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碧說:“不是。他家祖祖輩輩都是福建人。”
我說:“404職工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
碧碧搖了搖頭:“我跟他很熟,他父母都在福建做生意,從沒來過東北。”
小差什麽都沒說,但我知道她在認真地聆聽。對于她來說,任何猜測都可能是一種啓發。
我忽然蹦出了一種猜測,公交車下的屍體會不會正是碧碧要找的那個驢友呢?
我說:“老K多大年紀?”
碧碧說:“跟我差不多。”
顯然不是。
我們剛剛走進那個報紙發行站,碧碧就叫起來:“這就是你們的據點?太髒了。”
四爺說:“誰說這是我們的據點啊,我們隻是路過,在這裏暫停一下。”
接着,我們吃了點東西。碧碧帶了幾包青島特産鹵海蜇皮,我一口餅幹,一口海蜇皮,竟然挺好吃。
小差說:“我們商量一下怎麽出去吧。”
我說:“從哨卡肯定出不去。”
小差說:“沒有别的路嗎?”
我看了看碧碧,碧碧說:“好像沒有。”
我說:“就算有,下這麽大的霧,我們上哪兒找去?”
四爺朝外看了看:“能不能想辦法除霧啊?”
我說:“那你得去跟老天爺要個授權。”
四爺說:“你少陰陽怪氣的。我之前看過一個新聞,有人發明了一種‘扇風除霧霾’的方法,如果北京能聚集一千五百萬人,用特制的扇子集體朝東南方向扇風,就可以把北京的霧霾扇到天津去。然後天津人民馬上接力,他們隻要組織起五百萬人就可以了,也用那種扇子朝東扇風,就可以把霧霾扇到海上去了。”
碧碧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這真不是個段子?”
四爺說:“絕對是正經新聞。”停了停又說:“我就是給你們開拓一下思路。”
想想,我們幾個人站在404正中央,男的光着膀子,女孩穿着短褲,一聲令下,大家一起拼命扇風。我旁邊還有陳工、邢開、光頭、闆寸、黑框眼鏡,以及西區的周Sir和大波浪等等,他們也同樣光着膀子,穿着短褲,眼睛裏冒着灼灼烈焰,那是無産階級者的信仰之光,扇啊扇,扇啊扇……
四爺忽然想到了什麽:“哎,要是能把石棺裏的機器重新開動起來,404就會升溫,也可以把霧驅散掉。”
我說:“那你需要去聯合國找安東尼奧商量一下。”
四爺捅了我一拳:“你丫就貧吧,我還不貢獻我的智慧了。”
Asa說話了:“現實點吧,我們去西區找人問問路。”
碧碧問:“西區?”
我說:“那兒住了一群釘子戶。”
碧碧說:“你們正在被通緝,去了西區還不被人一網打盡啊?”
我說:“那個周Sir跟我們成朋友了,他不會舉報我們的。”
碧碧搖搖頭,說:“還是小心爲妙。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接近西區的時候,你們找個地方躲起來,我一個人去打聽。”
我說:“行。”
大家收拾東西的時候,Asa還在翻報紙,突然說:“你們有沒有想過這種霧并不是天氣現象?”
碧碧對此很感興趣:“你說說。”
Asa說:“或許是人造的……你們見過紅色的霧嗎?”
四爺說:“你是說這霧是404特制的?”
Asa說:“看晚會的時候,經常有人造霧啊。”
我說:“弟弟,那是幹冰,固态二氧化碳。我們這個霧要是幹冰造的,我們早就沒有空氣呼吸了。”
Asa這才放下報紙,拎上行李箱,跟我們出來了。
我們沒有走主路,專挑偏僻的街巷前行,最大可能地避開巡邏隊。
比起我們剛進那個報紙發行站的時候,霧氣顯然更濃了,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這種天氣,即使辦公大樓的人出來巡邏也不容易看到我們,這讓我有了一種安全感。
我們漸漸來到了一片野地上,此處雜草從生,足有半人高,還有一種類似玫瑰的花,花也高,就像山裏的女人。這裏終于沒有大喇叭了。
Asa還推着那輛150元買來的自行車,大部分行李都綁在車架上。自行車的擋泥闆總是被泥巴塞滿,他走一段就得用樹枝扒拉扒拉。
自行車好像要散架了,一路都在吱呀作響。沒人覺得它吵,它的聲音讓我們不寂寞。
我一直盯着腳下,很奇怪,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影子。
在都市裏,陽光都被高樓擋住了,很少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影子,但小時候,影子卻是我們最長久的玩伴。
我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我的心裏對他有芥蒂,這種芥蒂讓我跟我的影子越來越親近。
男孩喜歡跟沙盤上的士兵對話,女孩往往跟芭比娃娃是閨蜜,而我自己的影子就是我的士兵和芭比娃娃。
影子總會回應我,甚至還跟我一起玩遊戲。晚上,母親熄了燈,幫我掖好被子,關上房門,我聽着她的腳步聲離開,總會偷偷打開床頭燈,在昏黃的燈光下,影子如約地出現,我和他玩石頭剪子布,當然總是平局。但有一次,我出了石頭,它出了布,它赢了。
我發誓當時我沒有睡着,換句話說,那不是夢。
大人們把這件事當成了笑話,一直講到我長大。一來二去,我也有點懷疑自己的記憶了。記得小學的時候,學校爲單親家庭的孩子請來了心理醫生,那個醫生聊起天來很對我的口味,簡直就是我的知心姐姐,我一股腦地說了好多話,甚至還想介紹她跟我的影子認識一下……
後來長大了一些,我在家偶爾發現了那位心理醫生寫給家長的報告,上面說:孩子因爲從小沒見過父親,導緻父愛缺失,有輕微的自閉症傾向……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些警惕,這麽大的霧,怎麽會有影子?
我擡頭朝上看去,半空中果然出現了一個發光物,我還聽見了很輕微的“嗡嗡”聲,我說:“等一下!”
大家陸續停下來,我朝上指了指:“你們看那是什麽東西?”
那個發光物似乎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嗖”一下就躲進濃霧中不見了。
所有人都朝上看了看,四爺說:“沒有啊。”
我使勁搓了搓耳朵,聲音也沒了。
我問其他人:“你們都沒看見?”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我說:“我可能看花眼了……走吧。”
當時,我真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後來才知道,那就是一架無人機!如果我早點警惕,也許會少走很多彎路。
我走到Asa身旁,低聲說:“那幫黑風衣給我的時間不多了,要是再不出去我會崩潰的。”
Asa任勞任怨地推着車,一言不發。我這才注意到他戴着耳機,那好像已經成了他的形象定位了,一摘下來,他的腦袋就好像少了什麽器官似的。
我想到了耳機裏那個神秘的廣播聲,于是碰了碰他,他這才看了看我,我說:“你又聽到了?”
他習以爲常地點點頭:“我們從戈壁灘出來之後,我一直聽見很多人走來走去,再就沒有别的聲音了。”
我說:“你一直在聽?”
他說:“就當聽收音機了。”
我說:“可惜什麽忙都幫不上。”
他說:“不要急,我相信早晚會篩到有用信息的。”
我們繞來繞去走了很多冤枉路,霧中突然出現了一棟房子,那是個廢棄的道班房,很矮,踮起腳就能摸到屋頂,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我們走進去,紛紛坐下來歇息。
小差說:“前面就是西區了,碧碧你過去吧。第一座房子就是周sir家,你找他。”
碧碧瞥了瞥Asa的那輛自行車:“我能騎車去嗎?”
Asa說:“那你得給我留點押金。”
碧碧笑了,他饒有興緻地看着Asa問:“我要留多少錢?”
Asa不假思索地說:“50吧。”
碧碧說:“你不講規矩。”
估計Asa第一次聽到别人說他不講規矩,他愣了愣:“我哪裏不講規矩了?”
碧碧說:“合同法規定,押金數量不能超過總款項的百分之二十,你這輛車多少錢?”
還沒等Asa開口,我就說:“150。”
碧碧說:“150的百分之二十是30,你卻問我要50,你不講規矩。”
Asa朝他揮了揮手,說:“逗你呢,騎去吧。”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見到Asa開玩笑。
碧碧好像很開心得到了這輛自行車,他卸下我們的行李,喜滋滋地騎走了。
我對Asa說:“我不高興了啊,上次我管你借車,你不但給我出了一份合同,還讓我按了手印,今天規矩怎麽變了?”
Asa說:“不一樣,人家碧碧這是義務幫我們忙。”
碧碧離開之後,過了大概一個小時還不見他回來,難道他在大霧中迷路了?道班房附近好像是蟋蟀的大本營,它們一直在叫,此起彼伏。我覺得東北的蟋蟀叫起來似乎也有東北口音。
四爺有點着急了:“總待在這兒算怎麽回事兒?我去找找他。”
小馬哥說:“老大,我陪你去。”
我說:“再等等。”
四爺說:“西區又沒有武裝,怕什麽?”
我說:“要是你倆也不回來怎麽辦?葫蘆娃救爺爺,挨個失蹤,我們還不如自己解散了。”
小馬哥突然壓低聲音說:“他好像回來了。”
我朝房子外面看去,都是霧,什麽都看不見,但我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很多人正在穿過草地,朝着道班房圍攏過來,沒有一個人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