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愣了:“爲什麽?”
我眨巴了幾下眼睛,慢慢站了起來。此時此刻我感覺小差才是我最親的人。
小差對我說:“我跟你說過我能看出一個人的情緒,它是有顔色的,現在我終于能找到跟它對應的心理活動了。”
我不管她說什麽,隻管拼命點頭。
她接着說:“我看到了你的冤屈,憤懑和無奈,它們是土黃、青蓮、白色混合成的灰色,順着這種灰色,我找到了你對應的心理活動,你正在想再牛逼的作家也會有漏洞,再高明的騙子也會有漏洞,現在你覺得我是你最親的人——對嗎?”
我徹底驚呆了。
四爺說:“到底怎麽回事啊?”
小差就把她的特異能力說了一遍,接着她看着四爺說:“你現在想的是,你爲什麽沒有告訴我?”
四爺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小差說:“你相信我了嗎?”
四爺使勁點頭。
小差說:“你相信我就應該相信他。”
四爺這才看了看我:“你真是被人黑了啊。”
我說:“我不想理你。”
小差說:“不,你想說的是……”
我一下就制止了她,她笑了笑,然後就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四爺看了看小差:“他到底想說什麽?”
我說:“都别說話。”
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光亮,但小差和四爺好像并沒有看到,我馬上意識到那不是現實中的光亮,我的“天眼”又開了。
我發現,這次我重返404,幻覺出現的次數變得頻繁起來。
我看到了老滬,他背着背包,舉着手電筒,正從這個機床車間穿過,走進了左側的一條通道,然後畫面“嘩”一下就不見了。
我大聲說:“我看見老滬了……”
小差說:“他一個人?”
我說:“一個人。”
我大步走向了左側的那條通道:“他就是從這裏走過去的,你們跟我來。”
小差和四爺立刻跟了上來。
通道很長很窄,手電筒顯得亮了許多。
我們一直順着它朝前走,走出了大概一裏路的樣子,前面終于出現了光亮。
那是幾支手電筒,在地上擺成了八卦的形狀,都照着中間,類似野營的篝火。我第一眼就看見了老滬,他旁邊坐着四個毛烘烘的猩猩!
老滬也看到了我們,他立刻站起來,喊了聲:“小趙?”
從他的語調中,我沒聽出他有什麽危險,但還是有點不放心,我慢慢走過去,警惕地看了看那四個猩猩,低聲說:“它們……”
老滬這才說:“哦,他們是人類,沒事兒,你們坐吧,大家一起聊。”
雖然之前小差給我打過預防針,但老滬的肯定還是讓我有些震驚。
那四個猩猩透過臉上的毛發朝我們看過來,眼神冰冷。我很奇怪,既然是人,他們爲什麽一直盯着我們看,卻不說話?
我們都站着,沒人坐。
我接着問老滬:“他們會說話?”
老滬說:“而且是普通話。”
其中一個猩猩……算了,還是叫他們長毛人吧,其中一個長毛人終于有了表情,他搖了搖頭,口齒很不清晰地說了句:“說不好了。”
他果然會說話,但好像舌頭腫了,或者嘴巴漏風了。不知道爲什麽,我竟然有些難過。
我細細地打量了一下他們,說實話,就算這麽近的距離,依然無法分清他們到底是人還是動物,它身上的毛太長了,長到擋住了所有表皮,根本看不清五官,就跟穿了吉利服一樣。我再次聞到了刺鼻的洗發香波味道。
小差問老滬:“他們幫你逃出來的?”
老滬說:“不是,我和他們是半路遇上的。”
小差又問:“你是怎麽脫身的?”
老滬說:“我會催眠啊,你們忘了?”
我、小差和四爺恍然大悟。
老滬又問小差和四爺:“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
四爺說:“小趙用他爸的一本日記把我們換出來了。”
我的膽子一下變大了,對那四個長毛人說:“既然是同類,之前你們爲什麽要搶我們的電子産品?”
剛才說話的長毛人好像是個頭領,他并沒有道歉的意思,隻是面無表情地吐出了三個音節:“xiáo技術。”
老滬似乎已經掌握了他們的獨特語言,馬上翻譯道:“學技術。”
老輩人才把“學”說成“xiáo”,雖然判斷不出這個頭領的年紀,但我想一定很大了,或者他停留在了80年代的404,當時都是這麽發音。
我說:“你們的人曾經拿過我們一個筆記本電腦,後來爲什麽扔掉了?”
那個頭領說:“它的密啞太滬閘呃。”
老滬說:“那個電腦的密碼太複雜了,他們打不開。”
這翻譯也太專業了,還有自己的發揮。
老滬說:“我剛才把手機給他們了,還教了他們一些東西,現在都成朋友了。”
我的大腦中滑稽地蹦出一句話:在當時,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後的社會生産之間的矛盾……
接着老滬問我:“這幾天你幹什麽去了?”
我說:“你先告訴我,後來你見到過Asa嗎?”
老滬搖搖頭。
接着,我拿出了在原單位寫大綱的本領,把這幾天的事兒簡單講了講。老滬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話:“其實我早有預感。”
我說:“爲什麽?”
他說:“最早有人用報紙陷害我,就是他把你們領到那個報紙發行站的。”
四爺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其實我非常糾結,我很想把四爺帶出404,但我也很想逮住Asa,當面問問他:爲什麽?值得嗎?
就在這時候,那個頭領突然拽了一下老滬,老滬彎下腰去,頭領對他耳語了幾句什麽。
我有些忐忑:“怎麽了?”
老滬說:“他說了,聽完他們的故事就放我們走。”
放?
我這才意識到,這四個長毛人的眼神一直都很冷,我馬上明白了雙方的關系——他們隻是眼下沒有再攻擊我們而已,我們還不是朋友。但是我很納悶,他們爲什麽要給我們講故事呢?
我說:“我們還有事,沒時間聽故事了。”
除了頭領以外的長毛人一下都站了起來,四爺趕緊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角。
老滬說:“都坐下,坐下,我們先聽你們說。”
那個頭領說了句什麽,好像在安撫他的同伴,那三個長毛人這才坐下來。
我懷疑他們的身上已經有了獸性,跟他們沒法講道理,更重要的是,我們打不過他們。
我們隻能在長毛人對面坐下來。
那個頭領似乎看出了我們的戒備,他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什麽,好像在問我們要不要喝東西。
我确實渴了,于是說:“有可樂嗎?”
他從背後拉出一個旅行包,那一定是搶某個遊客的,然後居然真的掏出了一罐飲料,不過那是雪碧。
我接過雪碧的時候碰到了他的手,那感覺太糟糕了,就像豬鬃。我把雪碧打開喝了一口,好像過期了,地下的光線太昏暗,我也看不清生産日期,最後尴尬地把雪碧放在地上,沒有再喝。接着我四下看了看,我發現小差背後有一堆拆掉的木門窗,還有些幹草和破棉絮,橫七豎八地摞成了一個小山,我說:“有點冷,要不我們點堆火再聽故事?”
老滬馬上說:“不行。”然後他壓低聲音說了句:“他們怕火……”
看來這些人真的返祖了,連避火性都被重新寫入了基因。四個長毛人依然靜靜地看着我們,好像在等我們安靜下來。坐在頭領旁邊的那個長毛人十分高大,眼睛裏充滿了挑釁。我們暫且叫他“傻大個”。
我忽然想到,如果待會兒他們突然對我們發起攻擊,我們可以放火來自衛。
手電筒幽幽地亮着,每個人的臉都晦暗不明。
我說:“開始吧。”
那個頭領低頭想了想,似乎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講起。等了會兒,我又說話了:“要不我來提問吧?”
老滬對我使了個眼色,沒想到那個頭領很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指了指四周,盡量用友好的語氣問:“你們住在這裏嗎?”
頭領費勁地說了半天,我終于聽清了,他說的是:我們下來找物資。
我又問:“你們總共有多少人?”
那個頭領看着我,慢慢眯起了眼睛。
我馬上意識到這個問題是不該問的,接下來我們還有可能發生沖突,從這個角度說,對方的人數絕對屬于“軍事機密”。
果然,頭領一直沒有回答我,另一個長毛人說話了,他的口齒更不清楚:“西區還有人XXXXXX”。
X就是聽不懂的音節。老滬翻譯道:“西區還有人正在逐漸返祖。”然後他問那個長毛人:“是吧?”
對方點點頭。
就是說,他們的人數會越來越多。
我馬上想到——接下來趕緊讓周Sir身上長毛吧。
四爺問:“爲什麽有人就沒事兒?”
剛才說話的長毛人又說:“XXXXX,XXX30XXXXX,XXX70XXXXX。”
這次老滬也聽不懂了,皺着眉頭看着那個人,意思是:什麽?
那個長毛人有點急了,一着急就更說不清楚了。
我從包裏掏出本子和筆遞了過去:“你們曾經都是404的職工,應該會寫字吧?”
那個長毛人白了我一眼,把紙和筆接過去,在上面寫起來。實際上,他們對文字的記憶并不比對語言的記憶清晰多少,幾乎寫個字就要想一想,最後我們總算看明白了,他說的是:和癌症一樣,30%是習慣決定,70%是基因決定。
我們終于找到了最佳的交流方式。
四爺又問:“你們爲什麽不回西區正常生活?”
頭領把紙和筆接過去,寫了半天才遞給我們,大概意思是:他們現在是怪物,隻能藏起來。不過,每年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會偷偷溜回過去的家裏,摸黑煮一頓餃子。
我再看眼前這四個長毛人,其中一個的眼裏已經滲出了淚光,他把頭低下去了。隻有傻大個的眼光依然冷冰冰的,一會兒看看小差,一會兒看看四爺。
四爺接着問:“你們這算工傷,爲什麽不找陳工治療?”
頭領突然冒出了一句:“那是個人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