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半天都沒敢說話。
老少間也一片死寂。
過了會兒,我終于試探地問了句:“你……需要幫助嗎?”
裏面的人說:“你還是幫幫你自己吧。”
我說:“我不明白啊。”
裏面的人突然笑起來,笑得我毛骨悚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我來到屋外,看到了一輛草綠色的卡車,它正從遠處緩緩地開過來。我眯起眼睛感慨起來,這輛卡車的顔色太漂亮了,更像是某種豪車的烤漆。我還發現,雖然它的高度跟正常卡車一樣,但是它并沒有輪子,就是說它是懸空的,就像我的雙腿一樣沒有根基。
404竟然有這麽高級的卡車?
我好奇地走到了路中央,打算看個仔細,長長見識。
它就像大閱兵的特種車輛一樣,爲了觀衆看仔細,始終保持着最低的速度。我看到了駕駛員,他三十多歲,很不專心,正在車上玩着什麽魔方之類的東西,手一抖,那個魔方掉了,他彎下腰去,試圖把它撿起來……
難道還是無人駕駛模式?
我正呆呆地觀望着,這輛卡車突然變臉了,它的車身變成了火紅色,迅速長出了四個輪子,速度也突然加快了……
小差正在東屋倒水。
她感覺好像有人從廚房走出去了,她來到門口看了看,并沒有看到任何人。
一輛拉葦子的卡車轉了個彎兒,緩慢進入了西區。司機搖開窗戶,朝外面扔了個煙頭。
小差端着一杯熱水走進了西屋。
卡車司機朝旁邊副駕上看了看,尋找他的保溫杯,沒看到。
小差走進西屋,發現小趙不見了,她趕緊走了出去。
卡車司機終于找到了他的保溫杯,原來它滾到副駕座位下面去了,幸好擰着蓋兒,不然裏面那點溫水就淌光了。他一邊抓着方向盤一邊彎下身去夠他的保溫杯……
小差跑出了房子,看見小趙晃晃蕩蕩地走到了路中央,面對那輛卡車,就像傻了一樣……
卡車變臉之後,我的世界隻剩下了震耳欲聾的引擎聲。我在現場看過F1比賽,眼下的聲音遠遠大過那個賽場……
我努力擡起眼皮,竟然看見了Asa,他正把我從車底拽出來。
我什麽時候跑到卡車下面來了?
我不是一直躺在炕上嗎?
Asa坐在我身邊,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說話,我聽不見。
小差也跑了過來。
我努力擠出了一個字:“水……”
小差立即遞過來一杯水,好像順帶還給我吃了藥。卡車司機早就下來了,他一直在叫嚷,大概意思是:你要自殺也别連累我啊。
小差心平氣和地跟司機說了些什麽,司機終于上車離開了。
接着,Asa把我架起來,艱難地朝屋裏走去。我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如果我是個機器人,肯定每個關節的螺絲都沒有擰緊。Asa又要把我送到西屋,我才不去,雖然我知道老少間裏的聲音肯定是高燒燒出的幻覺,但就是不喜歡那個房子,我朝東屋掙了掙,Asa順從了我的意願,把我帶進了東屋。
我躺到炕上,眼皮越來越沉,很快就睡過去了。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迷迷糊糊地調了個方向,原來我的腦袋朝着窗子,現在卻朝着炕沿了,一睜眼就看見了湛藍的天空。太陽明晃晃,它是404最有生氣的東西了。
四爺在守着我,她激動地說:“你醒了?”
我說:“現在幾點了?”
四爺說:“下午四點半。”
我說:“他們呢?”
四爺說:“小差在西屋照顧C加加,周sir帶着Asa和小馬哥出去找退燒藥了。”
我說:“C加加也發病了?”
四爺說:“嗯,跟你的症狀一樣。”
我動了動,感覺身體恢複多了,于是就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換了身衣服,馬上問:“誰幫我換的衣服?”
四爺說:“我啊。你一直在冒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我面對牆壁把褲腰掀開了一條縫兒,還好,内褲并沒有被換掉。
小差突然喊起來:“四爺,你快來!”
我和四爺立刻跑到了西屋,C加加躺在炕上一下下抽搐着,鼻子還流血了。
小差正拿着毛巾手忙腳亂地給他冷敷,她來不及問候我,大聲對四爺說:“C加加越來越嚴重了,必須去醫院,你趕緊去叫嫂子!”
四爺就跑了出去。
很快大波浪就來了,嘀咕道:“我們被蚊子咬了也沒這麽嚴重啊……”
小差立刻問她:“西區有車嗎?”
大波浪說:“有,老張家有一輛電動三輪,帶鬥的,我去借。”說完她就跑出去了。
四爺突然盯住了我的臉。
我說:“怎麽了?”
四爺說:“你的鼻子……”
我伸手摸了一下,指頭上都是血,我暈了一下,立刻靠在了牆上。
大波浪說得對,不是他們被蚊子咬了沒這麽嚴重,誰他媽被蚊子咬了也不會這麽嚴重。
我蓦地想到,我跟C加加突發怪病,會不會跟蚊子沒關系,而是其他原因?
我迅速回應了一下,吃的,喝的,住的,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希望找到隻屬于我和C加加的同類項。
剛進入404的時候,C加加曾經抱着一個金屬盒子跳進了水裏,也許,那個盒子真的有輻射?接下來我馬上想到我和Asa曾經遇到過一個鈾原子結構圖的雕塑,而我靠近過它……
我好像找到了我和C加加真正的病因!
接着我就在大腦裏檢索起來,受到輻射之後都有什麽症狀來着?
——頭發脫落。
我揪了一把頭發,果然掉下了兩根。
——嚴重疲勞。
對,我确實很累。
——口腔潰瘍。
這兩天我嘴裏真的很疼,我還以爲那是吃不到蔬菜導緻的維生素缺乏。
——自發性出血。
我和C加加都流鼻血了……
我想告訴小差和四爺,我和C加加很可能都被輻射了,還沒等張開嘴,突然感到太陽穴一陣劇痛,就像被人鑿進了一顆釘子,接着就迷瞪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次睜開眼睛,發現四爺他們都不見了,環境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公司。我看到了一個消瘦的男人,此人眉毛很重,有點像林彪,他靠在辦公桌上正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麽。他對面站着一個成熟而嬌小的女子,一邊微笑一邊聆聽。
我認識這兩個人,他們正是周德東和季風。
辦公室裏還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那個男孩面無表情,正在“噼裏啪啦”寫東西,他很魁梧,身體把轉椅都塞滿了。那個女孩化着濃妝,看上去很漂亮,她一邊看着電腦上一邊抿着嘴在笑,應該也是被周德東逗笑的。
我“出現”之後,那個魁梧的男孩朝我看過來,他并沒有問我是誰,他好像認識我一樣,甕聲甕氣地問:“你怎麽了?”
另外三個人紛紛朝我看過來。
我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也坐在辦公座位上,面前擺着一台電腦,不過它處于黑屏狀态。
我擡起頭來看了看這些人,很想問:我是在做夢嗎?又覺得有點不禮貌,趕緊說:“噢,我隻是打了個盹兒……”
嘴上這麽說,我的心裏卻極度恐慌,避開大家的眼神,假裝忙碌起來。鼠标滑動之後,屏幕亮了,電腦上出現了一個文檔,我朝上翻了翻,終于看到了名字——《未知術》。我又朝後翻了翻,故事正好截止到“我感到太陽穴一陣劇痛,就像被人鑿進了一顆釘子”。
那個男孩不再搭理我,又在電腦上敲打起來。
周德東也接着跟季風聊天了,我注意聽了聽,他正在講他洗澡的時候把浴巾圍在胸上的事兒……
過了會兒,我确定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了,這才鬼鬼祟祟對轉頭朝外看了看,窗外是繁華的北京,天氣陰沉沉的,整個城市就像蒙上了一個巨大的塑料袋。接着我又朝門口看了看,挂着個精緻的牌子,上面寫着“幹戈工作室”。
我想去盥洗室洗洗臉,清醒一下,但我不敢動,我擔心大家再次把目光投向我,不知爲什麽,我對這些人很排斥,或者說很害怕,另外,我都不知道盥洗室在哪兒……
我隻能輕輕移動鼠标,閱讀電腦上的《未知術》。
我好像想起來了,這裏應該是周德東的工作室,前不久我來應聘,周德東縮在沙發上,很懶散地打量了我一下,突然說了一句:講一件你人生中最有趣的事情。
我不知道在他眼中什麽才叫“有趣”,想了想才說:我去過404……
很遺憾,他并不了解404,直接就打斷了我:404是什麽?
我說:一座荒廢的核城。
他說:你接着說吧。
我就毫無信心地講起來。當時我很緊張,我知道對于一個故事策劃者來說,“簡練”至關重要,而他讓我講“一件”事情,我卻在講“一堆”事情。
沒想到,他越聽越認真,還沒等我講完,他就輕輕拍了拍桌子,說:OK了。
就這樣,我成了他團隊的一員。
這些天,他讓我把我的經曆寫成一個故事梗概交給他,我寫着寫着就把自己陷進去了,所以才在夢中回到了那個神秘而荒涼的空城……
是這樣嗎?
我還是不太踏實,從桌上抓起工牌看了看,上面寫着我的姓名,還有一張半身像,我穿着白襯衫,笑得很官方。
嗯,我終于确定了,這才是現實。
我戴上耳機打算接着寫下去了,耳機裏突然響起了提示音,那是工作室内部的聊天辦公軟件,我點進去,一個對話框就彈了出來,是個原始頭像,昵稱竟然是“四爺”。
她說:小趙,你丫去哪個世界了啊?如果你聽到呼叫趕緊滾回來!
我就滾回來了。
我躺在東屋硬邦邦的炕上,聞到了一股炖酸菜夾雜燒麥稈的味道,光線有些刺眼,這是東北特有的大太陽。我終于反應過來,我還在404裏,剛才鼻子流血,然後又昏迷了。
但是……
但是……
但是……
我怎麽都想不到,離開404之後,我真的跟着周德東工作了!而且,應聘的時候他确實讓我講了一件“人生中最有趣的事情”,我講了我在404的經曆,他就把我錄取了……
隻是地點不一樣,我是在一個咖啡館接受面試的。
最令我驚異的是,我在404昏迷中見到的那兩個人就是周德東工作室(注冊名稱:幹戈)的員工,那個魁梧的男孩叫柒天,比我早來三個月;那個漂亮的女孩叫美甜,比我早來半年……直到今天我都沒有對他們說起過這件事,他們不會信。連你都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