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司馬懿還能再活十年?”劉禅面色大變,“這個老不死的妖賊,真是遺禍天下啊……”
“陛下勿憂,我大漢有崇山之險、劍門之隘,足可自保而有餘,當年司馬懿統兵關中之時尚不能破,再過十年、三十年、一百年又如何?”散騎常侍兼黃門令黃皓卻在禦席一側進言而道,“您盡可垂拱廟堂,高枕無虞!”
劉禅聽了,這才漸漸寬下心來,笑呵呵地說道:“黃愛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夏侯霸聽罷,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言道:“啓奏陛下,大漢固然有地利之險可以自守,但司馬氏麾下已經蓄有鄧艾、州泰、石苞、鍾會等不少奇才異士,個個都是能征善戰的好手。陛下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劉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夏侯将軍你說得很對。費愛卿、姜愛卿,你們亦要從各郡各縣之中多多發掘人才以備國用啊!”
費祎聞言,卻不禁苦苦而笑,神色複雜地望着劉禅:“陛下,您今年年初曾經頒下了‘省官削祿’之诏,不是說因爲國賦供給不足而停止征辟各地官吏了嗎?”
“這……這……”劉禅一怔,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黃皓——今年年初,就是黃皓向他抱怨宮中内用不足,才迫得他們頒下了那道“省官削祿”之诏以損官吏之俸祿而益内廷之開支的。
黃皓本是想借這道“省官削祿”之诏來中飽私囊的,被費祎這麽一逼,急忙眼珠一轉,嘻嘻笑道:“費令君,陛下的那道‘省官削祿’之诏自然是極爲高明的,也應當不折不扣地執行下去的。至于發掘人才嘛,也不在這一朝一夕。大家慢慢來、慢慢來,一切自然都會好起來的……”
費祎和姜維一聽,都微微變了臉色,礙于劉禅在座,卻又不好抨擊黃皓什麽。
夏侯霸坐在一旁,将這一幕看得清清楚,不知怎地,他心情竟也說不出地沉重起來。似蜀漢這般一味敷敷衍衍,得過且過,哪裏還有銳氣和餘力去踏平關隴、直取洛陽爲他夏侯家殄滅司馬氏以報仇雪恨呢?
自從嘉平元年夏季之後,司馬懿便以身體老病交加、行動困難爲理由而不再進入朝堂主持國事,全部交給了司馬師、司馬昭代爲打理。而他自己,卻優哉遊哉地住在司馬府中當起了司馬炎、司馬攸兩個寶貝孫子的經學老師。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忠于事君,終于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閣室之内,十三歲的司馬炎和十一歲的司馬攸捧着《孝經》揚聲朗誦着。司馬懿坐在書案後面滿臉慈祥地看着他倆,捋着須髯微微而笑。
聽得他倆認真誦完之後,司馬懿才開口問道:“兩位乖孫兒啊,爺爺問你們——在這《孝經》之中,你倆各自最喜歡哪些章句啊?”
司馬炎虎頭虎腦的,黑亮亮的眼珠閃閃放光,搶先答道:“爺爺!爺爺!炎兒不喜歡這《孝經》裏的章句,炎兒還是喜歡多讀兵書戰策,學成一身武藝,将來随着伯父、父親一道率領千軍萬馬沖鋒疆場掃平群寇!”
司馬懿聽了,呵呵一笑:“原來我炎孫的志向竟然是當個大将軍啊!好!好!好!今後爺爺給你伯父、父親說一聲,他們若是什麽時候用兵疆場,順便就将你一道帶去曆練曆練!我司馬家的子孫本就不該像尋常人家一樣圈在院子裏無所鍛煉!是虎崽,就該放到大森林裏去撲騰;是鷹種,就該放到高雲天裏去翺翔!”
他說罷,又瞧向了司馬攸:“攸孫,你呢?”
司馬攸生得眉清目秀的,性子亦是十分文靜。他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爺爺,攸兒最喜歡的是《孝經》裏這樣一段話,‘君子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德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詩》雲,‘淑人君子,其儀不忒。’”
司馬懿聽着,深深的眼底裏不禁波光一閃,神色肅然而斂,久久地注視着司馬攸,緩緩而言:“攸孫,你小小年紀,竟已喜好玩味這般箴言真義,實在是難能可貴。爺爺希望你能以剛才這段《孝經》銘言爲己身言動之圭臬,念念行行遵而從之,日久之後習以爲常,養成從容中道之禮儀,則自有無窮受用之妙矣!”
司馬攸聽完,漸漸紅了面龐,俯下身來,以額觸席,向他的祖父深施一禮:“攸兒一定牢牢銘記爺爺的教誨。”
司馬炎在一邊斜眼睨着司馬攸,把嘴一撇:“桃符(司馬攸的小名叫“桃符”)就是喜歡把自己裝成一個小老頭的模樣,專門讨爺爺的喜歡!”
司馬攸隻向他白了一眼,并不理他。
司馬懿呵呵笑道:“打嘴!炎孫你自己不如攸孫好學,反倒還這樣說他!嗯……爺爺就罰你到後花園裏去練一個時辰的騎射技藝回來!攸孫嘛,就留在這裏陪着爺爺讀書念經!”
“好啊!”司馬炎還沒等司馬懿講完,早一骨碌從席位上爬了起來,撂下書卷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司馬懿瞅着他的背影微微笑着搖了搖頭,招手讓司馬攸坐到自己身邊,同時提筆在絹帛上寫下一段箴言:“天下之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聖人之慮遠,故能謹其微而先治之;庸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費力多而未必能成。”然後将那絹帛遞給了司馬攸,含笑而語:“攸孫懂得這段箴言的意思麽?”
司馬攸細細看罷,點了點頭:“攸兒略懂一二。”
司馬懿驚訝地看着他:“真沒料到我司馬家竟然會出了攸孫你這樣一個經學奇才!好!好!好!看來你外公、外祖的經學根脈已然融到你的禀賦之中了。過幾日,爺爺喊阮籍大人、虞松大人過來給你輔導一下……“
他正說之間,卻見司馬昭從室門外匆匆邁步進來,開口禀道:“父親大人,淮南王淩那邊欲有異動!”
司馬懿面色從容如常,向司馬攸拍了拍肩頭,道:“攸孫,你自己且去書閣裏自習着,爺爺待會兒再過來陪你讀書。”
司馬攸彬彬然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司馬懿這才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側席:“昭兒,不要慌,你且坐下細談。”
司馬昭急忙定住心神,在側席上坐下之後,放緩了語氣說道:“啓禀父親大人,王淩欲有異動之迹象有二——其一,今日王淩遞進八百裏加急快騎奏章,聲稱吳賊在徐州堂邑縣塗水中流築堰堵塞,企圖蓄水沖毀徐州南下伐吳之要道,特此請求朝廷給他頒下虎符和進軍令,讓他能夠迅速,募兵集衆進擊吳賊!”
“募兵集衆?哦……看來他真的是想借機興師動衆地大幹一場了?”司馬懿沉吟了幾句,“那麽,他的異動迹象之二呢?”
司馬昭直視着司馬懿,緩聲講道:“其二,兖州刺史黃華送來密報,王淩日前派了參軍楊弘與他暗中聯絡,其意認爲當今陛下幼弱且不任天位,而楚王曹彪素爲宗室之望,可以立爲新帝,迎都許昌,然後揮戈洛陽以圖造反!”
司馬懿靜靜地聽着,臉色漸漸沉郁起來,右掌的指節卻一下捏得“咯咯”連響,他低低沉沉地說道:“爲父本不想再開殺戒了。念着當年太原王氏一脈與我司馬家多年的世交舊誼,爲父也一直不希望他們做下這卑劣無恥的勾當!爲父已經替他們拿掉一個令狐愚以示警告了!他們卻偏偏不悟,賊心不死。那,就休怪爲父要痛下殺着了……”
嘉平三年四月十七日,司馬懿親率駐京中軍勁旅三萬人馬,以虎贲中郎将石苞、中領軍司馬望爲先鋒大将,全部駕舟而駛,旌舳蔽空,從黃河津口轉浪蕩渠而入颍水,一路順流東下,日行三百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王淩治所之地壽春城。這樣奇襲的效果是驚人的:他們抵達兩千裏之外的颍水百尺堰時,僅僅隻用了七天七夜的時間!而這一切,都得益于十年之前鄧艾在這一帶建好的漕運堰渠環環相扣的銜接。原來,這一條從洛陽直達壽春的水上通道,不僅可以極速運糧,而且還可以極速運兵!多年之前司馬懿通過鄧艾之手看似漫不經心地布下的這一着妙棋,實質上是爲了在今天更爲便捷有效地掌控淮南這塊地盤!
這一下,王淩被搞得措手不及、困窘無比,再加上聽聞鄧艾在汝南、州泰在義陽、黃華在平阿、諸葛誕在合肥都對自己整兵嚴陣以伺,形成了四面鉗擊之勢,自知敗局已定,隻得乖乖束手投降。他乘船單出逆流而上,一直跑到豫州汝南郡的丘頭津口去專程恭候司馬懿的大駕并準備向他當面謝罪告饒。
司馬懿在旗艦之中得到這個消息後,沉吟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他上船來見。
一進座艙,王淩自恃世交舊誼,又比司馬懿年長,就故意裝瘋賣傻,大大咧咧地說道:“哎呀!司馬太傅您真是太見外了。以您的赫赫威望,隻需發來一紙書函,王某便自當疾趨而至,哪敢稍有怠慢?何必還似今日這般興師動衆呢?”
司馬懿聽了他這話,隻覺此人臉皮厚如城垣,就冷冷一笑:“王将軍,以您的勃勃雄心,身負大才,豈是區區本座一紙書函便可招之即來的?”
王淩臉色一白,急忙單膝跪地,抱拳而道:“太傅大人!您誤會王某了!王某豈敢妄生異志耶?”
“‘白馬河裏出神馬,蹄大如鬥印沙灘。夜過官牧邊嗚呼,衆馬皆應如雲從’這段訛言是怎麽回事?‘白馬素羁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這段童謠又是怎麽回事?”司馬懿冷森森地厲叱道,“王彥雲(王淩的字爲“彥雲”)!本座前年賜下鸩酒毒死令狐愚,就是在向你敲山震虎了!你居然還不覺悟!還要借機詐取虎符招兵買馬圖謀不軌!”
(本章完)