了那株植物前,葉子都被我揪光了,我隻好掰了一根枝杈,裏面隻有一點點汁液,都不夠滴個眼藥水的。
我抓住一根粗點的樹枝使勁拽了拽,被它身上的刺刺傷了。
在我有限的知識裏,隻知道薔薇屬和刺槐屬的植物有刺,還有微弱的毒性。月季和玫瑰都是薔薇屬,但這株植物沒有花骨朵,顯然不是,這是一株刺槐屬的灌木?
我去消防沙旁邊拿來了一把消防鎬,對着水泥牆面挖起來。
水泥牆面雖然有裂紋,但那畢竟是水泥,我的進展十分緩慢。我一邊挖一邊胡思亂想,如果我死在這裏了,如果四爺他們逃出生天回來找我了,他們看到我的屍體之後,一定想不通,這個人臨死之前跟一株刺槐屬的灌木叫什麽勁呢……
百葉風口還在吹着熱風,高溫讓我的生物鍾發生了紊亂,我認爲自己幹了幾個鍾頭,我發現這株植物的枝杈越來越粗,它是個大家夥。
刨着刨着突然“轟隆”一聲巨響,而且泥沙俱下,我趕緊後退了幾步,熱氣騰騰的通道内湧進來一股寒意——牆壁塌陷,露出了一個大洞,透過飛揚的塵土,我看到了一條亮堂堂的隧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