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喊道:“你行嗎?”
小馬哥說:“我這麽瘦,當然行。”
說完,他朝後退了幾步:“你們把腰帶抓緊了!”然後一個助跑,就像猴子一樣蹬着洞壁蹿上來,一把就抓住了腰帶,然後就死死不放手了,我們一起用力朝上拽。也許是他的動作太大了,我們剛剛把他拽到地面上,塌陷處就擴大了,大家撒腿就跑,紛紛沖到了後廚門口,回頭看去,那地方已經被堵上了。
李噴泉按了按胸口,說:“小馬哥,謝謝你……”
小馬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說:“别整這些沒用的。”
接着,我們所有人都離開了忘憂酒吧,來到了外面的街道上。此刻已經夕陽西下,整個404變成了金黃色的。這個色調适合談心,也适合告别。
我、Asa和李噴泉要走了。
Asa問小差:“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兒?”
小差說:“沒有目标,随便轉轉就好了。”
Asa說:“我覺得你們最好去辦公大樓做個登記,萬一遇到緊急情況還能等來個救援。”
小差說:“不需要,我們會注意安全的。再說了,經曆一些危險也是來404的重要部分。”
說到這兒,她微微笑了笑。
Asa說:“那好吧,保重。”
李噴泉分别給大家鞠躬,緻謝。
小馬哥依然不忘冷嘲熱諷:“你回到日本之後好好宣傳宣傳,中國人不計前嫌救了你一命,這叫大國風度。”
李噴泉說:“一定一定。”
……
天很快就黑了,蚊蟲“嗡嗡嗡”亂叫,又開始霸占這個荒蕪的空城了。我想起了有一部叫《千與千尋》的動漫——主角闖進一個奇異的世界,夜色降臨之後,城鎮的景物随着黑暗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各種奇異的生物紛紛湧現,主角被困,逃無可逃……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地圖上标注骷髅頭的那片刑場。
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地上竟然沒有什麽植物,隻有細碎的土坷垃,遠處長着兩棵白楊樹,看上去孤零零的,就像一對貧賤夫妻。
我放慢腳步低頭嗅了嗅,說:“你們聞到沒有?”
Asa說:“聞到什麽?”
我說:“一股酒糟的味道。”
Asa說:“我好像看過一些資料,過去每次執行完死刑,都會在地上灑一些高粱酒。”
我說:“爲什麽?”
Asa說:“不知道,可能是爲了辟邪吧。”
走過刑場,樓房漸漸變少,地上的管線越來越多,我還在路邊看到了兩條半途而廢的鐵軌,枕木之間長滿了荒草。有個條幅掉在路面上,我用手電筒照了照,上面寫着——謹遵上級指示,生産生活分開管理。
建築群漸漸消失,Z字主路變成了上坡。
遠處的探照燈突然亮起來。
由于坡度關系,我隻能看見辦公大樓高層的燈光,白色的。
半個多鍾頭之後,我們終于來到了它跟前。它位于主路的第一個拐角處,也就是說,整個404我們隻走了三分之一。
它的四周是一些低矮的平房,都搬空了,其中一家門口豎着木頭杆子,上面挂着褪色的紅燈籠,布條破破爛爛,随風飄擺着。
大樓總共七層。
樓前是樸素的青磚地面,還有縫縫補補的痕迹。一排寬闊的鐵制戶外樓梯,直通辦公大樓的正門,各種植物從樓梯的空隙裏瘋長出來,看上去竟然有點浪漫。
順着台階走上去,有兩個很粗的水泥門柱,頂部原本各畫着一顆紅五星,但顔色已經剝落。左側門柱上寫着“中心廠區”,右邊門柱上寫着“辦公大樓”。
我問Asa:“你對這裏還有印象嗎?”
Asa反問我:“你呢?”
我說:“有個屁。”
Asa說:“那不就得了。”
不知道爲什麽,接近辦公大樓之後,我忽然感覺有點冷,我四下看了看,冷氣好像就是從辦公大樓的大門還有那些黑洞洞的窗戶冒出來的。我問Asa:“你不冷嗎?”
我這麽一問,他果然打了個哆嗦:“有點兒。”
我低聲說:“是不是辦公大樓風水不好,陰氣太重啊?”
他說:“胡扯,這裏的溫差大而已。”
我信他了。
我在農村的時候有過這種感覺,小時候去姥姥家,我感覺農村的晌午比城裏熱得多,晚上比城裏冷得多。404被遺棄之後,比農村更農村。
我們來到大門前,聽見裏面傳出了乒乓球的聲音。在死寂的404,乒乓球調皮的蹦跳聲讓人感覺十分親切。
推開對開的木門,我看到了一個大廳,亮着蒼白的熒光燈。
果然,兩個人正在打乒乓球,藍色的球桌,白色的球網,球網的固定架不見了,用幾塊磚頭撐起來。
那是兩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一個光頭,很胖,一個闆寸,很瘦。他們都穿着工裝,上面印着“404廠”的字樣。
靠近窗戶的半空中拉了幾根鐵絲,上面挂着幾件顔色很素的衣服,已經幹了,卻沒有收起來。
髒兮兮的牆上挂着白色寫字闆,上面寫着——XXX情況一覽表。前面幾個字太潦草我沒有認出來。
寫字闆旁邊有個飲料櫃,裏面裝着幾瓶礦泉水。
不知道爲什麽,上樓的樓梯入口被焊上了一個金屬收縮門,現在它打開着。
這裏并不像辦公的地方,更像是員工宿舍,仔細一想也正常,這些留守人員的工作和生活應該是一體的。
乒乓球離開了桌面,滾到了我的腳下,我撿起來,扔給了他們。他們停手了,很胖的光頭擦了一把汗,把球闆一扔,說:“天天被你虐,不打了。”
闆寸也放下了球闆,問李噴泉:“你回來啦?”
李噴泉鞠了一躬:“您辛苦了。”
闆寸看了我和Asa一眼:“他們也是拍照片的?”
我說:“我們來找個人。”
闆寸胸有成竹地問:“找誰啊?”
我說:“王洪亮。”
闆寸皺了皺眉,問光頭:“有這個人嗎?”
光頭搖了搖頭。
闆寸說:“沒有王洪亮。”
我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Asa問:“那你們這裏有宿舍嗎?我們可以付錢。”
闆寸說:“付啥錢。你們等一下,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床位了。”
然後,他和光頭都上了樓。
李噴泉把旅行包放下來,對我說:“抱歉,我去上個廁所。”
上個廁所有啥可抱歉的,日本人真累。
李噴泉離開之後,我和Asa拿起球拍,走到球桌前對打起來。空蕩蕩的大樓裏隻有乒乓球彈跳的聲音,“嘭,嘭,嘭,嘭,嘭,嘭……”就像大樓的心跳,也像我的心跳。
我打得三心二意,總是時不時地瞄一眼李噴泉的旅行包,它是黑色的,立在地上,拉鏈拉開了一半,就像一張嘴巴,露出一小截紅色的舌頭,那應該是一件秋衣。這張嘴好像在跟我說話——來看看我啊……
我同意了。
出于某種很猥瑣的窺探欲,我放下乒乓球,快步走過去打開了這個黑色的旅行包。
Asa立刻嚴肅地問我:“小趙,你幹什麽?”
我說:“他是日本人,你就當我是404的海關好了。”
Asa說:“你不能這樣。”
我惡狠狠地朝他“噓”了一聲,然後就拉開了旅行包的拉鏈。
Asa變得十分不自在,時不時地看看廁所的方向。
旅行包裏沒有多少東西,大部分都是攝影設備,還有換洗的衣物,我朝下翻了翻,看到了一些食品,水,還有一張地圖……
地圖?
打開地圖之後,我有點吃驚——這張地圖的擡頭寫着“東北林區地圖”,還詳細标明了比例尺。這無疑是一張404的地圖,精度極高,應該屬于軍事機密了,他怎麽一直沒有提起過?
我快速掃了幾眼,越看越不解。我們早就确認了,404的主路呈“Z”字形,而在這張地圖上,主幹道很明顯有三條,更像個“Y”字形!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闆寸回來了。
我把地圖塞進旅行包,趕緊靠在了球桌上,還晃起了大腿。
闆寸對我們說,有空房,但隻有床闆,沒有被褥。
這時候,李噴泉也回來了,他住的那個房間有被褥,他表示不介意讓我們跟他擠一擠。
我介意。
由于地圖的事情沒弄清楚,我不想和他有太深的接觸。
我對闆寸說:“我們有睡袋,有床闆就行了。謝謝你。”
闆寸說:“客氣了。我在辦公室工作,接待就是我的活兒。”
我趁機問了他一句:“404是不是進行過大規模的城區改造?”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啥意思?”
我說:“比如,改建主幹道,更換門牌号……”
闆寸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涉密了。”
我馬上就住口了。
接着,他帶着我和Asa上了樓。
李噴泉也住在樓上,他跟了上來。
闆寸對我介紹,一樓算是接待和娛樂區域,二樓是職工食堂,三樓和四樓是文職人員的辦公地點,五樓是職工宿舍,六樓是倉庫,七樓是領導的辦公室。
職工宿舍裏住着負責收尾工作的技術人員和一線工人,四個人一個房間,配備空調和電視,因爲沒有信号,所以電視裏放的都是DVD。
Asa說:“我們要找的那個王洪亮也是這裏的留守人員,難道他調走了?”
闆寸說:“等上班了你去四樓檔案科問問吧。”
上到五樓之後,李噴泉先回了他的房間。闆寸問:“空房還很多,你們要一個還是兩個?”
我剛想說兩個,Asa搶先說了:“一個就可以。太麻煩你們了。”
闆寸給我和Asa打開了一間空房,我和Asa把行李放下來,他又叫上李噴泉,帶着我們來到二樓食堂吃飯。
食堂裏擺着十幾張八仙桌,不見一個人。
大師傅們都下班了,不過鍋裏還有飯菜,闆寸自己動手,給我們三個端上了一鍋東北亂熬。
我感慨道:“沒想到飯菜還是熱的。”
闆寸說:“這是給上夜班的人留的。”
我說:“404早都不生産了,還需要上夜班嗎?”
闆寸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這裏的晚上比白天忙。”
我也看了看他,有些迷惑。他又說:“我們留守在這裏最重要的就是保衛工作啊,比方說,有人抱着某些險惡的目的,偷偷潛進來搞一些事情,我們巡邏隊不得抓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