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不大,口氣不小,我算知道小馬哥碰瓷兒的基因從哪兒來的了。
我必須把他們敲詐的視頻錄下來,這麽想着,我突然拿出手機對準了陳燕、A和B。這個時代拍攝設備已經成了武器。
A和B都下意識地擋住了自己的臉。
陳燕并不在乎,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說:“我可不是獅子大開口,我兒子的養育費,喪葬費,還有我的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共計501.14萬元,我都給你抹零了,這是明細,你看看不?”
我一陣惡心,她兒子成了她的理财産品了。
我跳下炕,把那張紙接過來看了看:“你兒子上學之前怎麽有這麽高的花費?”
陳燕梗着脖子說:“我天天都給他買進口奶粉。”
我問:“什麽牌子的?”
陳燕一愣:“我……忘了。”
我說:“我告訴你,大多數進口奶粉比國産奶粉還便宜,你不知道吧?”
陳燕喊起來:“你胡說!”
我繼續看那張紙,又問:“你兒子上學之後每個月的支出這麽高,難道你們依龍鎮還有貴族小學?”
陳燕被卡了一下,馬上說:“我給他請課外輔導了,從北京來的老師,老貴了。”
我又看了看那張紙:“你不是保潔人員嗎?你這個誤工費都趕上外企的CEO了——哎,大姐,你知道什麽是外企什麽是CEO嗎?”
陳燕又卡了一下:“我爲了兒子,兼職做了七八份工作。”
我說:“你們這裏的工作那麽好找哇?你給我介紹一個呗?”
我都不知道我怎麽變得這麽牙尖舌快了,感覺有一股子四爺的氣質,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吧……一想到四爺,我的心立刻被揪緊了。
陳燕越來越被動了,她自己也感覺到了,她指了指我的手機說:“你把那玩意拿開。”
我說:“爲什麽?”
她說:“我對着鏡頭不會說話。”
我說:“你們也在拍啊。”
她不耐煩地朝A和B揮了揮手,一個立即收起了單反,又一個也關掉了DV機。我這才停止錄像。
陳燕一直看着我把手機裝進兜裏,突然往炕上一躺撒起潑來:“蒼天你眼瞎啊,鐵樹你不開花啊,有錢人逼死了我的兒啊,又要逼死我這個媽啊……”
我竟然聽出了一絲戲詞的味道。
我說:“陳女士,你冷靜點兒……”
陳燕一下就不哭了,“撲棱”一下坐起來,已經披頭散發了,她大聲說:“别扯犢子,趕緊拿錢!”
我說:“我實在沒能力資助你那麽多,你該知道,光憑你制造的輿論,就算法院也無法認定我有責任,況且,如果我找到證據證明小馬哥的失蹤跟我無關,你還要承擔誣陷我的責任。”
陳燕立刻對着那些看熱鬧的人喊起來:“他不但不賠錢,還要倒打一耙,鄉親們,你們給我主持公道啊!”
立即有人喊起來:“不賠錢就償命。”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償命!償命!”
我轉身對那些人說:“隻要陳女士能證明小馬哥的失蹤跟我有關系,你們怎麽辦都行。”
陳燕似乎早有準備,她冷笑了一下,說:“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然後她對一個看熱鬧的人說:“你去把小乖請過來。”
那個人立即颠兒颠兒地跑開了。
我不知道小乖是誰,也不知道請小乖來幹什麽。沒人再說話了,屋裏異常安靜。
小乖小乖,本來我以爲是個女的,沒想到是個精壯的小夥子,年紀跟我差不多。還沒到盛夏,他隻穿了件跨欄背心和一條短褲,全身腱子肉,更像個練健美的。
他腳步有力地走進屋裏,看了一眼我這個外人,什麽都沒說。
陳燕介紹起來:“小乖自小修道,直通陰陽,你們壞人作惡,可以瞞住世人的眼睛,卻逃不過他的法眼。”
小乖一個箭步就跳上了南炕,陳燕馬上給他讓出了位置,小乖盤腿坐下來,淡淡地說:“其實并不複雜。”然後,他閉上眼睛,抽動了兩下鼻子,就像在吸毒,接着說:“隻要把你家的保家仙請出來,一問便知真相。”
所謂保家仙,顧名思義就是保護家裏的神仙。東北風俗認爲,每家每戶都有個保家仙,可以保家護院,預測禍福。這個說法繼承了原始薩滿教神靈附體的傳統,又帶着佛家和道家的色彩。保家仙可以附在家裏的任何東西上,比如外面的那隻薩摩,比如一隻普通的瓷碗。
所有看熱鬧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兩個大人把自家的小孩拽走了。
陳燕似乎有點不放心,問:“大白天的,保家仙能出來嗎?”
小乖說:“這正是他的工作時間。”
說完,小乖朝門外招招手,馬上走進來了一個姑娘,應該是他的“助手”,我覺得這個姑娘才應該叫“小乖”,她拿來了一隻紅色塑料桶,放進了兩張大額人民币,又灌滿了小米,接着,她在塑料桶周圍放了鋼尺、秤砣和鏡子。
姑娘出去之後,小乖從兜裏掏出一塊八卦羅盤看了看,說:“90秒。”
我說:“你給解釋一下呗?”
小乖說:“90秒之後保家仙就會出現。”
我說:“具體是什麽意思?”
小乖說:“到時候,這屋裏會多出一個東西,可能是把梳子,也可能是匹馬,那就是保家仙的具象了。呃,現在已經‘到時候’了……”
說着,他急匆匆地下了炕,蹲下身子,把手插進米裏不停攪動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過了會兒,他突然站起來,猛地一指北炕的炕洞,大聲說:“它來了。”
所有人都朝炕洞看去,什麽都沒有啊。
我問他:“你是說……炕洞?”
小乖沒有回答我,他對着炕洞“撲通”一聲跪下了,嘴裏又嘀咕起來。
我仔細看了看,媽的真有一隻褐色的蟑螂爬出來了,它鬼鬼祟祟地爬了幾步,然後停下來,觸角慢慢舞動着,似乎在捕捉着屋裏的某種信息。那個B也看到了,不知道他怎麽想的,突然一腳踩了下去……
他收回腳的時候,那隻蟑螂已經粉身碎骨。
小乖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說:“你是哪夥兒的?”
陳燕也小聲說:“你把保家仙給殺了?”
B有點委屈:“我哪知道它是保家仙啊,我從小就怕這東西……”
小乖閉上眼睛又念叨了幾句什麽,然後對陳燕說:“不要緊,保家仙脫身走了。”
接着,他站起來大步朝外走去:“再請。”
我跟他來到了院子裏,想看看他下一個魔術怎麽變。
屋裏的人都來到了院子裏。
那隻薩摩竟然不叫了,它懶洋洋地趴在地上,看熱鬧。
小乖站在了院子正中央,指了指北面的院牆,大聲說:“保家仙說了,這次它從那裏進來。”
我看了看,院牆已經有些年頭了,頂部的磚掉了很多,看上去豁牙露齒的,院牆下堆着一些彎彎曲曲的木頭。
圍觀的人都站在了小乖身後,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院牆。
等了會兒,牆外隐約傳來了農機車的聲音,我看了看小乖,他雙目緊閉,什麽都沒說。
農機車的聲音越來越近。
小乖突然睜開了眼睛,低聲說:“它來了。”
話音剛落,院牆“轟隆”一聲被撞倒,沖進來一輛農機車,人群像潮汐一樣紛紛後退,還有人尖叫起來。那輛農機車撞倒院牆之後就熄了火,車身上堆滿了碎磚,司機受傷了,他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我跑過去把他抱下來,這個人大概30多歲,渾身散發着酒氣,頭上還在流血。
有人說:“這不是‘酒膩子’嗎?”
看來,此人天天酗酒,都有綽号了。
陳燕沖過來,使勁推了推‘酒膩子’,大聲說:“你個喪門星,賠我錢!”
‘酒膩子’全身軟踏踏的,已經不省人事,賠個毛線。
這時候,從院門跑進來一個人,他急叨叨地說:“我把車停在路邊撒個尿,就被他開走了……”
噢,車還不是‘酒膩子’的。
陳燕又揪住了車主:“季老三,你的車撞倒了我家的牆,這錢得你出!”
這個叫季老三的人馬上就炸了:“又不是我撞的,你找我幹啥?”
我說:“别吵了,趕緊找個車把人送醫院去啊。”
很快就有人把車開過來了,季老三和另外幾個人把‘酒膩子’擡了出去。
轉眼,看熱鬧的人已經少了一半。
陳燕看着被撞倒的院牆又大哭起來:“天天有人半夜來敲我這個寡婦的門啊,好不容易壘道牆擋擋,還把牆給我撞塌了,我不要活了啊……”
我忽然開心起來,此時我巴不得天下大亂,越亂越好。
送走‘酒膩子’之後,那個車主把農機車發動着,一點點退出去,開走了。陳燕還在哭嚎,小乖輕輕拍了拍她,低聲問:“二姨,還請嗎?”
他管陳燕叫二姨,也不知道是不是親戚。
陳燕像個演員一樣突然就不哭了,她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說:“請啊,他還沒承認呢。”
小乖說:“那我們回屋去接着請吧。”
我們再次回到了屋裏。
剩下的那些鄰居又堵住了門和窗。
小乖說:“最後再請一次,如果再出啥岔子,那就說明你家的保家仙不願意出現,我隻能收手了。”
你們以爲他在胡扯,我也以爲他在胡扯,還真他媽不是。
他把跨欄背心脫了,裸着上身在塑料桶旁邊蹲下來,閉上眼睛,把手伸進米裏,然後就保持着這個姿勢不動了。
一分鍾過去了。
兩分鍾過去了。
三分鍾過去了……
我聽見旁邊傳來了消消樂的聲音,轉頭看去,那個B已經玩上遊戲了。
保家仙出現的時候,竟然不是小乖先看見的,而是我!而是我!而是我!而且我還喊起來:“它來了!”
我一直瞪着雙眼,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隻塑料桶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餘光感覺到左上方有個東西在移動,還聽到了“呲呲呲”的聲音,我慢慢地擡起頭,一眼就看見了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