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兩個武警的身影。
這麽重要的關卡不可能空崗。
我繼續操縱無人機朝前飛,屏幕上出現了大片的蘆葦蕩和一條條溝渠……現在,我終于可以俯瞰404這座神秘之城了,我要看看它的邊界在哪兒,它的地形到底是個什麽形狀。
我一直沒有觀測到留守人員設置的那道關卡,看來他們撤了。這是個好事情,如果我們在404遇到要命的麻煩,可以直接投奔哨卡的武警。
屏幕突然歪了一下。
我趕緊把它停下來,原地轉了轉,竟然拍到了一隻海鷗!它繞着無人機飛行,一下下扇着翅膀,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無人機的攝像孔。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海鷗,它的身體是白色的,翅膀邊緣是黑色的,嘴巴是黃色的,十分漂亮。和這個大自然的尤物比起來,金屬的無人機顯得那麽陰險……
終于,這隻海鷗振翅飛走了。
無人機以每小時80公裏的速度繼續朝前飛,畫面沒什麽變化,依然是蘆葦蕩,蘆葦蕩,蘆葦蕩……如果說它們是404的城牆,都堪比長城了。
但隻要仔細觀察,還是有一些不同的景緻——
首先我看到了一大片粉黛亂子草,它們就像粉色的雲霧。都說這東西是外來品種,還很貴,一些别墅花園會種植它,沒想到404竟然有這種東西。
我還看到了損毀的鐵軌,經過時間的洗禮,它們七零八落,就像斷掉的琴弦,有個信号燈還屹立着,有點悲壯。
我還看到了一座磚窯,旁邊立着粗矮的煙囪。我早就知道,當年404的創業條件十分艱苦,隻能自己燒磚建房子,而那種實心磚的壽命大概是70年,就是說,再過不久404的大部分房屋都該倒塌了。
無人機越飛越高,我把鏡頭調成了廣角,看到了“Z”字形的主路,它闆闆正正,很清晰,正中間有一道若隐若現的痕迹,就像有人用鉛筆輕輕劃了一道,把“Z”一分爲二,它應該就是那條關鍵線路了。
我希望看到留守人員,猩猩,象鼻人,我想窺視一下他們私下裏都幹些什麽,然而我沒看到一個活物。
就在此時,我的遙控裝置發出了難聽的警報聲,無人機就像受到了電擊一樣,突然掉下去,很快畫面就變得一片漆黑了。
我立刻把畫面倒回去,我發現,在無人機墜毀的前一秒,半空中确實亮起了一道刺目的閃電,接着無人機就失去了控制。
我擡頭看了看,天氣這麽晴朗,哪兒來的閃電呢?
也許,這是404的某種自我保護,類似《紅色警戒》裏的“閃電風暴”,所謂“閃電風暴”其實是一種天氣控制裝置,可以在小範圍區域内制造雷電,可那是遊戲,現實中有這種東西嗎?
我忽然想起來,我沿着關鍵線路離開404的時候,半路上也遇上了電閃雷鳴,當時的老天爺就像突然犯了癫痫……
難道隻要從非正常渠道進出404就會遭到電閃雷擊?
反正,無人機是找不回來了,無所謂,Asa欠我的東西多了。
……
我背好行李,大步來到了哨卡前。
其實,我的心裏比上一次還緊張,我覺得我害怕的并不是荷槍實彈的武警,而是哨卡之後的那個世界。
哨卡發生了一些變化——原來的鐵絲網換成了常見的電子杆,和小區門禁一樣和藹可親,武警在屋裏辦公了,有個小窗口,更像是個收費站。
我掏出那張綠色的通行證遞進去,很快就被推了出來,通過擴音器,我聽見了文件一般冰冷的聲音:“您好,根據規定,您的通行證被視爲無效,不予放行,請您盡快離開。”
以前好歹還有個“軍事演習”的借口,這下可好,我的通行證直接被視爲無效了。
我大聲問:“爲什麽?”
對方的口氣變得威嚴起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看來,我已經被404除名了……
劇透一下,最後我順利地進去了。那麽我是怎麽做到的呢?
情況可能是這樣的——
蘆葦突然擺動起來,我轉頭看去,從路基下爬上來一個人,那竟然是秀秀。
我大聲說:“秀秀?”
她說:“師傅,你能幫我修修車嗎?”
我趕緊走了過去:“沒問題,你的車在哪兒?”
她說:“你跟我來。”
然後她就跳下路基,走進了蘆葦蕩。
我追着她在蘆葦蕩裏穿行了半個多鍾頭,眼前豁然出現了一片開墾過的土地。
秀秀雙手平伸,扭扭搭搭地走在一條田壟上,就像在走平衡木。
我緊緊跟着她,竟然直接進入了404的地界……
情況也可能是這樣的——
我又拿出了那張黑色通行證,從窗口遞了進去,然後就像接受審判的造假者,深深地低下頭去,眼皮都不敢擡起來。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電子杆上,它黑白相間,有一隻七星瓢蟲在上面爬行,它從黑色區域爬到了白色區域,又從白條區域爬到了黑色區域……
擴音器響起來:李德勝?
我趕緊“嗯”了一下。
初中的時候,我們學校的大門很高,關門之後,發育良好的男生都從上面翻,而身材矮小的女生都從下面鑽。我在想,如果他們識破我的通行證是假的,我肯定要朝裏面沖,我是翻過去呢還是鑽過去呢……
武警把我的通行證遞了出來,接着,電子杆就緩緩擡起來了。
李德勝被放行了!
我收起通行證,說了聲:“謝謝。”然後就邁着李德勝的步伐,平靜地走了進去……
事實上,我沒有遇到秀秀,也沒敢拿出那張假通行證,我站在哨卡外面,一臉迷茫。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乾叔打來的,他問我到哪兒了,我趕緊把我目前的處境跟他說了,他沉默一會兒才說:“不能再等了,我給你租個直升機吧。”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就像在說,我給你租個車吧。
我愣住了,半天才說:“哪裏有飛機?”
乾叔說:“你不用管,我先叫個車去接你。”
我今天簡直是開挂了。
我把我的地址告訴了乾叔,然後就順着坑坑窪窪的三七支路朝回走去。
大概半個鍾頭之後,果然有一輛黑車開過來,它正是來接我的。
司機是本地人,他的話不多,根本沒問我去哪兒,看來乾叔都交代好了。
黑車的速度倒很快,它一路疾馳把我送到了溝鎮附近的一個農場,我看到了金黃的麥子,整齊的葡萄藤,低矮的蘋果樹,大片的向日葵。自動灌溉裝置就像噴泉一樣優美地工作着,我還看到了播種機和收割機。
在一塊揚場的平整地面上,真的停着一架直升機。它體積不大,機身是灰色的。
兩個農民模樣的人接待了我。原來他們隸屬于省農墾總局,主要任務是撒農藥,農閑的時候偶爾往松花江的江中陸地送送貨物,還擔負着突發事件的救援工作。
經過介紹我才知道,胖點的農民負責地勤,瘦點的農民就是飛行員。
飛行員告訴我,這種飛行甚至不用什麽空域許可,隻需跟低飛協會打聲招呼就行了。我順手查了一下,“低飛協會”全稱“低空飛行管理協會”,是個飛行愛好者自發組成的民間組織。
我坐上直升機之後,竟然聞到了一股汽油味。我擡頭看了看,頭上有幾個空調按鈕和出風口,跟大巴車很像。
飛行員登上飛機,戴上了耳麥和墨鏡,氣場一下就不一樣了,甚至說話都沒有東北味了:“我接下來說的每句話都很重要,你沒記住之前,我是不會關閉艙門的。”
接着他交待了很多注意事項,我表示記住了。最後他說:“座位後面有耳機,現在你把它戴上。”
耳機不僅僅是降噪用的,還有通訊功能,戴上之後,他說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系上了安全帶,問:“我們要飛多長時間?”
他說:“你聽兩首歌就到了。”
直鷗翼門緩緩關閉,螺旋槳旋轉起來,雖然有耳機隔離,但噪音還是很大。終于,直升機拔地而起,在空中掉了個頭,然後就朝着404的方向飛去了。
我媽當年帶我離開的時候坐的是撒農藥的小飛機,這次我回去坐的又是撒農藥的小飛機,這種巧合令人感慨。
風不大,直升機很平穩。不知道爲什麽,螺旋槳的巨大轉動聲很快就消失了,隻剩下了引擎聲,跟客機沒什麽兩樣。
很快,直升機就進入了404地區,朝下看去,景象跟無人機拍攝的差不多。
我從半空中俯瞰404,又看到了那個巨大的“Z”字。
我的心裏不禁冒出了一些古怪的問題:404的設計者是誰?爲什麽要把404設計成一個“Z”字?
接着我想到了納斯卡線條,那是個巨大的“地面繪畫”,位于秘魯南部的荒原上。人們站在地面上,這些線條隻是一條條不規則的溝壑,隻有在一定的高度才會發現,這些線條組成了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圖案。
納斯卡線條之所以保存至今,那是由于當地幹旱而貧瘠,千百年來始終沒有人開發。如果那是一片富饒的土地,推土機早就開進去了,納斯卡線條也不可能保留下來。
就是說,世界各地都有可能存在過“納斯卡線條”,隻是人類的栖息地在不斷擴張,一點點把這些奇妙的“地上繪畫”都給塗掉了。
那麽,404這個巨大的“Z”字有沒有可能就是一個恰好被保留下來的納斯卡線條呢?
飛行員問我:“落在哪兒?”
我回過神來,趕緊說:“随便,隻要過了哨卡就行。”
就在這時候,窗外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直升機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我大聲問:“怎麽了?”
飛行員說:“沒事兒……”
我忽然想起了“閃電風暴”,立刻抓緊了安全帶。
接着,直升機連續晃動起來,幅度很大,一下把我帶回了那艘在風浪中搖曳的“海的女兒”号。
之前我是不是說過直升機跟客機沒什麽兩樣來着?我大錯特錯了。如果說客機是平穩而豪華的商務車,那麽坐直升機就是減震失效、即将散架的老式小巴,而且還是最後一排……
直升機忽悠一下飛了個大傾角,就像有人擰動了魔方,天地瞬間就移位了,我的臉被甩到舷窗上,差點把我的牙磕掉。
老式小巴已經不足以形容這架直升機了,眼下我就像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而摩托車正在風馳電掣地表演特技。
我大聲問:“什麽情況?什麽情況?什麽情況?”
飛行員已經沒空兒搭理我了,他上下左右地忙活着,終于穩住了直升機。可我還是感覺自己在慢慢掉下去,掉下去……
我強迫自己不要亂想,但腦海裏還是蹦出了那兩個字——空難。
怎麽跟你們形容那種感覺呢?不合時宜地講個故事吧,我大學的時候,和一位女孩同居過一段時間,有一次她的大姨媽推遲了,一天,兩天,三天……随着時間越來越久,我的神經越繃越緊,我不斷告訴自己,不可能出意外,安全措施都做足了,時間也是安全期……但那種緊張感一直如影随形,直到那位女孩終于用上了姨媽巾。
實際上,墜機和“中标”差不多,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是當這個概率真的落到你頭上,那就是百分之百了……
飛行員還在奮力地操縱直升機,機艙内響起了警告,正在播報地面距離,它說的是“Ft”,也就是英尺,我根本來不及把英尺換算成米,隻知道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